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璟只看着她笑,抬脚要朝她走来,然而下一刻,轰地一声巨响,徐璟脚下悍然塌了下去!
    明玥悚然大叫:“徐璟!徐璟!”她要往前跑,却被被人从身后拦腰拖住,随即,她看见一个身影跟了过去,直直跳进了那不见底的深渊,旁边只有绊了一跤的老太爷在不断咳嗽……
    明玥眼泪扑簌簌地下来,却觉得身后的人勒得她越来越用力,她身子打晃,就要喘不过气来,不由奋力挣扎,又踢又咬,那人却死不松手,只在头顶一遍遍地叫她:“阿玥!阿玥!”
    明玥抽噎着醒过来,在朦胧的光线中看见裴云铮的脸。
    裴云铮眉头紧皱,一言不发地盯着她,忽而,猛一下低头撬开她的牙关,卷着她的舌头狠力一咬!
    明玥疼的哼声,感到了嘴里明显的血腥味儿。
    裴云铮抬起头,一字字问:“清醒没有?”
    明玥清醒了,只是方才那梦太清晰,心头的惊惧和酸涩丝毫没有散去,反因看见了裴云铮更加浓烈和委屈起来,她一把扯过被子蒙住了头脸,身子微微抖动。
    裴云铮却立时将被子拉开,大手一下捂住了明玥的嘴,逼视着她说:“今儿我许你哭一回,无论怎样都许。但过了这一次,前头所有的,便都过去了。成,还是不成?”
    明玥被捂着嘴,呼吸不畅,双眸含泪怔怔看着他,一抽一抽地缓缓点头。
    裴云铮低低一叹,展臂将她揽在胸前,任她放开了哭。
    男人胸膛宽厚,体温灼热,明玥被拢在怀里方觉真正从梦里回到了现实,一时将他前襟抹了个湿透,到后来,更似是哭顺了,直停不下来,觉得整个人都倒空了,抽抽噎噎地直打嗝,喃喃说:“我定会好好活着,你也是。”
    裴云铮闻言,半晌没动,他知道,明玥这回说的“你”,是对他。
    外头值夜的春草听见动静,轻轻扣了两下隔门。
    裴云铮道:“无事,不用值夜,你回去歇了罢。”
    外头又轻轻扣了一下,示意应声,随即收拾东西轻手轻脚的退了出去。
    裴云铮将明玥扶起来拍背,摸摸她的脸还满是眼泪,便又自己下床给她到了杯热水。
    十一月的长安虽还不很冷,但屋里已经置了小暖炉,裴云铮温了壶水,给明玥擦脸、敷眼睛。
    明玥哭这许久已累得不行,喝了几口热水已经迷迷糊糊,等裴云铮给她一圈擦完,她呼吸均匀,已是睡熟。
    裴云铮坐在床边看了一会儿,胸前冰凉,他一摸才想起亵衣都湿了,自又去换下,如此折腾一番方上床睡了。
    …………………
    第二日醒时,裴云铮已走了。
    明玥昨晚彻底发泄了一场,现下只觉心中大畅,竟有隔世之感,只不足的是,她浑身酸疼,嗓子干哑,头沉沉的有些发热。
    明玥要起,红兰便道:“二爷说他已给太夫人说过,夫人病了,早起便不必过去问安啦。您换了衣裳用些早饭,好叫春燕打发人请了陶大夫来给夫人开方子。”
    明玥披了衣裳摇头,将昨晚的事通通想了一遍,咬唇发了阵子呆,还是坚持去给太夫人请安。
    太夫人瞧她一副头重脚轻的模样便说:“你这孩子,病了便不必来了,瞧瞧,回头折腾的更重,春燕,快到前院打发人请大夫去。”
    明玥坐在下首,未敢离得太近,起身端正地福了个礼,说:“前几日便多有耽搁,媳妇心里实在不安,今儿该给母亲告个罪。”
    “快起来”,太夫人说:“你心里惦记着便成了,娘知晓。”
    正巧薄姨太太也在,便过来扶了她一把,明玥便道了个谢,又冲裴云韬说:“上次给三弟院子里拨的两个丫头可还妥贴?”
    裴云韬尚未说话,薄姨太太已笑说:“好着呢!很是妥贴!”
    太夫人咳了声,薄姨太太干笑着闭了嘴,裴云韬拱了拱手说:“多想二嫂,很是周全。”
    明玥微微颔首,她这些天忙不过来,便还拉着裴姝一块儿帮她管着,好在暂时没出甚么岔子。
    坐了一会儿,明玥便有些头晕,太夫人心下原有事要单独与她说,只看她病着,便也暂且压下,说:“快回去躺着,大夫八成要到了。明儿不必来,病好再来我才乐呢。”
    明玥笑着应了个是,先回了自个儿屋里,没多久,陶老头果然到了,瞧过却是一乐,说:“这下方是快好啦。”遂另开了方子,摇头晃脑地走了。
    大夫一走,明玥便沉沉睡了半日,再一睁眼,吓了好一跳,——裴云铮正在床边坐着。
    “你怎回来了?”明玥挣扎着坐起来。
    裴云铮不答,只递了热水过来,蹙眉嘟囔了一句:“怎发热这样厉害?”
    明玥喝了水嗓子好受些,往外头一瞧原都已是中午了,忙道:“用过饭了没有?我方才睡沉了。”
    裴云铮板着一张脸,说:“先将药吃了。”
    明玥乖乖端过来,咧咧嘴几大口将药喝了,红兰在一边拿着蜜饯候着,笑道:“这可是我见过夫人喝得最痛快地一次了,果然还是得二爷在。”
    “备饭备饭”,明玥瞪着眼。
    红兰抿嘴乐了,裴云铮道:“不忙,等会子再上。”
    “是,大夫交代至少要两刻钟后才能进食,奴婢先瞧瞧去。”红兰眼波溜着二人,出去时顺道把春燕和青楸也拽出去了。
    明玥倒是不怎饿,因说:“来得及么?你不必等我,我也没甚胃口。”
    “那也得吃一些”,裴云铮眯着眼看她,稍微往后仰了仰身子,像是不甚在意地问:“昨晚的事……你可还记得?发个热便又忘了罢。”
    明玥偏头看他,短暂地沉默了一会儿,就在裴云铮垂下眼睑时,主动伸手握住了他的手,声音缓慢而清晰:“记得。要我重复一边么?”
    她手心滚烫,裴云铮用力握了回来,却是稍稍偏开眼,说:“敢不记得!”
    明玥笑了一下,想了想又说:“等我好了便吹埙给你听,你想听甚么曲子?”
    裴云铮面无表情地斜着她:“那你最好给我好得快些。”
    明玥一笑,拉着他的大手有气无力地瞎晃,“想吃蜜饯么?”
    “不吃。”
    “想换衣裳么?”“不换。”
    “想笑就笑呗。”“不笑。”
    二人便这般闲话了半晌,方想起来要用饭。
    ……………………
    明玥这场病来得快去得也快,四、五日便好了,那日一下床神清气爽,简直有满血复活之感。
    时日已近十一月底,各房都烧起了地龙,又马上进腊月,今年因要她操持年货,太夫人和裴姝来长安时日也不长,明玥索性便找了个长安本地的婆子,专空出来几日带着她们在长安城最繁华地几条街上逛年货。
    既是大家高兴热闹,明玥报起账来时太夫人心里也敞亮。
    这日几人才从五香街往回走,正在街角便碰见了邓素素,明玥诧道:“表姐……不对,四嫂嫂,这般巧。”
    邓素素过来给太夫人见了礼,说:“不是巧,我是专来寻你的。”
    太夫人笑道:“那正好与我们一并回去。”
    邓素素却有些着急,说:“原该好好来拜访太夫人的,今儿却是冒失了,还请太夫人莫怪,只是家中祖母病了,我这里急着来给明玥报一声。”
    太夫人“哟”了声,说:“厉不厉害?这会子一近年关,像我这般的老身子骨却是容易闹病。”
    邓素素道:“劳您记挂着,实际昨儿便病到了,只是还没说,但经了一宿,今儿突地便厉害了,现下还不省人事呢,父亲、母亲不敢托大,这方叫我赶紧来个明玥说一声。”
    太夫人一瞧邓素素的神色便知八成是病得不轻,否则打发个下人来便是,不必她自己急忙忙地跑这一趟,因对明玥说:“那你快莫回府了,直接跟着你四嫂嫂去罢。原我也该跟着去瞧瞧,但这已是亲家定都着急上火,人多了反添乱。老太太吉人天相,定会没事的。也替我带个祝祷,过些天我可去看她。”
    明玥本一瞧邓素素心里有些咯噔,按说便是王氏病重,邓环娘差了贴身的嫫嫫来也就是了,能让邓素素亲自来,怕还是有些话不能让下人带。
    遂脸上也带了着急神色,说:“多谢娘,媳妇这一阵儿也叫娘操心了。”
    太夫人拍拍她,“事出有因,快去吧。”
    明玥福个身,目送着太夫人的马车回裴家,自己则上了邓素素的车,一进车厢便问:“当真是祖母病了?”
    邓素素皱着眉点头,明玥倒不解了,若只是王氏病了,邓素素不应是这个神情,遂说:“到底怎一回事?月初不还好好的?”
    邓素素掀帘往外看了一眼,凑近了低声说:“你道老太太怎就一下病倒了?”
    明玥看着她,意思不是你和四哥气她来着,转念一想若如此王氏早该闹起来,而不是真一病不起,因沉吟道:“难不成是大姐姐有甚么事?”
    邓素素一点头,咿了一声,过来附耳说:“崔家,要休妻。”
    ☆、第177章
    “崔家,要休妻。”
    “甚么?!”明玥愕然半刻,方掩唇深深吸了口气,蹙眉道:“因何?七出里她犯了哪一出竟使得崔家休弃?”
    “其一,不顺父母”,邓素素压着声音,“其二,无子。”
    明玥往外瞧了一眼,马车走地并不快,遂回身问:“祖母便是因此被气病了?”
    邓素素哼了声,说:“倒也不止。你知晓的,自二房的三姐出了事后,老太太可算是抓着了二房的由头,老太爷病着又没精神理她,她夹枪带棒的不知数落了二叔老爷多少回!前几日竟又发了心思要将十哥儿留在她跟前儿养着……”
    明玥登时神情一厉,“甚时候的事!怎也没让人来与我说一声?十哥儿现今呢,可被老太太留在松菊苑了?”
    邓素素拍拍她:“你莫急,听我说完。姑母是怕你总要顾着娘家的事,被婆家说道,因而才没叫与你说。只是这事咱们自然不能同意,姑丈也去了,说十哥快到了该开蒙的年纪,想着明年春便送去先头你四哥求学的书院呢,可老太太不准,言府里有先生,便该跟着八哥儿一处,十哥儿还小,书院更是远了些。
    那日争到半夜,到底没谁能悖拗过老太太,只得暂且将十哥儿留在松菊苑,我和姑母日日去瞧。安生了两天,却又给你四哥安排了个丫头来!”
    邓素素说到着不由咬牙:“你是没瞧见,那丫头模样勾人的很!哼,我领回去便直接将她留在了正房西边的耳房里,让你四哥去,莫辜负了老太太的一番心!你四哥当真便去了,只不过是提着剑去的!将屋里头一应能砍的东西全部都砍了……
    那丫头吓坏了,半刻也不敢留,跑到老太太院子里跪了一夜。第二日时你四哥去正见十哥儿要闹着去找他,便直接将十哥儿带到我们院子在东厢房住了一晚,老太太当天便置了气,这疼那疼的浑身都疼,大夫来了也没瞧出个什么,当时不过就是拿捏你四哥来着!结果方隔了两日,就今早,这不宝贝孙女便有事了!这下她倒是一着急,真个儿气倒了,我来寻你时,大夫还正去瞧,人尚没醒呢。”
    邓素素说完,实心里颇有些解恨,然而同时却也面色凝重,——郑明珠若真被休弃回家,郑家所有女眷都要受人指点,甚至于她以后的孩子,想及此,不由又跺脚:“按说她成亲也有几年了,怎竟没个孩子?难不成……有甚么猫腻儿?”
    明玥心中隐约有数,不答反问:“崔家里谁来了?”
    邓素素一撇嘴:“没人!是遣了你大姐姐身边的嫫嫫回来报的信儿,哼哼,崔家连人都不屑来一个!还说若不是顾念着两家的情份,就直接一纸修书将郑明珠遣回来了,如今留个情份才让咱们去接。老天哟,这作的甚么孽!”
    明玥此时已完全静了下来,心下却是觉得不对。
    ——郑明珠到现在未能再怀身孕的缘由王氏定然知晓,依着她的性子,该是到崔家指着崔煜的鼻子质问才对,怎直接便气倒了?
    正思忖着,邓素素叹了一声说:“到了,且先进去见了姑丈和姑母再商议。”
    明玥跟着下车,一路快步到松菊苑,一进去,果见小丫头都被打发走了,只两个大丫头在门外守着。
    外间,老太爷盖着条被半倚在塌上,二老爷和郑泽慕正伺候他吃药,见明玥和邓素素过来施礼,便微微颔首道:“回来了,进去瞧瞧罢,都在里头。”
    “祖父好些了么?”明玥问候了句。
    老太爷稀疏的几根胡子动了动,哑着嗓子说:“还撑得住。”
    明玥又福了个身,方与邓素素转身进了里间。郑佑诚、邓环娘、郑泽瑞以及三老爷和三夫人都在里头伺候,见她们进来邓环娘便稍稍招手,示意先别出声,大夫的针还没行完。
    明玥放轻脚步走到她和郑佑诚身边,抬眼往炕上看,却见王氏紧闭着眼,脸色铁青,左边嘴角歪着,下颚处垫了方帕子,有些流涎……竟是中风的症状!
    明玥面上未动,悄悄扫了眼站在墙角处回来报信儿的连嫫嫫,那婆子微微发着抖,只不断地在抹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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