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曼国人曾一度以拥有金银错技术为傲,当初老皇帝下令瑰玉坊赶造金镶玉器,也就是为了能在这国宴时扬眉吐气一番。
    谁都爱听恭维话,尤其这还是一位异域美人说出的恭维话,老皇帝喜上眉梢,不知不觉多喝了两杯酒。皇后则一直冷静地把控着场面,不时地和被冷落的使臣们搭话,言辞进退有据,气氛一直维持得很好。
    一番推杯换盏,歌舞升平过后,舞女垂首退了出去,四国使臣们则纷纷上前献礼。
    十几只木箱依次排开,各国使者各自上前打开自己的贡品箱,从箱子里冒出的璀璨光芒,霎时间几乎要将整个大殿照亮三分。
    老皇帝见惯了这场景,面对这那十几箱珍宝,连眼皮也未眨一下。
    苏青荷则颇为好奇,伸长了脖子去看,看到那一片片的珍玉宝石,当即倒吸了一口气。
    北疆国盛产和田玉、玛瑙及各种戈壁奇石,所进献来的贡品中不光有柔嫩如婴儿肌肤的和田羊脂白玉,黄如鸡油的金丝玉,拇指大小、五颜六色的玛瑙原石,最为吸睛的则是一块黄金筋脉戈壁石摆件。
    筋脉石,又称石中皇者,产于戈壁荒漠深处,属珍稀不可再生石种,千万年的风沙使其表面形成各种自然纹路,酷似人体筋脉,因此而得名。
    筋脉石因其独特的纹路,根本无须雕刻,安置一个底座,变成了一个天然的、惊艳的、让人过目不忘的精致摆件。这筋脉石与去年国宴上,北疆国使者进献的缠丝玛瑙石是一个路数,并不很值钱,但那偏偏老皇帝很喜欢这奇石怪石,笑眯眯地笑纳了。
    西越国盛产各色宝石,这次带来的贡品也俱是宝石,夏国本身的宝石资源有限,朝中大臣脑袋上戴的顶戴花翎中的顶戴,全是由水晶、红蓝宝石制作,消耗量很大,西越国每年的进贡很好的解决了这一难题。
    南曼国则盛产金银器、锡制品、各种香料以及金银错。往年老皇帝都很钟情南曼进贡来的金银错器皿,然而今年夏国有了金镶玉,金银错的技术问题也迎刃而解,自己国家就完全可以制造,由此以来,老皇帝便对那箱金银错兴趣缺缺了。
    而东凪国是个并不大的岛国,本身的矿藏资源很少,最具特色的两种玉石分别是红竹石和叶腊石,观赏性和价值都并不高,与夏国的翡翠完全没可比性,于是除了这两种玉石,东凪使臣还带来了几箱珍珠、玳瑁、珊瑚等,在价值上才堪堪等同于其它三国。
    献完了宝物,各国使臣们各归各位,唯独剩下西越国使臣阿古泰仍站在大殿中央。
    老皇帝见状面色一凝,暗道来了,每年的国宴上这四国使臣在吃饱喝足后,都要使这么一招。这四国明面上是夏国的附属国,但是每年白白进贡这么些好东西,心里都不服气,总想着出些刁钻难题来为难他,以此找回些面子。
    一开始,老皇帝想着忍让着一次两次也就罢了,展示下大国的风度,让那些使臣得瑟得瑟,但次数多了,不但他老人家面子挂不住了,怕是也会引起别国的轻视,暗地嘲笑夏国虽一时强盛,但朝中无能人,后继无力。
    于是,近年来,老皇帝一直是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有招拆招,绝不忍着憋着。
    老皇帝面上不显,慈声道:“西越使臣可还有什么事,尽管直言。”
    只见阿古泰朝着皇帝一拜,行了个汉人的礼节,随即朗声道:“禀皇上,前些日子我王偶得了一件宝物,纵寻全国,也无人识得它,此次来朝贡,我王特意嘱咐臣将此物带来。想来大夏国人才济济,定会有人能揭开这宝物的真正面纱。”
    老皇帝沉吟片刻,道:“呈上来。”
    说罢,有宫女端着托盘走到阿古泰面前,阿古泰从怀中掏出个用白布包裹着的物品,放置在那托盘上,随即一扯,那包裹着的白布缓缓散开。
    托盘上那东西的样貌显露在众人面前,大殿内一时间议论纷纷。
    第87章 国宴(三)
    在场所有人的目光齐刷刷地落在站在大殿中央的宫女身上,准确的说,是她手中的托盘上。
    宫女也被这西越使臣拿出的怪东西惊得愣了下神,感受到来自四面八方的目光,宫女连忙收回目光,颔首低眉,转身拾阶而上,双手举过头顶,将那托盘呈给了皇帝。
    托盘上的那件东西仅有巴掌大,黑黝黝的,扁圆扁圆,不泛光,但看着也不糙手,浑身上下没什么特别,就像是一块……刚从地底刨出来的普通黑石头。
    “什么宝物……我看这西越使臣八成是来糊弄人的。”
    “我瞧着像砚石?”
    “笑话,区区西越小国哪里会有砚石出土,再者,砚石算什么了不得的宝物,这不是白脸蛋上打粉,可有可无嘛。”
    砚石是夏国特产的矿石,是制作砚台的原料,千里迢迢送一块砚石过来,实在是小题大做,况且就算是砚石,这也忒小了些!
    在阵阵嗤笑与不以为然中,老皇帝拿过托盘上那块巴掌大的黑石头,皱着眉头端看了半天,亦没看出什么所以然来。
    作势清咳了一声,老皇帝狐疑地瞥了眼面前站着的阿古泰,这西越使臣真不是来忽悠他的?这浑身毫无可取之处的黑石头,算哪门子的宝物?
    阿古泰显然也听见了,面上丝毫不见窘迫,反而转过身,对着四周众人笑了笑,挑眉道:“我道大夏国人杰地灵,定有人慧眼识珠,能勘破这宝物的奥妙,然而现在看来也不过如此。”
    说完此话,阿古泰径直跪下,上身却挺得笔直,目不斜视地看着老皇帝:“听闻前朝有件‘有眼不识荆山玉’的典故,使臣卞和献上稀世宝玉,却被国君当成了破石头,砍掉一足,看来今日,我阿古泰也要重蹈卞和的覆辙了。”
    阿古泰虽然夏国语发音还不甚标准,但是掷地有声,其话中隐含的深意,让整个大殿顿时寂静下来。
    片刻后,老皇帝不紧不慢的开口:“阿古泰不必担忧,朕虽然称不得什么千古明君,但却没有砍人手脚的嗜好。”
    老皇帝微笑着眯眼,略带调侃的口吻,缓解了殿内些许尴尬。老皇帝命阿古泰起身,继续道:“不怕众卿笑话,朕在玉石上面知解甚少,不过百官里却有一位能人,想必可以为西越国君解决这一难题。”
    老皇帝的目光随即往大殿最末的角落处扫去,扬声道:“薛赞治——”
    话音方落,一位身穿五品朝服的官员忙不迭地从坐席中站起身,快步走上前,兢兢战战地叩首道:“臣在。”
    正专心致志叼着酒杯饮酒的苏青荷,在瞥见那官员的面容时,差点把口中的甜酒给喷了出来。
    面色黝黑如炭球,和托盘上那黑漆漆的石头倒是相得益彰,长相平庸,身材中等,不高不瘦,浑身上下再找不出出彩或是与众不同的地方,那人不是薛定山又是谁?!
    苏青荷眯着一双酒目,醉意醺然地打量着他,瞧瞧他身穿的官服,瞧瞧他脑袋上的顶戴花翎,瞬间心思就明亮了。
    五品的赞治少尹,有品级而无实权的勋官,多半是老皇帝看中他在赌石上的天分,赐给他这勋官,目的是赏他一个够格进国宴的门票罢了。
    事实与苏青荷猜想得差不离,老皇帝早知国宴上这四国使臣会不安分,定会出些玉石上的怪题难题,于是暗中派人去民间搜寻玉石方面的高手,自然而然得就找到了这位赌石界的泰山北斗,薛定山同志。
    薛定山因相貌普通,全凭着这薛家家主的身份而带来的不卑不倨的气质,才能让人留下一份印象,而他家业再大,也不过是一介草民,如今一夜之间官绶加身,第一次进宫面圣就是国宴这般大的场面,饶他这般在赌石界横着走的,此刻在这金銮殿内也是慌乱了手脚,喉结不停地上下滚动,以吞咽唾沫来缓解紧张。
    阿古泰可不懂什么勋官不勋官,真的以为他是正经的官员,敛了神色,做了个请的姿势:“大人,请您一观。”
    薛定山目光落在那黑石头上,紧张的情绪倒是平定了不少。
    不就是鉴定一块玉石嘛,别的他不敢说,可要是论鉴定玉石,他要论第二就没人敢称第一!
    当他得知他被皇上看中,只要在国宴上应付几个问题,就能从此官居五品、平步青云时,他以为这是上天砸下来的馅饼,一口就应了下来。然而他并非是被官爵富贵冲昏了头脑,而是他对自己有信心,对自己的‘特异能力’有信心。
    薛定山不着痕迹地将手掌在下摆上蹭了蹭,擦掉了湿漉漉的汗渍,他轻轻吸了口气,在众目睽睽之下,慢慢地伸出手去把那石头捧在了掌心里。
    在指尖接触到那石块表面时,没有任何异样的感觉发生,没有任何图像在脑海中浮现,薛定山当即有了一个推断,这东西不是翡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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