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流年先帮她擦洗了身子,自己再沐浴完毕之后,便着了一身藏青色的袍子,缓步出了大帐。
    先前他与浅夏的疯狂,似乎是对他一丝一毫的影响也没有。
    此时,月已偏沉,天色,已是开始有了几分的亮光。
    树林中,两人四目相对。
    一个面色沉静从容,一个笑容轻雅。
    一个白衣银发,宛若谪仙临世,一个沉静如水,眸光晦暗不明,深浅难测。
    “明日我会率兵直逼梁城,桑丘子睿,你的胆子倒是大,此时与我相见,不怕我会带了人直接将你给生擒了?”
    桑丘子睿笑容略浅,“你觉得我会给你这样的机会?你带了暗卫,我身边也不是没有人。不过,你确定你明日兵临城下,能顺利地收复了梁城?”
    “你这话什么意思?”
    穆流年微微蹙眉,他不想与他兵戎相见,倒不是他仁慈,而是他不想让梁城的百姓们跟着遭罪,毕竟,那里,也有他所熟悉的人,甚至是还有朋友。
    “我们做场交易如何?”
    穆流年眯眼看他,并不回答好坏与否,他只是很好奇,这个时候,他选择将他约出来,当真就只是为了这样平心静气地说说话?
    “我将梁城拱手相送,条件只有一个。”
    穆流年看着他一双亮闪闪的眸子,登时便明白了他的用意,想也不想,脱口而出,“不可能!”
    “什么不可能?是我将梁城拱手相送不可能,还是说,我的条件,不可能?”
    “桑丘子睿,你以为我不知道你打了什么主意?你想让我放弃浅浅?”
    “穆流年,浅夏已经为你生了两个孩子,你这一生,有她陪伴了几年,也该知足了。既然你明知道她的命格不详,既然如此,你如愿登上帝位,浅夏,随我离开,这有什么不好的?”
    “自然不好!浅夏是我的妻子,你凭什么要带走?至于梁城,你若是不愿意和平解决,我自然也有我的办法。我相信,在战事上的手段,你是远不及我的。不是吗?”
    桑丘子睿大笑,“你还真是有自信呢!不错,我的确是不及你。那又如何?我手上有你在意的人,不是吗?”
    “什么意思?”
    穆流年隐隐有了一种极为不妙的预感,桑丘子睿,似乎是远比他想像的,更为高深一些。
    “方家,方亮、方桦,不知道,这两个名字,是不是能让你更清醒一些?”
    “你疯了?他们现在在正在辅助你治理梁城,你何故要对他们下手?”
    桑丘子睿大笑,“穆流年,你以为我不知道,他们是你的人?哦,对了,还有一个王子奇呢。我险些将这个人给忘了。你说,我要不要让人,直接将他们推到了城楼上,然后亲自砍下他们的头,以做祭奠?”
    “桑丘子睿,你还真是心狠!”
    “彼此彼此,如何?这场交易,无论从哪个角度看,你都是占尽了先机。你瞧,你既可以坐拥天下,又可以博得一个重情重义的好名声。至于浅夏,你大可以对外发布一个她因患急症而亡的消息,反正,云长安他们兄弟几个,也是知道了她身上的秘密,不是吗?”
    “你倒是为我考虑地周全。”
    “大家朋友一场,合作了那么久,你不会以为,我一直都是大公无私,不求回报的吧?”
    穆流年不语,只是定定地望着他,这一刻,他发现,桑丘子睿的心机,远比之前他遇到的任何一个人,都更要深沉。
    这才是他的真面目吧?
    浅夏如今成了他的妻,甚至是还为他生下了两个儿子,可是没想到,就是这样的浅夏,桑丘子睿仍然是不肯放弃。
    穆流年就想不明白了,这个桑丘子睿为何就如此执着?
    还有,他怎么就那么肯定,只要是他将浅夏带走,浅夏就一定会心甘情愿地与他过一辈子呢?
    他知道桑丘子睿是秘术师。可是他不相信,桑丘子睿的能力,已经强大到了可以操控人心。
    突然,一个念头闪现在了他的脑海之中。
    巫术!
    桑丘子睿与千雪南疆的巫族可是有着紧密的联系的,或许,他可以在浅夏的体内植入一种可以操控人情感的蛊虫,如此一来,浅夏自然就会违背了她的本心了。
    只是,桑丘子睿既然如此爱她,真的会舍得如此对她?
    “桑丘子睿,便是我肯放浅浅离开,你又凭什么以为,她会跟你走?要知道,凭着她的优秀,这世上想要娶她的人,可是大有人在。”
    “人海茫茫,这世间能配得上她的,只有我。而你,穆流年,我不否认你很优秀,可是你注定要站在了这世间最顶端的人,你确定,你将来,还可以给她她想要的一切吗?”
    “为什么不?”
    桑丘子睿低笑,“帝王最是无情,你若是痴情于浅夏一人,你就不怕,将来你的天下,会愈发地不稳?你该明白,这男人掌控天下的手段千万种,其中最省力,也最有效的,会是哪一种吧?”
    穆流年轻嗤一声,“那是那些无能的帝王才会做的事,我不会如此。我凭的是自己的真本事。再者,若是仅凭着几个女人,就可以让江山稳固,那么,肖云放是如何死的?先皇又是如何殁的?当初的梁城之危,又是何人造成的?”
    桑丘子睿脸上的笑容僵了僵,眼神慢慢地凌厉了起来,“看来,你是不打算同意我的提议了?”
    “这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事!桑丘子睿,你不觉得你分明就是在强人所难吗?我凭什么要听你的建议?浅浅是我的妻子,谁也休想从我的手中夺走!”
    “哦?这么说,就连王子奇他们几个加上,也是不及你的妻子重要了?”
    穆流年沉默了。
    身为一名男子,他自然知道当初他的承诺有多重,对于他们来说,又是有多么的重要和期待。
    可是现在,他却没有了保护他们的能力,只怕,他要食言了。
    他知道,今日一旦他拒绝了桑丘子睿的提议,那么,就算是他拿下了梁城,后半生,他也会活在了不安和愧疚之中。
    将来的午夜梦回,说不定他会被噩梦惊醒多少次。
    他食言而肥,没有了信誉。这对于向来重承诺的他来说,就是一种折磨。
    “你执意要杀了他们,我也没有办法。是我自己无能,没想到我与他们的关系,会被你如此敏锐地察觉到。桑丘子睿,我恳求你不要杀他们。当然,你若是不听,我也不是完全就没有办法了。你们桑丘家族在安阳城的所有亲眷,将会在王子奇人头落地的同时,全部伏诛。”
    桑丘子睿一愣,看他的表情有些奇怪,明显是没有想到,他竟然是还留了这样一手!
    这下子,饶是桑丘子睿再淡定,也无法再心平气和地与他说话了。
    “你竟然要对安阳城的那些老弱妇孺动手?”
    “我说了,万不得已的情况下,我只能如此。”穆流年抬眼看他,眸中尽是无奈,“这是被你逼的。你不肯放过他们,我也不能放过你的亲人。所谓战争的残忍,你现在,是不是能亲身地体会到了?”
    “我看你倒是有这个胆子?”
    “你以为,你在阳州的宋家父子,果然还能帮上你的忙吗?他们都是文人,最不懂的,便是战争,最畏惧的,也是战争。所以,这个时候,他们明显是靠不住的。”
    “你什么时候派人围了安阳城?”
    “我没有派人围攻,否则的话,依你的占卜之术,怕是早就有了结果,不是吗?”
    “你只是派了大批的暗卫进入安阳城?”
    穆流年不语,算是默认了。
    “好!还真是好的很!一直以来,我都以为你是个正人君子,今天看来,你穆流年竟然也会使这等的歹毒之事?”
    “彼此彼此。”
    “好!我答应你,那些人,我一个也不会动。这下,你满意了?”
    穆流年微微弯起了唇角,眸光微闪,一抹得逞的光彩,瞬间闪过。
    “天就快要亮了,你确定,你不回梁城先守着了?”
    “呵呵,穆流年,你果然是让我刮目相看!此生,有你这样的人做对手,还真是不寂寞。既然你不肯就此舍弃了浅夏,也罢,我们明日梁城城门口见。”
    穆流年看着飞速掠去的桑丘子睿,自然也感知到了有大批的高手,在迅速撤离。
    许久,穆流年站在了原地,只是静静地看着梁城的方向,暗暗松了一口气。
    “公子,您真的派了暗卫去安阳城?”
    青龙从暗处出来,有些糊涂了,这公子身边的暗卫,大都是由他们几个调动,可没听说,哪里少了人手呀?
    “我不过是诈他而已,明知他要出手取王子奇和方桦的命,我岂能坐视不理?”
    “啊?这样也行?”
    “他是秘术师,可是不代表了,所有的事情,他都能占卜地出来。我告诉他派出的是暗卫,具体潜伏在了何处,你以为他能找得出来?”
    “公子,您也太奸诈了些吧?”
    白虎话一出口,立马就有些后怕地伸手捂住了嘴,然后嘻嘻一笑,“那个,刚才口误,口误,公子您实在是太有本事了,连这样的计策也能想得出来!”
    穆流年白他一眼,“回去吧,我们也该好好地准备一下了。桑丘子睿的兵力虽然不多,可是,他刚刚自信的表情,足以说明了,他是做好了万全的准备的。”
    “公子,要不要我们先派人入京打探一下虚实?”
    “不必了。桑丘子睿这人虽然是让人不喜,可是他向来言出必行。说了不会为难他们,定然就是能做到的。我现在担心的是,梁城因为是京城,所以,各方面的守备是十分完善的。城门的吊桥,便是一大难题。”
    “公子所言不差,便只是那吊桥,我们也是要耗损不少的兵力,方能靠近城门。”
    穆流年回到了主营帐,此时,浅夏仍然睡着,没有要醒过来的迹象。
    穆流年将她抱起,身上裹了厚厚的毯子,然后上了马车,一路直奔梁城。
    五十里路,说远不远,说近不近。
    大军并没有先派出骑兵先行,而是所有人员同行。
    这一路上,穆流年的心情是有几分沉重的。他不想对自己人动手,可是事情逼到了这一步,他却必须要这么做。
    正如先前李云召所言,或许,他一旦顺应了天命,那么,浅夏的命格,将有所缓解。
    这是现在为止,他能想到的救浅夏的唯一的机会,他不能放过,哪怕是让梁城血流成河,他也必须要拿下梁城,进入皇宫。
    他的心情是有几分低沉,甚至是有些悲壮的。
    梁城的守卫如何,他这个曾经在梁城待了十几年的人,自然是十分熟悉。
    若是心疼战将,那么,这梁城不攻也罢。
    大手轻轻地抚过了浅夏的脸庞,她睡的很香,眉目间,略有些疲倦,不过,唇角,却是偶尔扬起,梦中,似乎是看到了令她十分愉悦的场景。
    如果她能天天如此,那该多好。
    万里河山再好,亦是不及她眉目染笑。
    曾几何时,他幻想着能与她一起携手天涯,走遍天下的名山大川,游遍五湖四海。可是这一切,只怕是都将因为这个帝位,生生地被圈住了。
    一旦成为了紫夜的皇,那他就不可能再随意地生活,每天朝九晚五,必不可少。
    拥有了无上权势的同时,也代表着,他这个人,再不单单只是他自己,他的责任,只会比之前更重,他要记挂的人和事,也将会越来越多。
    这不是他想要的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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