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了他们附近的几个,并没有注意到靳重焰的失常,大家的注意力都被袁盘吸引。
    他举着魔珠,仿佛精神一振,又仿佛苍老数年,那张看似温和实藏算计的脸似笑非笑,似哭非哭,慢慢地走了两步,到场中,仰天大笑三声:“我袁盘,自诩老谋深算,洞若观火,没想到最后还是走了眼!”他突然撩起袍子,向独孤盛等人所在的方向跪了下去,“昔日,是我失察,冤枉了诸位兄弟!我袁盘在这里向各位赔不是了。”
    戴礼而莫名其妙地问独孤盛道:“他在搞什么?”
    独孤盛面容凝重道:“你觉得那颗魔丹是谁的?”
    戴礼而沉吟道:“魔气这么强盛,稳稳地压制你我,除了厉向阳厉教主之外,我只能想到一人。”
    独孤盛与戴礼而异口同声道:“厉骋!”
    戴礼而道:“不可能!王俭明明说过,厉骋的身体被他冰封起来,以供厉教主夺舍之用!若没了魔珠,厉骋的身体还有何用?”
    独孤盛阴沉着脸道:“那就要问王俭,为何要撒谎了!”
    戴礼而道:“或许,这颗并不是厉骋的魔珠?”
    独孤盛道:“除了厉骋,袁盘还会为了谁两肋插刀,舍身忘死?”这些年来,袁盘暗地里做的小动作他并非不知,只是他们有愧在先,有些事情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除非像魔盟大会这样严重危害到魔修团结和魔道稳定的事,不然他不会轻易干涉。像这次银月宫挑衅,他明知道自己是为袁盘背黑锅,也认了下来。可是,如果杀害厉骋的另有他人,那么这笔账就是另一种算法了。
    他们还在猜测,袁盘已经揭晓答案:“我一直以为当日追杀我和厉骋,害得我们一个夺舍一个分丹的罪魁祸首是拜阳教,这些年来我处心积虑都是为了替厉大哥报仇,但我万万料不到这么多年我都找错了仇人,原来真正的凶手是银月宫!”他霍然站起,目光直直地望向银月宫主,恨意汹涌澎湃,仿佛化作海浪,席卷整座银月宫。
    “胡说八道!血口喷人!”银月宫主虚弱地扶着小腹,银环上人过来搀扶,被她一巴掌打了开去。比斗失利,彻底杜绝了银月宫问鼎三宫之首的宝座,明知道银环上人最后的选择是为了她好,可她依旧无法释然,更无法面对自己的失败。
    戴礼而对独孤盛道:“我说银月宫主是软柿子,她怎么就真的成软柿子了。”
    独孤盛看了柳越一眼,意味深长地笑笑。当年在拜阳教,拜血院贴身保护教主,骁战院对征战,而正阳院则是刑堂。正因如此,三院之中,正阳院的手段最多,尤其擅长用毒。之前柳越说过正阳院的弟子有意在银月宫下毒,想来紫东来没有中招,银月宫主中招了。
    有此猜测的还有紫东来。他无意掺和银月宫主和袁盘的恩恩怨怨,眼见着两人又要进入之前你有没有证据,你的证据不是证据的死循环,立刻下场。
    银环上人挨了一巴掌,仍面不改色,挺身而出,挡在银月宫主面前开口道:“厉骋是继厉向阳之后的魔道第二人,据说已经历劫飞升。”
    袁盘道:“不错!厉大哥的确是天赋异禀,离飞升仅一步之遥。可惜,银月宫为了对付他,竟然暗中下毒,还设埋伏偷袭。厉大哥身受重伤,好不容易与我会合,却被发现行踪,一起被追杀。我本想带着他逃到海外,谁知还是没有来得及。最后时刻,厉大哥为了保护我,将魔丹一分为二,一半给我防身,一半留在他体内拖延追兵,之后就再也没有消息。我桃至天梯山不远处,还是被人追上了,我将半颗魔珠藏在通天宫不远处的碧霄山,准备留着还给厉大哥,之后,我就与追兵同归于尽,然后夺舍平兰。”
    夺舍的难度众所周知。袁盘在仓促间竟然能夺舍一位通天宫的修士,其气运唯有有如神助来解释了。
    袁盘道:“我一直以为当年追杀我们的是拜阳教的人,所以这些年处心积虑地与他们作对,最后却成了银月宫手里的棋子……”手中的大网猛然朝银月宫主等人撒出,手里托着魔珠,魔珠色泽殷红发亮,充盈的魔气竟使天空云朵蠢蠢欲动。
    “魔云?”
    不知谁喊了一声,其他人惊慌失措起来。
    银月宫人的脸色更是难看。
    魔云的威力看天梯山的现状便知。若是让袁盘成功,银月宫就会变成第二个通天宫!
    袁盘放声大笑:“冤有头,债有主!这笔账就要在今日清算吧!”
    银月宫主浑身发抖。她头脑十分清醒,自然知道追杀厉骋另有其人,可是若要解释魔珠的来历她说不出口。原因无他,魔珠来自于她与正阳院主王俭的一笔交易。她给的是三枚赤仙果。
    换做平时,这样的交易倒没什么,但现在说出来,少不得要冠上个勾结魔修的罪名。她冷冷地说:“此物乃是我诛杀一名魔修时所获,信不信由你!”
    这话落在袁盘的耳里,反倒像是心虚。他闭上眼睛,加紧催发手中的魔丹。许是厉骋纵然死了,留下的魔丹也熟悉他的气息,竟渐渐与他有了魔气交融的迹象。
    袁盘眼眶一热,心里发狠。
    “魔头,休要猖狂!”
    随着一声古钟般洪亮的斥责声,成天宫上方多了五条身影。
    银月宫众人慌忙行礼:“恭迎太上长老。”
    其中中间的一位,举臂一挥,本已聚集的魔云竟很快散开了。
    “不!”袁盘双目发赤,形若癫狂地将体内魔气悉数逼出,魔丹好似承受不住,不安地转动起来,又将魔气推了回去。袁盘遭魔气反噬,当场喷出一口血来。
    独孤盛身影一动,被戴礼而拦住。
    戴礼而道:“莫忘了,当初是谁追杀厉骋和他。袁盘留着,终成祸患。”
    独孤盛眯了眯眼睛,道:“那也不能在大庭广众下。”到底是六院院主之一,若是像银月宫主那样颜面尽失,他这个六院之首也不好看。他朝柳越使了个眼色,柳越立刻出去搀扶袁盘。
    戴礼而突然道:“袁盘身边的那伙人呢?”
    独孤盛一怔,正要思考,就听银月宫居中的那位太上长老说:“三场比斗,一共进行了两场,一胜一负,还有最后一场。不知贵方派何人下场。”
    独孤盛听对方的语气就知道打算亲自下场找回颜面。这些被奉为太上长老的老家伙修为通常要高于掌门,通天宫宫主是例外。他哈哈笑着几步走到台正中,望向靳重焰道:“六院首座独孤盛向三宫之首的通天宫讨教!”
    银月宫主尖锐道:“我方派遣何人下场由不得你做主!”
    独孤盛道:“凡事都要讲公平。既然是三场比斗,自然由三宫各派一人下场,若是六场比斗,我们六院也会各自派出各自的代表。这里虽然是银月宫,却不是银月宫的一言堂!”
    他与银月宫主吵得激烈,通天宫这一边却静得诡异。
    刘念与靳重焰还似连体婴一般地抱在一起。刘念轻轻地拍着靳重焰的后背,低声道:“好一点了吗?”
    靳重焰应了一声,慢慢地推开刘念,然后睁开眼睛,眼白依旧带着丝丝红粉色,却不像刚才那么吓人。现在这双眼睛,说句没睡好也能遮掩得过去。
    封辨达道:“既然银月宫太上长老出手,这一场就让给他们吧。”
    马喜虽然没说,但眼睛表达得也是这个意思。
    靳重焰慢慢地摇头道:“这一场,理应由通天宫拿下。”
    刘念担忧地拉住他的胳膊。
    靳重焰看着他笑了笑,执起他的手,也不管被多少双眼睛看着,轻轻地落下一吻,然后大步走到场中央,与独孤盛相对。
    银月宫主还在与独孤盛扯皮,一转眼看到靳重焰竟然自顾自地就位了,脸顿时拉得老长,扬声道:“此战关乎道界声誉,还请靳少宫主三思。”
    靳重焰懒洋洋地说道:“我也没有想到还有我出场的机会,不过,我会全力以赴,不留遗憾。”
    银月宫主怒道:“我要的是万无一失!”
    靳重焰惊讶地看了她一眼:“若非男女有别,我还以为刚才那句话是紫东来真人说的。”言下之意就是……败军之将,何以言勇?
    看银月宫主又站在自己的椅子前抖抖抖,独孤盛与靳重焰交换了一个惺惺相惜的眼神。
    独孤盛道:“你的确和我的胃口,一会儿可以让你输得不那么难看。”
    靳重焰叹息:“这点我却不能礼尚往来了。因为我答应银月宫主,要全力以赴!”
    第108章 道修道,秘境秘(七)
    独孤盛与靳重焰,一个丑陋至极,一个俊美无双,一个是纵横魔道百余年的六院魁首,一个是初出茅庐天资过人的后起之秀,两人同时站在场上,产生了一种极为违和又仿佛和谐的棋逢对手之感。
    双方各有一胜一负,这一场将决定魔道两界胜负的关键战役。
    靳重焰缓缓地抽出意剑。
    独孤盛虚空一抓,一团青色火焰已经出现在掌心。
    刘念惊讶道:“独孤盛也是火系?”
    马喜沉吟道:“据说独孤盛年少时曾是某个道修小门派的弟子,后来那个道修小门派被其他的道修门派灭了,他不知所踪,等他再回来,已经是拜阳教的护法弟子,带着魔修将那个灭了他师门的道修门派上上下下杀了个一干二净。据说,那些人死状极残,都被吸光了血。”
    封辨达道:“他不会对重焰下口吧。”
    “……”马喜道,“早知道对上他,就该让重焰在地上滚个几圈,再撒点尿上去。”
    封辨达嘴角抽了抽道:“大师兄,你到底是哪一边的?”
    “你看我站在谁身边?”他用手指比了比两人的距离。
    封辨达道:“用你的方法,不用独孤盛动手,重焰就被自己给熏死了。”
    刘念突然发出一声惊呼。
    原来在他们说话的当口儿,独孤盛手里的火焰已经越来越大,顶在两人的头顶,似乎一松手,火球就会落下来,将靳重焰烧成灰炭。
    独孤盛看着火光下的靳重焰,慢慢地掀起嘴角:“还不准备动手吗?我耐心不太好,你要是再不出手,就不要怪我不客气了。”
    靳重焰道:“我知道一般情况下我不是你的对手。我刚刚还想试一试我这些年学习的法术,毕竟,像独孤院主这样好的对手,可遇不可求。”
    独孤盛气笑了:“你想拿我练手?”
    靳重焰瞟了眼头顶的火球,道:“但是我改变主意了。”
    “哦?”
    “因为我发现转败为胜的机会只有一次,不能浪费。”
    独孤盛道:“你觉得你有转败为胜的机会?”
    靳重焰道:“本来没有,但是独孤院主肯让我先出手,所以就有了。”
    独孤盛道:“好,那你出手吧,我倒要看看你有什么转败为胜的手段。”
    旁人听不到两人的对话,只看到独孤盛手里的火球越来越大,靳重焰仍没有出手的意思,魔修那边已经欢声如雷,道修们个个捏着一把冷汗。
    靳重焰笑了笑。他之所以与独孤盛说这么多废话,都是为了引起对方的好奇,以便自己进行计划的时候不会轻易打断。他抬起头,默默地看了蛋婶一眼。两人隔着一段距离,但他清楚地看到蛋婶眼里的担忧,心里微暖,然后又转头看刘念。
    刘念冲他笑了笑。明明担心得不得了,可这个时候,刘念只能把担心藏在心底,强颜欢笑。
    靳重焰深吸了口气,对独孤盛道:“我要出手了。”
    独孤盛眯起眼睛。虽然他做出了自大的样子,可是心里并没有丝毫的大意。修炼这么多年,越往上走,他越是了解修道的变幻莫测,就算对方对他来说,不过是个乳臭未干的小子,他也不能掉以轻心,谁也不知道通天宫暗地里藏着什么手段。
    靳重焰突然调转手中的意剑,狠狠地扎入自己的腹部。
    ……
    所有人都傻眼了。
    刘念差点昏过去,眼睛死死地盯着靳重焰的后背,似乎想要看出一个洞来。
    魔修们一怔之后,猖狂大笑道:“哈哈哈!伟大的通天宫少宫主害怕与独孤院主交手,吓得自尽啦!”
    “通天宫,真稀奇。打不过,戳自己!”
    “三宫之中通天宫,舍己为人做狗熊!”
    与魔修的欣喜若狂相比,道修这边安静得好似参加葬礼。就算他们已经做好了输的准备,却也没有想到会输得这么……不堪入目!
    若非通天宫积威犹在,他们几乎都要冲上去将那个丢人的臭小子压在地上狠狠地暴打一顿!
    与他们相反的是,独孤盛、戴礼而、银月宫主、紫东来真人,甚至袭明、药谷谷主等人都保持镇静。这世上会不会有个人专门跑到场上自杀?
    只有疯子和傻子会。
    靳重焰绝对不是疯子和傻子,所以他一定有后招。
    刘念吃惊归吃惊,心疼归心疼,却咬着牙一声没有吭。因为他深深地相信着那个腹部淌血依旧屹立不倒的男人一定有着他自己的打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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