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千两银子,在寻常百姓眼里无疑是一笔巨款,然而对曾经的白大少爷来讲不过是一年的零用钱。尤其是回到临西后一对比,向来被他无视的堂弟白语元已是现今白家的家主,从小到大被他牢牢踩在脚下的庶弟白宛和不仅拜入尚弘书院陈山长门下,还夺得了当届院试的案首,前途不可限量,就算是他从未放在眼里的纨绔白语年,也在今年的乡试中中了举人,虽说名次倒数,但对白语年来说也是突飞猛进的进步。
    从文无望,从商无果,白宛廷内心的煎熬可想而知,渐渐地,竟然染上了酗酒的恶习,没出多久,城内的当铺里就陆陆续续出现了余氏和白宛廷的陪嫁首饰。
    林大总管得到这个消息的时候轻蔑地撇了撇嘴,沉浸在酗酒中的人,基本上等于半个废人,夫人当日说的没错,白宛廷这人,胸怀和忍性太差,难成大事。
    一进腊月,白素锦如往年一般早早备好了年礼差人送往京城,虽然今年油坊的产油量大增,但六成是大豆油和花生油,两成是菜籽油,榨油原料相对比较丰富,价钱上也便宜许多,而余下的两成是青果油和茶油,青果和茶果的产量短期内有限,除了留下自用和送礼的,余下的基本上都供给了章远之。
    郭焱今年要回京述职,早早过府来和白素锦讨了不少精贵的青果油和茶油,另两匹精致的锦缎,还有整整一斤茶树王的茶叶制成的濮茶!
    真真是什么精贵要什么,眼光毒得很。打从来了临西,白素锦发现如今的郭焱和当年的郭焱简直判若两人,不知道是不是和西军都指挥使司那几位频频接触的缘故,脸皮的厚度也趋于同化了......
    两次秋收下来,西军将士的生活最大的改变就是伙食明显改善了,钱袋明显鼓了。屯田赁给白家兄妹后,基本上都用于种植高粱、花生和棉花这样高价值的作物,产量虽然与往年相当,但价钱可是高出了不止两三成,折价换成粮草后,剩余的市价卖给白素锦可以进账一笔,同时,耕种屯田的将士们还有月钱可以领,充实了饷钱。
    此外,西军火器营获准成立了焰火鞭炮坊,由于制作原料硝石和硫磺的官方控管,这焰火鞭炮的买卖几乎是西军垄断产业,简直财源滚滚日进斗金,就连礼部也要走皇上的后门跟周慕寒提前预定。
    “这是陆总兵第几次写信催你了?七次?还是八次?”年夜饭后,白素锦简单洗漱后坐在暖炕上,背后靠着大迎枕,觑了眼放在炕桌上的书信。
    这是滇北总兵陆鹏越的杰作,受南军霍大将军所托,雷打不动的每月一封,字体早已熟悉。不出意外,内容应该还是老生常谈:焰火鞭炮的生意分南军一杯羹。
    “第九封。”周慕寒斜倚在白素锦身边,瞄着桌子上的书信浅笑,眼角眉梢尽是得意。
    白素锦叹了口气,“差不多就松口应了吧,不然,我瞧着陆总兵就要亲自杀将过来了。”
    第116章 延续(正文完结)
    周慕寒轻轻嗯了一声,“把我要的劳役送过来了就给他。”
    白素锦无可奈何地轻轻摇了摇头,实际上不仅南军,就连北军和东军也屡次派人来说项了,奔着一碗水端平的原则,周慕寒回信中明确表示,只要南军出劳役,焰火鞭炮的银子大家四家一起赚!
    为此,南军的霍大将军三不五时就要遭受另外两大边军统帅的轮番轰炸,来信只有一个主题:你怎么还不给劳役?赶紧给!
    霍大将军委屈啊,南诏这些年是被揍老实了许多,可大军在操练不懈的同时也没闲着,西军屯田的例子摆在前面,南军都指挥使司卯足了劲头,除了日常操练和睡觉吃饭的时间,南军上下将士都被赶去修梯田了,若不是霍大将军平日脸黑,估计都指挥使连他也不会放过。
    从这样的都指挥使手里抠走五千劳动力,霍大将军心理建设一建设就建设了大半年,最后顶不住两方友军的压力,正准备和都指挥使开口,周慕寒却提前一步来了封信,解决了他的难题。
    刚出正月没多久,白素锦身子困乏沉重的症状加剧,经常神医诊脉后证实,果然是有了身孕。这两年精心温养,白素锦的体质日益改善,在半年前就停了补药汤和改良后的避子汤,周慕寒贪起欢时也不再有忌讳,此番下来怀孕也在预料之中。
    周慕寒自从听了常神医的诊断后,扬起来的嘴角就没落下来过,一双虎目时刻紧紧盯着白素锦,跟守着易碎品似的,不过是起身下床,他也要战战兢兢地冲上去扶着,衙门也不去了,尾巴一般紧紧跟着白素锦,时而傻笑,时而凝眉,面部表情活跃得让夏妈妈一行内室伺候的人忍不住咋舌。
    “就这么高兴?”晚上,暖融融的被窝里,白素锦寻了个舒服的姿势窝在周慕寒的怀里,脑袋拱了拱他的肩窝,轻声问道。
    周慕寒忍不住颔首,下巴轻轻抵在白素锦的发顶,稍哑着声音回道:“高兴。好像从来没这么高兴过。”
    白素锦伸出手臂揽上周慕寒的腰身,低低笑出声来。受她感染,周慕寒也低笑出声。
    两世加起来,怀孕对白素锦来说都是从未有过的体验。很神奇,若非亲身经历,这种带着些许忐忑的雀跃和期待是无法想象的。
    这是她和周慕寒的第一个孩子,是他们两个独立血脉的融合和延续,使他们创造出来的最亲密的家人。
    周慕寒小心翼翼揽着白素锦仍然细瘦的腰身,喃喃道:“谢谢你,给了我一个家。”
    白素锦嗯了一声,在周慕寒温热体温的熨帖中渐渐被睡意包裹,很快就沉入了梦乡。
    和嗜睡的孕妇正好相反,周慕寒此时睡意全无,却又怕扰醒怀中的人而不敢轻易动弹,借着床帐外的烛光细细打量着白素锦的睡颜。她均匀的呼吸如鸿毛一般扑在自己的心头,渐渐流逝的时间仿佛化作一股清流缓缓蜿蜒向前,宁静而柔和,一点点洗涤着他浸染着杀伐与鲜血的身心。
    不过短短数日,不仅是白素锦,所有和周慕寒接触的人都惊异于他的改变。虽然面部表情匮乏单调,但他身上的寒意和煞气明显收敛太多,说话的字数也踢飞猛进,最显著的改变是,走在街上和抱着小孩子的人擦肩而过时不会吓哭小孩子了!
    从总督衙门到西军大营,上上下下一众人等一致感恩夫人怀孕大喜。
    此外,周慕寒心里一高兴,相当大方地将焰火鞭炮生产经营权分享给了其他三军,提成也从原先的三成降低为两成半!
    接到周慕寒的书信时,其他三军大将军心中一反应:呵呵,好大方......
    当然,南军的劳役还是照样要要的,不同的是这回给报酬,按天给工钱。这对霍大将军来说足以和致力开垦屯田的都指挥使开口了。
    因着白素锦初怀孕,周慕寒临时取消了去玉屏山一带督工的计划,就连在衙门和大营办公的时间也一再压缩,不少公务都被带回府里来处理。
    相处时间多一些对白素锦来说本来挺难得的,可无奈周大将军紧迫盯人,白素锦不过多看一会儿账册就要被念叨好半天,两人的角色瞬间颠倒了过来,白素锦真真是纠结并享受着。
    庐江水堰第二期工事即将进入关键时刻,近日来季先生的书信颇为频繁,周慕寒虽压了下来,白素锦也猜得到,定然是来催他的。好在没多久白素锦的孕期就足了三个月,胎像非常稳定,托体质的福,白素锦早孕反应很小,时间也非常短,初期的头晕乏力症状消失后,整个人能吃能喝能睡,福气得很,见到她这样,周慕寒才能稍稍放下心来,几次三番嘱咐后才一步三回头地出发去了玉屏山。
    待到胎像基本稳定的时候周慕寒才给京城和钱塘送了消息,周慕寒离府没两天,载得满满的车队就把抚西大将军府的大门口给堵了个严严实实,林大总管指挥着人热火朝天地将大箱小箱的东西往院子里搬,前院的花厅里,白素锦背靠软枕翻看着手里的礼单,下首坐着一位宫里来的礼官,还有几家的管事。
    这还不算完,太后娘娘没多久就送了几位宫里甚有接生和伺候月子经验的嬷嬷来,不约而同,镇北大将军府和钱塘那边也先后送了有经验的接生婆过来,白素锦首次觉得自己的院子变得人气空前旺盛。好在嬷嬷和婆子们都是极有眼色的人,见白素锦日常作息很有规律,三不五时地还有常神医过来给诊脉,夏妈妈等人照顾得也细致得当,她们索性就客随主便,颇为心安理得地遵照安排住在偏院里为世子妃的临盆做准备。
    周慕寒不在府里,萧氏就来得勤快。在生孩子方面,萧氏是过来人,有经验,两人在一起可以聊的话题就更多了,当然,她们的话题也不局限于孩子和后院,白语元在生意场上的事向来不避着萧氏,眼界开阔些对她掌管白家中馈也是有好处的。
    “这次换选,盐运总商的位子最后还是落到了苏家手里。”萧氏一边悠哉地嗑着瓜子,一边和白素锦闲聊,“听说给了各家不少好处,允诺着每引给还价一成,还真是下了大本钱。”
    白素锦不甚在乎地摇了摇头,“随便他折腾吧,这两年在陪都重建上苏家扔进去那么一大把银子,兴成酒坊那边也滞住了不少银两,如今再度夺回盐运总商,无异于嘴边放了块肥肉,日后啊怕是少不得有热闹看。”
    年前,白家盐行基本上清算完毕,盐运总商的换选一结束,白语元就将盐行的生意彻底了结,店铺也重新整修,用作恒丰粮行的分号。
    白家如此彻底地从盐业中抽身出乎所有人的意料,尤其是苏家,苏平甚至做好了“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心理准备不惜破釜沉舟也要将这任盐运总商的位子拿到手,不料自己重重的一拳挥过去,人家不仅轻巧地躲避过去,还转身一溜烟儿跑出老远,不跟你玩了!
    这两年,为了聚拢银两重夺盐运总商之位,苏平陆续几次整合苏家名下的产业,如今除了盐行和隐藏在背后的酒坊,就只剩下粮行和几处比较大的庄子,原有的十几处分布较散的小庄子都脱了手。
    单单陪都重建,苏家自己就募捐了近两百万两白银,因此得了朝廷的嘉奖,更是得到了太子殿下的注意,这次盐运总商换选中能获胜,白家退出是原因之一,苏平觉得更大的原因还是受益于朝廷的嘉许。
    一年多前,苏家大太太过世,没过多久,苏家正式分家,庶子们纷纷搬离苏府,同为嫡子的苏五少苏/荣按理说有资格分得盐行的股份,但出人意料的是苏五少半点心思也没动,而是以此换了两处较大的田庄、两家粮行,以及一笔数量不小的现银。
    当日中毒事件后,苏/荣怜惜林珑,提出将她扶为正室,苏平和祁氏竟也没有反对,林珑便成了名正言顺的苏家五少奶奶,如今同苏/荣搬出了苏家老宅另立门庭,是掌管一家内院的当家太太了。
    白宛静被苏家休弃后,至今仍未再嫁,跟着余氏和白宛廷窝在城外的小庄子里,靠着田产的收入和嫁妆本可生活无虞,可惜白宛廷不仅沾染上了酗酒的毛病,还渐渐染上了赌博,如今白宛静的嫁妆已经典当得所剩无几,整日深居简出,同林珑相比简直是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任是心中再憋屈嫉恨,也只能自己在家里扎小人,断不会将自己送到林珑面前自取其辱。
    午夜梦回之时,回想起在白家老宅里的日子,白宛静从梦中乍醒过来,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日子怎么就过到这等地步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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