陌上花已开 作者:未知

    陌上花已开第24部分阅读

    徒朗月。

    他们两人是表兄妹,司徒连穆更是当时的大司命师的长子。由于两人从小就表现出超人的灵性,他们刚成年时就分别成为了巫族的司命师和圣女。

    巫族里有五件代表了金木水火土的圣物,据说是远古时神明遗留在人间的神器。水镜和灵珠就是其中属于司命一脉的两件。除了它们原本代表的五行中的力量,水镜还可获知过往世事,灵珠则可以预知未来,因而它们一直以来都是司命一脉最至高无上神圣不可侵犯的宝物。

    按照传统,水镜和血灵珠分别由司命师和圣女掌管。因此,作为史上最年轻的司命师和圣女,司徒连穆和司徒朗月承担起了守护圣物的重责。

    本来要是不发生后来的事,水镜和灵珠也许会一直是巫族的圣物,也不会有现在这些所谓邪物煞气的麻烦。可偏偏,司徒连穆和司徒朗月之间,萌生了超越兄妹之情的感情。

    作为圣女,是不能妄生情爱之意的。为了保证圣女的纯洁神圣,大司命师会在女子正式成为圣女时给她下一道锁咒,锁身锁心,一旦动了感情,或是做了有污圣女贞节的事,就会因为诅咒而痛苦不堪。

    然而纵使是如此,司徒朗月还是爱上了自己的表兄司徒连穆,为此她没少受到锁咒的折磨。司徒连穆为此虽然心疼不忍,可既不能声张又帮不上忙,只好看着司徒朗月受苦在一旁焦心难过。

    一个偶然的机会,两人得知借助灵珠的力量可以解开锁咒的束缚。他们都是年轻气盛的年纪,又在浓烈感情的促使下,两人一时冲动竟然盗取了灵珠后私奔。

    然而他们的举动很快就被族人发现了。本来兄妹间的乱囵之恋就不被族人接受,加上他们盗走的是族里最神圣的圣物之一,全族上下一片震惊愤怒,司徒连穆的父亲更是雷霆震怒,亲自带了大队人马追了出去。

    司徒连穆的父亲是巫族的大司命师,而且司徒朗月身上还有锁咒和灵珠,他们的行踪根本瞒不过追赶之人,没逃多远就被追来的族人拦了下来。

    司徒朗月在逃亡的途中受了重伤,加上一直受着锁咒的折磨,被拦下来时已是奄奄一息,徘徊在生死边缘,最终在司徒连穆的怀中香消玉殒。

    司徒朗月死后,司徒连穆也是心如死灰,随父亲回到族里,他按族规接受了族里最严厉的处罚——灭形,也就相当于死刑了。

    然而事情到此还没有结束。司徒朗月和司徒连穆死后,由于超强的灵性,他们的怨灵分别依附到了生前守护的灵珠和水镜上,浓重煞气竟掩盖过了它们原来的灵力,灵珠更因为之前染上了司徒朗月的鲜血而变得凶邪无比,被改称为血灵珠。

    而自此以后,巫族便开始出现没落之势,而且一落千丈一发不可收拾。水镜和血灵珠因此更是被视为不祥之物,成为巫族人最不愿提及的往事。

    司徒连穆的父亲费尽心力将水镜和血灵珠嵌合在一起,以此相互压制住两者的邪性。再加上依附其上的两人的怨灵本就相互吸引,这么长久的岁月里竟也没有出现什么意外,直到当年司徒瑶无意中用凤剑把它们分开。

    难怪之前看到水镜时会平白无故地产生那样强烈的情绪,原来是这样的缘由。以前只听老爷子粗略说过这段前尘往事,但也没想到水镜和血灵珠间竟是这样的渊源。

    我的手指沿着镜子上雕花纹路的痕迹在镜面上随意游走,眼睛看着不远处那盆通红的炭火神游天外。

    不知是不是借助了水镜的力量,我竟得知了一些关于我自己,所谓的转世天灵的事情——

    转世天灵本身并不具有占卜预知的能力,严格说来是不能成为司命先知的。但是由于其特殊的体质和灵性,转世天灵可以承受这两件“邪物”的力量,还能借助水镜和血灵珠的力量得到探知过去预知未来的能力,同时利用自身灵力净化水镜和血灵珠。

    虽然如此,但当转世天灵拿到这两样邪物,经过若干时间当水镜和血灵珠被彻底净化后,水镜和血灵珠的力量将完全消失,变成普通平常的事物,转世天灵由于它们而得到的等同于司命先知的预知能力也将随之消失,其灵力也因用于净化消耗掉而变得与普通人无异。

    “阿嚏!”

    神游得有些久了,大衣滑落都没有察觉,直到我身上有些冷,终于一个激灵打了个大喷嚏回了魂。揉着鼻子,我心里却像打翻了五味瓶——自己来到这个世界果然就是给人当净化处理器来的,而且还是免费无偿服务……

    又想起自己“不劳而获”得到的先知能力,如果真有一天它们被彻底净化了,这能力也就要随之消失,我就不再是司命先知,而只是一个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人,那尉迟桓他们会对我如何?在这个陌生的世界里我又该何去何从?

    正在为自己未来的前途感到迷茫,我突然感觉到身边有人坐下,转头一看,尉迟尹不知什么时候进了房里,靠到了我躺着的软榻上。

    “怎么就这样躺着,也不披些东西,瞧刚才那样,是不是受凉了?”

    语气略带责备地说着,尉迟尹皱着眉毫不避讳地伸手就把我像抱小猫一样整个抱到怀里搂着,顺手拿起滑在一旁的大衣把我和他都盖了起来。我身上立刻感觉温暖不少,忍不住又打了一个小喷嚏,身子本能的缩了缩,又被他抱得更加紧。

    经过这段时间的“演戏磨炼”,我对尉迟尹没有预兆的亲密动作已经完全免疫,没什么感觉了,又加上现在情绪杂乱,我没心思和他再计较,乖乖的任他抱着,眼睛没有焦距的看向前方的桌面,心里还在左一搭右一搭地琢磨着能力消失了该怎么办。

    “若儿?你怎么了,是不舒服吗?”

    见我极为难得的在非公众场合没有对他的亲密举动提出抗议,尉迟尹似乎很意外,凑过来把下巴搭在我肩上,眼神好奇中又有担心。

    我摇摇头没说话,探身把水镜放回玉镜匣里。心里烦乱,想得脑袋都疼,还是先睡觉,以后再说吧……

    断断续续的呜呜声从窗缝里挤进来,窗外一定刮着很大的风,让人想象起来都觉得寒冷。把水镜放入镜匣的那瞬间,一个我一直在寻求的讯息闪过脑际,我忍不住打了个寒颤,下意识的就缩了身子往背后的怀抱靠过去。

    似乎是感受到我的寒冷,尉迟尹收紧了手臂,看我精神恍惚不济的样子,思索片刻便起身到外间交待了一下,又走回来抱着我到床上躺下——

    “入夜风寒,早些睡吧,我今晚留下陪你,不舒服的话就跟我说。”

    我被刚刚得知的消息冲击得一时缓不过来,木木地任尉迟尹帮我脱掉外袍再把我塞进被子里,已经无心去思考他的行为或者提出抗议。尉迟尹虽然觉得我反常,但看我的样子也没有多问,把我环到怀里便吹熄了烛火,周围只剩下一片漆黑。

    身上柔软暖和的被衾和环绕着我的温热怀抱把我笼罩在一片融融暖意之中,窗外那呼啸的风声似乎已经离我很遥远。可纵是如此,我的心里还是难受至极,想到刚才得到的消息,隔着紧闭的眼帘,我还是忍不住,泪从眼角悄然滑落,随即又消失在缎面枕头的五彩刺绣中。

    第39章 伤逝

    眼前似乎渐渐有明晰起来的光线,我不太舒服地睁开眼。

    现在应该还是清晨时分,周围静悄悄的没有声响。床四周的帐幔都还垂着,尉迟尹双臂松松地环着我睡在我身侧,朦胧中能看到窗外透进的来比往常更加明亮的光线。

    大概是整晚一直保持着一个姿势,我只觉得身上酸软,不想再躺下去,便轻手轻脚的拿开尉迟尹的手爬下床。

    今天早上的温度明显比前几日要低,我刚离开被子就冷得直吸气,手忙脚乱地把放在床边的衣服往身上套,穿好后还在外面罩上貂皮大披风,身上才又渐渐开始暖和起来。

    挪动裹得像熊一样的身子走到窗边,我打开一条细缝,立刻有冷风不失时机地往里窜,吹得我清醒了不少。透过窗户缝隙,我看到一个银装素裹的世界——下雪了。

    回头看了眼还在熟睡的尉迟尹,我蹑手蹑脚的推开门走出去。

    知道我不喜欢老是有人围在身边,尉迟尹就吩咐麝烟她们晚间住到隔壁的屋子,只在大门外留一个守夜的丫头,我以前也没有这么早起来过,因此现在四下无人,静谧中我甚至能听到自己的呼吸声。

    守夜的丫头紧紧的裹着身上的棉袄,靠在门边睡着了,身上的薄被滑到了地上,脸蛋被冻得通红也没醒。我帮她把被子盖好,跨过她走到了院子里。

    昨晚应该下了一场大雪,原本色彩缤纷的庭院如今全都盖上了厚厚一层雪毯,一脚踏下去咯吱作响,积雪竟已深到脚踝。此时空中还在飞扬着零零星星的雪花,没一会儿我身上头上就落满了细小的雪屑。

    我从小在南方长大,到了地势偏南的泽国也从未见过下雪。如今这场雪是扈国这个冬天的第一场雪,更是我生命中的第一场雪。换作平时的我,也许早就兴高采烈的蹦到雪地里忘乎所以起来了。

    可是,我现在却完全提不起心情,只觉得这雪应景得让人几欲落泪。

    一口气走到凉亭的檐下,我轻轻拍掉脸上头发上的雪屑,怔怔地望着远处被雪覆盖的草木。

    老爷子,德玛雪山上的雪一定比这儿多得多吧,你在那里会不会冷呢……

    重重地叹了一口气,我眼前顿时升腾起一大片飘渺雾气。总是道人生无常,果然我这个所谓的“先知”也是不能尽知世事的。如果当初下山时知道这一去会是与老爷子的永别,我绝不会那么轻易地离开灵山……

    借助了水镜的力量,我脑海里浮现出一段段不连贯的信息片断,拼接到一起,许多我以前的疑惑和不解终于都有了答案——

    当年司徒瑶身负重伤回到灵山,同时还带回了同样重伤昏迷的太子——尉迟朗,两人一回到灵山便再也支撑不住,双双倒下。老爷子自然不会眼睁睁看着他们这么离去,想尽一切办法为司徒瑶和尉迟朗治伤。

    本来照司徒瑶的修行资质,那些伤虽重但还是可以恢复的,再不济也能把命保住,可她为了救生命垂危的尉迟朗,身体还未恢复就强行使用了司徒璨教给她的巫族秘术。

    尉迟朗的命是救下来了,代价却是司徒瑶自己的生命。

    司徒瑶临终前再三恳求老爷子要照顾好尉迟朗,让他能平安长大。老爷子虽然之前为了司徒瑶的伤已是心神俱耗,可他仍是答应了司徒瑶,尽心尽力的照顾尉迟朗。

    巫族的秘术只是保住了尉迟朗性命,可由于伤势过重,他一直处于昏迷状态,老爷子不得不又耗费许多精力为他治伤。最后虽然终于把尉迟朗救醒,可他还是永远地失去了听觉。

    虽然因为秘术的反噬作用,伤好后尉迟朗的身体发育被延后了一年,可老爷子觉得还不够保险,又用摄魂术把他之前的记忆全都抹掉,只说他是自己捡来的孤儿。

    而短时间内多次耗费灵力,使得老爷子的身体也受到极大的损伤。安顿好各种事宜后,老爷子闭门谢客一年,除了缓解内心悲痛,也是为了休养恢复。

    无奈有许多损伤是无可挽回的,老爷子自此以后预知能力就开始逐渐减退,身体状况也一日不如一日。那时他说自己算不出血灵珠的下落和我拿到血灵珠后的命运,大概也是因为这个关系。

    就在我和小朗离开灵山不久,老爷子似乎是觉得自己大限不远,决定离开灵山,到德玛雪山最后见司徒瑶一面——德玛雪山终年积雪,老爷子当年将司徒瑶安放在一个冰洞里,为保其容颜不改。

    而如今,老爷子永远留在了德玛雪山上,永远陪在了司徒瑶身边,他就是离去也能微笑阖目了吧……

    收回思绪,我感到自己眼角潮湿。鼻腔里吸入干冷冰冻的空气,阵阵干辣难受得我想闭住呼吸。

    在灵山上相处了这么久,我心里早已把老爷子当作了自己的爷爷,虽然平时常常被他超越正常人思维的举动气得后背冒烟,可内心深处还是对他怀着敬爱和感激。在这孤身一人的环境里,这种感情已经超过了普通的相识,变成了对挚亲之人的关心想念。

    到了扈国后就一直没有老爷子的消息,我以为又是和以前一样,过段时间就会知道,也没太在意,谁知突然送到我面前的竟是这样的消息。就好像吃着香软的米饭时突然咬到一颗大石砾,“咔擦”一声碎裂,酸楚疼痛随即深刺骨髓。

    哈着热气,我把手伸出亭檐外,想接住一些雪花。可等雪落到手里,却又立即被手心的热度融化,只留下一小摊水渍,在冻得通红的手心里反射着明亮的光。

    “谁说听不见就不会说话的?”

    “什么死老头子,老夫活得好着呢。”

    “猜对了,丫头,老夫的读心术可是天下第一哦,厉害吧。”

    “老夫是名动天下的先知——司徒炯!”

    “……丫头,真给老爷子长面子啊。”

    “丫头啊……老爷子都知道……你们要好好的,自己多保重……老头儿在这里等你们回来,啊?”

    ……

    虽然是月余之前发生的事,可我如今才知晓,噩耗来得如此突然……记忆里那个身形瘦削面容沧桑却双眼炯炯有神的老人依然如此鲜活,宛如就在眼前,一时间要我如何接受他已经逝去的事实?

    无力地垂下手,我心里一片黯淡。似乎已经是很远很远的回忆,以后再没有人会偷偷把虫子放进我的被子里吓唬我,再没有人会屁颠屁颠地拉着我说去给师祖烧香,再不会有人捧着乌龟壳撵着我背天宫图,也再不会有人把书房弄得乱七八糟的又让我去收拾……

    冰冷的雪水沿着手指一滴滴滑落,手心已被冻得没有知觉。一阵强风猛地吹来,回忆戛然而止,心里如同失去亲人般的仓惶失措再次泛滥成灾。

    我抿紧嘴唇,却还是忍不住眼里汹涌的液体。在这个时空里第一个见到的也是我最信赖依靠的人,已经离我而去了……无论再怎么眨眼,再怎么仰起脸庞,滚烫的泪水终还是滑过僵冷的脸颊,瞬间消失无踪,只在脸上留下冰凉的痕迹。

    无声地流着泪,我只能看到眼前一片静默无声的惨白。也不知在雪地里站了有多久,呼啸的风一阵阵狠狠向我刮过来,我竟也不觉得寒冷,只感到眼睛隐隐有些发胀眩晕。

    忽然身后一阵暖风袭来,一只温热有力的大手蒙住了我的双眼——

    “别这样看雪,当心雪盲。”——

    好像感觉身边少了什么,尉迟尹睁开眼,却看见身边只留下还略带余温的空位。

    想起若瑶昨晚的异样,尉迟尹心里微微一抽,随即翻身下床,披了衣服就走出门外。推开门的一瞬间,他被门外迎面而来的强烈白光晃得睁不开眼,待适应了一会儿,他才看清外面已是一片白雪皑皑。

    原来是下雪了……看到外面积雪上留下的那一串小巧脚印,尉迟尹松了神,又不由自主地笑起来。难怪她会这么早起来,记得那个丫头老嚷着说想看看雪,现在她一定在院子里玩的不可开交了吧。

    挥手让听到声响赶来的麝烟留在屋里候着,尉迟尹一步一步沿着雪地上的脚印走出去。心里想象着待会儿可能见到的景象,竟有些期待和急切。

    雪地上脚印没有停顿,绕过石桥和假山,直直向凉亭的方向延伸过去。尉迟尹跟着脚印正有些奇怪,一抬头却看见假山后的凉亭下默然静立着一个婷婷倩影,脚步不由得一顿。

    在漫天飞舞的细小雪花中,她就如同玉雕的石像般悄然而立。清晨寒冷的北风吹得她衣袍翻飞,乌发舞动,她却不为所动,任发丝纠结缠绕,静静地看着远处出神,清丽的脸庞上神色哀伤,不知思绪在何方。身上的雪白披风几乎让她彻底隐入身后的雪景里。

    尉迟尹停在当地,心里却开始恍惚,她怎么了?这真的是平日里那个活蹦乱跳,笑容明媚无暇的的若瑶吗?如果说印象中的她一直是个快乐无忧的精灵,那此时的她就是一株染上忧愁的出水清莲,即使再寒冷的风雪也掩盖不掉她身上散发出的浓郁忧伤。

    究竟发生了什么事,让她独自站在雪中黯然伤怀?尉迟尹想起佳容曾经说起过她住在宫里时也有几天整日形容惨淡,郁郁寡欢,心中不禁又泛起疑问。

    虽然眼前佳人雪景的画面如此赏心悦目,可尉迟尹却无心欣赏,她沉寂安静的样子虽然美好如窈窕淑女,却让他觉得她离自己如此遥远,好像一幅不真实的幻境,镜花水月般一经打扰便会烟消云散。

    尉迟尹正要抬脚走过去,却又见前方的女子缓缓抬起手,好像是要接住纷飞的雪花,在空中停了一会儿却又神色黯淡地垂下手来,即使是仰起脸,眼泪还是汹涌而出打湿脸颊,不施粉黛的纯净面颊越发伤痛无限。

    尉迟尹呼吸一窒,心里却五味杂陈,她无声流泪的样子让他的心像被重锤狠狠砸了一下,颤抖不止。

    一直只留意到她的开朗活跃,以为她只是个无忧无虑的纯善女子,虽然与众不同,让人忍不住为她的情绪所感染,却从来没有把她和神圣不可侵犯的司命先知联系到一起。更不知她在人后还有这样他从未见过的忧伤神情,让他顿时觉得陌生了许多。

    即使日夜形影不离,尉迟尹还是觉得自己猜不透她,她和自己见过的女子都不一样,常常语出惊人,有许多古怪的想法,还会做出许多让人意想不到的举动,似乎还有很多他尚未发现的地方,好像来自另外一个未知的世界般与众不同。

    她终究是转世天灵,是和自己不在同一个世界的人吗?

    尉迟尹突然心里有些不甘,更觉得有些难受。他想让她开心,一直看到她明媚灿烂的无暇笑颜,没有现在这样忧伤到落泪的落寞身影。多希望她只是一个普通而明朗的女孩,绽放自己的光彩,而不是肩负了司命先知这样沉重负担的转世天灵。

    心中翻涌的情愫让他惊觉她的一颦一笑不知何时已深深烙在自己心上,挥之不去。他忽然不愿履行自己对她的承诺了,即使赫连鸿妍的事得到解决,他也不愿意放手了……只想让她一直留在自己身边。

    深吸一口气,尉迟尹快步走上前,用手蒙住了她湿漉漉的双眼——

    “别这样看雪,当心雪盲。”

    别这样流泪,我会心疼——

    尉迟尹热热的呼吸就吹拂在耳边,他另一只手握住了我因为接雪而冻得通红的手。突如其来的热度让我已经冻僵的手恢复了知觉,一阵阵刺骨的疼痛清晰传来。

    我咬牙忍着手上的刺痛,依旧站着没动。站得太久,脚好像已经不是自己的了。过了好一会儿,尉迟尹才松开捂住我眼睛的手,小心翼翼的擦着我脸上的泪痕,眼中溢满疑惑疼惜之色——

    “这是怎么了?一大早跑到雪地里哭得这么伤心……有什么不愉快的事,能告诉我吗?”

    他语气温柔体贴,动作轻柔小心,泪眼朦胧中我竟恍惚以为眼前的俊朗男子是祁慕萧,心里堤坝决堤,眼泪更是不可抑制的往外涌。

    “你别哭啊……有我在,不要哭了……这儿风大,先回屋吧,你的手都要冻伤了……”

    尉迟尹见我又狠狠落泪,有些慌乱无措的把我搂到怀里,一边拍着我的背柔声哄我,一边带着我往回走。

    雪似乎又有变大的趋势了,尉迟尹把我护在怀里,撑着披风为我挡掉了大部分风雪。来时的路上,清晰的印着两行脚印,一大一小,紧紧依偎,就好像我和他现在的姿态。

    屋里燃了几大盆炭火,热气腾腾,和外面的天寒地冻形成了鲜明的对比。一大群婢女围着我来回折腾,把身上的雪屑清理干净后,麝烟吩咐人给我准备姜汤,自己端了一盆温水给我泡手。

    麝烟一边帮我轻轻揉搓着冻红的双手,一边忍不住语气心疼地埋怨——

    “王妃也不好好爱护自己身体,大清早的一个人到雪地里吹风,这要是冻坏了奴婢们可怎么向王爷交待?”

    温温的水在手上流动,加上按摩让血液循环通畅了不少,我觉得比之前舒服多了,抬起头歉意地朝麝烟微笑——

    “对不起,又让麝烟姐姐担心了。”

    麝烟听我这么说手上动作一顿,张着嘴支吾几声却又说不出话,僵着手有些不知所措地望着我和一旁的尉迟尹。

    “这里就交给我吧,把药留下,你去给若儿准备些她爱吃的点心,其他厨子做的我不放心。”

    见麝烟局促的样子,才收拾停当走过来的尉迟尹出声替她解了围,伸手接过麝烟手里的毛巾,动作轻柔的开始替我擦掉手上的水。

    麝烟应声福了福身子,留下两个小玉瓶便带了其他婢女退出房间。

    擦干我的手,尉迟尹从玉瓶里挖出些药膏抹在我手上,滑腻沁凉的感觉立刻缓解了手上的不适。我看着身边尉迟尹动作细致,眼神专注的样子,心里忽的溢满感动。

    “有没有弄疼你?”擦了一会儿,尉迟尹抬头询问道。我正看着他出神,被他突然抬头吓了一跳,没来由的一阵心慌,连忙摇头否认。

    见我摇头,尉迟尹笑起来,嘴角勾起的好看弧度仿佛冬日暖阳般温暖人心。

    “没有就好,我第一次帮别人擦药,下手不知道轻重。疼了你就说,可别忍着。”

    说完又低下头继续抹匀我手上的药,那动作不像给人擦药,倒像是为一件贵重装饰品擦洗维护。我沉溺在他的笑容和话语中,内心某一块地方渐渐变得柔软。

    待尉迟尹帮我擦完药,麝烟也带了一盒点心回来。接过麝烟手里还冒着热气的八宝粥,尉迟尹舀了一小勺吹了一会儿,递到我嘴边。

    看着尉迟尹手里的粥,再看看身边婢女们的暧昧神情,我立时窘迫不已,又不好当众驳他的面子,张嘴喝了一小口便急忙伸出手去——

    “还是我自己来吧。”

    尉迟尹见我一脸窘相笑得开心,避开我的手轻巧的把我圈到他双臂之间,又舀了一勺粥,温热的气息吹拂到我的颈间——

    “手上全是药,怎么自己来?若儿还是乖乖吃东西吧,本王可是不轻易伺候人的。”

    耳边传来麝烟和其他婢女低低的笑声,我脸上烧起来,看着自己涂满药膏的手又的确无可奈何,只好老老实实地吃着尉迟尹喂过来的粥和点心。

    好不容易吃完了东西,我的脸也热得快要煮熟了。让人收拾了碗筷后退出去,尉迟尹没有松开手的意思,继续圈着我,疑惑的声音从我头顶上方传来——

    “到底怎么了?为什么难过成那样?”

    尉迟尹的问题把我稍稍缓解的心情又推入了谷底,我垂下头盯着自己的手看了半天才闷闷地说:“昨晚拿了水镜才知道……老爷子已经……不在了。”

    尉迟尹自然知道我说的是谁,闻言顿了一会儿,像是沉思了许久才慢慢说道:“如果真的如此……人死不能复生,节哀顺便吧……”

    我静静的坐着,心里乱糟糟的,突然想起一个问题,便扭头问尉迟尹——

    “那个,小……呃……尉迟朗,如今可有下落?”

    小朗果然就是扈国那个下落不明的太子,这个答案既让我觉得在情理之中又让我有些不能接受,一时心绪混乱。

    “这个……虽然皇兄一直在四处寻找打听,可至今还是没有九弟的下落……许是已经……”尉迟尹有些奇怪的看着我答道,“怎么突然提起这个?若儿是知道九弟的下落了吗?”

    我摇摇头:“我也还不能知道,只是突然想起,有些好奇罢了。”

    若是让尉迟桓知道小朗的下落和现状,他会不会做出什么对小朗不利的事?我虽暂时预测不到小朗今后的遭遇,可毕竟天家无情,皇族王室里兄弟相残的事例多得数不胜数,纵使觉得尉迟桓是个明君仁君,我还是不愿让小朗冒这个风险。

    幽幽地叹了一口气,我沉默不语,房间里安静下来,只听到炭火燃烧时发出的啪啪声。

    “皇兄已经照你提的意思着手安排灾区百姓过冬的相关事宜,相信这个冬天应该不会太难熬。”沉默了一会儿,尉迟尹转开话题打破沉静,

    “皇兄也已命人开始做立春求雨的准备,观天象求吉兆这些你都无需担心,你只要在祭天仪式时以司命先知的身份带着水镜出现在百姓面前,为扈国带来救命之雨就万事大吉了。”

    祭天求雨吗……我微微眯了眼睛,差点儿都忘了还有这茬了。没想到自己第一次以司命先知的身份在公众面前出现,竟会是求雨这样重大的场合。

    心中隐隐悸动,又一场戏要拉开帷幕了……

    祭天求雨

    “祭天时你不需要做什么特别的,不用太紧张,随着大祭师的做就是了。”

    平稳前进的马车里,尉迟尹握住我的手,手心温热有力。

    我瞟了他一眼,没有答话,继续盯着随车摆动的布帘。

    日子过得飞快,一转眼,又一个异世的冬天,就在我的百无聊赖中度过了。下雪天寒,我每天不出门就窝在房里烤火,把弄一下水镜、练练字和琴,闲空时想想小朗和祁慕萧的近况,偶尔也和每天都到我房里转悠的尉迟尹拌拌嘴聊聊天,因为老爷子的事而沉郁的心情也渐渐缓过来。

    而今天,立春,就是祭天求雨的日子了。

    尉迟桓早在十数日前就放出了消息,这场祭天也由于有了司命先知和水镜的名号,使本已对求雨失去信心的百姓们重新燃起了希望,早几天就开始有人陆陆续续赶往祭坛了。

    为了掩人耳目,尉迟桓作了周密安排——我以尹王妃的身份和尉迟尹到达祭坛处的行宫后,对外称身体不适要在行宫休息而缺席祭天仪式,然后我再打扮成司命先知前往祭坛,祭天结束后再换回来。

    尚带着料峭寒意的风从窗外吹进来,我呼吸着新鲜空气,轻轻摩挲着手里已经被捂得暖暖的玉镜匣。其实去祭天对我也没什么损失,而且借机宣传炒作一下也许还能让祁慕萧知道我的下落……虽然我并不指望这样会有什么结果。

    “若儿?”

    尉迟尹温润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我回过神来,朝他笑了笑,忍不住又打了个哈欠:“还没到?我都快要睡着了。”

    尉迟尹有些无奈的笑着看我:“已经到了啊。”

    到了?我突然意识到马车已经停下来了,刚才一直心不在焉,都没留意是什么时候到的。

    放下面纱,我扶着尉迟尹的手下了车,在仆从的簇拥下走进一座看起来像道观的房屋。

    因为是祭祀时才使用的行宫,故而平时也用作皇亲国戚上香许愿的地方,里面长年住着一些尼姑和掌管祭祀的礼官。这里平时虽然清静,但现在已是热闹非凡,许多皇亲国戚和朝中有地位的大臣都已经聚集到了这儿,左一群右一帮的寒暄得不亦乐乎,就等祭祀开始了。

    “尹亲王,尹王妃到——”

    身边的太监扯着尖细的嗓子宣布尉迟尹和我的到来,原本喧闹的大堂里立刻安静下来,人们的视线都集中到站在门口的我们身上。

    随即又传来一大片行礼问安的声音,我隔着面纱看不清,只觉得眼前呼啦啦一下子来了好多人,五颜六色的衣服,高低不一的声音,让人应接不暇。

    我从没见过这种阵势,心里到底有些底气不足,挽着尉迟尹的手也僵硬起来。尉迟尹感觉到了,貌似无意的带了一下我的手,给我一个安抚的微笑,转头对周围的官员们回礼——

    “各位大人不必多礼,朝堂之外,大家还是轻松些好,不要拘于虚礼。”

    周围响起一片应承声,见面的客套过后,大家的注意力就转移到了我身上。

    “那时王爷的婚宴推迟,今日下官有幸目睹王妃风采,果然是仪态万千,婉约端庄,难怪王爷对王妃一往情深啊。”一个中年发福的官员向我行了礼后率先发表言论,又引出其他人接连不断的赞叹恭维。

    由于场合庄重,我今日穿的是王妃朝服,梳妆打扮也均是照着王妃的品级,之前没什么感觉,但真正到了这里,我也被气氛感染,不由自主就收了性子,把自己当作名门闺秀大家淑女了。

    现学现卖的照着刚跟麝烟学来的礼仪,我故作庄重的微微点点头,伸手在空中虚抬一下,声音尽可能的柔和——

    “各位大人都是为国效力鞠躬尽瘁之精英,为了这次旱灾更是奔波劳累,本宫敬重不已,只希望今日能求来大雨,解了扈国的燃眉之急,也不枉各位大人辛苦这么久。”

    这段时间里尉迟桓尽一切可能的给灾区百姓补助粮草饮食,还颁布了许多应急措施,以求让多数灾民能撑到春天。

    虽然这些政策在我看来都是短期内应急的极好办法,可对于朝中不知情的大臣们来说,尉迟桓的做法完全是不顾后果的瞎折腾。无奈君令威严不得不从,所以他们对这次祭天也寄予了极大的希望——若是还没有雨,扈国怕是真要遭受灭顶之灾了。

    各个官员听了我的话以后又开始虚虚实实地客套推辞起来,什么托王妃吉言定会下雨他们为家国天下死而后已要为国家效犬马之劳的说辞此起彼伏,听得我一个头两个大,只想快点离开。

    “四哥果真是好福气,娶到这么一位知书达理的嫂子,日后的婚宴我们哥几个一定要好好地闹闹洞房,四哥可别不乐意啊。”

    人群中一个戏谑的少年声音打断了那些大臣们的慷慨陈词,拯救了身陷“水深火热”之中的我。我扭头寻找“恩人”,却只看到一个个模糊的身影,听声音应该是个年轻的贵族公子吧。我看到尉迟尹朝某个方向感激地笑了笑——

    “七弟这么说可就生疏了,四哥还就怕你们不肯给我这个面子来喝喜酒呢。只不过——”

    他语气稍稍一变,竟有些调侃之意,“千万别吓着你嫂子,哥哥我心疼着呢。”

    周围的人闻言都哄笑起来,气氛立刻又变得轻松活跃起来。我不禁也有些脸红,就算是演戏,这些话是随便当着这么多人也能说的吗?

    见众人不再像刚才那样虚言托辞的应承,尉迟尹便笑吟吟地向四周虚行一礼,声音爽朗大方:“各位大人还请自便,本王失陪片刻,稍后再来陪诸位喝茶。”

    见尉迟尹扶在我臂上的手,众官员了然的笑着让开一条道,纷纷伸手做出请的动作,嘴里不约而同地说着王爷王妃慢走。尉迟尹也不推就,带着我从人群中往后院走去。

    穿过前厅,走在简朴但不失大气的回廊上,身后的喧闹声渐渐听不到了,我终于松了一口气,一直挺得直直的身子立马跨下来。这官方应酬还真是不好对付,才这么一会儿我就已经不行了,装模作样也是需要技巧和实力的。

    “怎么,还没开始就已经累了?”尉迟尹看着我软绵绵的脚步好笑地问道。

    “这王妃真不是好当的,多累人啊,我可学不来那些大家闺秀,多来几次这样的场合,我不疯也非露馅了不可,你们抓紧时间赶紧换人吧。”身边没有其他人,我望着天,夸张地叹气摇头。

    由于尉迟桓的安排,进了后院靠里处的院落以后就没有仆从跟着我们了,走到专门为我准备的院门外,两个穿着宫装的太监迎上来行礼——

    “请王妃随奴才到屋里休息。”

    我回头看看尉迟尹,见他笑着点头确认后,便抬脚跟着太监进了房门。屋里还候着两个穿着宫装的婢女,见我进来立刻跪下行了礼,随后便开门见山的说:“请王妃梳洗更衣。”

    看来是尉迟桓安排好的人,我看看紧闭的房门和门边低眉顺目的太监,没有多说,换下身上繁复华丽的朝服,拆掉头饰,洗去妆容,开始重新打扮。

    不出多时,镜中那个端庄华美的宫装丽人就摇身一变成了一袭白衣的清秀少女。我又最后检查了一下身上的服饰,让婢女帮忙系上面纱。

    为了贴合司命先知的形象,尉迟桓让人为我准备的是一袭纯白纱衣,头发只用一根古朴的木簪松松挽起一半,其余的随意散在肩头,除了面纱,再没有其他多余的装饰。

    看到自己清淡的妆容,我很满意。戴的面纱比之前的厚,估计是为了防止被人认出来,不过这次的面纱只遮住了半张脸,不至于遮住我的视线。

    把凤剑挂在腰上,手里捧着装了水镜的镜匣,我的先知打扮终于大功告成。两个婢女把我打扮完毕后便和太监恭恭敬敬地行了礼退到外间。屋里只剩下我一个人。

    我在屋里站着发了一会儿的傻,又从屋后的偏门里进来两个中年尼姑,向我双手合十举了一躬,语气温和有礼——

    “先知请随老尼这边走。”

    我点点头,抬脚刚跟着尼姑从偏门走出去,就听到门外传来婢女的说话声——

    “……去通报王爷,王妃突然觉得身上不舒服,正在屋里歇着……把王太医也一道请来吧……”

    跟着尼姑在空无一人的后院走了一会儿,我被带到一处小而清静的院落前。这是为司命先知准备的院子,也是行宫里离祭坛最近的院落之一。

    把我送进屋里,两个尼姑鞠了一躬便转身离开,又留下我一个在屋里发傻发愣。

    搞什么啊,这么神秘兮兮的……我不以为然的捧了茶撑着下巴无聊,周围静悄悄的,只有窗外偶尔传来一两声鸟鸣。

    今天还没见到尉迟桓,他应该是直接到了祭坛接受百官朝拜了。作为尹王妃我正因为不舒服在行宫里休息,作为司命先知我要到祭天开始时才出现,所以就很幸运的逃过了拜见皇帝时繁琐的跪拜礼节,我不由得在心里庆幸。

    不过转念一想,百官朝拜之后就要开始祭天了,到时候我该怎么做呢?虽然尉迟桓和尉迟尹都说不需要做什么,学着祭师的样子烧烧香什么的就过了,可这样岂不是太白痴了,祭师选的“吉时”比预知中下雨的时间要早,这之前怎么也得干些什么过渡一下吧……

    我绞尽脑汁的回忆着看过的古装片里求神拜佛的场面,想着能套用些什么情节,不知过了多久,门外有人敲门——

    “吉时已到,皇上恭请司命先知。”

    我回神站起身,收起脑子里乱七八糟的思绪,心跳开始由于紧张而加快。深呼吸几口气压住活蹦乱跳的神经,我推门走出去——

    偶终于要华丽丽的登场亮相啦!!

    坐在支支呀呀的轻便小轿里,没一会儿就到了祭坛。从窗缝里向外一望,我原有些兴奋的心情顿时被背脊冒出的冷汗压了回去——

    还真是人山人海啊。

    祭坛外围结构和北京的天坛有些像,但在三层圈形的汉白玉阶梯中央,高高耸立着的是一座石砌祭台,远远望去,祭台上似乎已经准备好了香案和其他祭祀用品,风中飘散着淡淡的香火气息。

    尉迟桓和皇宫贵胄们的坐席就在祭台正前方,此时已经坐满了华衣锦服的人。离得更远的外围场地上,则挤满了前来观看的老百姓,摩肩接踵,人声鼎沸,热闹非凡。

    见到我的轿子,尉迟尹站了起来,底下的文武百官也立刻跟着站起来,周围围观的百姓更是一下子安静下来,祭坛上只听到风吹在旗帜上啪啦啦的响声。

    又一会儿,轿子停下来,一个太监上前替我掀了帘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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