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当我农场混的有模有样的时候,突然间命运就此改变,而且是在毫无征兆前提下到来的。
    八月二十六号一大早,我们和往常一样去稻田除草和施肥,刚下田不久,连部文书就来到田边大声把我们排长叫去,回来时排长脸上有些不舍地对我说“小黄,你马上和文书去连部,连长、指导员找你。”
    我直起腰不解的问“什么事?排长”
    排长挥挥手说“去吧,一会就知道了。”
    我从排长眼神里感到了些许不祥的味道,心里七上八下地赤足跟着文书后面来到连部,身后的战友们都停下手里的活看着我。
    一进连部会议室,只见除了连长和指导员外,还有一名没穿军装,身穿蓝色水兵裤和短袖海魂衫的人,看年纪有三十好几了,我不敢怠慢,上前一步立正敬礼道“报告连长、指导员,二排五班战士黄爱民报到,请指示!”
    连长指着我对那位不知名的陌生人说“喏,就是他。”
    陌生人从椅子上起身打量着我,我赶紧敬礼“首长好!”
    陌生人笑着对我说“别叫我首长,我是来接你的。”
    啊?接我?去哪儿?一连三个问号在脑海中快速闪现,我呆呆地站在那里不知所云。
    连长一挥手说“指导员你说吧。”
    指导员过来郑重地对我说“黄爱民同志”
    我挺胸应答“到!”
    指导员接着说“刚接到团后勤处首长命令,调你到团部后勤处担任通信员,你马上回宿舍整理行装,跟陈瑜同志走。陈瑜同志是团后勤处的文书,是一位有着八年军龄的老兵,专程前来接你的。”
    我一下子没有反映过来,依然站在那里没动。
    连长过来拍拍我的肩,口气有些沉重地对我说“小黄啊,我们早就料到咱这小庙留不下你,可没想到会这么快。去吧,到团部更适合你,这儿的确不是你呆的地方,何况你已经在这里锻炼了整整半年了,你的表现非常好,我们大伙都很喜欢你。但是军令如山,赶紧去准备吧。”
    我这才缓过神来,大声说“不!连长、指导员,我不去,我哪儿都不去,我就在这里,我喜欢这里,别让我走。”
    连长和指导员都沉默不语,两人焖着头抽烟,烟雾在小小的会议室里缭绕。
    我哭诉着乞求道“连长、指导员我真的不想走,我愿意留在这里,帮我和团部说说情,让我留下吧,我保证不拖连队后退。”
    文书闻讯过来把我按在椅子上说“小黄,你以为连长、指导员舍得让你走啊,告诉你吧,本来连长、指导员说好了,到年底送你去教导队受训,回来后我下去当班长,这文书的位置给你留着。可是你要知道,这是上级的命令。”
    我不顾一切地说“我不要什么破班长和文书,我就要留着这里。”
    “黄爱民同志!你别忘了自己是一名军人,军人不允许你讨价还价,现在听我命令,马上回去准备,十分钟后送你们的卡车在操场等,快去!”连长发话了,这口气没有一点余地。
    我泪流满面地敬礼道“是!坚决服从命令!”
    刚离开连部,一抬头只见我们全班都在门口等候着我,这一刻我再也忍不住了,一头扑向班长的怀里,大声喊道“班长,我舍不得你们,我不想走……”话未说完我竟然孩子般地呜呜大哭起来。
    班长也含着泪拍着我的后背说“小黄,这是好事情,调到团部进步快,在首长身边机会多,你应该高兴啊,排长特批我们全班来给你送行了,快回去洗洗准备吧。”
    等我匆匆冲洗后回到班里,我的背包已经打好,行李包也已经从仓库拿出,床上整齐放着我的白色水兵服,一切都已经准备完毕了,我呆滞地看着眼前的这一切,一动不动。
    班长把我的毛巾和脸盆递给副班长后对我说“快换装吧,汽车已经在等着了。”
    我从抽屉地拿出一本我收集的报刊图案,对班长说“班长,这个留给班里作纪念,别忘了我啊。”话未说完眼泪又在打转。
    操场上的卡车按了两声喇叭,副班长催促道“走吧,小黄,车等着呢。”
    我在全班的帮助下,快速穿好水兵服,转身环顾这留下我六个月痛苦与欢乐岁月的简易宿舍,跟着一帮为我送行的人后面离开了。
    一出宿舍门,只见杜志高和徐昌两位和我一起从长江农场出来当兵的好朋友、好兄弟也在门外等着。我们仨默默地对视着,谁也没有发话,杜志高从班长手里接过我的背包,徐昌接过副班长的行李包,陪我走向操场。
    操场上,卡车轰鸣,司机是我的上海宝山老乡申锡昌端坐在驾驶室里,卡车旁,连长、指导员和文书,还有接我的那位不知道是干部还是老兵的文书陈瑜,炊事班的班长、没有参加劳动的战友,甚至厨房烧饭的炊事员也带着饭兜都站在车旁。
    我跨前一步对连长、指导员敬礼道“报告连长、指导员,二排五班战士黄爱民整装完毕,准备出发请指示!”
    一向挺幽默的连长无言地握着我的手晃动着,嘴里蹦出一句话“好好干,别给我们连丢脸。”
    指导员也握着我的手,微笑地说“记住这里有你的战友和兄弟们,有你留下的汗水和足迹。”
    我抿着嘴使劲点头,身边的陈瑜对我说“上车吧,到县城还要赶上往宁波的长途,晚了就要等一个多小时。”说完率先登上了驾驶室,旁边还给我留着一个位置,我对陈瑜说“文书,我想在车厢上站着。”
    陈瑜想了想点头把车门关上,我转身对在场的所有为我送行的首长和战友们大声说“敬礼!”说完庄重地把右手恭敬地送到太阳穴。操场上的连首长和战友无论是否穿着军装也都向我敬军礼。
    我爬上了卡车后车厢汽车启动了,战友们挥手向我致意,我再次敬礼。营区大门口,哨位上站岗的战友也向我敬礼,我的手一直保持着敬礼的姿态,久久没有放下。
    车出了大门后,我默默地对着越来越远的营区说“再见了,我的农场我的连队,我会一辈子记住这里的一切。”
    当车经过我们劳动的稻田的时候,我拍拍驾驶室大声说“班长,停一停。”
    车“嘎吱”一声停下,我向着田里正在干活的排长和战友们大声说“排长,战友们,我走啦……”
    闻讯抬起头的排长和战友们都向我挥手,许多声音在耳旁响起“保重!”、“好好干!”、“别忘了我们”……
    那一瞬间我看到了许多我的崇明老乡,张新、陆妙生、刘晓、杜志高、徐昌、周凉平、陆金尧、龚新生、陆飞德,陆新达、盛永兵、袁国明……哦,还有我的新兵连一班长张建国,还有许许多多已经叫不出名字的战友那一张张青春与蓬勃的脸上,挂着汗水、泪水和灿烂的笑容,永远定格在我生命的记忆中。
    车一拐弯彻底消失在路的尽头,前方出现了陆军的营区,我忽然想起了那两位叫不出名的陆军班长和同年新兵战友,几个月前的偶遇依然清晰的在脑海里,可是如今我要离开这里了,他俩也已经为国捐躯在南疆前线,我的心在无声的流泪,我对着那片掩映在绿色丛林的军营敬一个军礼。
    车再次停下,申锡昌探出身子关切地说“下来吧,这里已经离开营区了,外面很热,太阳火辣辣的,到里面坐吧。”。
    我笑着摇摇头说“谢谢班长,我想好好看看这里。”
    申锡昌理解地对我笑笑,回到驾驶室继续上路,车沿着外面每天出操的土路,一路扬尘飞驰而去,尘土将我雪白的水兵服染黄,然而我依然贪婪地注视着这里的一草一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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