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兆南已有些恍惚了。
    贺涛语气真挚:“我不否认,在当初,我对太傅、萧衍诸多误解,我打心底畏惧他们这种杀人如麻的人。经历这些年,终于明白,有些事情愿与否都要做。而在当初对你,我以为你是一身正气心地纯良做派大气之辈,后来不需我说,你自己清楚。杀人如麻的,从不欺凌弱小,而你呢?看起来云淡风轻,其实将前途看得最重。我一度对你另眼相看,无可否认,可也仅此而已。”
    洪兆南笑意逐渐隐退,伤感怅惘无从忽视。
    “我有萧衍了,我余生会过得很好。”贺涛语气真挚,“不是要与你炫耀,是真的感激你,感激你当初没有百般哄骗,让我为你耽误一生之久。”她欠一欠身,“我走了。”
    她没有如以往一般客气地道一声珍重。
    不需要了。
    已是诀别。
    几日后,便是生死相隔、人鬼殊途。
    洪兆南转过身形,看着她的背影。浮现在脑海的,是当初那个美艳绝伦的少女,站在梨花树下,对他嫣然一笑。
    一笑之间,便已夺去他心魂。
    一笑之后,他走向她,决意携手。
    只是他将仕途看得太重,以为唯有权势才能让自己过得更好,才能让她变得更好。
    曾是那样的在意那样的深爱,到了如今,在她眼里,怕是只是个笑话。
    的确是笑话。
    若深爱,是不顾一切拼尽全力去守护,绝非远离、狠心放弃。便是只有朝夕,也已嫌太长,更何况是隔了几年之久。
    谁若是先明了,又怎会在千帆过尽之后才明白,最重要的不过是与意中人常相伴。
    他明白的太晚,悔悟的太迟。
    从始至终,错在他。
    一早已注定,他要输去全部。
    **
    洪家之事尘埃落定,全部获罪之后,宋府又出了一档子丧事——
    宋志江没了差事在身,清闲度日,恶习不改,又强行掳了良家子弟到府里。这一次的人是个狠角色,到了宋府第二日,便发狠将宋志江杀了。
    杀人之后不待武安侯夫妇追究,自尽而亡。
    武安侯夫妇白发人送黑发人,险些一夜之间白头。
    自此,宋家走到了末路。
    宋志江的死,外人真没几个觉得惋惜。
    俞仲尧更是道:“杀掉那厮的怎么就自尽了?要是逃出来去官府多好,日后我定会叫人关照一二,给他一条坦途。”
    高进闻讯之后的第一反应是:“死了也好,省得再祸害良家子弟和无辜女子。”
    姜洛扬和沈云荞听了,不予置评,打心底倒是认可的。不约而同的,她们想到了章兰婷。要是章兰婷还活着,听到这消息,该是最高兴的那一个。
    俞仲尧等人忙着给萧家、贺家昭雪,还要惩处与洪家过从甚密的封疆大吏,很是忙了一阵子。
    那些事情,姜洛扬全无兴趣,说到底,是不该她过问的,便是想帮忙都无处下手。
    夏日到来时,连翘禀道:“章府的事情已经结了,眼下章府的府邸、田庄都放了出来,价钱不高。”
    姜洛扬道:“别的不需理会,把那所府邸买下来。”
    连翘称是而去,几日后又来回话:府邸已经到手。她询问姜洛扬想要如何布置。
    姜洛扬只是道:“找一些人手去打理,一切维持原貌即可。”
    姜氏时不时前来看望女儿,听闻后不由挑眉,自是不赞同的:“你要那所宅子做什么呢?”
    姜洛扬并没如以往一般当即改主意,而是道:“益处很多。这件事您就别管了。”94
    第95章
    姜氏费解地看着姜洛扬,“留着那所宅子又是何苦来?谁不知道,你在那里过得并不舒心。 ”
    “可到底是我生活了十几年的地方。”姜洛扬神色坦然,“难道那个地方属于别人了,或者我将那里夷为平地,就能否决掉我曾是章大小姐的事实?”
    姜氏语气变得分外温和:“我不是这个意思,只是不想你睹物伤情。”
    “我不会。”姜洛扬笑了笑,“我就是要自己记得当初是什么模样,始终都要记得。甚至于,在有些时候要提醒自己。”她握了握母亲的手,“原本,我自己都没想过如今的光景。正是因为要惜福,我更要记得过往。那些人不在了,可是记忆还在。您也不希望我以后变成一个恃宠生娇、惹人厌弃的人吧?”
    姜氏听了,沉默下去,若有所悟。
    **
    宋雅杭的去处,是姜洛扬一直比较关注的。
    盛夏时节,有了结果。
    宋府二老爷外放去江南,宋二夫人随行。
    宋雅杭则是另有打算。
    这日下午,宋雅杭来到俞府。
    姜洛扬已是大腹便便,这女子也算得熟人,便命连翘将人请到东次间说话。
    宋雅杭进门来,觉出室内清爽宜人,空气里有着淡淡的花香。
    姜洛扬斜倚着大迎枕,歉然笑道:“夏日里很是倦怠,便不下地招呼你了。你也不必拘礼,快坐。”
    连翘笑着附和,给宋雅杭搬来一把椅子。
    宋雅杭屈膝行礼,道谢后才落座。
    姜洛扬命连翘去给客人备一碗酸梅汤,之后和声道:“你家里的事,我已有耳闻。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宋雅杭轻声道:“妾身想去寺里,余生青灯古佛。”
    姜洛扬听了,觉得虽然是在意料之外,却在情理之中,“你双亲同意么?”
    “同意了。”宋雅杭抿唇笑了笑,“事情到这地步,有些事情我已无从隐瞒,对长辈据实相告。我是不孝,可也已没有别的法子。能保住双亲的前程、性命,已是我能做到的极限。”
    姜洛扬明白过来。
    俞仲尧和高进都说过,还要帮宋雅杭一些私事。这私事,指的便是宋府二房夫妇两个的前程。
    做到其实并不容易,但他们还是做到了。
    宋府这些年来,与廉王党羽纠缠不清,如今的纷扰,很难撇清关系。值得庆幸的是,武安侯素来知道自家与高家是亲戚,这些年在关乎真正站队、与俞仲尧作对的事情上,并不敢介入太深。虽有牵扯,但是有意给他们洗脱的话,费一番周折之后,到底是办到了。
    “不论是在何处,都要珍重。”姜洛扬由衷地对宋雅杭道,“并且,在何处都有出路。”
    出家人也分三六九等,也要看有没有慧根、佛缘。有意谋取的话,一些年之后,也能成为德高望重的人。
    宋雅杭起身行礼,“多谢夫人教诲,妾身定当谨记。”
    宋雅杭道辞之后,姜洛扬吩咐连翘:“看她在哪一家寺庙落足,每年从我账上划三百两银子,送到寺里。还有,大夫人那边也是一样。”
    连翘称是,明白夫人的意思。千帆过尽之后,大夫人和宋雅杭之类的人,最是可怜。不能再与她们认真计较她们过往中的对错了,到如今该让她们相对的过得好一些,给予宽容和力所能及的扶持。
    转过天来,贺涛来了,姜洛扬跟她说了说宋雅杭的事。
    贺涛会心一笑,“你倒是跟我想到一处去了,我也是这样吩咐了下人,每年给她日后落足的寺庙送去香火钱。以往对或错,她都已还清了。”
    “那就好。今日你便是不来,我也要专程去找你一趟,担心你与我想的不同,疑心我在打什么小算盘。”
    贺涛笑意更浓,“瞧瞧,这可就是看不起我了。”
    “胡说。”姜洛扬笑着掐了掐贺涛的脸,“我能看到听到的,都是眼前的事,以往那些是非我又不清楚。可不就要担心你多心?”
    “不会多心的。”贺涛亲亲热热地搂了搂姜洛扬,“你便是看不上我,也会考虑到萧衍,我都清楚。”
    “说起来,我有很久没见到萧大人了,他还好么?”
    “好得很,只是繁忙了一些。”贺涛笑道,“他跟我说,比起当初太傅繁忙的光景,自己已算很清闲,知足了。对了,也是记挂你和南烟,才要我上门来看看的。”
    “我当然是好得很,你们只管放心。”姜洛扬笑着说起俞南烟:“南烟这一段忙着作画,还要绣一个屏风,晚间还要观星。都是累眼耗神的事情,我也说不动她,每次都是阳奉阴违。”
    “你就随她去吧。”贺涛笑道,“横竖也任性不了多久了。”
    “唉,这倒是。”今年,南烟就要嫁了。姜洛扬惆怅地蹙了蹙眉,“一想到她要出嫁,便很是不舍。”
    “但你也要多想想,今年秋日,孩子就要出生了。”贺涛轻轻地抚了抚姜洛扬的腹部,“这是多好的事。”
    姜洛扬眉宇舒展开来,没错,她和俞仲尧的孩子,今年秋日就要出生。
    **
    这个夏日,姜洛扬一味窝在家里,等人去找才肯应承。
    沈云荞的情形与她相差无几,只是闲来便用心调|教凝香阁的人手,帮自己制作药膏、药露。
    高进看的一头雾水,打趣道:“要改行开药铺?”
    沈云荞道:“生孩子自然是好处多多,可是生完之后也会有一些小麻烦,我这是提前为自己和洛扬做些准备。”
    高进就笑,“你可别胡来啊。”
    “多事,不用你管这些。”
    沈云荞把所需的东西做好之后,拿去俞府给姜洛扬,“等孩子出生之后,把这些涂在腹部——如果会留下纹路的话才用,没有的话就算了。很灵的。”
    “你连这个都知道?”姜洛扬惊喜的笑,“这倒好,连后顾之忧都没了。”收下东西,又叮嘱道,“一早一晚的,你得到外面走动一阵子,医婆跟你说过没有?”
    “说过啦。”沈云荞笑道,“我也正要提醒你呢,别一味闷在房里。”
    “不会。”
    沈云荞环顾室内,“你们的招财进宝呢?在院子里都没看到。”
    “三爷今日休沐,它们跟他去书房了。”姜洛扬满眼的笑意,“你好久没见到它们了吧?现在都长成大狗的样子了,很威风。”
    “等孩子大一些了,我看着养只猫或者养条狗。”沈云荞憧憬地道,“就算我没这个打算,孩子大一点儿之后也会吵着要养的。”
    “对啊。”
    沈云荞手势轻柔地拍了拍姜洛扬的腹部,“看你这样子,定是怀着两个。”
    “嗯,太医和南烟把过脉了,是这么说的。”姜洛扬的笑容透着满足,还有一点点的烦恼,“身子越来越沉,人就越来越倦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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