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花爆竹的声响热闹在耳际,慕禾愣了半晌才回过神来,面色有些古怪的朝着温珩,”怎么弄的?”
    温珩早已经落座在慕禾对面,笑吟吟的,微翘的睫羽之下,细碎着星辰般的光辉,“梨殿主大手笔,不好让招亲失利、败兴而归的人落下不满,便办了这烟花宴。也好给他们个台阶下,说是凑了个热闹离开的。”复又指了指自己先前坐的位置,解释道,“我那方的位置偏了些,确然是瞧不见烟花的,可不算我骗了你罢?”
    他适才所在的位置,开窗的方向同慕禾这边的不一样,说是为了瞧烟花的确说得通。
    只是他开口第一句言语微妙熟悉,难免叫人觉着别扭。
    ……
    五年之前,她才将将同温珩到了北陆,虽然是对天对地的拜过,发了山盟海誓。可依旧还是懵里懵懂的愣头青一个,住客栈也是要的两间房,想都没想过要同温珩一齐睡。
    头一回意识到温珩并没有那么纯洁,便是在一叶扁舟上,害得她一夜心跳狂乱,没敢睡着。
    彼时一路闲游到了北陆,刚刚拜过天地,行程更是放缓了许多,四下里游玩。
    她同温珩都是依山长大的,不怎么玩过水,一回便弄了条小舟,两人相伴着,懵里懵懂的学人垂钓。
    不晓得是定率还是如何,河里的鱼儿总是垂青于学钓的新手,慕禾第一回放钩,没一刻钟便勾起来一条半斤重的鱼。拉着鱼竿愣了半天,眼睛才想起来放亮,一个劲的朝温珩嘚瑟,挑着眉没笑得太明显,怕打击到还没钓上的温珩,拍着他的肩,委婉的自夸道,“哎,我可真是天才。”
    一路哼着小曲儿,撑开渔网,将鱼丢进去,乐不可支得差些没抚掌大笑。终于能在一面上胜过他,她自然是开心得要飞起来了。
    温珩后来怎么了,她没心思理会,头顶烈日的垂钓,心中静得像那湖中的芦苇,风动我才动。
    一日虚晃而过,待得入暮之后清点战利品,慕禾兴冲冲绕过已经仰躺在船舱内休憩去了的温珩,拨开他的渔网一瞧,生龙活虎的一堆,登时傻了眼。
    看到慕禾终于有动静,温珩移开挡在脸上的书册,稍稍支起些身,语调之中透着三分慵懒,”阿禾?你不钓了吗?”
    慕禾蔫了,矮身坐在在船头,满心疮痍,说不钓了。
    吃过晚饭,温珩掰着两枚糕点,在船头喂鱼。慕禾坐在船尾手中芦苇杆拨弄着平整的水面,颇有几分凄凉,总觉得这样下去,她的威严都会要慢慢散尽了。
    清风荡过,芦苇轻轻摇曳,温珩回身倏尔唤了她一声,慕禾低低的应了,兴许是野鸭钻进芦苇的水声太大,他没能听见。
    便又唤了一句,“阿禾,要过来看烟花么?”
    慕禾暗忖这里又不是城内,没有那些大手笔的富贾,哪里会有人放烟花?且而她分明没有听到烟火的声响。最重要的,他在船头能瞧见的,她在船尾自然也能瞧见啊。理智上这么想,可温珩都开口了,她第一个反应还是起了身,凑了过去。
    一面走一面望着天际,最终才在他身边蹲下,却见温珩将两手合着,举到她面前。迷蒙透过芦苇荡的月光之下,他眸光熠熠,将手举着挨近的模样瞧着难得的有些孩子气,轻轻道了一句,”瞧着啊……“
    修长的十字相继松开,期待了半天,却不过有寥寥两只萤火虫一晃一晃的飞了出来,东倒西歪的扑腾远了。
    慕禾怔在原地,唇一瞥,还没来得及吐槽着烟花的规模居然能小到如此地步,将好在她面前松开的手却顺势的将她环住了。
    慕禾措不及防,被他推到半压在船舱之内。
    满眸的星光璀璨,静谧无声,胸腔之中却像是按了战鼓,咚咚咚的震个没完。温珩一声不吭的亲上来,啄两下她的眉眼,又低头去吻她的唇。埋首在她的颈窝,低声道,“你今天玩得可开心?”
    若是从前,温珩虽然会推倒她,但一般就会抱一下,然后就让道一边去了。慕禾想,大抵是船小了,容不得两人并排,他才没能及时退下去。这么抱着虽然有些……那啥,但是慕禾并不觉得反感,一时也就没有推却,只是点头,“开心。”
    这回答显然有些不称温珩的心,遂而沉默了下去。
    一段听得见彼此呼吸声的相拥,慕禾被温珩吻得有些出神,像是有点喘不过气来的迷幻,整个人朦朦的,然而某一瞬忽而感觉到身前一阵清凉。慕禾猛眨了几下眼睛,低头望着温珩,不敢置信,”你……你你你,你做什么?”
    彼时的温珩已经拉开了她的腰带,手也顺势的绕过了她的腰身,穿过衣料抚上了她光洁的后背。温珩给慕禾一问,似乎也有点愣神,将将反应过来。指尖触感之美好叫他心神一荡,竟然当场红了脸,嗫嚅道,“我忍不住了。”
    “可,可这是在外面……”
    听闻慕禾言语之中的松动,温珩赖着不肯收手,“恩,就抱一会,我不会乱来的。”
    慕禾只觉所有的血液都冲上脸,烫得不行,第一次擦枪走火到这个地步,才叫她徒然有了那方面的意识,不晓得作何反应。“那我,我可以把衣服穿上吗?”
    “你冷么?”
    温珩的手还是不安分的在她身上摸来摸去,却不是那种很急色冒犯的感觉,而是犹若爱怜留恋一般轻轻抚着她的后背腰身,指尖似有若无带过,撩拨得她心尖都是痒的。
    慕禾暗自抽气,只想快些止了这叫人无措的煎熬,连连点头。殊不知温珩却更紧的将她搂了搂,或似有些不稳的喘息,呼吸重时,她的心口便是狠狠的一撞,身体莫名发热。
    温珩却好似很开心,一点没尴尬地靠上来,舔着她的耳垂,”那你可以抱着我,抱着我就不冷了。”
    慕禾自那以后才知道,谦谦公子和登徒子其实也就是人前人后的区别。
    温珩其人最要命之处就在他根本惯不得,就像是一种攻陷,第一次没好意思拒绝给他摸过了,之后他再伸手就完全毫无负累了。
    可以说,温珩在慕禾心中纯情禁欲的假象,就是在那一夜彻底被击溃的。
    所以连带让她上钩的那一句,都叫她印象格外的深刻。
    ☆、49|5.15
    烟花易冷。
    盛大的烟花宴持续的时间不长,待得天空恢复深夜的寂黑,赏客昂着头等待半晌,才缓慢反应过来已经结束了,意犹未尽的收回目光,心中震撼依旧遮掩不住。
    慕禾撑着头,敛眸望见天际之上繁华过后的萧索寂寥,远端殿宇楼阁,奢华富贵。忽而在想自己是不是做错了,她不应该将九龄送到这样一个地方来。
    她不爱权势富贵,却深能体会大多人都是喜欢此道的。所以下意识的以为九龄接管栖梧山庄心下定然岿然满足,既如此,他若能同韶雪殿联姻,便是锦上添花。可一番而来,她甚至没有问过他乐不乐意。
    若他不乐意,却仅仅因为是她的要求而答应前来该如何是好?慕禾想到这里,心里有些发慌。
    可这毕竟只是一个缥缈担忧的念头,九龄心中如何作想她还并不清楚。梨轩臣已经逐客,她突然再上去不仅抹了他的面子,还显得有些不知好歹。
    扫眼瞧见对面的温珩,忽而又想起,”尉淮此番在这,是你诓骗他来的么?不是他自个的意愿罢?”
    温珩笑容不减,“不是。”
    “你无需骗我。”慕禾叹息一声,再度合上手肘,趴回桌上,“尉淮并不是会审视大局之人,不然他堂堂皇帝怎么会在战乱初歇之时,就自个跑出宫来?既然不懂审视大局,自然也不会为了朝堂利益,来同韶雪殿联姻。不是你诓他,还能是什么?”
    “我只是告诉他,你在这。”温珩手边握着一盏空盏,指尖轻轻滑过杯沿,“说的都是实话,怎么算诓骗?”
    话题到这,忽而就明晰得有些尴尬了。同前夫谈论一个喜欢自己的人,着实奇怪,慕禾侧了下头,打算止了这个话题,“好罢,其实也没关系,我想那梨清应该也不会看上他。”
    “这话的意思,是陛下不够好么?”温珩声音淡淡的,含着丝缕的笑。
    慕禾听他这样回,虽然有些预料之外,却也有些松一口气之感。纵不敢相信感情之事在他那可以这样轻易调节,不过看来他当真是放下了,至少不会是男女之情,若是按着从前的性子,他定当是会冷不丁的冒出一句醋意十足的,“那阿禾你可瞧得上?”
    其实能够理解,处了十多年,两人之间早就不是单纯的爱情,或有亲情,亦或有相知相伴的脉脉依赖,并拢在一起早分不清熟多熟少。他之前缠着她,兴许也是不想让她恨他。待得她不再恨他,他也能放下一道心结,随着释然一道解脱,不必因为分不清亲情爱情,而伪装成喜欢她的模样。
    所以她一开口,他便道放下了,就这么简单,他或许像从前的自己一般福至心灵。不同的是,当初她是突然意识到自己对温珩是居心叵测的。而他,则是意识到,对她还是亲情多一些。
    一方感情,两人不同的看待,爱或不爱本就在一念之间。慕禾觉着自己能看开实在明智,无论前尘,她不想再继续一败涂地下去了。
    “他自然很好,只是多数的时候性子上来,却是需要人哄着的,梨清年岁方才十三,怕是会同他合不来。再者,梨轩臣那样的性子,怎会容忍尉淮的孩子气?”顿一顿,“唔,你不是道他是来找我的么?我觉着你还是不要这样戏弄他得好,毕竟他待你是真心的,你不知道他同你赌气之后离宫,跑到梨镇来,孤零零的一个人站在雪下……”
    “别说了。”三字沉静,格外突兀地卡断了慕禾的言语。
    温珩手中的杯盏咔嚓的一声轻响,不晓得是哪里出了差错,至少从外观上看还是完整无缺的。
    慕禾从臂弯中抬起头,深望着温珩自上次受伤以来就一直苍白失血的面容,眯了眯眼,“我从前就想问了,你是不是对尉淮有二心?我说这些,你愧疚了是么?”
    温珩微微一笑,竟莫名给人一种天真无邪之感,“没有。”此回的语调没有方才的生硬,仿佛是面对抬起头来的慕禾,又遮掩了许多情绪。
    慕禾得了这一句回答,登时有些后悔,暗叹自己怎么一句话里头问两个问题,他这“没有”答的是前头的还是后头的呢?
    好罢,其实北陆的事跟她没什么关系,事已至此,温珩也不会为了她一句话而改变心意。方才若不是被他突如其来的一丝火气弄得同样有些上火,她也不会按捺不住好奇问出心底的话。
    沉默半晌,才道,“烟花看完了,你可以回到自己的位置上去了。我想要趴一会,你坐在这有动静,我睡不着。”
    他道,“阁楼临水,夜里有风,你睡在这会冷的。”
    “你可能不太知道。”慕禾瞥他一眼,“这两年我吃了不少药,把身子调理好了,不再若从前那样极度畏寒了。这点风倒是无碍,就是想要清净一些。“
    温珩沉默了一下,烛火的浮光在他若无暇白玉般的面容上镀上一层淡淡的暖芒,眉含仙峰,眸蕴灵水,淡雅禁欲至极反倒有种别样的魅惑之感。
    “我知道。”若玉石一般的指尖抚在杯沿,仿佛要比那上等的白瓷还要精致细腻几分,指尖停顿,仿佛有些退缩,又仿佛不得不说,“我经常来看你,所以知道。”
    慕禾嗯了一声,心中无甚恻动,“这个我早知道了。可我想要强调的是后头的那一句。”
    然温珩还未开口,紧绷的厅门便给人扣了扣,外头的人唤道,“慕容庄主,温相,殿主道可以上去了。”
    慕禾揉了揉太阳穴,眼见是睡不成了,倦意袭上来四肢都有些乏力,让她忍不住的轻轻叹了一声。
    温珩道,“是哪里不舒服么?”
    慕禾打了个呵欠,起身,一派正经道,”大抵是老了,熬不得夜了。”
    “……”
    可容温珩现身,梨清自然是被早早的藏到内屋里去了。
    慕禾一进门就看到空荡荡,再无旁人的阁间中,孤零零站在梨轩臣身边的九龄,面色隐隐发白。不由皱了皱眉,瞌睡也醒了,上前一把将他拎到自己身边,低声问,“怎么了?”
    九龄摇摇头,老实巴交的站在她身后,不吭声了。
    “梨某瞧慕容庄主的高徒资质不错,心地也好,关键是同清儿也搭得上话,便想将他暂且留在韶雪殿一段时间,不知庄主意下如何?”
    慕禾一愣,没想到无心插柳柳成荫,还真给九龄选上了。唔,不过这也证明她眼光的确不错。
    可这事要是先就这九龄的看法才好,就像是给天上掉的馅饼砸晕乎了一瞬,慕禾一时有些错乱,又回首问九龄,”你觉得如何?梨清少主看着还喜欢?“一顿,又觉自己当着一个爱女如命的人面前问这个话,决然是脑子被冲晕了,不是让九龄无法作答么。赶忙咳嗽一声换言道,”你想要留下不?“
    ”恩“九龄倏尔红了脸,而后反问,”师父会留下吗?“
    慕禾心底明白他恩的一声为的那般,尚未来得及喟叹现在的孩子当真是一个赛一个的早熟,紧接着又为他后一句而愕然,”我?我留下做什么?“韶雪殿出了名的讲究,可不是个好待之所。
    “那我跟着师父。”
    此话一出,梨轩臣的面色便沉了下来。
    慕禾顿时也明白九龄为难在哪儿了,他可能还没做好要给人当童养夫打算。
    慕禾安抚的拍了拍他的背,转而道,”梨殿主,想让我家九龄留多久?”
    ”三个月,两个小辈若是相处得来,便可定下婚约。待得适婚年龄,两家再做联姻即可。”作为长一辈的人物,梨轩臣的言语之中一贯带着三分居高临下的压迫。
    慕禾皱了下眉,三个月待在这连花枝都要修剪过才能被允许开放的殿宇之中,怕是要将人逼疯了去。
    ”至多一月。”慕禾道着,“虽说是我们上门来求亲,可毕竟没有打算着入赘,选女婿也有试用期我还是第一回听说。不过梨少主知书达理,艳绝群芳,许给我家徒儿自是我们赚了大头,这才愿意退上一步,不知梨殿主意下如何?”
    梨轩臣不悦着,还待说上什么,屏风之后一道女子清澈若泉的声音响起,不算太腻,却有种干净的甜软,“爹爹~”
    一代叱咤风云的人物、梨轩臣就这般登时合了嘴,忍了好半晌才冷硬道,“那就一个月罢。”
    慕禾心中直叹真是奇了,她从前怎么没瞧出来九龄还有这般大的魅力,见一面就能让那梨少主开口偏向她这边。再者说,这招亲走的是比武的模式,可现下才将将过了一层二层的选拔,还没正式比武呢,怎么就已经说选好人就选好了呢?
    九龄被慕禾盯得面上发烫,一路红到耳根,然后才小声同慕禾解释,“我曾经和梨少主见过。”
    慕禾哦了一声,登时了悟有情人的世界里头,所有的再见都是久别重逢,这缘分还真是说不来的。
    既然这样,为了九龄的大好前程,慕禾还是决定留一留,遂而对梨轩臣一拱手,”那我师徒俩便在贵殿打扰一番了。“
    立在一边的温珩浅笑着紧接道,”师徒两人是怎么回事?师父怎好将我忘了呢,师弟的婚姻大事,我个做师兄的,自当要仔细瞧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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