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地窖的日子枯燥的仿佛没有变化,又分明有了变化。

    喝过绿苑端来的调养身子的药,我的视线不由自主跟着眼前贵人的手一起动。

    大少爷含着金钥匙出生,手里理应捧着圣贤书,而不是抱着一块烂木头,拿着刻刀几日不停歇地在上面刻画。

    心目中十指不沾阳春水的人在面前做着粗活,还一定要跑到我房中做活。伐木头的声音从早到晚,一刻不停惩罚我的耳朵。

    书上有言,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大少爷等不到十年,已经在报复我那晚顶撞他了。

    “大少爷,这些粗活交给下人做便是,何用您亲自动手?”交给下人做吧,下人不会造访我的房间。

    大少爷在木头上挖出一个小坑,抬头施舍一个困惑的眼神,“你会做?”

    我:……

    大少爷:……

    “少爷仔细点刻,别弄伤手。”笑脸相迎,方才那茬儿就别提了。

    大少爷刻了几日的木头,手中的东西已经显出了形,是琴。

    普通商人家的子弟跟随父母照料生意,多与账簿算盘打交道。只有家境真的殷实的,雇佣别人看店做生意,家里的孩子才能好好念书,靠学识闻名。

    因前朝的皇帝沉迷礼乐耽误朝政,被先皇灭了国。官商农之下多了个乐艺,层层等级分明。

    而凡涉及琴萧之列的乐器,都属玩物丧志,所以官商世家子弟都不会涉猎乐理,只有农家为了生计,会将孩子送进乐坊学习,做了艺子,虽地位低但也能混口饭吃。

    洛家对于子弟的教导极为严苛,二少爷出去听个曲还要挨训,自贬身价学琴,更甚于亲手制琴,也只有妄为的大少爷敢了。

    不过从有福惊讶的目光可猜出,大少爷这门手艺不见光,偷着学的。现下暴露在我面前,不知是好还是坏。

    “你懂琴?”

    我疑惑。

    “看你目光灼灼,好奇一问罢了。”大少爷绷拉着琴弦,看着我,问。

    “也许算会?”我沉思。

    会!

    会?

    会……

    唉!

    耐不住良心谴责,还是将自己归为了不会的一类,说出了当年的丢人事,“我不懂琴,曾偷跑到乐坊拜师试着学过,两日后就被师傅赶出去了,”曲起双手,仿若手下有琴,在空中拨弄了几下,“现在只记得一点拨琴的动作。”

    “姿势错了,”大少爷拧眉,“而且,偷?”

    “三年前的饥荒年,家里粮食几尽吃完,爹和奶奶断了我的吃食,又差遣我干活。我熬不住,又听说乐坊有粮,就想着把自己卖进去图个活命的道路。但家里不肯,想着把我卖去有特殊癖好的大户人家做小。没办法,我只能夜里偷跑到乐坊。没想到自己不是学礼乐的料,连首曲都唱不好,又灰溜溜地被赶了出来,回了家。”提起当年的事,心里还是酸涩不已。

    当年躲过一次被发卖,没想到现在还是被卖进了洛家。庆幸大少爷没有特殊的癖好,熬两年就过去了。

    思及此,对他诸多埋怨的心里不禁升起了几分感激。

    但大少爷根本没注意到我的眼神,专注地看着他手中的琴。

    琴弦已经装好,只消做好修饰,一架古朴大气的琴就能问世。

    “之前听你提起家中人,多是胆怯躲闪,没想到也有反抗的时候。”大少爷饶有兴趣地说。

    反抗也只那一回,后来被打得半死后就再不敢反抗了,不然怎会顺从地待在洛家?

    “听了你这段悲惨的遭遇,吾心甚痛,”大少爷看着我,嘴角微扬起,状似痛心说,“这架琴与这些琴谱都给你,誊抄一遍后再还给我。当年乐坊教不好你,我来圆了你的愿。”

    听见这番道貌岸然的话,我心既惊又苦,感激之情刹时烟消云散。

    眦睚必报的男人,听了我的事情还要挖苦我,还想出这个理由惩罚我,道貌岸然,伪君子!

    大少爷走出房门,一声满足的喟叹久弥不散。

    看着手边简陋的琴和诸多琴谱,我的手气得发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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