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存孝这一番话,铿锵有力,义愤填膺,俨然一派凛然正义。而其他人也纷纷附和。
    姜存仁从来不善与人纷争,如今被自家兄弟骂着,头是越垂越低。姜珠看着,不免心灰意冷。
    姜存孝见自家三弟这样,冷冷一笑,又道:“三弟,我们也是为你好,你可再不能受人蒙蔽,不然的话你怎么对得起九泉之下的爹娘?他日你若死了,又有何面目见他们!”
    姜存仁沉默。
    姜存孝冷哼一声,等着他做出决断。
    而在半晌之后,姜存仁终于抬起了头来。他看了看姜存忠,又看了看姜存义,最后又看向面前的姜存孝,说道:“多谢大哥二哥跟四弟了,只是过继之事还是罢了吧,我姜存仁命中无子,却有一女,已然足矣。至于延续香火,那也是顺其自然。更何况姜家子息繁盛,少了我三房其实也没什么大碍……”
    “胡说八道!三弟你被灌了什么*药!”姜存孝本等着得到满意答复,谁知道他竟然说出这样的话来,顿时又惊又怒。他是知道三弟从老老实好拿捏才盯准了他的,谁知道他现在竟然胆大如斯。
    其他人也是暗吸了一口气,刚才夏氏也就罢了,可谁想到他也能说出这样的话来!
    姜珠眼眶有些红了,父亲是什么样的人她再清楚不过,可是现在为了她,却也不惜与自家兄弟作对,他心里所承受的压力是多么大啊!
    “你们夫妻俩全是疯了!”本来以为自己的算盘都打好了,谁知道竟然全部落空,姜存孝恼羞成怒,不由破口大骂道,“姜家怎么出了你这么个不孝子!你以为我们是想把儿子过继给你,不过是怕你百年后无人侍奉!你女儿是可以给你扶棺捧灵,可是你外孙外孙女也能么!别忘了他们可都是姓宫!你们可是埋在姜家的祖坟里!万一到时候你女儿又只生了个女儿,我看到时候清明十五还有谁来给你上香!别到时候你们坟上长草都没人来看上一看!”
    姜存孝火冒三丈,骂得刻薄又阴损,一时间全堂俱寂。
    姜存仁双目通红,夏氏怒气沸然,姜珠却已忍不住站了起来。可是还未待她开口,却听门口突然传来一个冷冷的声音。
    “宫某生儿生女生多生少就不劳您费心了!”
    此话一出,所有人都吓了一跳,而后不约而同朝门口望去。
    门口,一人一身黑衣款款走了进来。面如白玉,眉飞入鬓,一副眸子却如寒潭一般又深邃又冷冽。他身量修长高挺,只在那一出现,便是一副生人勿近的逼人气势。不是宫翎又是何人。
    所有人都被震慑住了,要么站起要么后退,唯有姜珠一笑,却是下意识的迎了上来,“宫翎!”
    宫翎看着她时,目光一柔,可是看着她眼角微红时,眼底的寒意又迸了出来,他拍了拍姜珠抓着他胳膊的手以示安抚,转而又冷冷的看向一旁的姜家三个兄弟。
    姜存孝虽然有些尴尬,可很快却又涎着脸上来招呼,“侄婿今日怎么有空过来了?刚才不过是二伯我一时嘴误,你千万别放在心上。来来来,先入座。”说着就要把自己的位置让出来,只是心里却有些忐忑,他不知道宫翎站在外边多久了,又听到了多少。
    宫翎却视而不见,只是往旁边走了几步,择了一个姜珠旁边的位置坐下,随后又抬头冷冷一笑道:“刚才我听到你们是想要在我丈人底下过继一个儿子?”
    姜存孝一凛,很快却又笑道:“正是。三弟跟三弟妹要分家,我们怕他三房底下并无男丁断了香火,便提议从几个侄儿中过继一个给他,这样也算是为了你们好……”他突然想到,三弟三弟妹他们冥顽不灵,或许可以从他身上突破,他虽然是朝廷重臣,可毕竟也是姜家女婿,既然是人家女婿么,自然是不好意思回绝的。
    “我看不必了!”然而他话还没说完,宫翎却已经毫不留情的打断。
    姜存孝心上咯噔一跳,面子上有些挂不住了。
    宫翎却又冷笑道:“儿子有一百个,不孝顺,那宁愿一个都没有。与其养些吃里扒外的东西,倒不如只过好了自己。”
    “你什么意思!”有人被那个“吃里扒外的东西”激怒,忍不住斥道。然而宫翎只一个眼神扫来,长房长孙就已经避开了视线又闭上了嘴。
    姜存孝忍着怒气道:“话也不是这样讲的,就算你们孝顺,可毕竟是女儿女婿,是外姓人,生下来的孩子也只是姓宫不姓姜,咱们姜家三房便要断子绝孙!不孝有三,无后为大,你岳丈因此断了血脉,如何有颜面去见九泉之下的爹娘!”
    他就不信他还能拗不过来!
    宫翎听他说完,却是笑了,“所以你们担心的不过是延续香火的事情?”
    “正是!”这可是重中之重,他就不信他还有什么应对之词!
    哪知宫翎抿唇一笑,说道:“那也好办……既然你们担心三房因此断绝血脉,那以后权当我是入赘的如何?姜珠腹中的胎儿也姓姜如何?”
    “!!!”这话一说,顿时掀起了轩然大波。
    夏氏跟姜存义一下站了起来,夏氏刚才一直忍着,可是现在眼泪却一下涌了出来。姜存义也是激动不已,他没想到自己的女婿能说出这样的话,他是谁,他可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宫翎啊!就算他只是说说,这份心意也是重的不能再重啊!
    姜存孝早已是被震的说不出话来,他准备了无数的说辞,可谁想到宫翎只一句就能把他堵得哑口无言。是啊,他可以入赘啊,入赘了,就是姜家的女婿,子孙后代也都姓姜了,自然不用担心血脉的问题了,可是他怎么能入赘呢!寻常小民入赘还觉羞耻,更何况他堂堂一品大员呢!
    姜珠也是落下泪来,她知道宫翎愿意为她做许多,却从来没想过愿意为她做到这等地步……
    ……
    有宫翎在,分家的事再没了阻碍,当天下午,姜家四房便开始商议起了分家的大小事宜。其余三房没占到便宜,都心生怨愤,姜存仁却依然毫不在乎。今天他已是看透了自家兄长的面目,以后也不过是门亲戚了。他有女儿,有女婿,真的已经足够了。
    姜家三房原本同仇敌忾,可是真到分家割产的时候,却又开始争论不休起来。姜存义也不参与,由着他们算计,自己只一人回到了三房。
    三房内,姜珠与宫翎将要离开,夏氏恋恋不舍叮嘱万分,姜存仁却只是站在一旁默不作声。只是等他们上车的时候,他却突然喊住了他们。
    姜存仁从怀中掏出一块白玉,将它放到姜珠的手里说道:“这块玉爹从小戴在身上,是保平安的,现在交给你,等我的外孙或者外孙女出生了,你再交给他。”
    玉养了几十年,白润透泽,带着温度,透着灵性。本是小小的一块,放在手上却格外的沉甸甸。
    姜珠看着一向老实少言的父亲,眼眶又泛了红。这玉很宝贵,可是什么时候都能给,而他现在拿出来,其意不在保平安,而在那个“外孙”“外孙女”的“外”字上。
    当时他没有发话,可是现在却是以这样的方式表达他的态度。
    我心存感激,却不会让你为难。
    ……
    回去的路上,姜珠久久无言。父爱如山,母爱似水,都让她感触万分,久久不能释怀。
    宫翎抱着她,也是跟着沉默。上下两辈子,他都对自己的亲生父母没什么印象了,只记得父亲温和母亲慈爱,都对他极好。他独来独往惯了,可的是在这个夜里,他却突然渴望着一些亲情。而现在,姜珠已经是他唯一一个至亲至近的人了吧。
    那么她的父母,他也愿意当作自己的父母一起照养。伴之终老,奉之终老,他责无旁贷,又心甘情愿。
    马车滚动,好半晌,姜珠终于缓过神来,她抬头一看,见宫翎好似在出神,便唤道:“宫翎,你在想什么?”
    宫翎低下头,眸色闪亮,“我再想要不要在宫府附近置办个宅子,让岳父岳母搬过来。”
    姜珠没想到他在思考这个,一时愣住,转而想到什么,又问道:“之前你是真的愿意入赘姜家?让我们的孩子以后姓姜?”
    宫翎看着她,觉得有些好笑,“不过一个姓氏而已。都是死过一次的人,这些早已经不在乎了。”
    姜珠听他这么说着,心里一阵悸动,看了他一会儿后,她又俯身趴在他的膝盖上,嘴角轻轻上扬着。过了一会儿想到什么,又问道:“那你今天怎么过来了?”今天他应该当值。
    宫翎抚着她的乌发,回道:“昨晚边上没人,一整晚睡不着,一大早去监察司点了卯,实在坐不住,想想还是过来找你了。”说着低下头,眼角弯着,眸若星辰。
    姜珠看着他,不知怎么的,脸就红了,然后搂紧他的腰,便又靠在了他的身上。
    马蹄还在踢踏作响,宫府很近,岁月很长。
    ……
    半个月后,永定侯府彻底分家,各自生活。
    两个月后,永定侯府四房八小姐姜溪被选入宫;三个月后,首次侍寝,封为贵人。
    六个月后,姜珠产下一女,第三年春又生下一子。再过五年之后,又添一子一女。
    第八年,裴基驾崩。二皇子殁,大皇子德行有失,三皇子继位,公主监国。
    第九年,三皇子禅位,永寿公主登基为帝。
    转眼,便是第十年。
    ……
    第十年,万事太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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