巧茗当然不会和儿子抢,小家伙如愿了,却不会玩拨浪鼓,只管抓着往嘴里塞,鼓面上就沾了一层口水,他倒是觉得挺好,心满意足地露出光秃秃地牙床笑开了。
    韩锵这会儿五官比刚生下来时长开了,已经能看出来眉眼间全是韩震的影子,巧茗嘟着嘴戳他腮帮子上的肉,“样子倒像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似的,怎么你这么可爱,他那么讨厌呢!”
    她还是相信韩震保证过的,另外那个孩子不会有性命之忧,她只是气他的狠心。
    阿茸掀了帘栊走进来,“娘娘,太皇太后身边的冯嬷嬷过来了。”
    巧茗“哦”了一声,稍微整理了一下衣裳,让何氏看着韩锵,自己到了外间去。
    冯嬷嬷是太皇太后身边的老人儿,据说是打从太皇太后进宫后就一直陪在身边,几经风雨,不离不弃的。
    所以巧茗见了冯嬷嬷便先让阿茸搬了玫瑰椅来请她坐下。
    “太皇太后想请娘娘过去聊聊天。”冯嬷嬷言简意赅地传递着太皇太后的意思。
    巧茗有点不明白,“太皇太后想见太子?”她试探着问,“他正好睡醒了,正精神呢。”
    冯嬷嬷却摇头道:“太子殿下还小,别折腾了,太皇太后只是想见您一个人。”
    巧茗满心狐疑地带着阿茸跟着冯嬷嬷去了翊坤宫。
    然而,待茶水点心上齐了,太皇太后亲自强调了一次只想单独与巧茗说话,便将翊坤宫里伺候的人并阿茸一起全都遣到了屋子外面。
    “我听说了,最近你和皇上闹了些别扭。”太皇太后开门见山道,“这样僵持下去,有损帝后的颜面,最重要的是,对你自己也不好。”
    她说话的时候,用杯盖拨着茶叶,待尝过一口茶水后,又接着道,“你想想看,你今年才几岁?要是我没记错,是刚满十六吧。难不成从今往后你都打算独守空房?”
    巧茗怔怔地,不知道说什么好,她只是一时火遮眼,根本没想过那么长远。
    太皇太后看她的神情也能猜到七八分,又劝道:“这话说着虽然有些羞人,但女人嘛,年纪轻轻的,还是有个男人好。我和你们母后,那时候是没办法,夫君人没了,只能守寡,你的丈夫生龙活虎,你为什么想不开要守活寡呀?”
    “皇祖母的意思是希望我主动向皇上求和么?”巧茗问道。
    太皇太后“嗯”了一声,“难不成你一直等着皇上向你低头么?”
    道理上的事儿不用别人教,巧茗也明白,但是她现在真的转不过这根筋来,只嗫嚅道,“我明白,皇上到底是皇上,他平时再宠爱我,也没有一国之君向女人低头的道理,可是……”她绞着手帕,吞吞吐吐,“这一次,真的是皇上他……”
    巧茗本是想说“皇上他错了”,话说了一半又掂量着觉得不合适,便住了口。
    太皇太后很精明,一语道破她的心思,“你想说,这次真是皇上做错了?”
    “我不敢。”巧茗低头道。
    “好了,在我这儿没有什么敢不敢的。”太皇太后笑道,“我是为了给你调解矛盾的,那就什么心里话都能说,心结不解开怎么能和好呢,是不是?要是我想用太皇太后或者皇上的威严去施压,那就直接下道旨意,何必费事把你叫过来说话。”
    可是,巧茗不知道那件事该不该和太皇太后说。
    “你别怕。”看她不出声,太皇太后又道,“其实那件事情我都清楚。我想你也该知道,皇上是跟在我身边长大的,他什么事情都不瞒着我。从大家都是女人是母亲的角度来说,硬生生叫你们母子分离,确实有些残忍。可是,你别忘了,你不仅仅是一个女人,一个母亲,你还是咱们大殷的皇后,你有这个责任与义务,辅助皇上,永保社稷稳固,混乱皇嗣会造成大祸,所以,这是你身为皇后应该做出的牺牲。”
    巧茗听到前面一半时,先是一喜。
    她有点埋怨自己,怎么忘了呢,韩震最是尊重这位皇祖母,这么大的事情自是不会隐瞒她。
    巧茗觉得自己早就应该想到来找太皇太后想办法的。
    然而,听到后面,她的心就往下一沉,他们是嫡亲的祖孙,自然是一条心,再这件事上立场一致,怎么可能帮助自己呢!
    她不免更加委屈了,“我只是想见见他。我相信陛下说的,一定会安排好他以后的生活,让他一世无忧。但我只是想见他,一个月一次,不,一年一次也行,他总是我身上掉下来的肉,难道一辈子都不能不相见,不能相认么?”
    巧茗说道后面落了泪,“锵儿身为太子,什么都有了。可是他,现在什么都没有,甚至连名字都没起……”
    “你觉得亏欠了这个孩子,怕对不起他,过不去良心那一关?”太皇太后在她擦眼泪停口不语的时候接口问道。
    巧茗点头。
    “其实,我本来应该在出了正月后,就回到护国寺去的。”太皇太后突然转了话题,“你知道为什么我一直没走么?”
    巧茗自然是不知道的,她老老实实地摇了摇头,“我不知道,皇祖母为什么改变了原本的计划?”
    太皇太后却不回答她的问题,自顾自说道:“不过,五月里,等太子满了百日,我就要回去了。走之前,有个东西我想让你看一下,这才是我今天叫你来的目的。”
    她说着站起身来,“你跟我来。”
    太皇太后带着巧茗穿过整个翊坤殿,来到位于最西侧的小佛堂里。
    她在佛台前停了步子,轻轻转动着观音大士身下的莲花宝座。
    巧茗不明所以地看着她的动作,见她拨着宝座上的一片莲花瓣,一直向左转了三圈,那戴着玳瑁甲套的手便换了地方,改为向右旋转杨枝宝瓶。
    只听“哗啦”一声巨响,佛台右侧的书架突然更右边滑开,露出一道上了锁的暗门。
    太皇太后从宝瓶里取出一把黄铜钥匙来,走到暗门前,打开了那看着就沉甸甸的大锁。
    “跟我进来。”她说,然后就率先走了进去。
    ☆、55|55.54.53
    过了暗门,首先是一段向下的木制台阶。
    台阶陡且窄,仅够一人同行。
    暗门后左侧的墙壁上嵌着长明灯,巧茗亦步亦趋地跟在太皇太后身后,走得越远,灯光便将两人的身影拉得越长,伴着脚下吱吱呀呀的响声,愈发显得诡异。
    所幸这段路并不长,不过半盏茶功夫,便下到了底。
    入眼的是一处开阔的室内方形平台,大小约莫是三丈见方(边长十米左右),四边角落里各有一盏一人高的石灯笼。
    与台阶相通的是一条三尺宽的石板路。
    没有石板覆盖的地方是普通的土地,土地与石板交界的地方还种着小腿高的灌木,只是或许因为缺少打理,生得杂乱且稀稀落落。
    平台西侧有个小小的八角亭,亭内摆着石桌石凳。
    石板路的尽头则是一扇雕花门,门两侧各有八扇菱花窗,门窗都关着,看不出里面的情形。
    这般格局看起来倒像是谁家的院落,只除了不见天日。
    太皇太后带着巧茗穿过石板路,推开门走进去。
    从家具的摆放能看出来这是一间正房,再往两边看,雕花的圆门后面摆着屏风,联系从外面看到的窗户,巧茗猜测这里面大概是三间一明两暗的格局。
    这是给谁住的?
    什么人会住在地底下?
    巧茗正疑惑着,忽然有婴儿的啼哭声从西边屏风后面传出来,她惊讶地看向太皇太后。
    太皇太后轻轻笑了一下,“去吧。”
    巧茗心中几乎有了答案,只是并不敢相信,身体却比她的头脑反应更快,脚不沾地似的走进了西次间去,果然看到屏风后面有个手上抱了婴孩的女子。
    巧茗认得她是太皇太后身边的姜嬷嬷。
    巧茗想了那么多天,盼了那么多天,跟韩震闹翻了,冷战那么久,就是等的这一刻,然而事到临头,她忽然胆怯了。
    她不敢走过去,生怕见到了婴孩的脸庞发现事情和自己想的不一样,会失望。
    姜嬷嬷听到脚步声转过身来,向巧茗福身道:“见过皇后娘娘。”
    然后低头冲怀里的婴孩道,“不哭了哦,你娘来了,你该高兴了吧。”
    说完了,见巧茗站在屏风前不动,便自己走上来,把孩子往巧茗怀里一送。
    巧茗平时照顾韩锵多了,旁的不说,抱孩子的手势自是熟练的,连忙将孩子接过来细细打量。
    他穿着宝蓝缎子的小衣裳,不是韩锵一直用的代表皇家的黄色,但是看面孔五官,却是与韩锵几乎一模一样,难以分辨,只是大抵因为一直待在密室里,不曾接触过阳光,所以皮肤显得有些过于白皙。
    巧茗高兴极了,眼泪噼里啪啦地大滴大滴往下落,砸在孩子的小脸儿上。
    他没见过她,有些好奇,便止了哭,瞪大眼睛看着巧茗哭,小手伸到她下颌处去接泪珠儿,接了一手湿乎乎的,竟然咯咯咯地笑了起来。
    巧茗见状,也跟着笑了,还好孩子并没有像她想象中那般孤零零一个人。
    室内很暖,巧茗便解了襁褓去看他身上,见他似乎比韩锵瘦弱了些,便问道:“他平日里吃些什么?可有乳母在这儿?”
    “因为小殿下的事情要瞒着人,所以是不曾专门新请了乳母过来。”姜嬷嬷直言道,“不过,太皇太后本就有饮用人奶保养的习惯,所以翊坤宫里一直养着两个小媳妇,倒是不愁喂饱小殿下的。”
    姜嬷嬷打量着巧茗的神色,看得出她对这些事情极感兴趣,便详尽道来:“平日里都是老奴留在这里陪着小殿下,太皇太后早午晚念经后,也会下来看看。小殿下胃口很好,哭声也响亮,身体也挺康健,出声至今并没有生过病……”
    太皇太后从屏风后面绕了进来,姜嬷嬷便停住不再说,按照太皇太后手势的暗示离开了次间。
    巧茗把孩子紧紧熨帖在胸前,简直恨不得融到血肉里带走。
    太皇太后自己在桌前坐了,又招呼巧茗过来坐,“有些事情咱们需得好好说上一说”
    她并不转弯抹角,开诚布公地告诉巧茗:“等孩子满了百日,我便要启程回护国寺去了,到时候他也跟我一起走。到了那边,会让他拜在方丈大师名下做弟子,自幼修心养性,所以我看,俗家的名字也就不用取了。为了两个孩子将来好,就让他当自己是个无父无母的孤儿,永远不知道自己身份最好。我这一趟走了,恐怕也不会再回来了,有我在那边儿看着,你也不用担心他被师兄弟们欺负,或是生病了没人照顾,一切尽可以放心。”
    “我可以偶尔去看看他么?”巧茗问。
    “不要去!”太皇太后道,“天底下没有不透风的墙,你三天两头往护国寺跑,早晚会露出马脚,那这些安排就白费力气了。”
    巧茗不敢跟太皇太后对着干,只咬着嘴唇低下头去,抱着孩子的手臂又紧了紧。
    这模样一看就是心不甘情不愿的。
    太皇天后叹了口气,“我也当过母亲,能明白你现下的心情,不过这是为了大局着想。面对大事的时候,人不能让情绪左右理智,而是要反过来,用理智,用头脑作出决定。”
    她看巧茗不吭声,干脆地让了一步,“这样吧,在我离宫之前,只要你想,随时可以过来看他,但等我们走了,那就是你和孩子的永别,自此之后,就是陌生人,他不会知道有你这个母亲,你也就当没生过他,免得牵肠挂肚,不得安宁。”
    巧茗红着眼圈,勉强点了一下头,以后还远,到底如何且再说,眼前的机会却是一定要牢牢抓住的。
    她一直在密室待到傍晚才一步三回头地离开。
    太皇太后在小佛堂里礼佛,见她上来,两人一起回到正殿里,巧茗欲要告辞,太皇太后却还有话说:“听说你那儿有个大宫女一直在给生母侍疾,还有齐嬷嬷也告老还乡了,我想着你那儿现在添了孩子,怕是人手不够,选了个伶俐的宫女,你且看看,若是合意便带回去先用着。”
    说罢,吩咐吕嬷嬷带了一个人过来。
    “她是素月,十来岁一进宫时就跟在我身边,厨艺好,还懂得些药理,应是能帮得上忙的。”太皇太后介绍道。
    巧茗见素月大约二十四、五岁的年纪,模样并不出众,只是清秀而已,个头儿高挑,一双手看着大且有力,显示做惯了活计的。
    她倒是没有什么看着不合意的地方,而且“长者赐,不能辞”,她便向太皇太后倒了谢,将人领了回去。
    用晚膳的时候,巧茗脑子里翻来覆去地琢磨太皇太后今天讲过的话。
    巧茗本身就对太皇太后特别崇敬,所以那些话对她的影响自然要比别人说的更容易让她听进去。
    所以用完饭后,巧茗心里也有了计较,打发了阿茸去紫宸宫那边问问韩震在做什么。
    待知道了他用过晚膳后,就进了御书房看奏折,巧茗便带着阿茸和素月去了小厨房,亲手煮了一碗银耳莲子粥,装在食盒里,往紫宸宫那边去。
    到了御书房外面,陈福见了她,自是不拦的,巧茗便拎着食盒走了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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