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鑫一怔,这里有些日子没见着郁喜了,她差不多都把这人忘了,如今冷不丁被阮梓木提起...她转头看了大力一眼,然后扬声道:“阮大人好大的口气,大皇子的妃妾是生是死,你也做的了主吗?!”
    阮梓木高声冷笑道:“事从权益,大皇子也不得不忍痛割爱了。”
    华鑫一怔,她对郁喜无甚感情,当然不至于为她舍了谢府上下几百号人的性命,但那到底是条性命,不救又说不过去,这便是道德难题了,她咬着牙,左右为难,却不是在纠结该不该开府门,而是想个办法好歹把郁喜救下来。
    大力在一旁看她神色有些为难,撇嘴道:“小姐,你理他呢,先不理郁喜小姐当初对你做的那些事儿,您别忘了,公主就在咱们府上,难道为了她一个,让皇城这么多人这些日子的抵抗都白瞎了吗?”
    华鑫抿着唇,微微点了点头:“你说的是,是我想左了。”她深吸口气,扬声道:“是我对不住郁喜,可也不能让谢府上下数百人跟着她陪葬,就当我是个贪生怕死的吧,阮大人有什么招式就尽管使出来,我接招就是了!”
    阮梓木那边似乎滞了一下,然后阴冷地道:“小姐真是做得好事啊,为着自己活命,连亲妹子的性命都不顾了,还是说...这不是你的亲生妹子?”
    这回华鑫那边却没有传来动静,阮梓木脸色阴沉地等了会儿,一个穿着黑甲得将士躬身上来,压低声音道:“大人,大殿下执意不同意送郁喜姑娘过来,下官也劝不了。”
    郁喜近来颇得宠爱,阮梓木一开始本想用郁喜来威胁华鑫,但大皇子执意不肯,他只能出言暗诈,没想到华鑫压根不接招。他看了那黑甲将士一眼,恨声道:“只知在女人窝里享乐的废物,我怎么就跟了这么一个人!连个女人都舍不得,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那黑甲将士弓着身不敢搭话,突然,谢府西边院子竟起了冲天的火光,他大喜道:“大人你看!”
    阮梓木亦是万分欣喜,高声道:“命令全队人,从西边攻入,不得有误!”
    华鑫在正门内,本来还暗暗诧异外面怎么没动静了,却猛地一转头,看见西边院子里竟燃起了冲天的大火,她抬头惊问道:“那里是哪儿?!”
    大力皱眉沉声道:“西边院子,是赵家人现在呆的地方。”
    华鑫变色道:“没留下人看着他们吗?”
    大力苦着脸道:“本来是留了的,结果这回为了守正门,就把人都调了过来,只留下了两个咱们家的下人看着。”
    华鑫此时也顾不得训斥她,连忙吩咐道:“你去给我调来三分之一的人跟我去西边院子,其他人留下守正门。”
    大力连忙应了一声,抬手带了一队人过来。
    华鑫带上她,提了裙子往西边院子跑,就见有个管事一脸慌张地跑来,高声道:“小姐不好了不好了,西边院子里已经有人攻过来了!”
    ☆、106|910
    他紧张地声音微微变调,华鑫却是大惊失色,转头问大力道:“咱们通往外面的那条道,是不是就建在西边山林那里?”
    大力面色也是惊怒交加,重重点头道:“昭宁公主走的就是那一条。”
    华鑫此时也顾不得旁的了,连忙道:“你带着护卫,不要再管别的事儿了,宅子毁了还能再建,咱们现下得赶紧把昭宁找回来。”
    大力也分得清轻重缓急,立刻点头:“俺这就带人赶过去。”
    华鑫皱眉懊恼道:“这也怪我手太软,若是把那一家子捆起来扔到地窖里,也没那么多事儿。”
    其实按照大力的意思,她是想把那赵家人直接杀了了事,不过此时见华鑫满面懊丧,还是安慰道:“小姐,眼下大皇子也腾不出手来带援兵支援,咱们的人也未必就会输给阮梓木,你先把心放宽。”
    华鑫深吸了口气,面前压住心中的慌乱,立刻道:“咱们赶紧去吧。”说着就率先提步走向西边林子,大力也紧随其后带着人跟了上来。
    西边林子不是像风入湖一般后来引水修建的,而是一开始建谢府之前就有的,常传出前朝宫妃丫鬟夜里在那里嚎哭的风闻,华鑫虽不信这个,但当年谢必谦觉得这林子晦气,坚持不让儿女来,所以华鑫统共就来过两回,还是谢必谦死后来看看林上能种什么东西,因此对这里并不算十分熟悉。
    她走了一会儿便觉着体力不支,捂着胸口连连喘气,大力本想背她,被她摇手拒绝了:“现在找昭宁是要紧,不要浪费多余力气,我这里不碍事。”她又深深吐纳几口,动手把刚才跑散的头发绾了起来,觉得精神稍稍好了点,问大力道:“咱们现在不能大声喊人,便是喊了昭宁估计也不会应下,连火把也不能打,只能摸着黑找了。”
    大力摇头道:“俺知道密道的地方,那里俺熟,公主十有*就是在那里。”
    华鑫稍稍欣慰,正要说话,就见一只火箭从不远处射了过来,林间本就易燃,她眼前呼啦一大片都烧着了,大力一边护着她,一边下令往后退,这时对面射出火箭的队伍走了出来,领头的正是阮梓木,他借着火光看清了华鑫的脸,眼底闪过一丝惊愕,随即就万分兴奋起来,高声道:“谢小姐,没想到竟然在这里相遇了,真是三生有幸啊!”
    两队人都是摸黑乱走,谁能想到就是这么倒霉的撞上了。
    华鑫冷冷地看了他一眼,没说话。
    阮梓木笑了笑,随即面色也渐渐狰狞了起来,遥遥一挥手:“抓住她,要活的!”
    两边队伍立刻就短兵相接起来,阮梓木那边的人数是华鑫带的人的两倍,而且他们要护着华鑫,轻易不敢挪动,再这么下去,落败只是时间问题,她看了看眼前的形势,咬着牙道:“如今正是夜深,一会儿等那边火熄了之后,我就一个人往林子下面跑,你带人冲出去。”
    大力一边挡开一箭,一边急道:“小姐,这大黑天的你一个人可咋办?”
    华鑫面色肃然道:“咱们分散了目标还能好点,若是咱们在一起,他们在后面追着打,那就是别人的活靶子。”
    大力也是果决之人,听她说的有道理,也就不再多劝,这时烟火渐熄灭,大力突然转过身来,一把她举了起来,低声说了声‘小姐快走’然后就用力抛了出去。
    华鑫在半空中做自由落体的时候忍不住心里哀嚎,她是想走,但不想这么走啊!
    大力估计还是留了手的,她被扔了一段距离之后就停了下来,不过这片地方是个不高不矮的山坡,她只是听了片刻就顺着山坡一直滚一直滚,直到撞到一棵树才停了下来,疼得眼冒金星,五脏都颠倒了。
    她一边揉腰伸腿骂大力,一边抬头看,大力为了拖延,故意没有直接突出去,而是停在原地激战了一会儿,华鑫只是匆匆看了一眼,就连忙扶着树一瘸一拐地往下走,西边的密道她隐约记得路,便凭着记忆瞎子摸象一般地向林外跑。
    西边林子里有条小溪,小溪尽头便是密道所在,也亏得是她运气好跌跌撞撞竟也找到了这里,她不敢一直沿着溪边走,生怕被阮梓木的人发现,只好仍旧走在林子里,隔一段时间出来确定一下位置,又重新隐没在山林里。
    就这么走了不到半个时辰,华鑫看见溪水渐渐干涸,尽头有个破烂的木屋,那当初就是给守林人住的,在屋里修了条以备不时之需的通道,她看到那布满灰尘的屋子,终于松了口气。
    此时天已至半夜,正是更深露重的时候,她身上穿得不多,被动的轻微颤抖起来,便抱起双臂搓了搓胳膊,推门走了进去。
    华鑫刚一迈进,就感到一道劲风迎面而来,她立刻闪开,惊声道:“谁?!”
    那偷袭她的人诧异道:“郁陶?”然后匆匆就着月光看她的脸,也惊讶道:“你怎么这幅样子?”
    华鑫听是昭宁的声音,连忙道:“是我是我,可算是找到你了。”就算不用铜镜她也能才道自己现在这幅样子,肯定三分像人七分像鬼,难怪昭宁会认错。
    昭宁见是她,立刻放下手中的东西赶过来扶她,一边诧异问道:“你怎么找到这里来的?”
    华鑫苦笑着把事情说了一遍,昭宁气恼道:“我就跟你说了让你别手软,你看吧,现在闹出事儿来了!”
    华鑫摆手道:“天下间哪有后悔药吃?我已是悔过了,你可别再说了。”顿了顿,她又问道:“你说说看,你怎么没有跑出去,我派来护卫你的人呢?”
    昭宁脸色有点发白:“我们本来在一起在这里呆着,想先看看事情如何,后来西边院子里起了大火,离我们这里极近,那两人见事不好立刻当机立断地带我出去,可是我们没想到院外也有那么多搜捕的士兵,他们两个为了护着我死了,我不敢多留,便偷偷地又折返了回来。”
    华鑫也是苦笑,没想到她已经逃出生天了,又被迫给人逼了回来,于是叹着气拍了拍她的肩膀:“你做得没什么不对,你一个姑娘家,没人护着去跑了出去,就算不被大皇子的人捉到,被流民看到了也不是好玩的。”她见昭宁神色仍是不开怀,便微微摇了摇头道:“先不说这个了,这里已经不安全了,咱们先行离开。”
    昭宁正要点头,就听外面不远处有人高声道:“大人,这里有座房子!”
    华鑫和昭宁双双惊白了脸,两人对视一眼,华鑫先一步捂住她的嘴,也顾不得脏不脏了,把她拖到灶里藏着,头先发出声音那人大咧咧地推门走进来,随意环顾了一下,然后对着后面高声道:“没人!”
    华鑫心如擂鼓,听了这话正要松口气,就听见阮梓木的声音也传了来:“你好好看着些,不要马虎。”然后华鑫便就这依稀月光,见阮梓木抬步踏了进来。
    他也是先环顾了一圈,然后才道:“你仔细搜搜,不要拉下...”他的声音猛然顿住,双目直直地看向地面,华鑫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就见那遍布灰尘的地板上,正有着昭宁和她踩出的脚印。
    阮梓木看了一会儿,冷冷一笑道:“谢小姐,大公主,你们是打算自己走出来?还是微臣请你们出来?”
    昭宁和华鑫对视了一眼,都双双捂住自己的嘴巴。
    阮梓木轻轻弹了弹手指,抬起手淡淡道:“我也懒得费人力搜查,既然两位执意不肯出来,那我就放火烧了这所房子,看两位能坚持多久?”
    说着就还真的退了出去,华鑫伸出头看了看窗外明灭的灯火,轻轻拉了拉昭宁的手,一字一字地划道;“密道。”
    昭宁会意地点点头,两人心意相通,都担心是阮梓木使诈,所以都静静地等着,没想到阮梓木当真是个狠人,一出门就令人堆了柴,然后寒声道:“两位,我再问一遍,你们当真不出来?”
    华鑫和昭宁对视了一眼,都没有开口。
    就听门外阮梓木冷冷一笑,正要挥手令人防火,就听一道清冽的声音遥遥传来:“谁准许你在我谢府撒野?!”
    华鑫听到这个声音,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下意识地就像跑出去,结果被昭宁死死拉住。
    门外又是一阵刀锋入肉的声音,和着杀喊声,阮梓木在其中似乎说了句什么,然后就没了声息,华鑫也不知过了多久,直到双方的声音都渐渐止了,才听见谢怀源的声音从火光中留入窗内,竟带了一丝颤抖:“你...还好吗?”
    华鑫一下子挣脱昭宁的手冲了出去,就在门外看见了那个朝思暮想的身影,所有的伤痛和疲惫一下涌了上来,她身子晃了晃,闭着眼睛软了下去。
    谢怀源脸色一变,立刻下马接住她,然后不顾昭宁惊愕的眼光,抱着她就上了马。
    华鑫一直迷迷瞪瞪地,也不知道自己昏过去了多久,只隐约觉得黑天白昼轮了好几番,又隐约听见身边有人说话,意识却清醒不过来,只是每天按着顿数被人灌稀粥和味道奇怪的药材,特别是吃药的时候,她总是下意识地抗拒,却被人硬抵着舌头灌了进去,然后鼻尖就有灼热的气息传来,带着她缠绵一会儿,但又很快就退下。
    她意识模糊,迷糊了好几日,这才终于睁了眼,然后眼神空洞洞地看了天花板好久,确定是自己得卧室,这才木地的转头,一眼就看见斜靠在她床边的修长身影。
    谢怀源见她醒来,眼底划过一丝欣喜,然后低声说了一句:
    “你已经死了。”
    华鑫“啊?”
    要不要这么惊悚?
    ......
    自从京里那场惊变过后,已经过了大半个月,四皇子有惊无险地登基,大皇子战败逃窜,阮梓木被杀死在谢府,其他一干人等有的自杀,有的求饶等候处置,其余一干功臣论功行赏,京里逐渐又恢复了热闹繁华,若说唯一有什么不幸的事...那就是谢府的大小姐谢郁陶在战乱中被毒箭射伤,然后不治身亡。
    所以本该春风得意的谢家变得一片凄风苦雨,在众人的欢庆声中,新任丞国公谢怀源去会稽上任。
    华鑫靠在返程的马车里,郁闷道:“于是我就这么被牺牲了?”
    谢怀源斜了她一眼:“你还白白得了个郡主的谥号,给了你岁禄食邑。”
    华鑫撇嘴道:“反正我又用不了。”她挽着他的胳膊央道:“你先带我去会稽,然后咱们再去你要给我拨做娘家的那块地,好不好?”
    谢怀源‘恩’了声,华鑫问道:“如今大皇子出逃在外,你就这么撂下差事跑了,不怕四皇...皇上怪罪?”
    谢怀源淡淡道:“他已经死了,皇上觉着杀亲兄弟这事儿对圣主形象不利,便没有说出来,却也没有继续找。”
    华鑫问道:“死了?谁干的?”
    谢怀源道:“郁喜。”
    华鑫怔了怔才道:“郁喜?那她...如今...”
    谢怀源道:“也死了,自缢而死。”
    华鑫沉默片刻,然后长长叹了口气。
    谢怀源看她一眼,问道:“你这次假死随我去会稽,可以说世间再无一个认识你的人了,你会不会觉着...我很自私?”
    华鑫略带诧异地道:“怎么会?这事儿是咱俩早就商量好的啊。”
    谢怀源迟疑道:“你若是觉得寂寞,那等再过上一两年,你便把这事儿告诉昭宁,料想她也能体谅。”
    华鑫叹息道:“知道我死这事儿,她指不定有多难过呢。”她一仰头,又狐疑道:“为什么是一两年后?”
    谢怀源道:“皇上有意把昭宁许配给锦乡候的第三子,这位三公子他的受封县就在山阴,离会稽极近,大约明年便会过门。”
    华鑫知道他不爱八卦,打听这么多都是为了自己,于是感激的看了他一眼,又红着脸不好意思地道:“那咱们呢?咱们的...事儿呢?”
    谢怀源伸手揽住她的腰,微微笑道:“咱们先去祭拜我娘,然后成婚。”
    华鑫靠在他怀里,轻声道:“伯...娘的墓地在哪儿?”
    谢怀源打开帘子,看着远处绵延的山脉,心境清明:“在你未来的娘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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