沈如玉笑了笑,“那我就得留下来了。”
    “我留下来挟持住李芸,保证你们全部出城,再想办法周旋。”
    温明吃惊的瞪大了眼睛,“——那你?”
    “我想不出更好的办法了。”沈如玉却很光棍的耸了耸肩膀,然后加深了笑容,“而且,我们现在不是知道了地道了嘛。”
    事先谁也没想到,李芸的一个小小举动,最后会闹出这么大的乱子。更没有人想到,沈如玉居然能凭一人之力,搅得满城风雨。
    而沈如玉也没想到,李媛的士兵这么没有军事素养,不堪一击——想来也是,如今承平已久,百战精兵大多驻守边关,经验丰富的老兵都在李瞾的手上,这些王爷募兵又不能大张旗鼓的吸收良家子,兵源自然先天就差上一级,而且许多宗室未必就谋划已久,手下的兵要说多么训练有素也是瞎扯。就算是最精良的兵也不过是二天一练,但沈如玉脑子里的士兵模板可是后世现代化军队的样子——
    根本就没法比。
    于是李媛兵阵两侧顿时溃乱,士官完全弹压不住开始满地捡东西的士兵,紧接着又有几匹马身上裹着重重衣物,快速冲出,也不知道是谁从屋子里找到了打火石,马尾上还捆着一束拖地的布条,有什么烧什么,漫无目的满城乱窜,霎时就点起了无数火光。
    一片混乱之中,有些士兵瞧见了哪匹马上真的坐了人,却莫名的缄口不语,而有些高声大喊也听不分明,反而更加混乱。
    没人想到她们不往城门冲去,却朝着监狱冲去,李媛分兵直冲城门口,想要先一步堵住她们,结果等了半晌,什么也没等到。
    沈如玉一行人极为顺利的冲进监狱,反锁住监狱大门之后,又是惊魂未定,又是觉得不可思议——这也太简单了一点吧!?居然没有一个人受伤啊!?
    她自己想了想自己这一路做的事情,都觉得简直惊险万分,想一想都觉得即使做到,也一定要付出很大的代价,结果……结果真的做了起来,根本就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困难。
    这只能说明……宗室之间的意见不合,已经到了一个很严重的地步了。
    整个北郡都被宗室瓜分成了大大小小的势力范围,彼此之间井水不犯河水,之前抢夺底盘的时候没少发生过“你若胆敢犯界别怪我迎头痛击”结果双方大打出手的事情,此刻好不容易维持住了这样僵硬的和谐,导致李媛和李芸接壤的区域发生骚乱时,其他宗室明明拥兵无数,却愣是冷眼旁观,一个出手相助的人都没有。
    亲身在敌军里打了个转,沈如玉越发的肯定了——这些人不会是李瞾的对手。
    ☆、第四十三章
    他们从密道里一个接着一个往前尽可能快的跑去,李三娘跑的最快。她第一个赶到了密道的尽头,推开了拦在门口处的木板,一头冲了出去,回过身来一看,才发现出口处是一口挖空了底板的空棺材,李三娘和第二个出来的刘五娘都忍不住低声骂了一句“晦气!”
    而沈如玉是最后一个出来的,她反而觉得,从棺材里出来,不正代表他们从“死”走向了“生”吗?设计这个出口的人不知道是不是也想到了这个意思,这么一看,反而觉得这种布置颇有几分哲学的意味。
    他们现在身处在城外郊区的树林腹地,不知道多久之前有人把这里当做了丢弃尸体的地方,慢慢的就丢出了一片空地,成了乱葬岗。
    除了衙役,仵作这种因为工作不得不经常接触的尸体的职业,平常几乎没有人会来,因此不熟悉的人几乎找不到从树林外进来的路。
    也许因为少有人至,这片随意隆起了好几座荒芜坟包的地方显得阴气森森,树冠遮天蔽日,光线昏暗。有风吹过,树叶簌簌作响,恍惚中总觉得像是狼哭鬼嚎,让人心惊胆战。
    不过此刻,沈如玉一伙人刚从兵锋乱军中逃出生天,一时间谁也没有心思自己去吓自己。
    他们藏在树林的掩护之后,能隐约看见不远处的北郡城。那城墙高大的城池城门紧闭,却是难以从外面看出它的内部刚刚经历了怎样的一场大乱。他们防备着城墙之上驻守眺望,侦查敌情的士兵,望了一会儿,便又着树林深处隐蔽的退了几步。
    每个人面面相觑,都有一种仿佛身在梦中般不可思议的感觉。
    万军之中全身而退,对于平头百姓来说,那是只有话本中才会出现的场景,可是现在,却真真切切的发生在了自己身上,刚才只想着逃倒是没怎么觉得,现在逃出来了,反而后怕的手脚发软,浑身冒汗。
    那几个平民又是激动又是心悸,看起来一刻也不想再在北郡附近多待一秒,然而他们虽然很想立刻掉头就走,却顾忌到身边沈如玉等人,不敢轻易擅自离去。
    沈如玉看出了她们焦躁不安的模样,想必她们如此归心似箭,大概自有去处,便说:“要是有去处的便自行散去吧,小心些,最近不要再出来了。”
    李三娘和刘五娘闻言,顿时跪在地上,朝着沈如玉磕了一个响头,便头也不回的朝着山上跑去。
    陆珮也拽着陆阿亭想走,然而她的弟弟却没有动。
    “我们没有去处了。”陆阿亭有些倔强的看着沈如玉,“我觉得跟着大人您最安全。”
    在这种危急的时候,沈如玉却被他的笃定给逗得忍不住笑了起来,“笨蛋,”她摸了摸他的头,“我身边怎么会安全?你信不信等会要是有人追过来,第一个要抓的就是我?”
    但托他的福,沈如玉刚才还有些严肃的表情软化了不少,她似乎意识到了她还有人需要保护,不能自乱阵脚,即使现在逃到了城郊,也要继续沉心静气才行。她转身去看一旁的王子君,在这些人中,也就王子君的神色依然如常,“子君,你带着他们先走。”
    温明现在还有些恐惧的脸色发白,“那你呢?”
    沈如玉便摇了摇头,“清阳帮我们断后还留在城内,我不能就这样丢下她,我得等他出来。”
    明曦激动的拽住了她的衣袖,喊道:“阿姐你疯了!”
    他情急之下,直接叫出了“阿姐”,但此刻并没有谁在意这件事情,沈如玉没有安慰他,而是直接望向了王子君,“你们先逃,把城里的情况告诉给官军。我留下来,若是叛军追上来,也好给你们拖拖时间,若是没有追上来,那就更好,我会自己去追你们的。”
    王子君也知道他们这些人中,值得叛军缓下脚步的,只有沈如玉一人。
    当她和沈如玉一起身陷险境的时候,王子君并不觉得害怕。可是,若是只有沈如玉一人身陷囹圄,王子君却无法继续保持那种超然的心态了。
    她从小就知道自己有些奇怪,身边的人常常无法理解她究竟在想些什么,有些她觉得没什么的事情,旁人看来,简直惊讶的眼珠子都要掉下来了。小的时候,大人们还当她是童言无忌,童稚有趣,长大之后,王子君自己都不记得自己多少次被长辈训斥疯言疯语,做事乱七八糟了。
    只有沈如玉能够理解她,能够跟上她的逻辑和思维,有时候,王子君甚至觉得是自己无法跟上沈如玉的思维。
    她知道,沈如玉虽然看起来温柔可亲,可是心却裹得紧紧的,没有人能轻易碰到,所以和她一样,从小就没有什么朋友。
    区别只在于王子君有时候不知道自己的想法旁人无法接受,于是表现出来,不加掩藏,也不加收敛,她觉得别人是傻瓜,别人觉得她是疯子。而沈如玉,她似乎明确的知道自己和别人哪里不一样,于是将自己的不同小心的藏了起来,装的毫无棱角,温润如玉,仕女谦谦。
    所以,能成为沈如玉的朋友,是最让王子君高兴的事情。能跟沈如玉在一起,也是最让她高兴的事情。
    沈如玉的朋友很少,少到能成为她的朋友,都是一件能让人极为骄傲的事情。
    所以,只要跟沈如玉在一起,王子君就没有什么好担心的,就算是死了,能死在一起,她也不觉得有什么难过。
    书上说,人生能得一知己,夫复何求。
    然而此时一别,也许真的从此之后再不能相见。王子君最害怕的,就是她和沈如玉分开,然后从此世界上,再没有一个人能理解她,能懂她。
    只是她能和沈如玉成为朋友,不仅仅只是因为她不被人所理解,最重要的,还是因为她和沈如玉之间彼此了解,可以相互信任。所以王子君认真的看了沈如玉一眼,收起了脸上那种轻松的笑容,却毫不废话,甚至显得有些冷漠的答应了下来,“好。我们先走。”
    温明和明曦都还想说些什么,王子君却显得格外冷酷的拽住了他们,“我们留下来,不过都是些累赘。”
    当她们在这里商量着这些性命攸关的事情的时候,孟小娘子站在一旁,却一直没有说话,她只拿着眼睛不住的打量着沈如玉,过了不久,终于深吸了一口气,朝着她跪了下去。
    “大姜北郡内卫府暗卫孟珏,见过黜陟使沈如玉沈大人。”
    各郡府内卫世代相袭,有些在明面上,可以光明正大的出入各郡府内卫所,交际官场,但还有一些暗卫,隐藏在市井之中,不为人所知。
    在没有特殊情况的时期,有些暗卫一辈子都不会履行一次内卫的职能,就像任何一个普普通通的老百姓一般,平淡安宁的过完一生。而到了特殊时期,比如现在,她们就是一群埋伏已深的钉子。
    有些暗卫三四代都没有冒过头,不管怎么查,都绝对是清清白白的良民,这种情况下,就算叛军知道有暗卫的存在,也揪不出来。
    孟珏就是这样的一个暗卫世家,她家已经世袭了三代了,这还是她第一次履行自己身为暗卫的职责。不久前,她才跟一个混入城中的内卫接上了头,将城中的情报告诉了对方,但不幸的是,当对方逃了出去后,她还得继续留守在北郡,然后碰上了宁王突发神经病,给抓了起来,用来威胁沈如玉。
    那个混入城中打探情报又功成身退了的内卫自然也给孟珏带来了宫里的指示——若是沈如玉投降,不必追究,甚至事后不必写进上奏文书里——皇帝陛下不想看这个,也懒得看这个。
    事实上,当时孟珏都觉得,沈如玉除了低头,再也没有什么别的更好的办法了。结果一转眼的功夫,她们就被她带着,冲出了城外。
    由不得孟珏不心悦诚服。
    她跪在地上,朝着沈如玉恭声道,“黜陟使大人不必忧虑,我军先头部队早已做好了准备,今日未时便将抵达。”
    这个让人惊喜的消息一时间把众人都镇住了。
    未时是下午一点到三点左右,沈如玉抬头看了看天色,正好是午时刚过——未时将到。
    她沉默了一会儿,忍不住伸手在孟珏的肩膀上重重的拍了几下,“……下次这种事,能早说吗?”
    既然成功的和官军接上了头,不管怎样,生命威胁都已经减少了一大半。
    等到孔清阳也从密道出口中爬了出来后,一行人总算松了口气——她在离开前放了一把大火,一时半会官军都得要先行救火才行了。
    这次王子君她们提出回转京师,沈如玉也不再反对——这趟出行实在是一路坎坷,山贼她还能忍,但是叛乱?
    她还是回去安静的当一个美少女吧。
    出发的时候因为总要在岸上交际逗留,花费了不少时间,而回去便是直奔京师,不过短短几日之后,沈如玉就被送回了京城。
    说来也是奇怪,别人遇险,团队里总要减员几人,沈如玉遇险,最后却还多带了几人回来——
    孔清阳,陆阿亭,陆珮,孟珏。
    ☆、第四十四章
    孟珏是内卫,她来到京城后,自有要去报道的地方,而陆阿亭和陆珮,便安排在了沈家的产业下。
    沈如玉如约为孔清阳写下了推荐信,只是适逢叛乱,这种事情的处理时间只能往后推延,孔清阳便暂时住在了沈家。
    而这次回京之后,沈如玉就察觉到了哪里有些不对。
    嗯,她说的不对,并不是指街边上突然泛滥起来的,关于惊才绝艳温润如玉大臣与暴躁强硬皇帝的话本小说,也不是指暗地里流传的关于深陷敌阵云淡风轻气节高贵的大臣如何折服敌军统领,身处两方阵营的人彼此相惜相知却不得不相爱相杀的虐恋情深百合手抄本,更不是行事作风越来越急躁的世家门阀,和总是对着她欲言又止的崔文珺——而是李瞾。
    自她回京之后,李瞾除了下达了一封极为公式化的安抚诏书外,便没有任何表示。
    于公于私这都不算是正常的事情。
    于公,从敌占区逃回来的身份本来应该多加安抚,即使有时候可能会比较可疑,但现在世家的势力正在一步步被打压,沈如玉被冷落,对于世家们也是一个不祥的信号——除非他们已经对立到了李曌已经没有兴趣再维持表面上的平和的地步了。
    于私,自然便是李瞾对于沈如玉的私人感情了。离开京师之前,他还那样精心准备大张旗鼓的为她度过生日,而她在外受尽波折,回来后面对的却是他极度的冷淡。
    没有人知道这是皇帝因为自己无法保护好沈如玉而在自我惩罚,他惩罚自己不许接近她,对他来说,那便是极大的痛苦了。
    然而这种事情,旁人却是无从得知的。
    沈南风顾忌前者,便勒令沈如玉不许随便外出,而对于后者,虽然被男帝喜欢上令人发愁,但对方一旦不喜欢了,沈南风却还是发愁。
    而跟自己的母亲相比,沈如玉倒不怎么发愁,她不能外出,便在自己的院子里摸着下巴琢磨,李曌是决定和世家全面决裂,于是痛定思痛,终于要挥剑斩断和她的情丝了么?
    这么一想,她便忍不住的微微叹了口气。
    那这样算的话,她“初恋”的任务是不是已经完成了?完成的好不好?好不好不说了——要是皇帝发作起来,她能不能活下来?
    沈如玉想了好一段时间,也不知道自己这个“初恋”有没有跑偏。
    她回来后好一段时间内,都不能外出,但好在宋瑾的人能进来联系上她,那个男人似乎把她在外面遭遇到的一切苦难都视为自己的失职,满篇信纸中都是自责和愧疚,沈如玉几乎都能想象的到他嘴唇抿紧,尽失血色,脸色苍白惶然的样子了,当下便写了一封信好好安抚了他一番,宋瑾很快就回了信,信中语气发狠的发誓,一定加快势力的扩展速度,终有一天要让沈如玉不管在哪里,都像在京师里一样,所有一切尽在掌握。
    沈如玉觉得如果宋瑾真的这么发狠搞起来,说不定真的要不了多久,她就跟某本小说里的男主一样,上到官员下到卖烧饼的,都是她的人了。
    ——这是件好事,却不是什么容易的事情,毕竟有时候势力越大,越是容易崩盘。
    沈如玉便回信要他小心谨慎,以稳为主,切莫急躁。
    她在家里悠闲休养了好一阵子,偶尔无聊了,便去客人住的院子里找孔清阳聊聊天,切磋切磋弓箭,讨教讨教剑术,而没过几天,沈南风便一脸沉重的将她找了过去。
    “……如玉。”不知为何,当沈如玉站在沈南风面前的时候,不知道是因为什么,她似乎感觉有些难以启齿,她叫了沈如玉一声名字,便叹了口气,将脸撇向了一边,沉默了下去。
    沈如玉微微蹙起了眉头,察觉到了她要说的恐怕不是什么好事。
    “母亲?怎么了?”
    她温和的问道,“可是朝堂之上有什么麻烦吗?”
    沈南风便又叹了口气,她转过头来望了一眼自己为之骄傲的长女,咬了咬牙,正要说话,最终却依然是叹了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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