启元帝带着苏诺躬身下台,潇洒的坐上桥舆,笑语盈盈的扬长而去。
    把看着他们背景的冯太后气的直接掰断了两根指甲,当晚一宿没睡着觉。
    乾清宫,翠凝阁。
    苏诺举着双腿,倚在罗汉塌上,哀哀直叫。
    她因怀孕,下肢受重太过,造成腿和脚严重浮肿,一按一个坑,她又即将临盆,平时都严禁太过劳累。但今儿,许是站的时间有点长,也许是情绪太激昂……撕的太兴奋,在慈心宫时没觉得怎样,但一回翠凝阁,就有点要趴了。
    不止下腹有些隐隐做痛,就连腿都直接抽筋了。
    “朕不是说过,让你去请安只是走个过场,无论太后说什么,你只听着就成,万事有朕吗?”启元帝把苏诺的腿抬到自己膝上,手上精准的找到她纠结的筋骨,一面下力揉捻,一边温声教训道:“君子不立危墙之下,不管太后说了什么,你也不该跟她硬顶,你都要当娘了的人,要是出了什么事怎么办?”
    启元帝眼中充满了不赞同,做为一个从小受精英教育的古代帝王,他一惯遵循的是不管发生什么情况,先保全自身,然后在谋定而后动。像这苏诺这种,直接硬磕硬,一言不合就翻脸的举动,他简直无法接受。
    “要是旁的事我也犯不着和她顶,这不是她要抱走孩子吗?”苏诺被按的吡牙例嘴的反驳着。
    启元帝‘经验丰富’,找抽筋的地方找的很准,他又不比宫女,手劲极大,下手还狠,这一通按的苏诺的小腿被又酸又疼,差点想蹦起来。
    “你又不是不知道我的身份,不硬顶着怎么办?要是软下来让她拿住话柄,把抱养孩子的事坐实了,日后可就没法拒绝了。”苏诺不自在的动了动腿,一头一脸都是汗。
    如果冯太后是个正常的太后,那么她抱养苏诺的孩子,那确实是一个恩典。只要强压着苏诺答应了,她在发下明旨,就连启元帝都不好拒绝。
    毕竟,苏诺的身份……光是宫女子还好说,毕竟历史上连宫女子出生的皇后都有,本朝开国高祖的皇后也不过是个秀才之女,但苏诺坏就坏在,她娘家没什么人了。
    有人说,进了后宫,份位皇宠才重要,娘家只是毛毛雨。但真正有经历的人会说,这话纯粹就是胡说。
    虽然份位皇宠确实重要,但娘家的强势才是生存的基石。娘家势大,份位自然唾手可得,娘家得脸,哪怕没有皇宠也会得几分尊敬……
    有多少女子就是因为家族屡出栋梁之材,安邦之仕,从而成为宠妃,甚至是国母的!
    好吧,有世家大族做为后盾的毕竟是少数。那么,有个普通庶族也可,或出读书人入仕,或出英杰从武,朝中有人总归方便些,不说别的,日后孩子夺嫡时,总归还有个可参谋的。
    但这些,苏诺都没有。
    不管是世家大族,还是寒门庶族,甚至连个普通的纨绔家族,苏诺都没有。
    苏诺的娘家……苏家只剩下苏老祖母一个七十多岁的老太太,而苏老太太虽然生了三子一女,但只存活了苏诺娘亲,而苏诺的亲娘,也只产下了苏诺一个。
    苏家已经彻底绝户了,连繁衍生息,日后出个俊杰之才的希望都没有了,对于苏诺来说,她的娘家根本就不存在了!
    所以,苏诺宫女子的出身盖的死死的,启元帝连恩荫苏家人,从而改变苏诺出身的遮羞办法都使不出来,毕竟,除了苏老太太,苏家根本就没有活人,而一个七十多岁的老太太……
    恩荫也恩不到她身上,再说了,就算恩了她又怎么样?苏家连个到官家任个虚职的男人都找不出来,恩个快入土的老太太五品,六品的诰命又有何用?
    提高身份也要提的有技术性,提的让人反驳不出来,如果提的太粗暴……那除了让苏诺被耻笑,鄙视之外,就不会在有别的效果了。
    没有身份,没有娘家……苏诺在宫中,就是个无根的浮萍,除了启元帝和孩子,她根本没有任何依靠,所以,她只能紧紧的扒着启元帝,用尽全力的保住孩子。
    似乎因为少时被冯太后压制的记忆太深,苏诺发现,启元帝似乎很讨厌在冯太后面前露怯,不管是他,还是他身边的人……只要在冯太后面前弱势一些,启元帝都会不经意的感觉到难受……就像在慈心宫,看见刘小仪她们五体投地的跪拜时,启元帝那种发自内心厌恶无视的表情……
    跟冯太后,能和平相处就和平相处,不能和平相处撕x也不在乎,这是苏诺在发现启元帝隐藏的小心思时,下定的结论。
    虽然启元帝也说过,一时示弱是无妨。但苏诺觉得,一次两次可能没事,但时间一长……她可不想冒着跟启元帝产生心结的危险,去维持和冯太后表面上的友好。
    反正,以她和冯太后天然相对的立场,无论如何都不会真正友好的一天,更何况这货还想抢她的孩子……不翻脸,怎么对得起她朝天小辣椒的称号。
    “你这身份,唉,确实也是难办。”启元帝把苏诺的双腿放下,先为她盖上棉被。而后,眉头轻轻的皱起。
    要说启元帝没想过解决苏诺宫女出身的问题,那也真是冤枉了他,其实,自从苏诺怀胎之后,他就已经着手命人仔细调查过苏家和程家了。
    苏家,自不必说,五代之内没有一个男丁,而程家,程大千到是活着,还有一个比苏诺小五岁的弟弟,但是这两父子,俱都不是什么出色的人品,当个无品的小吏还摸偷的贪脏呢,真提拔上来,不说给苏诺撑腰了,不拖后腿就不错了。
    当然,就算如此,启元帝也不是不能给他们一个虚职,让他们好好养着,备不注十几二十年后在生出个俊杰来。但这程大千在苏诺生母死后,立刻改姓另娶,又不顾父女之情将苏诺视为无物,甚至还抢苏诺的月俸……这等人物,实在是让启元帝恶心。
    “你本就姓苏,跟程家没什么关系,你父那边的亲戚,也无需理会。”启元帝表情一凝,轻轻抚着苏诺的手臂,斟酌着说:“至于苏家那边,朕到是有些想法,若能成功,你的身份,许是能变一变?”
    “变一变?怎么变?”苏诺大感兴趣。
    浮萍一般的身世,一直是苏诺的心头大病,不止自己被人鄙视,还连累孩子,如果真能改变……苏诺咬了咬唇,不求世家大族,大富大贵,只需个乡绅之家,人丁兴旺,她就满足了。
    “朕给你寻的人还没回来呢,急什么?”启元帝伸手摸了摸苏诺的脸,轻轻一笑:“年前事物繁多,没有时间,等把年过完了,朕肯定给你一个交待。”
    “这是朕的第一个孩子,朕不会让他不完美。”面对一脸焦急求解答的苏诺,启元帝伸手抚了抚她的肚子,温柔的保证。
    感觉好甜蜜,在追问好像不是很好……
    苏诺两眼冒着小星星,靠在启元帝肩头,失去了细问追究的心思。
    孩子有一半是启元帝的,今天启元帝也强势的把她从慈心宫带了出来,所以,她似乎应该试着相信他一些才对。
    于是,转转几天而过,冯太后悄无声息整合消息,在没提起抱养孩子之事,而苏诺,也被启元帝以将临产的理由,取消了每日的慈心宫请安。
    一时间,宫里俱都忙着过年,似乎真的风平浪静了起来。
    不过,借着系统之便,苏诺发觉,冯太后似乎有整顿朝中残余势力,上折奏她‘媚惑帝王’,应贬位冷宫之意。
    这是还没打消抱她孩子的意思?她不同意,所以就要借朝中之势,逼启元帝除掉她?
    苏诺摸着肚子,转了转眼珠,先下手为强,后下手遭殃,既然有人想不给她活路,那她,也没必要客气不是?
    貌似平静的到了腊月二十九,在一处即发的皇宫年宴马上开始之即,京城南门驶来一行数辆车队……
    车队的打头一人,三十多岁的年纪,面貌威严,气质硬朗,他骑着一匹纯黑俊马,打头带队往京城南边三元胡同赶去。
    停在一家三进院子,门上红漆略脱的大门前,威严男人下马,叩响门环。
    大门开启,还未等丫环问话,那男子便打头闯入,对着正在院中喂鸡,但被他忽然闯入吓的一愣的苏老太太当头就叩,高喊一声……
    “娘,不孝子回来了!”
    ☆、104| 07.32.1
    槐树胡同苏家,在京城,真是滴水入海,波澜不起,没一丁点能让人另眼相看的人家。
    已逝的苏老爷子,也就是苏诺的祖父,是京效普通农户家的小儿子,因家中田产不丰,养活不起,便到了京中一家油粮店做学徒。
    那油粮店规模不大,乃是一对老夫妻带着独女开的,就在城北槐树胡同类似贫民区之地,大富大贵没有,不过混个温饱。之所谓要招苏老爷做学徒,却是因为那对老夫妻年纪不小,体力不丰,独生的孩子又是个女儿,做不动活计罢了。
    苏老爷子是个实诚人,那对老夫妻也不是刻薄的,两下里相处的很是不错,时间一长,一来二去的,苏老爷子成功上位,勾搭上了人家油粮店的小姐,也就是苏老太太。
    苏老太太花季年华,苏老爷子身强力壮,那对老夫妻也是疼爱女儿的,没提什么入赘,爽快的直接就办了喜事,而后,便把油粮店交给小两口管理,老夫妻得以宜养天年。
    小两口新婚燕尔,恩爱非常,成亲不过半年就有了身孕,把老夫妻乐的见眉不见眼,十月怀胎,一朝分娩,大胖小子临空而降,妥妥有了第三代,看着软呼呼的孩子,一家四口每日都喜笑颜开。
    常言有云:乐大没好事,此言诚不欺人,乐呵了没三个月,大胖小子就莫名其妙浑身抽搐,脸色发紫,小两口慌忙请来大夫。结果,大胖小子被诊为先天不足,没几天就夭折了。
    简直是痛彻心疼,老夫妻一病不起,小两口也整日泣哭,苏家愁云惨淡,直到一年之后,苏老太太又怀了一次胎,这个家才算好一些。
    这一胎,千娇万养,老夫妻强打精神,围着女儿侍伺了十个月,终于,二胖小子横空出世,给这个家重新带来的欢笑。
    可惜,好景不长,二胖长到两岁的时候,得了一场风寒,追随着他哥。
    老夫妻年纪本就不小,又接连失去两个孙子,受不住打击,一年之内,也相续的去了。
    小两口悲痛欲绝,尤其是苏老太太,失子失父失母,再加上怀孕频繁,生二胖的时候又有些难产,几番交加起来,直接病倒了。
    死的人已经死了,可活着的人还得活着,小两口强打精神,接着过日子,但苏老太太毕竟失了元气,继继续续,时好时坏的病了七,八年才算把身子养回来,得了一个闺女。
    这个闺女,自然就是苏诺的母亲。
    彼此,小两口已人到中年,对这个闺女,自然是千疼万爱,小心呵护,等这个闺女长到三岁时,年近四十的苏老太太竟又怀了胎,且生了一个儿子。
    有儿有女,小两口在无所求,本以为苦尽甘来,可以好好过日子了,但谁知,小儿子五岁那年的中秋节,小两口带着儿女去看灯,结果发生了踩踏事件,一片混乱之中,小儿子人影不见,也不知是自己走丢了,还是被人拐子拐走了。
    小两口拖着被踩的伤痕累累的身子报了官,又拖亲带友的找了数年,最终无果,生不见人,死不见尸。
    苏家在京城无权无势,生活也仅得温饱,找不到又能如何?只得自己暗自伤痛,好好养女儿罢了。
    如此,轮转十数年,女儿长成花季,小两口变成了老两口,女儿性情温弱,老两口膝下无子,便想着给闺女招赘个老实憨厚的进门,给苏家延续香火的同时,也能给老两口摔盆送终。
    于是,程大千映入眼帘。
    程大千是个从北方逃难来的读书人,没什么功名,但四书五经背到还挺熟,也有读书人特有的习性,那就是,力气活干不了,身体也不怎么好。
    京城嘛,博学鸿儒可能没多少,但读书人海了去了,程大千拉不下脸去当街写信,又干不了力气活,在加上一路逃难而来身体本就不好,又气又累,就病倒在了街上。
    正好,被苏诺的母亲捡了回去。
    程大千读书人嘛,长的白白净净,斯斯文文,一副白面小书生的样子,苏诺母亲也是情窦初开的岁数,郎‘有意’,妾有情的,自然而然就走在了一起。
    老两口生了四个孩子,只活了苏诺母亲一个,怎么会逆了闺女的心思,自然满口答应。如此,程大千上了苏家的祖谱,成了苏家的赘婿。
    油粮店交给了女儿女婿,老两口干些杂活,帮着收拾收拾屋子,过的到也平静,苏老爷子少年受苦,中年打击过重,又不像苏老太太能痛哭发,泄,身子到底欠佳,因此,在女儿成亲次年生下苏诺之后,苏老爷子看了孙女一眼,便心满意足的溘然长逝。
    苏老爷子一死,苏家的顶梁柱算是倒了,苏老太太母女都是没什么主意的人,家里一切自然就听程大千的,于是,油粮店被顶了出去,给程大千在内务府买了个不入流的小吏位子。
    程大千一朝发达,就开始翻脸不认人,不止香的臭的都往屋里拉,还开始搓麻苏诺母女,又把老岳母赶出苏家,霸占了槐树胡同苏家的宅子。
    被赶出苏家的苏老太太举目无亲,只得在住在城南破庙,以乞讨为生,后来被看不过眼的老领居救济,送进了官府开办的养生堂,才算是保住了老命。
    老父离逝,老母被赶,女儿年幼,丈夫混帐……苏诺母亲是个真正温弱的女子,被搓磨了两,三年,就一命呜呼了。
    程大千迅猛的找了个新欢,新欢带着个比苏诺小半岁的女儿进了门,苏诺从此开始的痛苦的生活。
    直到苏诺十岁,被程大千送进宫中做粗使之后,槐树胡同苏家,就再没有一个姓苏的人,彻底变成了程家。
    苏老太太知道孙女的消息后,大闹了一场,但她到底不过一孤寡老人,程大千虽不入品,但也是个得权的小吏,两将闹起来,苏老太太反到被一通好打。
    说真的,要不是知道宫女做到二十五就会被放出宫来,生怕孙女出来举目无亲,无依无靠,苏老太太到真想拼着一死,到官府门口去告了程大千。
    心念着可怜的孙女,苏老太太在养生堂坚苦的活着,她生存的所有动力,都在努力干活攒钱,为二十五岁出宫的大龄剩孙女,在京城安置一个遮风避雨的地方上头了。
    这一等,就是十年,苏老太太已七十有余,就在她拼命活着以求能再见孙女一面时,养生堂里忽然来了一群贵人(就是传旨太监),他们称苏老太太为老夫人,说她孙女在宫里当了贵嫔,成了顶顶尖的贵人。
    贵嫔据体是什么阶级的贵人?苏老太太不了解,但她却知道,她孙女成了后宫的娘娘。
    明面上磕头谢恩,激动万分,背地里,苏老太太老泪纵横,她明白,她这辈子在也见不着孙女一面了。
    被安置到了富庶的三元胡同,苏老太太住进了三进大宅子,丫环仆妇侍伺着,再不缺吃少喝,不用辛苦劳作,绞尽脑汁的存钱。但她依然快速的衰老了下来。
    这是没有什么可寄托的生无可恋的老人,生老病死的正常轮回。宅子的丫环仆妇们虽然着急,大夫也请了无数,甚至连御医都来瞧过,但再高明的也无法阻止生死。
    直到苏诺怀孕的消息传出,奄奄一息的苏老太太才迸发了所有热情。
    虽然大概看不见,但她怎么也得等到孙女平安生产,重孙或重孙女立住,孙女在婆家站稳了,才能安心入土啊。
    要不然,她下去了,老头子和闺女问起来,她没的答可怎么好?
    苏老太太生存欲暴增,积极的请医问药,让吃什么吃什么,大半年补下来,竟然好转了。
    本来被下定结论熬日子的苏老太太变的活蹦乱跳,太医连连惊呼:此乃生命的奇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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