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康进被他不软不硬地一噎,两条浓眉紧成一团,他还真以为自己治不了他了么!
    “从今日起,到下月国宴,看住少爷,不准他离家半步!若是让我知道哪个不老实地偷偷放了他出去,就等着挨板子罢!”
    段离筝冷眼看着他像个威风的将军一般,负着手在大堂里走来走去,边走边吼,而四周的下人们噤若寒蝉。
    容书更是被唬得脖子一缩一缩。
    段离筝眼眸幽如寒潭,他的独断专行,和从前没有丝毫改变。
    他恨极了他的独断专行。
    “老爷,消消气,”看了半天戏的侯夫人终于站起身,上去挽了段康进的袖子,柔声劝了两句,接着偏头对段离筝语重心长道,“筝儿,你爹就你这么一个儿子,他骂你是疼你惜你,你这般年岁,说话行事还如此由着性子胡来,将来老爷怎么放心将这偌大的侯府交给你……”
    “这侯府我没兴趣打理,亦不会接手,”段离筝忽然笑了,只是这笑带着明显的讥诮,“侯爷正当壮年,怎会只有我这么一个儿子,莫非侯爷力不从心……”
    他这句话狠狠地戳中了段康进的痛脚,段康进只觉得一股热血冲上脑袋,这样大逆不道的话他也说得出口?!
    段康进勃然大怒,想也未想直接抓起桌上的茶盏,狠狠朝他掷去。
    “逆子!”
    瓷器乍碎声混着段康进的暴怒声,落在段离筝的脚边,化成了绽开的水花,迸出的茶水溅了他半个身子。
    水珠沿着他眉角的发丝,滑到睫毛尖端,最终落在高挺的鼻梁上。
    段离筝任凭那水珠附在脸上,也没有用手去擦,转身调转轮椅,岿然从容地离开了,恍然未闻段康进一阵阵地破口大骂,以及侯夫人看似劝慰,实则火上加油的低语声。
    ***
    苏青荷怕病气过人,足足在床榻上躺了两天,连喝了两天的苦药,待脑袋中的昏沉感消失了,沙哑的嗓音恢复了正常声后,苏青荷才去了瑰玉坊报道。
    半年过去,瑰玉坊没有什么太大的变化,依旧灰尘漫天,噪音贯耳,粗仆们抬着毛料走来走去。乔掌事依旧坐在大殿首座上,一丝不苟地拢着发髻,端坐着审批图纸。
    乔掌事见她走进来,头也未抬,淡淡道:“家中的事情处理完了?”
    苏青荷恭敬地颔首:“处理完了,这段时日多谢掌事担待了。”
    乔掌事闻声到了她一眼,挑眉道:“我可没替你担待什么,若不是看你每月上交图纸及时,且质量也过关,我早就差人把你抓来了,谁也不会替你兜着。”
    苏青荷知她刀子嘴豆腐心的脾性,也不揭穿,只笑着称是。
    “这次国宴不同于以往,听说北疆国的皇子也会来,可见是有备而来,前年北疆国使臣进贡来一块顽石,当席便请我们瑰玉坊鉴赏,句句问得我们哑口无言,最后还是靖江侯家的公子出面替我们解了围。上回北疆国人在国宴上丢了面子,今年怕是专门来找回场子的。”
    乔掌事抬眼定定地看苏青荷:“不过这回轮不到我们出头,据说皇帝这次已请了民间能人应对,我们所要做得便是制好这批国宴上要用到的玉器,万不能出了差错。”
    苏青荷听罢,自然谨慎地应承下来。
    国宴上要用到的玉器已定好了图纸,现在正在雕琢制作中,其中有一小半器型都是出自苏青荷之手,她这几日要做得便是盯,根据做出来的样品再对图纸进行调整,照她的图纸制出的那批货,不管出了这样那样的问题,都是归她负责。
    第85章 国宴(一)
    自上了马车,苏青荷便开始闭目养神。
    走在朱雀大街的青石板路上,马车行驶得平稳,不知过了过久,听闻耳边传来说话声,苏青荷才恍惚睁开眼,一掀帘子,才发觉已到了东侧门。
    守门的士兵拦在马车前,正询问着赶车的赵菁什么话,苏青荷伸手递过去瑰玉坊的玉牌,士兵看过,直接放了行。
    过了宫门,马车靠边停下,苏青荷下了马车,环顾四周,只见此时宫门口停靠着的马车比平日里多了三倍不止,来来往往的皆是头顶乌纱的官员,亦或是锦带加身皇亲贵胄。
    熟识的、不熟识的迎面碰上了都要寒暄一番,较以往有些压抑冷清的宫墙内,平添了几分喧闹的人气儿。
    有引路太监过来,笑眯眯地颔首辑礼,苏青荷没有多逗留,直接跟着他身后往长乐殿的方向走去。
    进了大殿,放眼望去,全是摆满了碗碟酒壶的矮案,银灿灿的一片,煞是壮观,太监将她领到了左边第二排偏下方的位置,那空位的左手旁正坐着乔掌事,右手旁是颤颤巍巍的徐如海,前后左右俱是一众瑰玉坊的同僚。
    苏青荷入了座,只见乔掌事眯起眼,上上下下地把她打量了一番。虽然她眼神有些没睡饱的迷糊游离,但这一副既精神又明艳的妆容是没得挑了,乔掌事心下很满意,含着笑意低声道:“不算给我瑰玉坊丢脸了。”
    乔掌事这句话大有‘苏青荷的一举一行便是代表瑰玉坊脸面’的意思在,苏青荷看看她的左右,也是了,在这全是白鬓老头的阵容里,她一位二八年华的小姑娘,格外显得鹤立鸡群,若她还是暮气沉沉的,恐怕瑰玉坊彻底会被其他六局嘲笑“老年组”了。
    整个大殿坐席分为左右两部分,中间隔着五丈宽的过道及空地,左边一片全是在朝官员,对面则坐得全是皇亲贵胄。
    矮案上已事先摆满了各色果蔬和美酒,碗碟筷子俱是银器,而酒觞和配套的鸳鸯转香壶则是出自苏青荷之手,由瑰玉坊这一个月来拼劲打造的金镶玉。
    苏青荷把玩了一番那转香壶,她和瑰玉坊众人对这壶可没少费心思,这壶可以倒出两种酒来,一种是绵长且带着清甜的蜜酒,适合不胜酒力的女眷喝,而另一种则是浓烈醇厚的杜康,适合痛饮。
    听闻老皇帝对这转香壶的设计很满意,苏青荷把玩了一圈放下,她自己也觉着很满意。
    欣赏完自己的作品,苏青荷偏了偏脑袋,在对面坐席里扫视,很快便找到了段离筝的身影。
    他亦坐在偏下方的位置,今日是四方来朝的国宴,他没再穿乌压压的玄衣,而是换了一身暗红底云纹锦袍,平时披散下来的长发,也被尽数束进了玉冠里,一扫往常阴郁低寒的气质,衬出几分雍容华贵的气度。
    他同样是在摆弄着那转香壶,有些百无聊赖的模样,苏青荷的目光一落在他身上,他像有心电感应似得,忽而抬起头,一双黑白分明的眸子瞬间就摄住了她的眼神,黑白眸子闪了闪,紧接着唇角漾起一抹笑。
    苏青荷被这突如其来、扰人心魄的一笑弄得措手不及,脸一热,装作看风景似的,慌忙把目光移到了大殿门口处。
    他们属于来得比较早的人,此时不断有引路太监领着贵人们进殿落座,苏青荷只是为了躲避段离筝的目光,而随意看了几眼,未料正好扫见了一对她熟悉的面容。
    曳地的缕金百蝶穿花云缎裙,鬓发低垂斜插着瓒凤钗,脸如凝脂,眉如春水,皮肤柔光若腻,不堪盈盈一握的腰肢,走起路来款步姗姗,竟是许久不见的云映岚,而她身旁的男子一袭黧色蟒袍,几丝微白的鬓发,一副和煦的表情,正是三王爷。
    他二人落了座后,云映岚依旧半挽着他的胳膊,在他耳旁低语说笑,而三王爷面带宠溺地听着,二人这副新婚燕尔、如胶似漆的模样羡煞了旁人。
    紧挨着三王爷坐着的、看模样打扮应也是位王爷的高瘦男子,见状笑着狠捶了三王爷一下,口中说了几句什么。
    云映岚听了,有些羞涩地垂下了头。
    苏青荷远远看着他二人,心下奇道这嫁了人就是不一样了,以前她美是美,只不过身上隐隐透着骄纵的傲气,现在则完全柔成了一滩水,举手投足间俱是粉腻酥融娇欲滴的风情。
    数月前韩修白刚到兖州的颓丧模样忽然浮现在眼前,看着对面容光焕发的云映岚,苏青荷抿了抿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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