冽黑 作者:未知

    第 4 部分阅读

    她眼波一转,立刻明白了我的意思。

    我是js会社理事长芮泽森的独生女儿,也就是js会社日后的接班人,那我为自己公司旗下的艺人开拓市场也是理所当然的了。

    “其实我本来是想让你当宇文先生那天晚上的女伴的,只是宇文夫人不赞成,所以……”我作出一脸为难的表情。

    所有的不快与恨意一下子烟消云散。她兴奋地拉起我的手,笑得很甜:“芮小姐,我不怪你,这不是你的错。”接着又沉下眼,说道:“要怪……就怪我认识夔比那个女人晚,不然……”

    不然?

    我在心中轻笑。

    她难道不知道蒋子熙在嫁给宇文夔之前是怎么对待他以前的女人吗?如果千叶影早点认识宇文夔,现在恐怕就不能这么轻松地站在他的别墅里和我聊天了。

    “等我跟宇文先生商量一下,就去找你的经纪人谈。”我笑着拉她坐下。

    “芮小姐,你人真好!”她顿时笑弯了眼。

    我一向受不了思维简单的人,不过却突然发现自己挺喜欢她的。

    原因无它,一枚好的棋子,是不需要有思想的。

    她非常符合我的要求,不是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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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北京,王府井希尔顿酒店。

    富丽典雅又带着现代化气息的装横是希尔顿酒店的特色。

    出乎我意料之外,下午刚到达酒店,就接到了乔湘赢派人送来的邀请函,说是有意与我共进下午茶。

    侍者领着我走进高层餐厅的贵宾房间的时候,她已经坐在落地窗边的茶座里等着我了。

    “乔董事长突然请我来此,不知有什么事情?”我在她对面坐了下来,顺便叫了一杯英式红茶。

    她放下杯子,用犀利挑剔的眼光细细地打量了我一番,才微微笑道:“赢枫是我的儿子。”

    我接过侍者递来的茶杯,在里面加了两包糖和一些鲜奶,沉默着等待她的下文。

    “他用最短的时间完成贷款协议后,立刻就动身来了北京。”她见我没多大反应,又说道。

    “他来了北京?”我怎么不知道?宇文夔好像交代过他留守香港,时刻监测股市的走向。

    “芮小姐,他来这里,是为了你。”乔湘赢淡淡地扫了我一眼,把目光投向窗外的落日晚景。

    “我不太懂您的意思。”我搅着杯里的液体,终于抬眼迎视她。

    她哼笑了一声,靠在椅背上,直视着我,说道:“芮小姐年纪轻轻就成为宇文先生的得力助手,必定是个聪明人。既然如此,我们就不需要兜圈子了。”

    “本来我们卫家的媳妇一定要是名门望族之后,可我一向欣赏聪明的女孩,我想我不会介意有个家世稍差,但心思玲珑的儿媳妇。”

    “js会社虽然是亚洲大娱乐公司,可很多人脉关系还得靠蒋家的支持。宇文夔是不会娶一个没有任何利益价值的女人。可我们赢枫却能给你名分。卫丰银行的女主人,难道你不觉得这个头衔听起来更吸引你?”

    我表情平静地抿了一小口红茶,笑了笑。

    我对当宇文国际的女主人都没有兴趣,更不要说卫丰银行的了,只不过得到卫氏家族的背后支持,对我来说等同于如虎添翼。自从得知卫赢枫的真实身份后,我就一直在思考这个问题。

    现在这个情形会不会就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呢?

    “乔董事长,恕柔纤愚钝,不知道怎样才算是您所谓的‘心思玲珑’?”既然是交易,对方出了价,我当然也需要了解一下我需要付出的代价是什么。

    “作为一个母亲,一个一家之长,当然希望自己的儿子能够继承家业,留在自己身边。我相信芮小姐应该明白的。”她坐直了身子,语带深意地说道。

    她是不是高估了我在卫赢枫心中的份量了?不过我倒不介意试一试。

    “我明白了。”我看了她一眼,按了按桌面上的召唤键。

    守候在房间外面的侍者随即闻声而至。

    “小姐想要什么?”他弯腰问道。

    “绿茶抹糕,虫草榴莲酥,血燕蜜饯,各式一份。”我说完,回头对乔湘赢柔柔一笑,像个称职的未来媳妇讨好婆婆一样对她说道:“这三样是这里的招牌点心,而且对身体有好处,乔阿姨一会儿一定要试试。”

    她的眼中透露着愉悦和赞赏,扬起嘴角笑道:“好,我们一起来。”

    ※※※※※※※※※※※

    夜晚从来都是人们交际应酬、酒色享乐的黄金时段。

    明天一早才是高峰会正式开幕的日子,今晚则是各地财团政要的私人酒会。

    我挽了一个高髻,配上一条深紫色的露背晚装,将线条柔美的脖子到完美白皙的背部都□在外。虽然我挽着宇文夔的手坐在酒会的一角,却还是频频引来众多视线的追随。

    “宇文先生,好久不见!”一位身穿白色长袍,头裹着白色头巾的长胡子阿拉伯人向我们走来。

    我随宇文夔站了起来与他握手。

    “哎呀,宇文先生身边怎么总是有美人相伴呢?”他眯着眼睛盯着我笑道,粗重的眉毛顿时皱在了一起。

    “不知阿曼德先生在沙特的油田今年打算增产多少桶石油呢?”宇文夔不动声色地转移了话题。

    阿曼德的目光又在我身上流连了一阵,才笑着回道:“这油价高升又不是我们产油国的错,是那些大国囤积石油造成的。增产是解决不了问题的。”

    大国囤积石油是真的,但若不是担心产量跟不上需求造成能源短缺,它们也不会这么做,所以增产确实可以有效地降低油价,只是阿曼德代表的产油国当然希望油价一路高升,又怎么会轻易答应增产呢?

    “是的,增产不能解决根本的问题。”我附和了一句,接着又说:“但不增产却会引来更大的问题。”

    “哦?”阿曼德眼睛一亮,从侍者的托盘上为我拿了一杯红酒,放柔了声音问道:“我很想听听这位小姐的高见。”

    我接过酒杯,正待开口,却敏感地感到宇文夔眼中的冷意似乎蓦然之间变得更加寒重。但只是一瞬间就恢复了原来的样子。

    我想是我自己多心了。

    “不增产可能会引发以美国为首的石油进口国联合起来向产油国进行经济制裁,这样对你们是更为沉重的打击,但增产过多确实会损害你们的利益。高峰会要讨论的议题不应该是增产还是不增产,而是讨论年产量要增多少桶才能皆大欢喜。”我不疾不徐地说出自己的想法。

    “好!果然是宇文先生身边的人啊,非常有见地!”他盯着我的眼睛,牵过我的手,在我手背上亲了亲。

    粗糙的络腮胡子在我的手背上磨出了一片红色,我若无其事地抽回手,说道:“谢谢。”

    宴会大厅的灯光突然熄灭,只留下了各个角落里蜡烛微弱的柔光。

    清甜动人的歌声传来,众人都礼貌地噤了声。

    一曲过后,掌声回落,一抹娇小的白色身影出现在我们面前。

    “夔,”千叶影毫不避嫌地贴着宇文夔坐下,精致的脸蛋因为兴奋而显得更加明媚。“我知道你在这,所以应邀前来当表演嘉宾。你想不想我啊?”说着,把头靠在他肩上。

    宇文夔伸手拿起桌上的酒杯,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地挡开了她抱着他手臂的手。

    “宇文先生,你这就不对了。”阿曼德说道,“虽然我们阿拉伯男人都三妻四妾,可我们很少同时带两位太太在外,这样可会伤了女人的心啊。”

    “才不是这样呢,芮小姐只是他的秘书。”千叶影急忙解释道。

    “原来如此。”阿曼德作出了然的样子,然后移到我身旁坐下,对我说:“既然宇文先生今晚已有女伴,我倒是很期待芮小姐今晚可以私下和我好好讨论一下关于对石油增产的问题。”说着,他伸出手揽过我的腰。

    我怔了怔,很快明白了他的意思。

    为什么这些男人都对我有兴趣,而宇文夔却始终对我保持若即若离的态度呢?

    我抬眼望向宇文夔,却发现他仍旧自顾自地喝着酒,并不打算开口为我拒绝这个男人的邀请。

    我沉下眼,缓缓松开他的手臂。

    浅香熏不是希望我把次给一个丑陋而且肮脏的男人吗?或许今晚就是个不错的机会。

    我挽住阿曼德的手,轻声说了句:“这里比较吵,不如阿曼德先生和我到安静一点的地方再谈,如何?”

    他一把覆上我的手,暗暗用力揉捏了一下,在我耳边吹气道:“好,当然好……”

    “芮小姐……”千叶影犹豫地唤了声

    我回过头,看见她眼中浓浓的担忧,却没有再看宇文夔一眼,站起来跟着阿曼德离开。

    阿曼德的手已经迫不及待地游走在我的身上,我猜如果不是酒店电梯里有闭路电视,他现在已经忍不住脱下我的衣服了。

    电梯门无声展开,他的手已经满是汗水,唯一没被胡子覆盖的脸部皮肤红得如酒气上头一般。他拉着我快步走到一间客房前,几乎连钥匙都拿不稳了。

    房门还没来得及关紧,就紧搂着我,把脸凑到我的颈间深吸着,低喃道:“你真香……”

    大门突然被一阵猛力推开,把站在门边的我们生生撞了开来。

    卫赢枫一把拉过我,挡在我身前。

    我看不见他的表情,却能听得出他因为竭力压抑怒气而越发显得深沉的声音:“阿曼德先生难道是以这种方式与我们公司的员工谈生意的?”

    阿曼德拉了拉衣服,抽动了一下嘴角,说道:“卫先生难道也是以这种方式进入别人的私人住所的?”

    “没有敲门确实是我不对。”无论在什么情况下,卫赢枫都会不自觉地流露出豪门世家所独有的修养。“可我只是担心自己心爱的女人,所以当时并没有想太多,请阿曼德先生原谅我的冒昧。”

    心爱?

    我把目光从他宽阔的背上移开,为他的话皱起了眉头。

    他如果说“喜欢”我还会相信,可是“心爱”?

    男人都是如此轻易地就能说出这两个字吗?

    “原来是卫先生的人,那应该是我冒犯了才对。”阿曼德似乎并不想和卫赢枫把关系闹僵,笑道:“我们阿拉伯人从不夺人所爱,卫先生尽可放心。”

    “谢谢您的谅解。希望这件事不会影响到先生与宇文国际日后的生意来往。”卫赢枫的声音也柔和了下来。

    “当然不会。没有人不爱钱,不是吗?”阿曼德呵呵地笑开了,仿佛已经把刚才的不快丢到了天边。

    “那我们告辞了。”卫赢枫拉着我的手大步朝电梯走去。

    下落的电梯里,一阵沉默。

    他突然扳过我的身子,强迫我面对他,秀气的脸上是挣扎隐忍的表情,可说出口的话语却轻柔得如春水过隙:“你跟叶微安不一样,这样的生活不适合你……”

    我平静地看着他眼镜后面的双眼,不发一词。

    他轻叹了一声,微笑道:“你又想对我说同样的话吗?”

    我扬起眉,示意我不明白他的意思。

    “上次晚宴后,你不是说我没有任何理由干涉你的事情吗?”

    他缓缓地搂过我的肩膀,将我按入他的怀中,温暖的唇瓣贴在我的耳旁,语气中有着溢满的柔情,有着害怕被拒绝的惶恐,更有着一丝央求:“柔纤,那我现在告诉你我的理由。我爱上你了,我不想看到你受到任何伤害。这个理由够充足吗?”

    透过他胸前的衬衫,我感觉到了他沉稳但急促的心跳。

    他的身上有着纯净的青草味,就像他给人的感觉一样,如春天长满小花儿的青草地,温暖和煦、明媚清新,没有一分杂质。

    而宇文夔的身上却有着如大海一样的深沉气息,望不穿,看不尽,猜不透,永远无法预知。那个男人的眼里包含了太多太多,最终凝聚在一起,反而褪去了混沌,清澈如初生的婴儿。

    我轻轻推开身前的男人,声调毫无起伏:“我要留在宇文夔身边。而你,最好想清楚,现在的你,凭什么说爱我?”

    卫赢枫,世界上叫卫赢枫的男人可能有很多,但是能继承卫氏家族的卫赢枫却只有一个。

    世界上说爱我的男人从来没缺过,可有资格说爱我的人却少得可怜。

    卫赢枫,你呢?

    你凭的又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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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迈出电梯。

    卫赢枫一路沉默地跟在我身后来到宇文夔的总统套房门前。

    “卫丰银行的乔董事长找过你,是吗?”他突然问道。

    “是的。”我仍旧背对着他,有点不习惯他这样生疏地叫他母亲的名字。能叫一声妈妈,对我来说是多么奢侈幸福的事。

    “你爱宇文夔吗?”他又问。

    “不爱。”我想也不想就回答。

    这两个问题听起来毫无关联,其实不然。

    我不爱宇文夔,我也不爱卫赢枫,那为什么我能留在宇文夔身边,却不愿意接受卫赢枫的感情呢?

    这只能说明宇文夔能给我现在的卫赢枫所给不了的东西——金钱和权势。

    另外,既然乔湘赢找过我,也就是说我已经知道了卫赢枫的真实身份。

    所以,我的那个问题,“你凭什么说爱我”的答案已经显然易见——我只是在告诉卫赢枫,我要的东西你不是给不起,但要看你愿不愿意给。

    他拉住我的手腕,声音里带着明显的急切:“我是不是姓卫就那么重要?”

    看来他还是不愿意为了我继承卫氏,才不死心地希望我能改变初衷。

    “既然你不愿意,就不重要了。”我口气淡漠,但不知道为什么,心里却不自觉地松了口气。

    “柔纤……”他想继续说什么,我却不想再听。

    “卫先生还是像以前那样叫我die就好了,毕竟我们不是那么相熟。”我打断他的话,伸手在门上敲了敲。

    房门很快被打开。

    “芮小姐!”千叶影见到是我,露出一副终于放心了的表情。“太好了,夔通知卫先生去接你的时候,我还以为来不及了呢!”

    是宇文夔告诉卫赢枫我和阿曼德在一起的?

    为什么?他不是一直都表现得对我毫不在乎吗?

    千叶影上前挽着我的手臂把我带进宇文夔所在的书房里,嘴里还不住地抱怨着我刚才把她吓坏了。

    宇文夔穿着白色浴袍坐在小型室内酒吧前,手拿着酒杯轻轻摇晃着。

    我这才注意到千叶影也穿着同样的浴袍。这个房间里的人刚刚做了什么,一目了然。

    他是什么意思?在抱着一个女人的同时,却又不允许别的男人碰我?

    我走到吧台前,为自己弄了一杯baileys加冰,才礼貌地向卫赢枫问了句:“卫先生想喝什么?”

    “跟芮小姐一样就好了。”他接过我递给他的酒杯,在一旁的沙发上坐下,目光追随着我从未离开过。

    “宇文先生,受到美国股市下挫的影响,今天的恒生指数开盘两万一千六百多点,收盘差点跌破了两万。预计明天高峰会过后将继续下滑,我们需要采取行动吗?”我问。

    “卫丰银行贷款的事情已经办好了?”宇文夔没有直接回答。

    “合约已经签订了,资金今天一早就到了账。”卫赢枫说道。

    “那就再等等。”一口喝完杯里的金黄色液体,宇文夔抬眼看我,不知道在想什么。

    我走到他身边坐下,含了一口浓郁芬芳的baileys,用舌尖在口中转动品尝了几秒,才闭上眼睛缓缓吞了下去。

    耳旁传来他低沉的声音,似乎比口中的酒香更加醇浓:“女人在不该说话的时候出声,只会给自己惹祸上身。”他的声音很轻,只有坐在他身边的我才能听见。

    我立刻明白他是在提醒我在阿曼德那种男人面前不应该太过表露自己,引起他猎艳的。

    我放下杯子,侧脸看他,他却已经站了起来朝睡房走去,只留下一句话:“已经很晚了,你们都回去休息吧。”

    ※※※※※※※※※※※

    将身体全部浸入滚烫的热水中,我半眯着眼望向落地玻璃窗外黑暗的夜空。大城市的夜空,很难看见点亮的星辰。

    放在浴池边上的手提电脑“啲”了一声,提示有人向我发出视像会议邀请。

    屏幕上的“ze”图标不断闪烁着,那是林牧之私人买断的卫星线路,并将其命名为ze,“宙斯”。

    我按下接通键,问道:“师父,嘉贺子怎样了?”

    信号似乎很差,图像摇晃得几乎看不清,但声音却很清晰。

    “我还没见到她呢,不过我已经雇人把疗养院包围了,我自己二十四小时守在大门外,她逃不掉的。”他的声音里带着势在必得的笑意。我认识他这么多年,这是他笑得最开心放松的一次。

    我不禁苦闷地想到,被困的嘉贺子现在肯定在骂我不守诺言吧。

    “柔纤啊,这次师父不在你身边,你事事要小心行事。”林牧之的声音突然变得严肃,我似乎能想象得到他皱起眉头的表情。“千万不要小看你的对手,特别是那个叫宇文夔的男人。”

    我一声不吭地在池水中加入了一些浴精,轻轻地用浴球擦拭着身体。

    见我不回话,他兀自娓娓细说道:“其实在宇文夔接掌宇文家族之前,这些古老望族早就名存实亡,根本没有经济实力成立像宇文国际那么庞大的商业集团。”

    我停下手中的动作,惊讶地问道:“难道宇文夔是白手起家的?”

    我一直以为他只是一个含着金钥匙出生,稍微有些经济头脑的幸运儿。

    “呵呵……‘一夜暴富’说的就是他这样的人。”林牧之轻笑了几声,说道:

    “当年,我最后一次掀起的金融风暴中,只有他一个人从一开始就看透了我所布下的局。当很多大公司面临倒闭的危机,所有人都忙着撤出资金的时候,他却看准了这是入主商界的绝好时机。”

    “他一直沉着镇静地等待大市下落到最低点的那一刻,然后用最少的资金收购了几家实力雄厚但陷入金融危机的上市公司,迅速合并后成立了今天的宇文国际跨国集团。”

    林牧之停了停,叹了口气,略带惆怅地说道:“虽然我是为了嘉贺子才退出金融界,但不能否认,当我得知自己被一个初涉商界的十七岁小孩狠狠利用了一把,就更加确定了急流勇退的决心。”

    我怔怔地盯着越来越多的泡沫浮上水面,突然觉得滚烫的池水变得凉意侵人。

    多年来我只知道宇文夔在十七岁继承宇文家族后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扩张他的商业版图,却不知道背后还有这样的故事。

    十七岁……

    当时他才十七岁,就已经是一个连“金融宙斯”林牧之都不能忽视的对手了。十六年过去了,此刻的宇文夔,会成长到多么强大?那冰冷沉静的面具背后,究竟掩藏了多少的实力,恐怕没有任何人能够估算得了……

    我稍微稳定了一下躁乱的心神,说道:“师父,不论怎样,我在暗,他在明,他就算再怎么厉害也不可能预先得知这次操纵股市的幕后庄家是我,更不可能猜到我的目标是宇文国际。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太迟了。”

    “嗯,希望如此……”林牧之应了一声,但听得出他仍旧疑虑重重。

    我们随意聊了聊,就挂断了通讯。我看了一下电脑右下方的时间,九点四十五分。

    美国股市已经开市了。

    我打开美国证劵公司的网上交易后台,在空白的账号栏里输入“da”。

    外人只知道我的英文名字叫die,却不知道die其实只是da的昵称。

    美杜莎,在希腊传说中,即使被雅典娜变成蛇发妖女,仍无法掩盖她的美丽,任何经不住诱惑回头看她的人,都会在看见她眼睛的那一刻,失去灵魂,变成一尊石像。

    用死亡来交换的回眸凝视,到底值不值得?

    这个问题,只有那些已经变成石头的人才知道答案,但他们却永远也回答不了了。

    宇文夔……

    下一个回眸的人,会是你吗?

    浴室里热气缭绕,我的皮肤在盈盈的水波里显露着娇媚的粉白肌色。我从浴池中坐了起来,慵懒地趴在池边,用一根手指一个字母一个字母地敲打着键盘,然后轻轻按下回车键。

    第二批石油股全部抛出。

    我正朝着自己的猎物步步逼近,层层收网。

    狩猎游戏,开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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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夏日的暴雨,滂沱而至。连绵不断的惊雷,吞吐着毁天灭地之势,排山倒海地涌来。那巨大的轰鸣,如天神的怒吼,震耳撼心。

    北京国家会议中心,坐落在北京奥林匹克公园中心区,紧邻鸟巢、水立方和国家体育馆,是中国最大、最新、地理位置优越、周边配套完善的会议中心,有着世界一流的设施和服务。

    灰暗的雨幕疯狂地扑打在通体透明光亮的建筑物外墙上,恍如世界末日来临,天地黯淡,日月无光,昼夜不清。

    全球石油高峰会的次会议刚刚结束,与会的嘉宾纷纷从会议大厅里步出。

    天的谈判,以各方意见不能达成一致而宣布破裂。此刻每个人的心中如风雨欲来前的低气压,压抑烦躁。

    “尊敬的宾客,北京气象台刚刚宣布上挂橙色暴雨预警信号,为了确保各位的安全,请留在室内,大会将为大家安排晚餐。”清晰的女声从大堂的广播器中传出,先是中文,然后再用英文翻译了一遍。

    我打开iphone手机上网查看了一下最新的股市行情,对身旁的宇文夔说道:“宇文先生,香港恒生指数已经跌破了两万点,跌幅将近百分之十,我们还要继续保持观望吗?”

    估计现在世界各地的股市早就乱成一团了。这场筹备已久的金融危机,风暴的中心已经初步形成。

    “嗯,不急。”他随意应了句。

    他的淡定沉稳,将我的心悬在了半空,特别是听了昨晚师父的话后,我更是有种草木皆兵的感觉。

    我默然地跟着他朝会议中心的餐厅走去。

    古色古香的餐厅被一盏一盏绽放在空中的大型水晶宫灯映照得异常光亮。豪华的圆桌前坐满了参加会议的嘉宾。

    占了大半壁墙的液晶屏幕上正跳跃转播着各地晚间新闻的重要片段——

    “今天美国股市收盘八千五百二十一点,跌幅超过百分之十五。有经济评论家指出,世界范围的金融危机已初见苗头。有关人士预计,美国刚刚才逐步复苏的经济将遭受再一次的重创……”金发的播音员冰冷的声音像下落的冰雹般狠狠地敲打着在座所有人的心。

    画面一转,是香港晚间新闻的报道:

    “恒生指数今天收盘一万八千零五十点,在昨天的基础上再次下挫一千五百点。”

    “香港宏盛集团董事长裴宏正被发现反锁在公司办公室中服用大量安眠药,送院后证实不治。宏盛集团内部传出资金周转不灵,公司负债面临倒闭的消息。市场分析员认为……”

    画面再次中断,转到日本新闻,屏幕下有翻译的中文字幕:

    “今天下午五点召开的记者发布会上,日和集团正式宣布破产倒闭,旗下近万人的员工闻风而至,要求发放拖欠的薪金,由此造成大阪中之岛一带交通停滞……”

    液晶屏幕上的每次画面转换都让人心惊胆跳,不知道下一个会不会就是从自己国家传出的坏消息。

    如果说刚才会议的破裂只是风雨欲来,那么现在,在座的每一个人,都躲不过这场以全世界为舞台的猛烈暴风雨。

    摇摇欲坠的股票市场,要是再没有巨大资金入市干预,明天收盘的数字将会是所有人都无法摆脱的噩梦。

    我姿势优雅地切了一小块烤羊骨放入嘴中,不软不硬的肉质入口即化,浓香的汁液带给我无与伦比的味觉刺激。我放下刀叉,抿了一小口红酒,尽情地享受着眼前的美食,仿佛我身边的、这个大厅、这个国家、整个亚洲,哪怕是整个世界就算下一秒陷入完全的疯狂与黑暗,都与我毫不相关。

    上天赐给我一双清亮的双眼,却似乎忘了给我一颗会跳动的心。

    所以,我总是比谁都看得清,却也比谁都看得更轻……

    这几个月以来,世界各地的经济评论家、报章、杂志,都如上了瘾般地一味引用我那篇毕业论文里的词句,鼓吹着世界经济将再次进入蓬勃发展的新纪元。好笑的是,现在才过了多久,他们就不得不面对自打嘴巴的尴尬局面。

    我一直都认为,不是你的东西不要拿来用,不是你的思想理论就更不能随便引用。因为东西用了还可以自我安慰不是一无所有,但是思想和理论是虚无的,如果当初那个提出观点的人只是随口说说,而你却像傻子一样将它奉为真理,到头来只会自找苦吃,脸面尽失。

    我放下酒杯,微微侧脸斜睨了一眼宇文夔。

    他低垂着眼帘,修长的手指灵巧地控制着刀切入的角度和力度,手腕一转,盘中的羊骨就与肉整齐地脱离开来。他看也不看液晶屏幕上已经陷入混乱的世界,好像全神贯注地进餐比什么事都重要。

    蓦然间,我有一种错觉。

    当这个世界走到了尽头,我独自俯瞰苍茫大地,满目疮痍,万里无声。

    我回过头,却发现,只剩下他一个人,能与我并肩站立……

    ※※※※※※※※※※※

    雨势一发不可收拾,夜色,被覆上了一层朦胧的灰。

    大会为我们安排了留夜的客房。

    我放好了浴池的热水,就走到厅里,对宇文夔说道:“宇文先生,水已经好了。”

    他抬眼看着我,放下手中的文件,站了起来。

    我自然地走过去为他脱下西服的外套,动作轻柔地解开他的领带。

    脸颊突然传来温凉的触感,我停下手中的动作,目光定在了他胸前松开的领带结上。

    他的大掌滑过我的侧脸,撩起耳边垂落的发丝,插入我盘好的发髻间,轻缓地揉弄着。

    乱了的发髻终于散了开来,如瀑的长发无声垂落。

    我感到头皮一阵酥麻晕眩,不自觉地闭上了眼睛,竟有股冲动想再靠近他一点,尽管眼前宽阔的胸膛是如此冰冷。

    但是我没有动,而他也没有再向前一步。

    或许,我们之间的距离,仅止于此。

    铺天盖地的雨声随着时间一分一秒地流淌而过,我闭着眼睛倾听着,心情出奇的宁静。

    不知过了多久,他终于收回手,说道:“你可以回去了。”

    我向后退了一步,将他的西服和领带理顺了挂在办公椅背上,说了句:“晚安,宇文先生。”然后走出房间。

    低着头朝自己的房间走去,我的心中突然浮现出一个疑问:如果刚才我主动抱住他,会怎样?

    “怎么这么晚才回来?”卫赢枫靠在我的房门上,远远看见我,就向我快步走来。

    “你怎么在这里?”我吃了一惊,不经意看见他身上那件米白色的衬衫上微微透出被水淋过的水痕。

    他今天早上并没有跟我们一起来参加会议,难道他是冒着强风硬雨坐车过来的?

    “我听说你们会在这里逗留一晚,所以就多给点钱,叫了架出租车过来。”他温和地笑望着我,对途中有可能遇到的危险只字不提。

    在橙色暴雨预警信号下,怎么可能还有出租车载客?现在的人都爱钱胜过生命?

    我抬头望了望他已经差不多干透了的黑发,猜想他在我门前站了多久。

    “快进来。”我打开房门,对他说道:“你必须洗个热水澡,换些干衣服,要不然会生病的。”

    “嗯,好。”他跟在我身后笑吟吟地走进门。

    我的衣服对他来说都太小了,只能到处翻着房间的衣柜看看有没有客房提供给住户的睡袍。

    他一言不发、寸步不离地跟在我身后,眼角噙着柔柔的笑意。

    我终于忍不住转身面对他,皱眉说道:“卫先生不用跟着我,你可以先去准备热水。”

    “你是在担心我吗?”他轻声问道,目光如水地掠过我的脸庞。

    我不自然地别过眼,总是学不会如何去面对他的笑容。

    “柔纤……”他低低地唤了声,伸手拉过我的肩头,微微弯下腰,朝我靠了过来。

    柔软的唇印在了我的眼帘上,依依不舍地来回摩挲着。

    雨水的冰冷气味混着他身上的温暖若有若无地围绕着我。

    忽然一道强光划破了窗外的阒黑雨夜,乍起的惊雷如山崩地裂。

    房里的灯光闪了闪,突然全数熄灭。

    “柔纤……”他又喊了一声,终于吻住了我的唇。

    我缓缓地睁开眼睛想看清此刻的卫赢枫,但眼前却漆黑一片。

    是夜太黑,还是我的双眼,根本看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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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只是几秒,房间的灯又亮了起来。

    卫赢枫放开我,棕色的眼瞳如世间最纯净的琥珀,隐约泛着柔亮的光彩。

    “我去洗澡了。”他在我耳边轻声说道,语气里带着淡淡的亲密。

    我朝旁边移动了一步,躲开他的气息,然后递给他一件浴袍,说道:“我会把被子准备好,今晚你就睡厅里的沙发可以吗?”

    他笑着点头,伸手用长指为我梳理了一下略微凌乱的长发,才往浴室走去。

    我的眼前浮现出东城会的会长金宗焕和石油大王阿曼德那种迫不及待想要一口吞掉我的表情。除了宇文夔和君冢神,卫赢枫是第三个有机会碰我却没有进一步行动的男人。

    我想不明白为什么,不过比起这个,现在我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我抱了一床被子放在沙发上,走进房间关上房门,打开手提电脑。

    按我的预想,那些股价下跌的石油公司不会坐以待毙,一定会想方设法筹集巨资回购被我和我的盟友抛出的股票,减少他们公司在市面上流通的股票数量,以此来刺激股价回升。

    我当然不会让他们得逞。

    他们不是不惜血本都要购回那些被我们抛出的股票吗?

    那我就让他们看清楚,这个耗费了我十年光阴打造的吸钱无底洞到底有多深!

    今晚,就是决战之夜。

    我用美杜莎之名登录美股交易后台后,一眼就看到记录股市走势的k线图上,本来一路下滑的股市在低位受到抵制,隐隐有回升的趋势。

    果然不出我所料,他们反击了。

    有趣,我微微扬起嘴角。

    如果说,古代的战争是武力的比拼,那么现代的金融战争就是对手间心理上的对决。

    股市没有死板的公式,既然玩家是人,就会被自己的情绪和心情所牵绊。许多著名的案例证明,失败的投资者不是输在了理论和资金的缺乏,而是输在心理上。

    师父曾经不止一次对我强调过,真正高手间的对决,只有从心理上彻底击垮对手,才是上上策。

    我看了一眼屏幕上的数字,估算了一下对方回购的股票量,然后快速地在键盘上输入数据,毫不犹豫地抛出同量的股票。

    对方反应很快,立刻又买入了一批。

    几乎在同一时间,我再次按下回车键,抛出双倍数量的股票。这等于给其他各地的盟友发出了抛售信息,让他们随后跟上。

    对方又拼死吞下了,看得出来他们的资金确实雄厚,很有可能有政府在背后撑腰。

    可那又如何?这么大范围的庄家操作,又不是单单针对一个公司的股票,只要是跟石油相关的股票,都是我们手中的牌!

    估计到最后,政府唯一剩下的手段,只有强行停市这一步了。

    其实我们手上的股票再多也还是有限的,若一次性放掉所有的石油股,就等于把自己的底线告诉了对手。反之,我们若是分批抛出,就能蒙蔽对方的视线,让他们猜不出我们到底握有多少股票。

    如此反复多次地买入卖出,将会给对方制造难以估计的心理压力。

    时间在无声的厮杀中过得飞快。

    电脑屏幕上,股市k线图上的曲线在低位来回浮动着,我们都死咬着对方,压上全部筹码,就赌谁的耐力更持久。

    当雨声淅沥转小时,天边的月亮逐渐显现,玻璃窗外的水珠沐浴在银色的月华中,闪耀着晶莹剔透的光芒。

    我从座位上站起来,伸了个懒腰,瞳孔中神采奕奕,脸上完全没有熬了一夜通宵的困乏样子。

    就在一分钟前,我清空了最后一批石油股,对方的心理防线终于全线崩溃,放弃了所有的抵抗。

    美国股市,再也无力回天,彻底崩盘。

    ※※※※※※※※※※※

    九点整,国家会议中心的餐厅里座无虚席。

    圆桌上的早点品种繁多、精致美味,但是众人都只顾着谈论着昨夜美股崩盘的事情,个个脸色凝重。

    我夹起一个皮薄馅嫩的上海小笼包,咬了一小口,顿时满嘴油香。

    世界各地的金融市场是一个连体婴,加上全球石油高峰会的谈判毫无进展,今天香港股市开盘后绝对逃不过被美股牵连崩溃的命运。而我,只要静静地等待股价下落到低位,再购入宇文国际的股票就好了。

    “赢枫,香港股市开市后,你立刻用从卫丰银行贷来的资金回购市面上的宇文国际股票。”宇文夔放下茶杯,补充道:“记住,是‘立刻’。这次的股灾是源于庄家洗盘,大鱼已经上钩,对方要收线了。”

    我心中一惊,猛地转头看他。

    原来,他早就有意回购市面上的宇文国际股票,所以才向卫丰银行申请贷款。后来发现了有人在故意拉低股市,他就干脆将计就计,等股价暴跌后再用低价买入自己公司的股票!

    我咬住下唇,放在桌下的双手紧紧地握成了拳头。

    没想到,我竟和师父当年一样,被这个男人利用了。

    一旦他用巨资强势入市,就会或多或少地拉高宇文国际的股价,到时候,我就要花更多的资金去买入。更麻烦的是,投资者一直对宇文国际很有信心,抛出股票的人本来就少,宇文夔的加入,无疑会分薄了我所能购入的股票份额。

    不能再等了,我必须比他更快下手。

    “宇文先生,”我揉着眉心说道,“我有点不舒服,想回房休息一下,一会儿的会议能让卫先生陪你去吗?”

    “去吧。”他看了看我苍白的脸色,轻声说道。

    “谢谢。”我站起来,不去看卫赢枫担忧的眼神,脚步飘浮地朝外面走去。

    一拐出餐厅大门,我立刻卸下所有伪装,不顾一切地快步跑回房间。

    ※※※※※※※※※※※

    连续一天紧绷的心神,终于在四点钟以香港股市收盘结束,我整个人一瞬间放松下来,头却突然痛得想要裂开。

    强忍着胸闷耳鸣的感觉,我用“宙斯”卫星线路联系上师父。

    林牧之接通视频后句就说道:“我都知道了。你不需要自责,你现在手中已经握有宇文国际百分之十的股份,这一仗还算打得漂亮。”

    我烦躁地摇了摇头,咬牙承认自己被宇文夔利用了:“这次他成功以低价回购了百分之六的股份,他现在手上已经握有宇文国际百分之四十四的股份。”

    “这不怪你,是他对市场变化的嗅觉太敏锐,轻易就看穿了所有幕后操作的把戏。”林牧之柔声安慰我。“好了,柔纤,不要再纠缠在不开心的事情上。你现在快去打开财经新闻看看。”他笑着催促道。

    我用遥控器打开壁柜上的液晶电视,财经评论员的声音似乎隐隐带着一丝兴奋:

    “香港股市今天受到美股崩盘的影响,跌幅超过百分之二十……”

    “这次的金融风暴席卷全球,也让一个名字出现在所有人的视线里……”

    “da,美杜莎,一夜之间成为世界目光的焦点……”

    “索罗斯,量子基金的领导者,曾经成功阻击英镑,又掀起97亚洲金融风暴的‘金融巨鳄’,也公开称赞道:‘美杜莎,无愧其妖女的称号’……”

    “经此一战,‘金融妖女美杜莎’之名不胫而走……”

    ……

    师父开朗的笑声从电脑屏幕上传来。

    我缓缓地伏在桌上,耳边却只重复着一句成语——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宇文夔这只黄雀没有耗费任何代价,就从我这只螳螂的口中分去了大半的战利品。

    我不禁想,如果我不是隐藏在暗处,会不会也沦为被他捕获的猎物?

    我把脸埋入手臂中,只觉得头越来越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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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缓缓睁开干涩的双眼,撑起身子,只觉得头很沉,鼻间呼出的气息干燥而腻热。

    看了一眼手机上的时间,已经九点半了,我竟趴在桌子上睡了一个晚上。

    晕乎乎地蹭到房间的浴室里,雕花的镜子上映出了一张异常红润的粉颊,黑白分明的大眼睛水雾迷蒙,原本就娇红的双唇更是越发殷红,像要滴出血来。

    我合起双手捧了一把冷水扑在脸上,顿时浑身打了个激灵,眼前的景物变得清晰,但脑袋却似乎更晕了。

    伸手试了试额上的温度,有点发热,不过应该没什么大碍。我打起精神,迅速穿戴完毕,前往会议大厅。

    会场上,各国代表和财团负责人都在踊跃发言。今天的会议,对立的双方减少了前两天那种针锋相对的对持,气氛变得和谐融洽。估计是受到各国股市崩盘的影响,大家都想努力在会议最后一天达成协议。

    我抿了抿发干的唇瓣,走到宇文夔身边坐下。

    他的视线停在我脸上,英挺的双眉微微聚拢。

    “你觉得好点了吗?”坐在他另一边的卫赢枫问道,关切的目光越过宇文夔落在我身上。

    “嗯。”我应了句,一开口却觉得胸闷气短。

    我强迫自己把注意力集中在会议讨论的议程上,可是眼前的景物一直在摇晃,会场上方耀眼的炽光灯像是万花筒里扭曲的图形不断旋转着。

    好冷……

    明明身体热得像火烧似的,但骨子里却窜动着惊心的寒意,浑身不受控制地颤抖了起来。

    突然,我感到自己的身体靠在了一个没有温度的硬物上。

    我用力撑开眼皮,却看见宇文夔放大的侧脸。他薄唇轻启,低沉的声音仿佛离我很遥远:“赢枫,剩下的交给你了。”

    “宇文先生,还是你留下,让我照顾她吧。”我看不见卫赢枫的表情,但听得出他声音里的慌乱与担忧。

    宇文夔用不容置疑的语气直接回绝道:“会议完了以后,你立刻动身回香港总公司,顺便通知滕俊我会晚一两天回去。”

    他话音刚落,我就觉得自己的身体忽然腾空而起。脑袋里最后一丝残留的神智告诉我,他正横抱着我向前走去。

    我把头靠在他肩上,感觉到那略微粗硬的西服面料在我的脸颊上来回摩擦着,原本冰凉的表面竟慢慢有了温度。

    我昏沉沉地合上双眼,很快失去了知觉。

    ※※※※※※※※※※※

    身体的感官逐渐恢复,额上搭着的形状长扁的物体传来阵阵冰冷的湿意,全身每一根骨头的位置因为疼痛而变得清晰无比,鼻间萦绕着的气味很熟悉,如层层细浪淹没包裹着我的身体。

    我认出来了,是海洋的气息……

    那是宇文夔身上独有的味道。但又好像有哪里不一样了,在那变幻莫测、波涛暗涌的海面下,竟有着令人心安的沉稳与恬静……

    我睁开眼睛,发现自己正睡在宇文夔客房的床上。我拿开敷在额头上的冰袋,出神地盯着房顶那朵朵绚烂多姿的牡丹雕纹,直到房门外传来隐隐的谈话声,才光着脚下了床。

    “宇,还是先说正事吧。你要的资料我已经拿到了。”说话的男人,声音很陌生。但他对宇文夔的称呼很特别,听起来两人应该很熟。

    “说重点。”宇文夔说道。

    “我知道,我还不了解你吗?”对方轻笑一声,说道:“美杜莎,暂时确定性别为女,年龄在18到25岁之间。”他似乎正在读着一份人口资料,而且是关于我的资料。

    宇文夔竟然叫人调查美杜莎。看来我这次收购了宇文国际百分之十的股份,已经引起了他的注意。

    我放轻脚步走到门后,屏息偷听。

    只听那人又说道:“十年前,她次出现在英国股票市场,以三千英镑起家,一个月后手中资产就涨到一百万英镑。十年来,在各种外汇、期货和股票投资活动中都有她的踪影。不过奇怪的是,她似乎对石油股有收藏癖,不断买入却从不抛出……”

    他突然沉默了几秒,问道:“听到这,你觉不觉得事情有蹊跷?”

    “嗯。你继续。”宇文夔的声音沉了下来,似乎在凝神深思。

    一个长期对石油股只买不卖的人,突然转性清空手中所有的石油股票,不惜重本地购入数目庞大的宇文国际股票,傻子都会察觉到这当中肯定有文章。

    “我怀疑这个美杜莎是隐居在英国的“金融宙斯”林牧之的亲传弟子。我曾去他之前的伦敦住所查过,只可惜他好像在上个月突然搬走了,新的住户把房子翻新后,我连一点线索都没找到。”他的话让我震惊得睁大了眼睛。

    我昨晚才成功收购宇文国际的股份,离现在才相隔了不到二十四小时,他就查到了师父的隐居点!师父征战金融界多年,当年因为手段狠绝,早就结下不少仇家,想要杀他的人遍布世界各地。如果他的隐居点是这么容易能被挖出来的,他就不叫“金融宙斯”了。

    我不禁暗暗心惊。

    这个男人究竟是什么人?宇文夔和他又是什么关系?宇文夔背后到底还隐藏了什么是我所不知道的?

    为什么我越靠近他,就越发现自己不了解他?只觉得眼前迷雾重重,下一步若是万丈深渊,我绝对会被摔得粉身碎骨。

    “暂时就这么多了。”那男子总结了句,声音中透着慵懒的笑意。一瞬间,我仿佛看见了一只惺忪半睡的猎豹,半眯的双眸中泄露出令人胆颤的危险气息。

    “我要知道林牧之最新的落脚点。”宇文夔说道,语气平淡得就像叫对方去屋外看看今天天气如何一样。

    “可以,不过大概要三天。这两天六儿又跟梵蒂冈那边的老头们闹别扭,我一时半会儿走不开。”男子有些烦恼地回答道。

    “好,我等你消息。”宇文夔切断了通讯信号。

    还没等我反应过来,面前的房门就被突然拉开。

    我先是一愣,接着急忙解释道:“……我刚醒,听到你和别人谈话,不想出去打扰你们。”

    他沉默不语地低头凝视着我,黑瞳中的光芒明灭不定。

    我坦然地抬起头回应他的目光。

    终于,他伸出大掌探了下我额上的温度,开口道:“你再去睡会儿。有什么事可以叫我,我会一直在外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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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香港,郊外。

    傍晚的山道上,空气中的闷热逐渐消退。枝叶繁茂的矮树林中,不时有几只小麻雀从这个枝头跳到那个枝头上,叽叽喳喳地点缀着此刻的宁静。

    回香港已经一天了,刚敲定千叶影成为宇文国际代言人的事情,我就急忙赶往古川疗养院。

    从前人迹罕至的疗养院,如今被几百个灰色野营帐篷密密地围在了中间。林牧之雇来的守卫人员,每八小时轮班,监视着疗养院里的一举一动。

    我想了想,没先去见师父,直接走进疗养院大门。

    敲了敲院长室的门,里面没有一点反应。我推开门,嘉贺子正靠在窗前出神地看着什么,连敲门声都听不见。

    我走到她身后,顺着她的目光望去。

    窗外,浓翠的山林间静静荡漾着一片池塘。戴着遮阳帽的林牧之,正悠闲地坐在塘边垂钓。

    我微微叹了口气,在嘉贺子背后轻声问道:“你既然那么想他,为什么又不见他?”

    她身子一震,狼狈地低下头收回视线,轻笑了声:“没想到你还敢来见我……”

    她笑得云淡风轻,眼中的湿意却逃不过我的眼睛。黑亮的眸子如雨夜的星辰,尽管水雾迷蒙,却仍无法掩藏得了举世无双的光华。

    如果一个人,甘愿将自己最灿烂的青春全部给了另一个人,而后又抛却一切,在过去的回忆里度过最宝贵的十年光阴,这说明了什么?

    思念,早已渗入血脉,刻入骨髓。

    连我都看出来了。这么多年,她从未逃离过林牧之的世界,因为她根本无处可逃。

    我走到她身边坐下,轻声说道:“对不起……”

    这是我唯一能说的了。

    她仰起头,泪水早已泛滥成两汪清湖,却迟迟不肯落下。

    “我不知道老天是眷顾我呢,还是遗弃了我……”她喃喃地回忆道:“因为这张脸,我遇见了他。也因为这张脸,他亲手将我送给其他人,只为了换来致对手于死地的幕后消息。”

    “既然男人们都只爱这张脸,我大不了不要就是了……只有这样,他们才不会再稀罕我的身体……”

    我怔怔地听着她说话。

    从未想过她和师父的过去竟是这样,更没有想过毁掉这张绝色容颜的人,竟是她自己……

    “丫头,你说,我能忘掉过去的一切吗?我能原谅他吗?”嘉贺子抬起明亮却又迷茫的双眸,无助地询问:“我……应该怎么做?”

    我觉得心头一阵抽痛。

    十年前,在我最孤独无助的时候,是嘉贺子向我伸出援手。此刻,在她最脆弱的时候,我多希望自己能为她做点什么。

    我伸手搂住她的肩膀,轻抚着她纤瘦的背部,冰冷的温度从她细嫩的肌肤上传来,我将脸贴在她耳旁,喃喃地说道:“嘉贺子,师父想让我告诉你——他林牧之一辈子负过无数的人,负得最深的就是你嘉贺子。他林牧之一辈子爱过,并且只爱过一个人,也是你嘉贺子……”

    “你知道吗?那个不可一世、冷血狠绝的‘金融宙斯’,那个视金钱游戏为唯一生命乐趣的‘金融宙斯’,他是为你才退出金融界的啊……”

    “那个骄傲的男人,他爱你呢……非常地爱……”我在她耳边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这句话。

    我分明看见嘉贺子眼中一闪而逝的错愕,还有点点难以掩饰的期盼。

    她瑟缩着伸手抱住我,终于闭上眼睛,任由泪水汹涌而下。

    我突然觉得,或许,倔强的她,其实一直在等林牧之来,等他亲口向她解释。

    只要他说他从没抛下她,她还是愿意相信他的话。哪怕明知是谎言,也不会去拆穿……

    她缓缓推开我,用手抚摸着自己的左脸,不再犹豫,不再逃避:“那就让他看看这张脸吧……”那双经过泪水洗涤的黑眸更加清澈见底,光彩夺目。

    我很久以前就知道,“古川嘉贺子”这五个字,从来就不是软弱逃避的代名词。

    她相信自己,所以相信自己所爱的男人。

    她相信他眼中看到的,是退去一切表象的她。就算失去了绝世的容貌,她相信,她永远是他眼中最美的女人……

    我想,也只有像她这般真情真性、傲然洒脱的女人,才能美得如绝壁上绽放的雪莲。

    我走出疗养院,绕过前面的楼房,缓缓靠近后山的池塘。

    “师父。”我远远地唤了声。

    林牧之看了我一眼,脱下帽子,环视了一眼四周的青山绿树,展颜笑道:“这个地方山清水秀,还真是我下半辈子的好去处。”

    他放下鱼竿,抬头眺望着疗养院二楼院长室的窗口,叹了口气:“我知道她一直在窗后看着我。”

    “她愿意见你了。”我说道。

    他一下子站了起来,张了张嘴,却什么也说不出。

    “师父,”我看着他的双眼,又开口说道:“嘉贺子已经不是以前的嘉贺子了,但我知道,对你来说,她还是以前的她。”

    聪明如林牧之,不会听不明白我话中有话。

    “她是我认定的女人,这一点永远不会改变。”他淡然笑道。那一瞬间,我仿佛又看到了当年倾覆股坛的“金融宙斯”,那无与伦比的气魄和霸气。

    看着师父一步一步离开我的视线,我不禁想到,这个世上,或许还是有人能拥有最后的幸福。

    只是,那个人,不会是我。

    我又在原地站了一会儿,才转身离去。

    天边,夕阳半落。

    我踩着自己倾斜的影子,沿着小路游荡。

    一辆黑色加长轿车在我身边停下。后座的车窗降下,我看清了里面坐着的人,神色平静地说道:“宇文先生,卫先生,滕经理。”

    宇文夔的眼神冷如深冬,清澈的黑眸蒙上了一层寒霜,一动不动地紧锁着我的双眼。

    “你为什么在这里?”他的声音里没有任何情绪。

    我很快就想到他会出现在这里的原因。没想到那个神秘男子只用了两天不到的时间又帮他查到了师父的行踪。

    “我……”我刚想开口,坐在他身旁的卫赢丰却先一步打断了我的话:“是我叫她来的,没想到她比我们还早到。”他的笑容真实得没有一点瑕疵。

    我看了他一眼,一时想不出他为什么这么说。本来可以说成巧合的相遇,现在只能顺着他的话圆谎:“嗯,我怕找不到山路,所以提早了一点。”

    宇文夔眼中的冷意稍退,打开车门,对我说:“上车吧。”

    我不动声色地坐到他身边,对他是否相信我和卫赢枫的话,完全没有把握。

    “头还疼吗?”他的气息忽然掠过我的侧脸。

    我抬起头,对上他的黑眸,恍了恍神,回答道:“不疼了。”

    他转过头,不再看我,继续和滕俊谈论印度油田开发案招标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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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香港,中环,世纪广场。

    周日的正午,林立的大厦群遮挡了大部分毒辣的日光,却无法过滤炎夏蒸腾的热气。这样闷热的天气,就连热闹的中环也略显冷清,只有在空调大开的世纪广场里,人流量才会多一点。

    pageone,中文名叫“叶一堂”,是香港最大的连锁书店之一,座落在世纪广场的二楼。全木地板雅致干净,一排排黑柚木的书架上,错落有致地摆放着种类丰富的书籍,一盏盏垂落的紫色吊灯,在庄重的气氛中透出几分亲切和温馨。浓郁的香味从角落的一家咖啡馆里徐徐飘出,混合着纸张的味道,让都市人躁动的心灵也不由自主地沉淀下来。

    我有收集世界各地风景影集的嗜好。十岁以后跟着师父满世界跑,却从来没有时间停下来去参观游玩。后来养成了一个习惯,每去一个地方,就买一本当地的影集,然后把喜欢的那几页折起来,打算等以后有时间了,再和妈妈一起去那些地方留下属于我们自己的照片。

    站在放满了旅行画册的书架前,我的目光被一本名叫《瑞士枫情》的摄影集吸引住了。

    翻开精致的封面,映入眼帘的是片片猩红的枫树林,一望无垠的红叶海洋,衬托着辽阔高广的湛蓝天际,纯粹和谐的色彩,就这么看着照片,也仿佛能呼吸到雪山间干净澄洁的空气。

    那天,宇文夔去古川疗养院见师父,理所当然没能从他口中得到任何关于美杜莎的消息。第二天,师父就带着嘉贺子去了瑞士定居。

    瑞士,我猜嘉贺子一定也会喜欢上那里。更何况她现在有了师父陪伴,此生,她不会再独自一人。

    我微叹了口气,他们才离开了两天,我竟已经开始想念。

    我交了钱,捧着摄影集缓缓走出书

    第 4 部分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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