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历虽然推行贱商令多年,但在律法上却并没有完善的商业规范条例,商业活动和商业竞争基本处于轻束缚的自由状态,这种环境在促进商业快速发展的同时,也极容易因为趋利性而造成人为的灾难以及资源浪费。
    垄断所带来的负面影响,白素锦再清楚不过,可这会儿你出面阻止,一来没有律法依仗,二来利益驱使下没人会听你的“危言耸听”。
    可别人听不听得进去是一回事,自己说不说又是另外一回事。为此,白素锦和白语元广发帖子,将临西有头有脸的庄园和粮行东家都请到了白家,将黔西几大酒坊在临西抢购双花糯将会造成的预计后果郑重说明了一番。如预料的那般,效果并不理想,尤其是苏、秦、汪三家为首的大庄园立场坚定地大面积种植双花糯,以致于跟从者甚多。
    “但求无愧于心吧。”人走茶凉,白语元的情绪有些低落,白素锦宽慰他道。
    白语元微微摇了摇头,“他们都是些颇有家底的大户,吃些亏总还能有回旋之地,我担心的是那些农户们。若真如你猜测的那般,到时候怕是要乱啊......”
    商人逐利,但也取材有道。白语元是白大爷一手教导出来的,奉行的是克称克信,心怀仁义。虽然算不得心怀大义,但同样不能看着寻常百姓因为*而陷入困苦的境地。
    他还有一层私心:妹夫周慕寒乃一省总督,若是临西府出了乱子,到时候麻烦的还是自家人。
    白语元的心思,白素锦自然清楚,如今他已是白家家主,手握白家所有资源,有他相助,白素锦顿时觉得轻松了许多,不然面对这场潜在的危机,她恐怕早已心有余而力不足了。
    两人在书房中商量了许久才罢休,白素锦到后院看过萧氏后回了府,前脚刚进暖阁,清秋就禀告说许大管事和诸位掌柜的们都到了。白素锦热茶也没顾得上喝一口,就又奔着前厅去了。
    一阵忙活下来,天色已见黑,白素锦让林大总管招待他们在前院用过饭后再回去,自己回了内院。
    周慕寒还没有回来,自从伤势恢复到没有大碍可以自由行动后,他就几乎长在了衙门里,几乎天天贪着黑才能回来。
    白素锦喝了碗汤之后小憩了一会儿,起身没多久周慕寒正好回来,两个人一起用了晚饭,然后在书房里处理各自的事情。
    西侧间的两间房被打通,做成了一个大的书房,以屏风隔开,屏风内侧是几组精致的书柜,里面装着的是重要的文档和账册,屏风外侧就是两人平时处理事务的地方,面对面放着两套宽大的实木桌椅,背后是书架和博古架,错落有致地摆放着瓷器、玉器等小摆件和几盆绿色盆景点缀,简单雅致,南窗下摆着个近一米高的雕纹香炉,燃着太后娘娘赏赐的贡香香饼,有凝神醒脑的作用。
    “这是郭焱今日呈上来的,听说他和几位信得过的官仓老官员们商讨了许久,你看看如何?”周慕寒将郭焱的折子递给白素锦。
    西军军粮案后,郭焱和这几位老主事就联合上了封折子,折子中进谏重新设置省级仓建,专辟军储仓,特设督饷侍郎一职。而清吏司仓科则统管一省各级官仓。周慕寒看过折子之后命人加急送往京城,就在数日前,仓建革新一事在朝堂之上廷议通过,就以川省为试验,郭焱破格擢升为仓场侍郎,几位老主事补任入各级官仓之中,一同辅佐周慕寒完成这次仓建革新。
    革新之初就碰上双花糯的事,郭焱一行很是重视,几个人反复研究商讨后才初步得出了预防应对的法子。
    白素锦所担忧的情景是:临西府种植双花糯的田地激增,从而双花糯产量增大,相应所包含的种植成本也大幅度提高,而销路垄断在盛兴隆酒坊和天成酒坊的手里。届时无论两家竞争贡酒成功与否,一旦刻意压低双花糯的价钱,那么农户们将面临着被人盘剥的危机。
    站在旁观的视角,白素锦是希望他们吃一次亏的。吃一堑长一智,人大多如此,非得自己撞一回南墙才知道疼。
    可良心作用,又不能真的旁观。尤其是周慕寒和郭焱这样的一方官吏,当有人利用市场的消极作用谋取私利的时候,作为为政者,他们是必须加以预防和善后的。
    而作为为政者的家属,白素锦自然也不能置身事外。
    看过郭焱他们的折子,最后兵分三路,以双花糯产量激增、销路垄断为症结所在,一方面,周慕寒上奏皇上,并联系内务府,争取将双花糯定为贡米,同时郭焱拟从其他府仓中调过来几批中下等稻米充实临西府仓,以备不时之需。
    另一方面,白素锦和白语元利用自己的门路尽量稳住更多的田庄和农户,为此,白素锦再次祭出大招,将锦缎的工艺通过商会展示出来,除了商会内的成员可以享受优先优惠购买,其他织造坊也可以获得,不同的是,这次的买资不是粮草,而是田地耕种契约。
    是种植双花糯?还是种植往年的作物换取锦缎工艺?对拥有一定田地的织造坊东家们来说并没那么难以抉择。
    而白语元这边,除了得到几位关系甚好的庄园主的支持,岳父萧员外更是亲自来了一趟临西,一来表示对白素锦赠送棉种的谢意,二来也是给他们送来了一颗定心丸,萧老爷子表示,今春会将手里的田地半数种植中下等品种的稻谷,而且,若有需要,也会帮忙从山陕两地调度稻米过来。
    有了萧老爷子的鼎力相助,再加上钱塘许家的助力,白素锦和白语元总算是能松了口气。
    不过,这些还都只是被动的防范,之前商讨时白语元就打算从黔西酒坊入手,暗中扶持一方用来牵制盛兴隆和天成。不过两人在黔西酒业的关系并不畅通,所以这个想法还只是个念头,尚未找到门路,没想到的是萧老爷子这趟来送了个大惊喜。
    原来,萧老爷子这次亲自来临西,除了上述的原因,还有一个重要的理由是给一位老朋友走后门。
    而他这位老朋友不是别人,正是黔西十八酒坊之一、聚福兴的姚衡姚老东家!
    聚福兴在黔西十八酒坊中规模仅次于盛兴隆,同样酿造双花老窖,多年来一直无法超越盛兴隆,就是因为酿酒原料双花糯一直不如盛兴隆充足。
    十八酒坊之间的争斗从未停止过,但却从未像这次一样如此激烈,十八家从各自为战发展成如今的三股势力打价格战,一方面不断降低各种成品酒的价钱,另一方面不断高价垄断购买酒曲、酿酒谷物,甚至是酿酒所使用的瓦缸等器物。
    争斗至今已经持续了近一年,这才年初,盛兴隆和天成又将主意打到了双花老窖的头上,意图将他们所酿的双花老窖申选为独家特制贡酒,并抢先一步对临西特产的双花糯下了手。
    能如此迅速地和临西种植双花糯的地主大户和农户们签下契约,盛兴隆和天成在临西府一定有强大的靠山,姚老东家无奈之下只好麻烦远在山陕之地的老朋友萧员外帮忙牵线,搭上临西的白家。
    什么叫刚想打瞌睡就有人送枕头?!
    这条线简直就是一场及时雨,将白素锦和白语元心里的忧虑冲掉了大半。
    然而,尽管如此,白语元身上的压力也不小,为了支持聚福兴,白家的庄子大部分都要转种双花糯,而且最后只是以略高于往年的价钱卖给聚福兴,这不仅让他背负着不小的经济压力,二来之前还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口口声声规劝控制种植双花糯,没多久他就种了半数,在别人眼里,无疑是说一套做一套!
    好在白语元是个意志坚定的人,脸皮也够厚,就这么一边没赚什么钱,一边自己打脸,咬着牙买了大量的双花糯稻种。
    白素锦也不好把二哥扔出去一个人打脸,索性自己也跟着种了半数田地的双花糯。
    地到用时方恨少啊!
    白素锦将府里和庄子上现有的田地勾勾画画,画画勾勾,一半种了双花糯,还要种棉花,还要种一点苎麻,就这么分吧分吧,没了!
    哦,还得留出来十几二十亩种粳稻,留着自家吃食。
    这就意味着丰泰粮行的谷物全都要依靠外购了。
    白素锦一着急就有啃笔的毛病,一边咬着笔杆头,一边瞪着乌溜溜的凤眼打量着坐在对面的大将军,盯得周慕寒直竖汗毛,最后忍不住先开口问道:“怎么了?”
    白素锦沉吟片刻,厚着脸皮说道:“我要买地,但是没银子,想先赊账。”
    周慕寒惊讶,“你没银子?”
    苍天啊,就在脚底下的地下库房里,专门有一间房摆满了木架,半数木架上摆放着银锭子和金锭子,饶是皇亲贵胄出身的周慕寒第一次见到也不禁有些眼晕。现在这些金锭子银锭子的主人居然在和自己哭穷,说没银子?!
    睁着眼睛说瞎话,说的就是她吧......
    白素锦清楚地从周慕寒的表情中读出他的想法,不屈不挠地解释道:“茶行和马场利润虽大,但茶行每次收货都是现银支付,需要准备大量的货款,而马场才刚刚起步,正是需要花银子的时候,购买种马、配种、日常管理等等,都需要花很多银子,所以,库里的银子是不能用在别的地方的。”
    呃,好吧。
    周慕寒挑了挑眉,颇为豪爽地说道:“你看上了哪块荒地就尽管让人去开田,我同衙门里的人交代一声,到了秋上算你少一成税便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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