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七,乞巧节。

    别人家过节是喜庆。

    时非晚的晚香院里今儿却是丧气得很。

    时非晚早起去了一处贴近后山的偏僻荒园偷练了会儿拳脚后,一回晚香院,便发现里边乱成一锅粥了。

    今儿厨房管事从所未有的嚣张,早饭都没有送来。两个小丫鬟去闹了一场,那头将她们打发了回来后,刘氏底下的孙嬷嬷竟还以管教丫鬟为由,来到了晚香院,当下就指责麦丫流衣没规矩,下了打五十板子的命令。

    这会儿时非晚回来,两小丫头已经挨了三十多下的板子了,还在继续着。

    “住手!”

    时非晚回院瞧见这一幕,脸一沉,下意识的反应就是想去踹那使恶棍的几个老嬷嬷。

    “姑……姑娘……”

    两小丫头此刻哭得通红,惨叫声都已没了什么气力。

    “大姑娘!”孙嬷嬷此时底气十足,突然一呵,“大姑娘先看看这个先。”

    不等时非晚说什么做什么她就已经走过去将一件东西塞给了时非晚。

    时非晚低眸一看,清眸瞬间一滞——

    丑婆的玉镯子!

    这是那个在乡下时逼着她拜师学习各种有的没的的怪婆子,从来不离手的唯一一件玉饰!

    “大姑娘,夫人说了,姑娘要是不听话,有些人,就得活不了几天咯。”孙嬷嬷得意洋洋的瞅了时非晚一眼。

    随即,走到时非晚跟前,用只有二人听到的声音道:“今儿乞巧节,夫人的意思是,大姑娘要么就不出门,便是出门,撞见了什么贵人的话,也该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还有,大夫人想要姑娘抄些书送去,再给她一五一十的说说……当初泠州诗会,姑娘是怎么就破了那三题的。姑娘是个明白人,那个丑婆……听那些乡下人说,姑娘视之为亲人呢。她的命,全看姑娘如何行事了!”

    孙嬷嬷说到此,已是看向那些突然停手的老嬷嬷们,“打,继续打!打满五十大板为止!想必,大姑娘是不会纵着两没规矩的丫头的!”

    “啊……姑娘……”

    麦丫流衣身上又落下了板子。两可怜的丫鬟红着眸惨兮兮的看着时非晚。

    只时非晚此时眸光落在手中镯子上,那向前跨出的脚,在一滞之后已是再未向前。

    五十大板很快便打全了。孙嬷嬷得意万分,并不意外:今儿既不送饭又跑过来随便欺人,自然是因为底气太足了。

    大夫人扣下了那丑婆。想来就是自己这下人身份狠狠扇大姑娘一巴掌,她也只能忍了。

    “夫人还说了,最近府中开支有些紧张,大姑娘这里既然得了玉家那么多的好处,理应也为家里想想。”

    孙嬷嬷打完人,又说了句。言罢,命几个老嬷嬷潜去了时非晚的房里,然后当着时非晚的面将她这阵子多得的许多好东西全给搜刮走了。

    “很好!大姑娘听话,某个丑婆子才能少受几分罪。”

    孙嬷嬷见今儿时非晚只是看着,一句阻止的话也没有,既满意又得意。

    只她要领着一群自己带过来的嬷嬷们离开时,路过时非晚侧前,却是忽然被什么给绊住了,“扑通”一声老骨头便摔了个狗吃屎,鼻子磕在石砖上,瞬间磕出了血来。

    “你……”

    “嬷嬷怎这么不小心。”时非晚此时缓缓蹲下身子,一手提起她的脑袋也凑至了她的跟前。

    很平静的一声。

    可院中很多人却突然感觉院内气氛变了。

    院里的温度诡异的寒了好些度。那蹲于孙嬷嬷身前的女子,随意懒散漫不经心的气质似在慢慢的发生着变化。

    孙嬷嬷抬头时,时非晚正低垂下眸来。

    视线相撞,孙嬷嬷身子一缩。

    “嬷嬷的话,今儿我听得清楚。回去告诉大夫人,我会好好听话,今夜绝对不在三皇子面前说起我才是泠州诗会上那女子的事。只要……她不后悔!”

    后悔?怎么会后悔。

    孙嬷嬷不懂这意思。

    很多人此时惊讶的发现,孙嬷嬷不知怎地,那双与时非晚对上的瞳孔里,竟已无之前的威严跟得意。反而含着些诡异的……惊惧。

    “嬷嬷听好了,有些事,之前不做,却不代表做不来!”

    时非晚凑近孙嬷嬷耳侧,淡声丢下一句孙嬷嬷不懂的话,便松了手,缓缓站起。

    那一挤素来清淡得仿佛懒得理会一切的眸子,此时抬起扫向方才打板子的那些嬷嬷时——

    寒光万丈,杀神附体!

    已是再不掩任何锋芒!

    这是完全属于前生那个血里来枪里去,手下人命无数的最年轻女上校的眸……

    ……

    晚香院清静下来后,麦丫流衣被抬回房养伤去了。两丫头晕过去睡了一觉后醒过来,天色便已经不早了,寻人来问起时非晚,便有其他丫鬟说道:

    “姑娘出门了,午时就出门了的。”

    “午时。”流衣愕然。

    这别人家过乞巧节出去玩都是夜游的,都是天黑才去逛夜市。中午出门不大像是出去玩的。

    “厨房管事中午也没有送饭过来,会不会是姑娘觉得饿,所以想去外边买些东西?”那丫头又道:“依我看,咱院里自己开个小灶的好。”

    流衣沉默。

    “对了,方才玉家公子派人送了一些小玩意来。里边还塞着一纸折子,应是想约姑娘一起过乞巧节。”丫鬟这时又道:“可姑娘出去得早,这会儿还不知道呢。已经派人去寻了,现在也没个消息。”

    “你去给玉家公子回信吧,说是今日姑娘应不了他的约,让他不必等。”流衣回。

    ……

    乞巧节是很少见的闺阁姑娘们可以夜出游玩的日子。

    别人家姑娘,今夜逛热闹的夜市。

    时非晚,今夜逛的却是别人家的屋顶。

    此时她一身黑色夜行衣,面罩黑面巾,正独坐在孙嬷嬷家宅的屋顶上。

    夜行衣是她今白天逛了黑市买到的。她处在这已有小一会儿了,为的便是等待天再暗上些的时候。

    这会儿独坐着也算闲,思绪不免就有些飘远。她在想那个现在状态不明的丑婆。

    那怪婆子是她师傅,也是她的亲人。

    幼时在乡下,家外,村里许多人看不得她官家小姐的身份,又见她分明没有倚仗便对她各种恶意欺凌。家里,王嬷嬷克扣月银不说,还整日打骂,好几次都差点将她“养”死了。

    那时怪婆子就是她唯一的亲人:在其他人眼里她就是一个靠蓬蓬补补过活日子的可怜婆子,在时非晚眼里:她神秘,高贵,满腹经纶,满身是谜。

    那时她饿肚子,怪婆子偷偷送吃食。她挨打,怪婆子偷偷送伤药。她没银钱傍身,怪婆子一个铜板一个铜板的存着偷偷为她买文房四宝,各种藏书、各种昂贵的乐器……

    时非晚现在是两抹灵魂重融体。

    她是现代的特种兵,也是那个在乡下长大的不吉女。

    记忆融合,情感也融合。

    情感上,丑婆——

    便是她视之为命的最亲人!

    ……

    不大久后……

    夜终于更深了。

    孙嬷嬷这会儿正躺在床上做着噩梦。

    她这样的老嬷嬷,在外是有私宅的。今儿个在晚香院摔了那么一跤,鼻子坏了,腿也扭了。大夫人便让她回了家养身子。

    原想着睡上一觉身上的疼痛能消减一些。可梦里一双魔鬼般的眸子一直在晃悠着,她睡得极不安神,这会儿已是满头的大汗。

    突然地……

    她感觉自己脖子被什么掐住了!

    孙嬷嬷一睁眼……

    “嬷嬷……”

    上头,淡淡的女声响起。

    孙嬷嬷看到那张熟悉的脸,瞳孔骤缩。

    “嬷嬷是时府的奴才,卖身契就在时府,主子便是将你发卖了或是打死了,也是使得的。”

    “呃……”孙嬷嬷想说话,可是喉口却是被狠狠的掐着,压根就出不了声。

    下一瞬,她的耳畔又传来了那女子清淡的一声:

    “其实,我是会杀人的。”

    咔……

    很快,孙嬷嬷的房间里,无了活人。

    一具尸身冰冷的躺在床上,看容颜,双眼瞪大,眼睛微闭,瞳仁凸起,神情……震惊与恐惧并集……

    ……

    房外,一袭夜行衣的女子此刻正背着一个老婆婆。婆婆被烧了半张脸,看起来丑陋恐怖,正是时非晚惦记着的丑婆子。

    她是在这屋中柴房寻到被绑成了五花大绑的丑婆的。寻到了人,她便连问上一句也不用,便直接要了那孙嬷嬷的命。

    丑婆是良民,不是时府的奴才。刘氏自然是不方便将她带进时府的。而孙嬷嬷是刘氏最为亲近的得力人,府外又有私宅,这里算是最合适的偷扣丑婆的地方了。

    因此时非晚在见孙嬷嬷之前,先去搜了下,果不其然。

    丑婆现处于昏迷之中,时非晚想着来时自己是从北面进的。可南侧那边就是大街,那个方向才容易寻到客栈,便干脆弃了北侧,往南侧墙的方向走去。

    哪想……

    “旺旺……”

    时非晚正要攀墙而上,一声狗吠竟是忽然响起。

    时非晚神情一顿,心底想自己真是少见的衰,早知道就走原路了。

    当下袖中一暗箭射出便朝向那狗。

    那暗箭,也是今白天买的。

    没法子,犬类鼻子太灵敏。它不死她就可能被追踪。

    只这番却还是耽搁了点时间,很快便有人被惊醒,闯了过来。

    孙嬷嬷的房子里,也突然响起一声惊叫声,“啊……杀人了!”

    “有……有贼,这个方向,快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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