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已经想通了,她要出去,不管等多久,一定要出去,不为自己,也要为了两个孩子,所以在这之前,她必须保证自己好好的,不能自暴自弃。
    不知道踢到了什么,脚下一个踉跄,巧茗紧着倒了几步,却又不知道踩中了什么,脚底一滑,扑跌在地上,手下不知按中了什么,毛茸茸的,还有会动,好像不止一个,吱吱唧唧叫着跑了开去。
    是老鼠!
    巧茗吓了一跳,还有点恶心,手脚并用地爬起来,听着声响要躲。
    四周乌漆麻黑的一片,到底不如在光亮的地方身手敏捷,她又摔了好几次,有时是被地上散落的东西绊倒,有时是被那些到处乱窜的小东西吓得。
    最后终于靠在了一堵墙边,可是听着响动,那群老鼠竟然成群结队嚣张狂叫着往她这边追来。
    巧茗只能再躲,她怕再摔跤,双手都扶在墙上,那墙壁并不平坦,她遇着了障碍也不愿松开,生怕一下子偏离了方向,再找不回来,干脆慢慢蹭着过去。
    脚面上悉悉索索地爬过去什么,巧茗身上一个激灵,手不由自主地在墙上用力按,不想正面墙都晃动起来,她人紧紧靠着墙壁,也跟着晃,甚至跟着那面墙转了起来。
    晕眩过后,眼前蓦地一亮,忍着刺眼的感觉打量,竟是身在一条通道之中。
    地面只是普通的泥土,两边的墙壁倒是木板铺成,每隔上二十多步,便点着一盏长明灯,倒叫她想起太皇太后宫里那间密室来。
    巧茗几乎没有犹豫,立刻迈开步子往前走去。
    她不知道这条通道的尽头会到哪里,但不管是哪儿,都比留在罗刹殿等死好!
    若是到时候被抓住了,还可以说,为了躲老鼠不小心闯了进来,又不知道怎么回去,只能往前走,走出来就打算找皇上去,免得被当做畏罪潜逃!
    巧茗能感觉得出来,地势是向下走的,或许起头时是在罗刹殿墙壁的夹层里,后来慢慢地就应当是转入了地下,毕竟若是在皇宫地面上建一条地道,一定不能瞒住人。
    路弯弯曲曲,七拐八拐,有时有岔路,然而并不需要她做什么选择,因为每次都只有一条路能走通,其余的都被封起来,铁闸门锁着,明显是人工所为。
    大殷的皇宫是在前朝皇宫的基础上扩建的,所以巧茗一点也不意外地下会有这些密道,据说当年兵临城下,前朝的最后一任皇帝就是从密道里逃跑的,到现在几十年过去了也没找到下落,没人知道他是生是死。
    想起这件事来,巧茗倒几乎认定这就是那条逃生的密道,满有信心一定能通到宫外。
    她并没有想远远逃开,毕竟还有两个孩子在这里,她无论如何舍不下。
    但两辈子加起来她也没超过十八岁去,还是少年人心性,走这样一条终点未知的路,就像一场充满新奇的冒险,不能不叫人兴奋异常。
    路并不远,很快就到了终点。
    那不过是一堵看上去没有任何特点的墙壁。
    巧茗却没有失望。
    这面墙外一定是另一个世界,她小心翼翼地四处摸索,寻找机关。
    或许设计密道的人本就没打算在这里为难人,那机关就设在长明灯下,巧茗按了下去,墙壁旋转起来,将她送了出去。
    巧茗站定了身子,四处打量,见自己是在一间没窗没门的小屋子里,这屋子不大,约莫三丈长,两丈宽,一眼便能望到尽头——西北面堆着各种时鲜的蔬菜,东南面垒着酒瓮。
    有些眼熟。
    好像是尚食局的地窖。
    她再看,西南角是向上的石阶,石阶上站着一个人,身材高大,穿着大红色织金的曳撒,脸上带着一张罗刹恶鬼面具,牛角兽眼,獠牙斜突,乌金材质在昏暗的灯光下反着光,更显得狰狞可怖。
    这人是谁?
    夏玉楼不是死了么?
    怎么还会有鬼面人出现?
    巧茗全身肌肉紧绷,下意识地便想回转到地道里去,可惜慌乱之间找不到让墙面转动的机关。
    身后的脚步声近了,她只得转过身去面对。
    那人在她身前三步处停下,并不说话,只是伸出修长的手来,缓缓地取下面具,露出一张熟悉的面孔。
    ☆、58|57.56.55.54.53
    “陛下?”
    巧茗目瞪口呆,完全不能置信,那声与其说是称呼倒不如说是疑问来得更为恰当。
    身前的这个人,面如冠玉,略显苍白的皮肤上有一双些微上挑的桃花眼,不是晚晚睡在她身侧的韩震还能是谁。
    与鬼面人相关的事情一一在脑中串起,巧茗怎样也想不明白,为什么那时候他会到尚食局来,为什么要闯到鹿鸣宫里去要挟她,为什么身为一个皇帝要如此故弄玄虚……
    还有,他今日把自己关到罗刹殿里,却又当面表明了身份,那他究竟想要对她做什么?
    当初几乎溺毙的回忆袭来,罗刹殿的门窗钉得死死的,殿内的人消失了恐怕也不会有人知道……
    巧茗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颤。
    “吓到你了?”韩震看出了她的颤抖。
    这样温柔的声音语调,让巧茗想起两人未因为孩子吵架前的境况。
    她迅速地点了点头,种种委屈齐齐涌上心头,红着眼眶问:“你……”只说了一个字却不下去,实在有太多的问题,一时间竟不知应该如何开口。
    “我有话跟你说。”
    韩震四下环顾,似乎是打算找一处能够坐下说话的地方,然而地窖是作为贮藏室建造的,根本没有桌椅板凳之类的摆设,最后只能拉着巧茗坐到石阶上。
    “你有什么想问我的?”他这样开场,然后便静静等着巧茗提问。
    “陛下特地在这里等我?陛下知道那条密道?陛下为什么要装……”她本想说装神弄鬼,又觉得这词语实在太过不敬,又改口道,“为什么扮作鬼面人?陛下既然知道罗刹殿的密道,为什么还要逼我去打探秘密?”还有最重要的,“陛下现在肯相信我没有下毒吗?”
    韩震一直握着巧茗的手腕,等她一口气问完了,他却并没有立刻给出答案,拇指轻轻摩挲巧茗的皮肤,良久才道:“你可知道瑞王韩霁?”
    巧茗点头。
    韩震又问:“那你可知道,他并非先皇的遗腹子,而是与韩震一母同胞的双生子?”
    巧茗没有注意他称呼上的怪异之处,只是问道:“怎么会?这种事可以作假吗?”
    韩震微微勾起一边唇角,似笑非笑地反问:“你明明生了两个孩子,但是如今昭告天下锵儿乃是独子,又有谁以为其中有假?”
    用什么举例不好,偏用她心中最介意的事来,巧茗生气了,抿着嘴偏过头去,拿个脊背对着他。
    韩震也不忙着板正她,自顾自讲起了故事。
    “先皇十八岁大婚,但在十五岁上已经有宫人生下了皇子,那名宫人姓乔,是御前服侍的,比先皇大两岁,两个人自幼也算青梅竹马,感情甚笃。当时太医诊出乔氏怀有双胎,这事儿只太皇太后知晓,不管是皇帝还是乔氏都被瞒着。后来怀胎十月,瓜熟蒂落,果然如太医所言是双生儿,这触犯了皇家的禁忌,乔氏当时就被秘密处死了,对外只说是难产,只有太皇太后亲信的嬷嬷知道,就是先皇,因为不能进产房,一切也都被蒙在鼓里。
    至于两个皇子,大的赐名韩震,作为皇长子自是荣宠万千,另一个,按说应当同他的母亲一样,但毕竟是自个儿的亲孙儿,太皇太后不忍心,何况孩子生下来不一定养得大,先皇大婚还远,将来的子嗣多寡也难说,她便秘密把小皇子养在了翊坤宫。
    这一养就是八年。
    八年里,世易时移,先皇大婚不足一年便染急病没了,皇后和其他嫔妃都没能生下一男半女,四岁的韩震登基为帝,太皇太后垂帘听政,亲自教养辅佐孙儿,私下里,她也没少对小皇子费心,若说比照一切教导比照韩震那自是不可能的,但该学的也并没有少,韩震还能有太傅,小皇子却因为养在密室里不能见人,一切功课都是太皇太后亲自教的。
    不过天底下没有不透风的墙,皇宫里也藏不住秘密,有一天,八岁的韩震不经意触动了机关,发现了密室,见到了那个和自己长得几乎一模一样的男孩子。
    小皇子不知道韩震是皇帝,只是见他与自己长得像便觉得亲切,他从来没有玩伴,自是非常兴奋。韩震虽然不缺同龄的伴读,但他们都因为他的身份,平日里恭敬有余亲热不足,对于一个小孩子来说,总归不尽兴,可是在密室里的这个孩子就不同,他敢跟他吵架,甚至还会打架,韩震觉得很新鲜。两个人不约而同地把见面的事情隐瞒着旁人,时间长了,他们愈发熟悉,韩震发现小皇子虽然读和自己一样的书,却没有拳脚师父,便把自己学的功夫都交给他。
    可是这件事到底瞒不了多久,小皇帝身边照顾的乳母嬷嬷、太监宫女足有几十人,每次都撇开他们,还得瞒过翊坤宫宫里的人,实在不容易,最后终于被太皇太后发现韩震的秘密。
    祖孙两个讨论起来,太皇太后便把对小皇子的处置当做韩震身为帝王的第一个考验。她完全没有隐瞒小皇子的身份,全部据实以告,还分析了他的存在对于韩震的威胁,然后要韩震自己作出决断。
    即便自幼灌输帝王之道,一路顺遂,无风无浪的八岁男孩也难以像成年人那般杀伐果断,韩震希望自己的弟弟可以摆脱那不见天日的生活,他甚至给他起名为韩霁,取其雨过天晴之意。
    太皇太后也不知该喜还是忧,但既然说定一切依照韩震的意思,那么便没有反驳,韩霁被封为瑞王,远远送到云州就藩,对外的说法则是在先皇殡天不久后出生的遗腹子,所以并未高调昭告天下。
    皇宫里,朝廷上,没有几人见过瑞王,也没有几个人有兴趣见他。
    在众人眼中,如果他早出生几个月,或许还有可能与韩震争一争皇位,但晚了就是晚了,韩震登基为帝,坐拥江山,韩霁却是从出生起就成了隐形人,空有皇弟王爷之名号,并没有实在的权势,根本不值一提。
    韩霁在云州的日子平淡又安稳,他在密室生活多年,早已养成孤僻的性情,即便重新生活在人群中,依然不改,幼小时还好,渐渐长大后,因为表面看起来冷漠,王府中的人与他也并不亲厚。
    韩霁开府后,先生讲学时教他的东西与太皇太后那时相比并不精细,只是着重着让他把忠君二字记在心间,学武的师傅倒是没有禁忌,他自己在爱好上自然也渐渐有了偏颇。
    云州地处边境,有许多异国的武士在此地出入,韩霁不经意间也结交了一些,他随性而为,却不知道这在有心人眼中,已经成了心怀不轨的罪证。
    十二年弹指一挥间,天启十六年,韩霁满二十岁时,韩震亲笔写信邀他入京,“愿为皇弟挑选京中贵女为妻”,信中提到这样一个理由。
    年少时的经历让韩霁在人情世故上稍有欠缺,但他也明白,自己的婚姻大事是要由皇帝和太皇太后做主的,他毫无疑心,按照信中要求的时间回到京城。
    兄弟二人多年未见,韩震自是热情地款待,韩霁酒力不济,喝醉昏睡,醒来后竟然身处在一间伸手不见五指的屋子里,门窗封死,不能出入,门外也无人声——他再次被关了起来。
    起初一段时日,韩霁自是格外愤懑,然而他并不能做什么事来改变自己的处境,最后只能慢慢认命。
    除了每隔一日来送饭食与蜡烛的太监之外,韩霁很久都没再见过第二个人。
    有多久?
    久到他几乎忘记了自己到底被关了多长时间。
    可是有一天,事情却生出了一点变化。
    在那隔日送饭食来的人之外,又多了一个人来送饭,他从声音上听出来那是一个年轻的女孩子,她来的间隔比较长,他试着计算,太监来五次,她才来一次,两人从未碰面,那个女孩子送来的吃食自然比太监的要精致好味。
    起初,韩霁以为她是太皇太后派来的,可她每次来时,话里话外都离不开一个主题,总是试图问出他的身份,韩霁就不愿做出回应。
    慢慢地那个女孩子也就不说不问了,每次只安静地将食物送来便离开。
    持续了一段时间之后,那个女孩子却突然变得不同了。
    先是她送来的食物味道变了,说不上是变好或者是变坏,只是变成了另一种不同的风味,同样的菜,不同的人做,就算是师徒也不可能味道全然一样,韩霁好歹是皇家长大的,舌头刁得很,这点小区别他绝对能尝得出。
    还有,她说话的内容也变了,总是漫无边际的闲聊,内容也十分的古怪,不单不再拐弯抹角打探他的身份,反而把自己的事情一股脑倾倒出来,包括许多在那时的韩霁听来匪夷所思的事情。
    她对韩霁一点也不防备,从来不担心他会把她说的那些告诉别人。”
    韩震说到这里轻笑了一声,神情变得格外温柔。
    “她说她是太师梁兴的女儿,本名叫做梁巧茗,被皇帝抄家后没入了教坊司,却不知道怎么莫名其妙地回到了几年前,还成了尚食局的宫女林巧茗。
    韩霁初时觉得她说的都是天方夜谭,他并不相信。
    但被囚禁的日子实在太寂寞了,有一个年轻的,漂亮的(韩霁脑补的),声音甜美的姑娘经常来陪他说话解闷,还送上好吃的,她还十分贴心,会观察他喜欢吃什么不喜欢吃什么,下次来时再根据他的口味调整……”
    巧茗的心急促地跳了起来,他说的人当然是她,可是当她进入林巧茗身体后,到罗刹殿去的时候,那里早已人去楼空。
    韩霁去哪了?
    还有,为什么韩震说的故事和她真正经历过的不一样呢?
    到底是什么改变了后来的走向?
    巧茗猜不出其中关窍,却能从韩震的叙述中听得出来,幽禁中的韩霁早已将把他当做树洞倾吐秘密的她看成了黑暗中唯一的光明……
    她心中有个猜测,却因为太过大胆而不敢去相信。
    “……韩霁不知道,他重见天日的日子,就是自己的死期。可是他死了之后,又活了过来。他还是坐在那幽暗的宫殿里,但是给他送饭的人又变成那个会套话的女孩子,他以为关于梁巧茗的事情只是自己发过的一场梦,可是她做的那些饭菜的味道却还留在脑海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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