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且不论你是不是青阳王,就算你真的活了一千年,那又如何?我的师父也活了很多年,可能比你活得更久。”我嘻嘻一笑,“又或许我不是普通人呢。”
    嬴澈沉默片刻,侧头望住了我,平静地说“如果我不是人呢?”
    “什么意思?”我一头雾水,不解道。
    嬴澈席地而坐,眼睛却望定了远方,半晌道“我给你说一个故事,你想听么?”
    “当然想听,我从小就喜欢听故事。”我点头应道,兴致勃勃地挨着他坐下。
    嬴澈意味深长地看我一眼,偏过头去沉吟不语,目光深沉悠远,似陷入了回忆的尘垢。半晌,终于开口“这个故事要从一千多年前说起,那一日,我从黑暗空茫中苏醒,所有记忆只剩了零星碎片和‘嬴澈’这个名字,还有随身的那枚龙形玉璜,我原想凭借这些仅有的线索找寻关于自己来历的蛛丝马迹,然而那时距青阳国亡殁早已过去了两百多年,再没人知道嬴澈这个名字和青阳国的往事。”
    我喃喃道“想是大成刻意掩盖了关于青阳国的历史。”
    嬴澈点点头,继续说“我苦寻不果,便在空留山中的一座小村中落脚,打算过些平静的生活。小村的村民都很淳朴,接纳了我这个来历不明的外人,初初那些年倒也相处和睦,可时间一长,村民们对我的态度逐渐有了改变,因为他们发现我与常人不同,当村民都随着时光的流逝而逐渐老去时,我却依然还是最初的模样,我非但不会老、不会累,而且不会渴、不会饿,更不会生病,从此我在村民的眼中便成了妖怪,他们开始怕我、躲我,甚至咒骂我……”
    我蹙眉道“可你并没有伤害他们,不是么?”
    嬴澈茫然地笑了笑,笑意苍凉,“人不就是如此么?只要你与其他人不同,他们就会将你视为异类。‘非我族类,其心必异,’这句话流传了许多年,早已根深蒂固。当然,我并不怨这些村民,连我都觉得自己是个妖怪。”
    “不!”我朝他用力地摇头,“你与我们并没有什么不同,在玄门,修为高深者也不会老、不会病,很少觉得饿和渴,难道他们也是妖怪?”
    嬴澈目不转睛地注视我,眸子莹莹闪着光,却是一言不发,突然伸臂揽住我贴在他的胸口。我被他突如其来地举动唬得有些不知所措,听他低声问“你听到了什么?”
    我一怔,茫然道“你说什么?我不太明白。”
    嬴澈重复道“我的胸口,你能听到什么?”
    我仍不明所以,屏息静气附耳在他胸前,听了一会儿,他竟没有一丝一毫的心跳声,反而听得见自己心口砰砰急跳的声音,不禁诧异万分,我双手推着他抬头,殷殷回视他,“我……什么都听不到……”
    嬴澈放开我,侧过头避开我注视的目光,“没有心跳,没有脉搏,没有呼吸……你现在还认为我与你们没什么不同么?”
    良久,我摇头,“我不懂该如何回答才恰当,我看过很多虚伪残酷的人,也遇过热情善良的妖,我认为评判善恶的标准并非种族,在于内心,而我十分确定你是个好人,这就足够了。”
    嬴澈恍惚一笑,“你评判好人的标准未免也太随意了,如此盲目地相信一个不明底细的人,将来可是会吃大亏的。”
    我定声道“你救过我,还不止一次,我有什么理由不相信你?”
    嬴澈道“眼见未必为实,谁又知道我救你是不是另有企图?”
    我目光坚定道“直觉告诉我你是个好人,我相信我的直觉。”
    嬴澈叹息,“希望你的直觉不会骗你。”
    “直觉不会骗人。”我指一指自己的心口,“只有内心的隔阂才会蒙蔽人的眼睛,让人辨不清是非。如今这个时代,人与人,尤其是人与其他种族之间缺乏最基本的信任,我希望彼此间能多了解对方一些,甚至可以和睦相处,为此我愿意承担这个风险。”
    “这是我迄今为止听到的最好笑的笑话。”话虽如此说,嬴澈面上却无丝毫好笑之意,“你所说的隔阂从东皇太一划分六界时起便已深筑在各族的内心,并随血脉延续至今,他规定了人类居于华夏神州、九黎居于洪崖大荒,这中间隔着四海,壁垒分明,岂是轻易可以逾越的。而且你的言论很危险,你是玄门中人,玄门向来自诩正道,以伏魔降妖为己任,你今日之言论很容易被曲解成为邪魔外道辩护,以后还是少说为妙。”
    我不以为然,“这有什么,我中皇城向来宽容。”
    “玄门可不止中皇城一宗。”嬴澈的言外之意我岂会不知,玄门庄重,教条森严,行事作风难免刻板,对于所谓妖魔,绝大多数宗派仍因循守旧,抱持着近乎偏执的敌视,对此,我不敢苟同,却又无能为力,“大局我无法左右,但至少做到问心无愧。”
    “问心无愧?”嬴澈无奈地摇摇头,“世间最难做到的便是这四个字。人生于斯,恰如浮萍,沉浮有时由不得自己。也许,终有一日我会不容于玄门,而你将不得不视我为敌人。”
    我毅然道“你我是否会成为敌人的关键不在于彼此的阵营,即便有那一日,我也相信你有自己的原因。”
    他眉目轻动,一点明光在深不见底的眼眸中闪烁,“你会相信你的敌人?”
    我望住他,眼神诚恳不失坚定,“我们首先是朋友。”
    “朋友”二字,轻者恒轻,重者恒重,在嬴澈心中想必分量不轻。我的话犹如一枚石子投入他波平如镜的漆黑眼底,纵然细微,但涟漪层层荡漾开来,似在那颗冷漠如雪的心里激起了浪花。
    我灿然微笑,打趣道“是不是很感动,如果你想哭,我不介意借个肩膀给你。”
    本是戏言,嬴澈却不见外地当了真,他突然极近地靠过来,将头放在我的左肩,一只手臂绕过后颈紧紧环住了我。熟悉又陌生的男子气息夹杂着淡淡幽冷刹那间笼罩下来,将我包围,让我不知所措,心中一时似茫然,又似慌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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