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本不是个善于倾诉心事的人,更不会将自己的伤疤到处展示给人看,但不知道为什么看见苏青荷,就忍不住将这半年来憋在心底的苦水,一股脑地都倒了出来。
    两人相对沉默了一会儿,韩修白起身告辞。
    苏青荷看着他踉跄着、生无可恋的背影,只道他没个一年半载,这心思是调整不过来了。
    ***
    日子一天天过去,荷宝斋有卢骞尽心照看,苏青荷白天有空便过去转两圈,花几张图样,更多的时候,她是留在宅院里,陪苏庭叶写字读书。
    苏庭叶进学堂也有大半年了,字已经写得有模有样。苏青荷拿起他写得字帖,心下奇道这字怎么有些像段离筝的韵味?
    从字上很能看出一个人的心性,写字端端正正的人,做事必严谨。段离筝便属于那类人,每一笔每一划都像是仔细斟酌过,连字之间的空隙都像是丈量过,写出来的字像是一幅艺术品,像是精心雕琢后的玉牌。
    而小包子这一手字,完全继承了段离筝的风格,每个字上的相同笔画像是印上去的,分毫不差。苏青荷摸摸下巴,恍然大悟。
    犹记得苏庭叶曾经临摹过段离筝的家书,那时候他刚学写字,那封家书就是他的启蒙字帖,小孩子凡是记第一次做的事都记得特别清楚,写出来的字才会若有若无地带上了段离筝的影子。
    苏庭叶见苏青荷盯着他的字帖发呆,以为是自己写的不好,小声问道:“阿姐,是我写的不好么?”
    苏青荷连忙摇头:“不是,你写得很好,你还记得你曾经临摹过的那封家书么?你和他的字迹很像。”
    苏庭叶漆黑的瞳孔闪了闪,“是上次送阿姐回来时,马车里的那位公子么?”
    “是呀。”苏青荷惊讶于他的记性这么好,欣慰地摸了摸他毛茸茸的脑袋。
    苏庭叶想起那人坐在马车窗边注视着阿姐的眼神,想起阿姐方才拿过他字帖时眼底滑过的异彩,忽然闷闷道:“阿姐,我不喜欢他。”
    苏青荷一愣,“为什么?”
    “……”小包子不说话了。
    “他欺负你了?”苏青荷话一出口,就暗道不对,他和小包子仅仅是见过两面,连话都没说过啊。
    小包子低着头,依旧不说话。
    难道是……气场不合?
    苏青荷摸摸下巴,嗯,一定是气场,想当初她对那人的印象也十分不好,多半是他阴郁冷淡的气场惊吓到了小包子。
    苏青荷温声道:“不用怕,那位段公子已经回京城了……他是京城人,以后估计也碰不见他了。”
    小包子这才有了反应,一直默默攥着的小手放松似地松开,发出一声细细且愉快的鼻音:“嗯。”
    ***
    转眼间,两个月的时间过去,荷宝斋的生意依旧火热。
    走在大街上,仔细环顾一圈,你会发现那些名媛公子哥们,十有八个是佩戴得荷宝斋出品的发钗环佩,且款式各不相同。自新开业来,荷宝斋一口气上了数十种新款首饰,各色翡翠料子一应俱全,加之以前的经典旧款,大大小小的首饰款式有三百多种,足够挑花了眼。
    同时毛料的消耗也比以往更大,许是段离筝提前吩咐过矿区那边,这两个月吴师傅来送毛料时,整整比以往多拉了三大车,刚刚好够两家荷宝斋的消耗。
    吴师傅笑说以后供送给荷宝斋的毛料都会是这分量,苏青荷惊喜之余,连连冲吴师傅道谢,毛料钱一分没少地给了他。
    某夜,荷宝斋打烊后,众伙计围在一块吃大锅饭。
    苏青荷收拾完柜台,临走时过来想同伙计们打声招呼,无意间听到伙计们在饭桌上的闲话。
    “听闻燕春楼,也是兖州最出名的青楼,新捧出了一位名唤湘宁的头牌。”一位伙计一边扒拉着米饭一边口齿不清地说道。
    另一位瘦小的伙计接话:“该不会真是……那个湘宁?她走了后,无处落脚,卖身去了青楼谋生计?”
    热闹的饭桌陡然间安静下来,那伙计怔了怔,低声叹:“谁知道呢……”
    湘宁怎么说也在店里呆了大半年,虽说有些大小姐脾性,对他们这些粗使伙计有些冷淡,但是架不住模样,光俏生生地站在那儿,就是店里一道亮丽的风景线。乍一听曾经的店里一枝花,居然进了青楼那样的腌臜地儿,伙计们心里都有些难过。
    那燕春楼都是富家公子哥们去的地方,他们顶多听听新鲜罢了,哪有那银子去花天酒地。
    苏青荷在院子里站了一会儿,没有再进屋,转身回了府。
    ***
    没过几日,韩修白来荷宝斋找到她时,苏青荷正在埋头苦思新品花样。
    苏青荷见他进来,也没动弹,直接招呼他坐下。
    经过两个多月的调整,韩修白的气色比刚回兖州时好多了,长回了不少肉,眼神也有了神采,玉冠束带,白衣加身,仿佛又回到了过去少爷式的生活。
    他径直坐下,也不墨迹,直言道;“昨日,我陪几个朋友去了燕春楼,见到了那儿的新头牌湘宁,我听那名字耳熟,看着也眼熟,后来她找我说话时,我才想起来,那湘宁不就是你店里的伙计么?”
    苏青荷还想调侃他恢复得这么快,都知去青楼了,然而听到接下来的话时,只淡淡道:“以前是,现在不是了。”
    韩修白咦道:“好歹是曾经的主仆,听闻她进了青楼,你怎么反应这么冷漠……”
    苏青荷双眼微眯:“她进青楼,又不是我害的,”低下头,继续研究花样,冷冷道,“她定是没告诉你,我为何将她赶出荷宝斋。”
    闻言,韩修白心里也透亮了,猜到可能是湘宁犯了什么大忌讳,才会被直接赶出店铺。
    “她哭着跟我说,她被撵出荷宝斋后,一直住在城南的小客栈,后来上街时莫名其妙地被打晕,醒来后就在燕春楼里了,”韩修白顿了顿,微微皱眉道,“我瞧她可怜,便把她赎了回来,没敢带回府里,暂时安置在客栈。她一弱女子被卖进那种地方,也够遭罪的,你……什么时候去接人?”
    苏青荷不可思议地挑了挑眉稍:“韩二少爷,您赎回来的人,干嘛往我店里塞啊?”
    韩修白被她噎了噎,同样不可思议地回瞪着她:“我也是看在她曾是你的伙计才将她赎出来的,难不成还让我把她领回家去?我爹要是知道了,会打死我的。”
    韩修白虽然世代经商,家教却很严格,也可能是这些年来一直单恋云映岚的缘故,他在男女之事上一直很自律。平时他陪朋友去青楼,最多喝喝小酒,昨日竟花大价钱卖回来个妓子,已经让同行的公子少爷们大跌眼镜了,这会说不定已经有风言风语传进他爹的耳朵里了,不过好在他这方面风评好,回去好好解释,应该能糊弄过去,但要是直接把人往家里领,那可真是上赶着找死啊。
    苏青荷凉凉地摊手:“荷宝斋现在不缺人手,就算缺,也不会用她。韩二少,这如花似玉的美人,你居然将人家安置在客栈?你既将人赎了出来,可得对人负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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