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谨白闻言,也来了精神,从床上下来,道:“不如我和师父陪你们同去。”
    “那里……”
    “不许男人进去。我知道规矩。可我反正已坏过一次规矩了。”
    杨雁回道:“若只有师父去,那倒也罢了,可若你也去,成什么样子了?林姑娘是官宦小姐,我大哥是个举人,你问问林姑娘如今肯和外男一起抛头露面么?”
    以林妙致这样的身份,早先若不是没有办法,也断不会跟着俞谨白或者杨鸿上京。如今她没什么难处,自然不会再轻易去抛头露面了。
    寻常人家夫妇,满可以结伴去游览名山大川,那些老古板看不惯,镇日里口诛笔伐,却也阻不住年轻人的脚步。更何况只是赏个梅。偏林妙致是个未婚的官宦小姐,她往后又是要嫁杨鸿的,需得在京中生活很久,自然也不会轻易留人话柄。
    俞谨白觉得这话不无道理,只得长叹一声打消了念头。
    ……
    杨雁回带着秋吟和云香、翠微,与林妙致、红衣共乘一辆车,一道去了花浴堂。
    花浴堂虽不似以往那般繁花似锦,但被冰雪笼盖,好似琉璃世界一般。在错落的小桥楼阁之间,点缀于各处的梅花也颇有韵致。一众妙龄女郎,身披轻裘,发挽云髻,花颜玉貌,袅袅婷婷游走在花间。
    杨雁回走到一处梅花开得正艳的墙角,那一树艳丽的梅花后,忽然转出一个身形窈窕的佳人来,竟然是绿萍。
    杨雁回下意识的退了两步。她怕的不是绿萍,只是下意识的想避开那段过去。绿萍早已不再乱说话了,但也许久不来花浴堂了。不想今日绿萍竟也在这里。
    云香和翠微见到绿萍也在,几步便飞奔至近前,以防绿萍又来害雁回。
    绿萍已然清醒了,不再是一副神神叨叨的模样,只是定定站在当下,冷冷的瞧着杨雁回,忽然道:“大小姐,咱们就当扯平了罢。我受了几年罪,也够还太太掉的那个骨肉了。”言罢,转身而去。
    落后了几步的红衣等人也过来,将杨雁回围在当下。林妙致问道:“她对你说了什么?”
    杨雁回道:“她说我们扯平了。她的罪孽,也洗清了。”
    红衣冷笑一声:“各人还各人的债,谁都跑不了,公平得很。做人么,本就不能随意造孽。”
    杨雁回忽然有种深深的倦怠之意。这水晶宫一样的花园,这开得炽烈的红梅,都失了颜色,再没了叫她赏玩的兴致。
    林妙致瞧她忽然意兴阑珊,红衣似是也有些累了,便也就提议不逛了。
    她们一行人在望花楼上一处暖阁里,围坐在一起烫酒吃。外面的寒意,便被窄窄一道门,一扇窗,挡在了外头。屋里的炭盆被秋吟烧得正好,每个人手里,也都塞着个手炉。暖阁的案几上,摆着杨莺亲手插的几瓶盆栽,端的是漂亮雅致。
    红衣道:“有热茶没有?要清茶,不要浓茶。我近来不宜饮酒。”
    杨雁回抱着个手炉,对着墙上一幅山水图看得入迷。她忽然幽幽开口,道:“这画上再添上一对游人就好了。最好还是一男一女。”
    红衣瞧了她一眼,似是听出来了些意思。她问道:“你和谨白是要走么?”
    杨雁回道:“我们一直有这个意思,何况如今又是这般情形。”
    他们夫妻一人背着一身烂名声,站到人前,便好似个笑话。俞谨白略好一些,杨雁回的声誉尤其差,不只差,还怪。留下来,自己被人指指点点不说,也要连带各自在乎的人被一起指点。总不能他们两口子一辈子龟缩在俞宅里,不出去见人。
    若是出去遍览各地美景,本就是他们想要的活法儿不说,远离众人的目光后,身边人的日子也好过很多。
    林妙致忙问道:“你们真要走?”
    杨雁回道:“林姑娘,我们走了后,那座宅子就送你也罢。你就住在这里,莫回贵西去了,京中能看顾你的人还多一些。那些家人媳妇子,也都还伺候你。”
    杨雁回已买了那许多家人,总不好随随便便再转手卖。林妙致一介孤女,又不好这时候住到杨家去,还是应当给她留个容身之处。
    林妙致道:“无功不受禄,我怎么好收下?何况,一直都是你们帮得我。若不是俞大哥和杨大哥两次从贵西带我入京,我爹的遗愿只怕也不能完成。你们已经对我有恩了。”
    杨雁回道:“林姑娘,你送来的证物也极重要,可是帮了大忙的,以后莫再说什么恩不恩了。”
    红衣笑道:“如此也好。雁回,你们那宅子附近,还有几座空置的宅子,我和你师父正想着买一座呢。我们打算在这里久住。林姑娘,咱们往后虽不在一起住了,可还是邻居。”
    林妙致惊奇道:“向太太要在京中久住啊?”
    红衣的手抚在小腹上,笑的柔柔的,道:“总要等小家伙大一些了,才好再像以前那般四处游玩。”
    众人听得这话,俱都一喜。杨雁回道:“师娘居然已……这可真是天大的喜事。我们竟还拉着师娘来赏梅,这却是我们的不是了。”
    红衣道:“这是无妨的。若是有妨碍,你师父也不会叫我出来了。”
    杨雁回又道:“我和谨白都还不知道呢。回去告诉谨白,他定然也高兴的。”
    ……
    俞谨白和杨雁回决定离开京城的事,很快便定了下来。过完年后,他们便走。双方的长辈亲朋,也都理解他们的决定。接下来,其余人等便开始忙着为她夫妻二人悉心准备赆仪。
    杨雁回闻讯后,忙劝众人别再忙了,他们二人只要轻装简从即可,不用带那许多东西。
    庄秀云却不是先忙着准备赆仪,她如今恨不能一日来看杨雁回三遭。直埋怨她,连她成亲的日子都等不到。杨雁回也只能叹息一声:“我便是留到那时又如何?你成亲的日子,我若去了,就喜庆不起来啦。”
    庄秀云一怔,又道:“你这是怎地了。当初还劝我别惧怕人家的闲言碎语呢。”
    杨雁回道:“咱们两个的事,毕竟不同。”
    一句话说的两个人都有些沉默。
    后来,庄秀云便抱着杨雁回落泪:“你能来了真好。可你怎么这么快,又要走呢?”
    杨莺也很舍不得杨雁回,也时常来陪她说话,还给她新做了一件披风,好叫她御寒,又给她编了两个精致的草篮子,叫她放在马车里,或者船舱里,里头专门放些吃食用具等物。杨雁回很是喜欢,觉得杨莺送来的衣裳和篮子,又合身、又合用又好看。
    杨莺如今的手艺,在京城一带也小有些名气了。花浴堂的大堂里,有一架六扇屏风,是她用青藤和干花编出来的,更给花浴堂平添了几分妖娆和诗意。就是那架屏风,叫众女客惊艳的。后来,京中体面人家的内眷,重金请她帮着编屏风,或者教人编屏风,抑或请她帮着弄弄盆栽。
    杨雁回连连夸杨莺的手艺好时,杨莺也是泪涟涟道:“姐姐若是不走,我以后天天都给姐姐做这些小玩意儿,让姐姐开心。”
    杨雁回笑道:“小莺如今也是大姑娘了,还要来说这些孩子话来哄我。”
    杨莺道:“哪个说孩子话了。”
    杨雁回深深叹口气,忽然又正色道:“我若去了,也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再回来看看爹娘。他们身边,以后便好似没女儿了,你就多代我向爹娘尽孝罢。”
    杨莺红着眼圈点头应下了。
    秋吟每日里看着她们伤感,也未免伤心起来。杨雁回若走了,她又该往哪里去呢?云香和翠微,阿四和阿五,还有宋嬷嬷,都还可以再回镇南侯府去。可她并不是侯府的人哪。所幸杨雁回已替她想好了。杨雁回道:“你在杨家好些年了,我若走了,你往后自然还回杨家服侍太太去。”
    秋吟猛点头:“我一定尽心尽力服侍太太。”对于这个安排,秋吟很是满意。
    阿四阿五也颇为伤怀,奶奶还没帮他两个娶媳妇呢,这就要走了。
    就这么,在大家万分伤感的气氛里,转眼便是除夕。
    这日一大早,俞谨白先携杨雁回给向经天夫妇拜了年,又去育婴堂给张老先生拜年。
    张老先生如今看到俞谨白,是一丝丝脾气都没有了。他又苍老,又伤怀,直叹说还没看到小两口生儿育女,他们便要走了。说着说着,便说道:“也不知我这把老骨头,还能不能等到你回来。”
    俞谨白其实很想和老爷子多待会儿,都到这个时候了,听他唠叨会儿也无妨。怎奈不过听老头儿多说了一会儿话就受不了啦,眼圈红红的道:“我以前又不是没离开过京城。有一回,我去了那么远,足足走了一年。还有一回,我足足走了三年,还不是又回来了?怎么这回大过年的,你老说的如此伤感,好像我不回来了似的。”
    张老先生唏嘘道:“早些回来呀。”
    “你老这回是真啰嗦。”
    “死小子,又讨打。”
    ……
    告别了张老先生后,两口子又进京给方天德夫妇拜年。
    萧桐倒是没怎么见伤感,只是说了句:“日后常来信,给我们这些老家伙们多报几声平安。”
    杨雁回很乖觉,忙道:“干娘一点儿也不老,看着也不过二十出头的年纪。身子骨就更不用说了,比媳妇儿好多了。”
    萧桐笑眯眯拉过她,轻轻拍她手背两下,道:“雁回最乖,这张嘴最甜,最会哄人了。”又从一旁的小几上拿过一个红包递了过去,道,“这是压岁钱。”
    杨雁回忙接过来,又谢过了萧桐。
    方天德则是对俞谨白道:“除夕夜,老冯是一个人过的,这么些年了,他除了有一年除夕不小心犯了家规,是跪着搓板过的,其他时候,倒也都是有人一同守岁的。你莫忘了也去瞧瞧他。大过年的,一个人守着那么大个宅子,也怪可怜的。”
    杨雁回在一边听得直抽嘴角。方天德口中的冯世兴,和她所认识的冯世兴,差距真是太大了。她真是想不出来,一副儒将风范,又生得清俊英挺的安国公跪搓板,还跪了一晚上,那得是个什么样儿。
    俞谨白也听得甚是无言,最后也只能应了方天德一声:“孩儿知道了。”
    待离开镇南侯府,上了马车,杨雁回这才拆开红包,看萧夫人包的银票。
    虽然杨雁回早料到了萧夫人出手大方,但看到手里的银票后,还是怔了怔,这才拿给俞谨白瞧。俞谨白也瞧得呆了一呆。
    杨雁回叹道:“五千两,萧夫人也真大方。她这是怕咱们路上受苦吧?可咱们怎么能要萧夫人这么多银子?”
    俞谨白沉默片刻,这才道:“收好吧。”
    杨雁回料想他是不愿辜负萧夫人一番好意,便也就依言贴身收好了。
    小两口赶到冯家后,已快到午饭时分。冯世兴见到他们来,简直笑得要合不上嘴,当下便留了他夫妻二人吃饭。
    待下人摆上来一桌子丰盛的伙食后,冯世兴便将一众下人都挥退了,一个不留。
    饭桌前没了其他人,俞谨白才不再口口声声的“冯公爷”了,他道:“爹,近来可好?”
    冯世兴道:“也还过得去。”
    俞谨白道:“爹,如今事情都过去了,爹不如及早将温夫人接回来吧。就说先前的事,不过是夫妻吵架闹了一场,谁又能说什么?”趁着皇帝眼下还顾不上管臣子家变这些小事,将温夫人接回来,既能将先前的事一把抹平,又能让他们夫妻团聚,多好,一举两得。
    冯世兴苦笑道:“我这么做,将她当什么了。召之即来挥之即去。她的性子,也容不得我如此。”
    “爹……”
    冯世兴道:“不说这个了。爹的事情,你就别操心了。咱们一起吃顿年饭。你陪爹喝几杯。”
    杨雁回此时此刻虽不必像大户人家的媳妇一般站在一旁布菜,还是有个上桌吃饭的优待的。但她还是很有眼力劲儿的帮他们父子倒了几杯酒,瞧上去很是殷勤。惹得冯世兴夸了好几声“贤媳”。
    杨雁回也就却之不恭,勉勉强强收下了这夸赞。
    冯世兴这顿酒,喝得又高兴又伤怀,他道:“咱们往后若能连年夜饭也在一处吃,那可就好了。”
    可这委实难办。他们无亲无故,若如此行事,难免惹人怀疑。何况若温夫人还愿意再回来,也是绝容不下俞谨白的。
    见俞谨白沉默不答,冯世兴自嘲的一笑:“是我想得有些多了。”
    俞谨白道:“爹的想法,也不过是人之常情。”
    冯世兴又问道:“你们两个过了元宵节,真要走么?”
    俞谨白道:“留下来也没什么好处。只会有无穷无尽的麻烦。”
    冯世兴道:“出去走一走,看一看,也好……也好……”
    ……
    拜别冯世兴后,杨雁回手里又多了一个红包。她坐在马车里抽出来看,里头是一张五百两的银票。杨雁回对俞谨白道:“还不知道爹是从哪里凑来的五百两银子。”
    安国公府几乎已被温夫人搬空了,冯世兴俸禄虽不少,可冯家的下人多,开销也大。他如今拿出五十两只怕都不容易,何况是五百两了。
    俞谨白望着那张银票,出神半晌。
    ……
    杨雁回初二回娘家时,跟闵氏说了想叫秋吟再回来的打算,她道:“秋吟听说能再回来服侍娘,也高兴得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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