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喜那处却是没意识到自己丢了玉佩,她满脑子想的,都是今儿个办家酒的事。苏家村里能玩的东西太少了,除了爬树掏鸟蛋捉蚯蚓的,就剩下这最能嬉闹起来的办家酒了。

    假扮新娘子和新郎官的都是轮着来的,今儿个就轮到了她和成钰哥哥。成钰哥哥原本是最不屑于跟他们玩这种游戏的,今天也不知道怎么就允了。

    阿喜可绝对不能错过这个机会,一出了林子,老远瞧着苏穆芸的身影,便是立马喊了起来,“芸儿,快来快来,你赶紧将新娘子的衣服换上,待会你就能嫁给成钰哥哥了。”

    阿喜说着,一下子就蹭到了苏穆芸的跟前,将手里的红纱裙塞到了她的手上。

    嫣红的颜色衬着芸儿青白细藕一般的小手,让肤色也显得尤为白嫩。苏穆芸听着她的声音,也是回过了身来,弯了弯眉眼便是一点阿喜的脑袋,“阿喜,你跑到哪儿去了,让我们好找。”

    “我去小树林了。”阿喜眯了眯眼睛,红盖头一下子盖到了苏穆芸的头上,虽然也才不过六岁的芸儿,可是眉眼却都是明灿灿着,瞧着就是一个美人胚子。

    可苏穆芸拿着手上的红纱裙却是有些犹豫,“阿喜,今日是轮到你当新娘子,你让给我是不是不太好?”

    “诶,有什么不好的?”阿喜吐了吐舌头,凑到了苏穆芸耳朵边上说道,“芸儿,你不是喜欢成钰哥哥嘛,今日他不好容易同意当这新郎官,你怎能错过这大好机会,更何况我瞧着,这苏家村上下,就你跟成钰哥哥最配了,将来嫁给成钰哥哥的,也一定是你。”

    苏家村说大不大,说小倒也不小,在村里有那么多的小子姑娘,他们却都认识成钰,倒也不是因着别的。只是这苏家村里头的小孩,也就只有阿喜和那成钰不冠着苏姓。

    阿喜和成钰都是苏婆婆带到苏家村来的,阿喜曾听婆婆说过,成钰哥哥的这个姓氏,是跟当今皇帝一样的,所以不管是在婆婆还是苏家村其他大人眼里,成钰都非常不一样。

    而且,他虽比阿喜他们大不了多少,可聪慧又做事老成得很,村里其他同岁的男孩儿到了成钰面前,全跟一帮子小王八蛋似的,要不然,芸儿也不会单单只一直喜欢着成钰了。

    在阿喜的心里,是顶顶看好成钰哥哥的。

    她只这么想着,立马便帮苏穆芸带好了头纱,眼瞧着那头成钰也被一帮男孩簇拥了过来。比阿喜大了两岁的成钰,个头都已经高出了一截,温煦沉稳的眉眼在众多小屁孩里也格外的乍眼。

    阿喜瞧着,便拉着苏穆芸的手扬了扬,“成钰哥哥,你的新娘子在这儿呢。”

    “阿喜……”成钰听着阿喜的话,眉头蹙了蹙,再看向盖着红盖头里若隐若现的苏穆芸一张红透了的脸,脸色便是沉了沉,轻喊了一声,“芸儿。”只是后头的话却淹没在了嬉闹里,两人被簇拥着,一下子便靠在了一起,为头的二牛窜到了前头,便是开始带着学着大人模样拜堂成亲着。

    阿喜扶着苏穆芸,一双眉眼都眯成了月牙儿,一会看看芸儿,一会又瞧瞧一旁的成钰哥哥。

    嗯!等他们长大了,她也一定让芸儿这般开开心心地、嫁给成钰哥哥。

    ……

    这一句话,一出口便是过了十年。

    十年时间,倒也如同白驹过隙一般,一晃眼儿,阿喜和苏穆芸便都已笄礼了。

    只是,苏家村虽还是那个苏家村,当年那些欢声笑语却渐渐埋没了许多,小树林也还是那个小树林,但如今,阿喜觉着那卷着小叶的微风,再不如从前那般的清舒,甚至她似乎还能闻着淡淡鲜血的腥味。

    苏穆芸站在大树底下,找了好一番才找着树上的阿喜,歪着头便是大声喊了一句:“阿喜。”

    “啊!”

    阿喜原本躲在上头乘凉,正走着神呢,突然经得苏穆芸这么一喊,脚下打滑,扑腾一声便是摔了下来,逗得一旁的苏穆芸捂嘴笑个不停。

    她揉了揉摔疼的屁股,十分地委屈,“哎哟,好疼,芸儿你尽知道吓唬我,却也不想我这屁股,都快开了花了。”

    苏穆芸依旧偷笑着,“谁让你一会没见,就又跑到树上去了。阿喜,你这爬树的功夫,都要赶上村里的哥哥们了。”

    “错错错。”阿喜听着苏穆芸的话,竖起一只手指头使劲摇了摇,小嘴巴都快撅到了天上去,“什么叫赶上,他们爬树可比不上我,一个个地都跟背着龟壳似的。”

    “是是,可人家至少不摔下来呀。”苏穆芸瞧着阿喜的模样,脸上的笑意越发浓厚。她倒不负小时候大人说过的话,当初的美人胚子,如今已经变得亭亭玉立,颇有一番模样。

    消瘦的脸颊,细长的眉眼,温顺的唇角总是浅浅地向上弯着,一头已经及腰的长发绾着简单却齐整的发髻,乖巧地披在双肩,只一眼见着便是个温婉的美人。

    只好在阿喜却也没落后,小巧的鹅蛋脸有着跟苏穆芸不一般的美貌,少了她的精致,却多了几分灵动可爱,一双桃花眼儿不笑时如同星辰般明亮,笑起来便像月牙儿,带着两条英眉都有了韵彩。

    阿喜朝着苏穆芸努了努嘴,这才走到一旁的墓碑旁,简简单单的一块碑,上面只写着工整的“韩氏”两个字。

    她扫了扫碑上的落叶,声音淡了几分,才说道:“其实我是在想,十年的时间,到底是有多久,才能让这个世道,发生了那么多的事情。”

    “是啊。”苏穆芸听着,点了点头,情绪也低沉了些许,“算一算,苏婆婆走了快三年了,阿娘也去了好一阵子,苏家村的人,是越来越少了。”

    才仅仅过了十年时间,北国的国号从德武到高德,再到如今,再一次翻新成了明皇新年。

    即便太多人不承认,可如今的北国,却早已是易了主了。北国国君成武昏庸无能让北国苦不堪言,在位的第二十六个年头,成武驾崩,最小的儿子成高继位,不过三岁,朝政之上,依旧由司马南一人权倾。

    高德三年,司马南布置成熟,发动宫廷政变,命小皇帝下诏禅位,北国的天下,便这般改了国号,“明”。

    其实阿喜知道,对于他们这些百姓来说,谁当皇帝都一样,若不然这北国民不聊生之下,百姓也不会把唯一的希望,放在了司马南身上。

    只是,这司马皇帝却也好不到哪儿去,一改国号便开始颁布新政,这新政之下,表面上是解放奴隶开放农田,可这水深火热下的北国百姓,哪里经得起这样的折腾。

    新政弊端随着时日越发地明显,平民无处谋生,贵族权利削弱,财政只揽于司马南一人之手,北国上下尽是揭起了波澜。

    强压之下必有反抗,不说草寇群起,连之前那些被司马南一直打压着的旧朝成姓一脉,也开始四处招兵买马,试图重翻旧朝。就这般,北国国土四处暴乱,诸侯并起,战火的鼓声响起在了每个地方。连临近的楚国也趁机打着灭明的旗号,气势汹汹而来。

    苏家村隐在深谷,虽然与外界隔阂,可这战火的蔓延却依旧还是免不了牵扯,不过短短十年时间,婆婆走了,苏穆芸的阿爹阿娘也走了,苏家村的人,是越来越少了。

    苏穆芸想着这些,脸色越发地沉闷起来,“但也怨不得别的,阿喜,我们身处乱世,便免不了这些。如今的天下,更是已经乱成了一锅粥了。”

    阿喜听着苏穆芸的话,微微地愣了愣,抬起头来看着她,眼神却有些飘忽。

    天下,要乱成一锅粥了。这句话,其实三年前,她便已经听过了,她记得,婆婆临终前的时候,便是握着她的手,那般枯藤一般纤瘦的手,却好像突然有着无穷的力气。

    婆婆说:“北国上下暴乱,楚国蠢蠢欲动,司马南的时机已然来临,这天下该乱成一锅粥了。我的喜儿,这纷争乱世,婆婆保不了你,一切、只能靠你自己了。”

    “苏婆婆居然十年前就知道如今的局势了。”苏穆芸深吸了一口气,很是诧异。“难道婆婆会占卜?”

    阿喜点了点苏穆芸的小鼻子,“傻芸儿,哪里来得占卜一说。天下局势分分合合,很多事其实都是定势。就跟下棋一样,走一步就能看到后面好几步,婆婆呢,是看得远而已。”

    苏穆芸听着,却还是有些不解,随即只摇了摇头,“总不过这些天下的大事,哪里轮得到你我这样的小女子搀和,自然有那些大男人去平复,我们只将熬上几年便是了。”

    “芸儿你又错了。”阿喜皱了皱鼻子,抬起手来伸了个大大的懒腰,“这天下又不只是男人的,谁规定女人就得靠男人来保护。至少如今,我就一定会好好地保护着苏家村。”

    阿喜绝对不会忘了婆婆生前说的,她们是韩家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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