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思 作者:肉书屋

    静思第21部分阅读

    嘶的气流声,跟蛇吐信子似的:“玄烨……”

    他用力点头,然后拼命咬着嘴唇忍着不哭出声的样子,一下子就把我击垮了。

    我觉得有什么东西从我的脸上流了下来,我重复的喊他:“玄烨,玄烨……”

    我怀里的胖妹不乐意,大概是觉得被忽视了,用力的蹭了一下,我胸口一紧,气喘不上来,眼看要翻白眼,幸好她爸光头一手把她拎开了放一边去了。

    三年没见,一切都大变样。

    皇帝老公变成了光头老公。

    胖儿子变成了稍有帅哥轮廓的白胖儿童。

    最夸张的是我女儿,再培养一下完全可以去练日本相扑——呃,不知道相扑这运动有没有女子参加。

    两个小的不善于表达,女儿就只会哭,儿子抽抽噎噎的,喊了几声额娘,继续哽咽。光头坐在一边,太阳光透过窗子,照在他闪亮的脑门儿上——让我有种错觉。

    光头真的没出家吗?

    可是看这种清冷的淡然的样子,怎么跟和尚似的啊?

    我现在这种情况,唯一运转自如的就是眼珠子。

    别的什么情况也打探不到。

    不过这会儿有人端着盆水进来,我睁大眼。

    又看到个熟人。

    喜月姐姐啊——

    她放下水盆,惊喜的快步走过来,无奈我身边被团团围困,她杀不进重围,只好站在外围跟我四目相对,又抹小又要笑的非常狼狈。

    “娘娘。”

    我在有限的范围内,尽力的点了点头。

    真让我安慰,大变样的孩儿他爹,像是吹气球一样长的这么大的孩子——唯一没有变的,就是喜月了,让我觉得总算踏实一点。

    就是不知道其他人其他事,变成什么样了?

    静思108

    和以前,每一次倒过霉之后的情况不大一样。

    那时候我醒来看到的第一人,如无意外都是喜月,或是其他宫人,婢女。

    但是这一次,睡睡醒醒,每次睁开眼睛,都可以看到一个锃亮的光头——

    ……我对光头绝对没有歧视的意思,人家陈佩斯,葛优大叔啊,不都是光头么?但是,这个家伙的光头,我实在是看不惯……

    我睡的都没了时间概念,只是再一次睁开的时候,注意到他身上穿的,不是皇帝应该穿的正服,常服,甚至,不是一件应该出现在他身上的衣裳。有点像和尚们穿的罩衣,只是样式稍稍不一样。

    还有,我躺的地方,也绝不像是永寿宫,甚至不像是宫里的屋子。

    宫里的殿室屋顶都很高,躺在那样的地方,总有种寂寞的,无法保暖的感觉。可是现在这间屋子,很干净,陈设简单,可是绝不是宫中的建筑应该有的格局。

    我眼珠滴溜乱转,光头把我扶着轻轻坐起来,拿东西给我垫在身后让我靠着床头。我的声音比前几天好多了,虽然哑一点,但是能发出声音来,就是一大进步!

    我想问的问题很多,儿子和女儿为什么只那天露了那一次面?他为什么变成现在这样子?其他人都哪里去了?我们现在在何处?到底这三年都发生了什么事情……

    一串串的疑问,可等到光头一副体贴状问我:“你想说什么?”

    我张口居然冒出一句完全不是刚才想的问句:“你的头……谁给你剃的啊?”

    他愣了一下,然后一笑:“我自己。”

    我猜也是,敢给皇帝剃光头,不光是有很大的胆子,还得有那个命等着孝庄太后来收拾他。

    我瞅啊瞅的,他居然明白我心里在琢磨什么,轻轻拉过我的手,在他的光头上摩挲了一下,笑着说:“喏,就是变样的。”

    我也忍不住想笑,可是胸口一动,就剧烈的咳嗽进来。

    他的表情立刻变了,过来替我拍背抚摸顺气,又倒了水端过来。

    我咳的两个太阳|岤一跳一跳的疼,胸口憋闷,浑身像是散了架,充分印证了乐极生悲这句话是多么的有道理。

    他坐在床边,低声问:“好些了么?”

    我点点头,还是半死不活。

    转过头向外看,窗户敞着半扇,阳光显得特别灿亮。

    “这是……哪里?”

    “在西山。”

    我也猜着不是宫里。但是,我不记得西山有行宫。

    仔细去闻闻,分辨出空气中除了药香,茶的味道,一些我熟悉的气息……还有一点,别的什么香气。

    有点像……庙里点的香。是在西山附近还是西山上的庙宇里吗?

    难道他不用做皇帝了?就这样天天待在庙里面……

    可是国不可一日无君啊,这话我是明白的。

    忽然想起——历史上的康熙,似乎也是六岁登基的。

    现在在宫里面,肯定得有个皇帝吧?那,那么……

    我忽然抓住了他的手,他立刻惊慌起来:“你是不是不舒服……”

    我打断他:“玄烨呢?”

    他愣了下:“在宫里。”

    “我问你,玄烨呢?”

    他慢慢转过来,看着另一边。他知道我问什么,等了一会儿,他终于给了我答案:“他现在是皇帝了。”

    我脑子里有好一会儿都是空白的,他这句话声音很轻,可是威力却很大。

    这个人啊……

    我真不知道,应该怎么说他。

    我推想一下,大概应该是,我在那次秋猎中受伤,一直昏迷不醒。然后他一副情圣表现,对我不离不弃,甚至削了头发,踢了龙椅,把我带到这和尚庙里来养病。然后,玄烨这可怜的孩子,就变成了比光头本人年纪还小的皇帝。我记得顺治当皇帝似乎是在八岁。玄烨倒好,五六岁就当上了。

    这个人,真不知道应该怎么说他。我早就知道,也早就了解。

    他就算再怎么改,骨子里率性妄为,不顾责任的本性,是绝对改不掉的。

    他对我的用心,我不能说不感动。

    可是,他把自己老妈,自己的工作,自己应该承担的责任全都一甩手抛开,转而由小玄烨来承担这一切……

    我瞪着他,不知道是该先夸他“痴情”,还是先揍他一拳比较好。

    我起先有点闪躲,后来就跟我对视上了,眼睛显得很清澈坦然。

    我的怒火还没烧起来,就先让他与以前判若两人的形貌给灭了一半下去。他瘦的厉害,所以我第一次睁开眼看到他,根本不敢相信就是他。

    我还记得我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在慈宁宫里,他根本就是个带着嘟嘟婴儿肥的小胖。

    现在他瘦的两颊都有些凹陷,眉骨也显得很高,嘴唇,鼻子,眉毛跟眼睛,和过去相比,完全成了两个样子。

    想说的话,堵着一句也说不出口。

    最后我轻声问:“那,你现在就是先帝了?”

    “是啊”他很平静的回答:“顺治皇帝,已经不在这世上了。从我们离开紫禁城,皇宫里就永远不再有你和我这两号人物。”

    我是无所谓,一个被废的皇后,现在不过是个半死不活的妃子。

    以前,有的时候,我曾经想过,可以离开那牢笼似的皇宫,去外面的天地过自由自在的生活。但是却没想到,躺了这么久之后,一觉醒来,这个梦想竟然变成了现实。

    我心里说不上来是什么滋味儿,他这个人一句话概括不来,一半是痴情,一半是暴烈。

    “要是我醒不过来,你……就真的要出家吗?”

    他看着人,点头的时候一点也没有犹豫。

    一瞬间我真想大笑三声以抒胸臆,可是这笑里面未免有太多其他的,说不清的情绪。

    历史上的顺治不爱江山爱美人,现在到了我这里,果然还就是这个情形。可是这个美人却换了人选,不再是董鄂氏乌云珠,却变成了科尔沁的废后——我。

    “太后……怎么会愿意呢?”我问

    他轻轻拍我的手背,说:“这其中发生的事情多了,我以后慢慢告诉你——吃药吧?”

    我不满他避重就轻转移话题,嘀咕:“是药三分毒,我都好了,没什么事情,还吃什么药。”

    但是没体力的病人,也没有什么发言权。药端到嘴边上了,他虽然笑容温柔,但是眼光却是不容抗拒的。

    我没办法,只好张开嘴,一口口的由他舀着药汤喂给我。

    喝药的时候我突然想到一个重要的问题。其实不是我反应慢,而是这会儿的冲击一个接一个,到现在能想起来,我觉得已经是我反应迅速了。

    玄烨成了……皇帝?我的儿子,当了皇帝?我的女儿,也还留在宫中?可是,我以后,还能再见他们吗?

    能像以前一样抱他们,哄他们,喂他们吃饭,陪他们玩耍吗?

    我现在甚至不在宫里,而他们却已经成了那个金色鸟笼中的重要囚徒,这一生,再也没有可能活着离开那里。还有小澄儿,她,她会怎么样?没有母亲在身边,她如何成长?谁来抚育她?照顾她?我……

    而我和光头,却像他说的,已经成为了在那里不复存在的人。先帝,还有不复存在的妃子。

    我的儿子,我的女儿……

    我眼睁睁看着光头,如果这会儿我手上还有力气,我想我一定会扑过去,掐住他的脖子,直掐到他翻白眼吐舌头断气蹬脚为止!

    这个任性的,有偏执性格的,不负责任的家伙!你可以不当皇帝,我不在乎。你也可以刮了光头搞什么落发不出家的把戏,这和我也没什么关系!可是,可是我的孩子!我就算再想海阔天空,也不能把孩子丢下不管啊!

    他看着我,似乎有点不明白我在气什么,试探着问:“怎么了?”

    我深呼吸,再深呼吸。身体是革命的本钱,我不能还没报仇先把本钱弄垮了。

    “孩子们呢?我的孩子,我以后……说再也不能看见他们了是不是?嗯?你,你离开的时候,这些你都想过没有?”

    他低下头,把调羹和药碗放在一边,轻声说:“玄烨是爱新觉罗家的男儿,他留在那个位置上,必有一番作为。澄儿她……以后会跟着我们的。你……”

    “澄儿跟着我们?”

    他点头:“喜月带着她住在后面客舍,我怕她再不知轻重压着你伤着你,所以没有让她过来。而且。寺中都是僧人,喜月带着她,住客舍也更方便。”

    静思109

    他说完这话,后知后觉的来一句:“你要见她吗?”

    屁话,我不用照镜子都知道自己眼里肯定在喷火!我女儿我当然想见了!你以为你这个光头我那么想看么?一睁眼就是你,再睁眼还是你,这个光头亮的起码有五百瓦的光,照得人眼晕的!

    他还没有傻到家,立刻领会了我的意思,知趣的说:“我去把她带来,你靠一会儿。”

    我不靠一会儿反正我不能起来边做俯卧撑边等你们吧?就是我想,我也得有那力气爬起来啊!

    这人当皇帝的时候还算脑筋灵活,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剃了光头住在庙里,天天吃斋念经把人念傻了,怎么反应这么不灵敏——按说吃素不会妨碍智商啊。

    老实说,我很是怀疑自己这昏迷的三年,是怎么过的,饭啊肯定都是吃流质的,因为我现在吃的也是这种糊糊似的东西。那个,排呢?我醒来之后,喜月帮我去蹲了一次恭桶。她力气挺大,我还想自己起来呢,她一把就给我揪起来了,那动作又熟练又稳当,可见这三年一定没少拿我当哑铃练举重——挺艰难的一次嗯嗯过程。那我以前昏迷不醒的时候这个生理问题都怎么解决的都……恶,不能再想,我的胃开始抽抽儿了!喜月呀,你真是劳苦功高啊!人家久病床前无孝子,你可比孝子还孝子啊。至于那个光头,好吧,大概他也有点小功劳,勉为其难,我也在肚子里感谢他一声好了。

    等了一会儿,我听见了小胖妞绝对招牌式的跑步声。她腿又短人又重,步子迈得又小又快频率特高,这个和尚庙地下铺的石砖大概有空心不实的,所以听着她一路跑来的声音特别响亮鲜明。

    “额娘!”

    胖胖的圆墩儿身影出现在门口,我条件反射,先缩了一下脖子。

    小胖妹澄儿倒是很想再学一回人间大炮发射弹跳的场面,但是后领子被光头及时揪住了,抱着她走到床前,轻轻放在我旁边,还细声细气的说:“你额娘病还没全好,你别压坏了她。”

    嗯,学会体贴了,有进步,这经没白念。

    小胖妹没能用人肉沙袋扑杀我,改用口水鼻涕加眼泪替我洗脸,这种小狗似的热情攻势弄得我是又感动又狼狈。

    光头这次就没有站在我这一边,不过他再接再厉的发扬温柔热情风格,拿了布给我擦脸。

    我摸摸小澄儿的头发,问她:“你跟着喜月姑姑一块儿住的?”

    “嗯。”

    “晚上睡得惯吗?”

    “嗯。”

    “吃东西香不香?”

    “嗯。”

    这孩子,怎么说话改这么简练了?

    “你和喜月姑姑一起,都干什么了?有人陪你玩儿吗?”

    她这才算多给了几个字:“喜月姑姑没空陪我玩儿,我跟小和尚一起玩儿来着。”

    我的天。我看着光头。

    他摸着头,冲我笑笑:“不是什么小和尚,大约是后面佃户的孩子。”

    我怀疑的看着他:“你知道?”

    他点点头:“是个癞痢头……叫小六子,是吧澄儿?”

    小澄儿开始吃手指,肯定性的点了一下头。

    我把她的手从嘴里拉出来:“澄儿,不要吃手指,脏。”

    她抗辩:“不脏。”

    “很脏的,小心肚子疼。”

    她还是坚持:“不脏!”

    好吧……现在我没体力,等我能爬起床来,非把你这个毛病给扳过来不可。你哥当年也有这爱吃手的毛病,那回估计是太后给教育扳正的。至于你嘛,你比你哥幸福,你娘我亲自给你纠正坏习惯。

    过了一会儿她终于转移了兴趣,不吃自己的手了,改拉过我的袖子啃。

    她长得和玄烨不是特别像,嘴唇小小的肉嘟嘟的像个小樱桃。但是兄妹俩个人的眼睛长得很神似,都是清澈明亮,一望无邪。

    我轻轻抱着她。小家伙儿软软的,身上带着奶香味儿和桂花糖味儿。

    其实我不是想不通。

    光头说的也对,对玄烨来说,他的血统,出身……他所受的教育,应该留在那里。虽然那里不一定会给他快乐,但是会给他成就。

    小澄儿跟着我们也好。做皇帝的女儿谈不上幸福,她们成亲之前的生活是重重规矩束缚捆绑的生活,等到成年后,婚姻多半都是一种政治手段。没听说过哪位公主嫁的舒心幸福过。

    虽然道理都明白,可是想到从此和玄烨,被那道高高的宫墙阻挡,母子也不再是母子……

    我把脸埋在小澄儿肩膀上,有水珠从眼里冒出来,被她柔软的衣服迅速吸干。

    光头不知道什么坐到了床边,一手伸过来环抱我,另一手握着我的手。他什么也没有说,但是身上却有一种安定的,安慰的力量。我们现在拥有的一样多了。他不是皇帝了,我也不是他众多妃子中的一个了。我们,一样,都和儿子分别,然后,有一个女儿在怀中。

    这样有点温馨,有点伤感的气氛大概有传染性,小澄儿也安静下来,头在我身上蹭蹭,又到光头怀里拱拱。

    突然间我想到一个至为关键问题,猛的抬起头来,用力太大差点扭了脖子筋!

    光头吓了一跳,忙问:“你怎么了?没事么?哪里不舒服?”

    我一边呲牙咧嘴的揉着脖子,一边赶紧追问:“我们以后靠什么生活?你出来的时候有没有带钱出来?啊?金银珠宝,古董玉器,怎么都得带一点吧?啊?”我一手抓住光头的领子,使出吃奶的劲儿摇晃他:“我的家当呢?我的钱呢?我的古董首饰呢?你不会一样没带吧?我我我,难道我们一家三口以后喝西北风过日子啊!”

    静思110

    光头整个陷入呆滞状态,我越是急,他越是僵,一句话也没有。

    “娘娘!”喜月千钧一发之际赶到,把光头的脖子从我手下拯救出来:“娘娘不要急,有话慢慢说啊!”

    我抓住喜月,就像喜儿终于见了亲人解放军一样的激动感动加躁动:“我,我怎么不急啊!这人……”

    “娘娘,咱们的东西,我都带着呢,回来我就把单子送来您看看,一样儿不少。”

    咦?我马上收了声,转悲为喜:“真的?”

    喜月脸上的表情有点怪,一抽一抽的,不知道是想笑还是哪里痒痒:“是啊,娘娘。我就想着您要是醒来了,肯定会问这个的,所以当时就全带出来了呢。”

    我先是咧着嘴哈哈傻笑了两声,赶忙又压低声音:“小声些,别让人听见,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啊。”

    喜月捂着嘴说:“是,娘娘,你只管放心,我小心着呢。”

    我终于放下心事,喜月胆大心细人又可靠,她办事儿,我放心。

    我回头看看,小澄儿正咬着光头的手指头,而光头还是一脸呆滞状的看着我。

    看什么看?不会持家过日子,倒是很会瞅人啊。

    我决定了,这个人真的需要下岗再就业培训。当了多少年皇帝,当得倒是怪舒服,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现在可笑了,他不是皇帝了,我不是妃子了,当然也领不了皇后那职位的年薪二千两银子。幸好幸好,喜月跑路还不忘带着我的私房钱。要不然,光头现在当不了皇帝又不去做和尚,我们一家三口带喜月总不能老赖在人家和尚庙里吃喝拉撒,要出去过日子,肯定是要花钱的啦!

    光头还瞅着我。

    瞅什么瞅,还瞅?我瞅回去,我瞅瞅瞅——你一下岗工人还有理了?哼!欠调教。

    除了想念玄烨,我觉得我的生活应该不算有什么大遗憾了。虽然知道不能再和儿子共同生活,很是难过了一把。但是很快我也就阿q的想开了。反正就算我留在宫里,他的生活和教育也是太后一把抓,我这个妈当得原来也不太称职……而且如果光头还当皇帝,还生出其他儿子来,保不齐冒出新的竞争对手和我的玄烨抢皇位,血雨腥风啊手足相残啊你死我活啊九龙夺嫡啊……乱成一团。现在光头不是皇帝了,玄烨成了皇帝了,这些麻烦就可以都省下来了……

    我想得开,绝对想得开。

    身体渐渐好起来,可以吃些稀粥以外的食物,我真想学泰山捶胸长嚎以抒胸臆!要知道喝粥已经喝得我眼放绿光了。别管是菜粥蛋粥米粥豆粥鸡粥火腿粥……反正好东西只要是做成粥,那味儿都差不多,就算顿顿换样儿,也喝得我见个干饼就眼冒狼光。

    喜月弄了野菜,给我做了饭团子,我狼吞虎咽吃的那叫一个香。光头在一边儿看着我,他吃的白饭,饭上面铺着几条菠菜,还有一碟酱菜,一碟煎豆腐配着吃。

    我啃了一个团子,想起来问他:“你在庙里这么久,都不能吃肉,也馋坏了吧?我说,喜月给我做肉粥的时候你也喝两口,我想这庙里的和尚也不会知道的。”

    他微微一笑:“我不是因为住庙里才吃素的。”

    嗯?

    难道是为了瘦身美容才吃素?他倒是会赶潮流啊。

    他只是闷头吃饭不再说,我也没顾上问。我们吃完饭,喜月来收拾我的碗筷。我的饭都是她在外面做的,在和尚庙里开伙一来不便二来也不做肉。看着光头出去擦手漱口,喜月凑过来,小声跟我说:“娘娘,嗯,皇……”她想了想又改口:“爷他吃素是有缘故的。”

    我好奇的用求知的目光看着她,希望她给我个答案。

    喜月干脆坐了下来,低声说:“当时太医都说,娘娘怕是醒不过来了,其他人也都这样说……就是爷一个人不这么想也不这么说。他说你肯定会醒的,那会儿爷就和一个老和尚总在一起说话,说的什么,我也不是太懂。总之,好像和那和尚谈完,爷就说,人生就是孽,就是罪。爷身居九五,罪过更大。他说,总之是因为他的缘故,所以祸及娘娘身上。所以爷从那会儿起就戒了荤了,一直吃素,念佛经,也不亲近妃嫔们……”

    我看着窗外面,光头正和一个小沙弥说话,小澄儿在一边拉他的袍子,他笑着,神色很温和。

    是啊,我自打变成他的妃子,又中毒,又被陷害,意外频频烦忧不断,到后来摔马,中刀……都是因为他是皇帝,所以才会这样啊。他倒也懂得反省,虽然迷信了那么一点点……

    我觉得自己鼻子有点酸酸的,心里也觉得软软的,怕在喜月面前就失态,转开话题:“小澄儿出来还习惯吗?你……这些年也太辛苦了”

    她摇摇头:“都值得啊,娘娘终究还是好了,以后都会好的。小姐可乐着呢,跟鸟儿出笼似的,不知道有多开心。”

    是啊,我终究还是好了,就算不是他吃素的功劳,但也没离了他的照顾料理。玄烨在走他的道路,小澄儿开开心心,我和光头,以后要开始一段新旅程——

    我才想起来问一个早就该问的问题:“那时候,来行刺的人,是谁啊?”

    静思111

    喜月捂着嘴笑:“我还当娘娘把这事儿忘了呢。”

    我瞪着她:“你爱就不说,反正我也就是想起来问一句……都过去这么久的事情了。”

    在喜月他们来说是已经过了三年的事了,在我来说,还只是不久之前呢。不过醒来之后让人意外的事情一件接一件,一时顾不上理会这件事。应该是挺重要的问题,反而拖延到现在才想起来来部。

    “唔,这个说起来,还真是复杂的很。”喜月手脚麻利的收拾东西:“我去把这些洗了收了,回来慢慢的细细的跟您说。”

    小澄儿吃饱喝足,在院子里陪光头玩了一会儿,脸红扑扑的又跑了回来,把鞋子一踢,从我脚边爬到床里,抱着我一条腿说:“额娘,我和你一块儿睡。”

    我拍拍她:“好,你睡吧。”

    她闭上眼,没多会儿又睁开,天真的,却也认真的问我:“额娘,你不会再睡很久很久都不醒了吧?”

    我笑:“不会。”

    她郑重的伸出小拇指来:“拉勾。”

    我也伸出小拇指来,手指头勾在一起,她煞有其事的哼哼:“拉勾,上吊,一百年,不许赖。”

    “好啦,这下可放心了吧?”

    她重重的点点头:“嗯!那我睡了。”

    她的包包头在外面已经跑的差不多全散了,头发乱乱的披散着。

    我摸摸她的头……

    一百年,不许赖……

    要不是因为你们,我干嘛回到这个落后的时代来?

    喜月收拾停当,悄悄的走了进来,小声说:“小姐睡啦?”

    我点点头:“没关系,我们轻些说。”又想起件事:“你喊他……嗯,老爷,喊澄儿小姐,怎么喊我还是娘娘?改口吧。”

    她笑嘻嘻的说:“是,改叫您夫人,您看成不成?”

    我瞅她:“你是越来越伶俐了,就是只见舌头长本事,没见手脚有巧到哪里去。”

    她搬了张小凳子来坐在床边,顺手端过一盘苹果,还捧了一壶茶。我说:“我不渴。”她说:“我没说给您喝,我是怕自己说的口干,给自己预备的。”

    我看看她。

    嗯,不在宫里,喜月的性格也渐渐不一样了,挺活泼的。可能她本性就是如此,在宫里的沉静只是环境所迫,不得不安静沉默的生活。在外面却不一样了,没有规矩,也没有压力,哄哄小澄儿,做些简单的菜,穿的也是普通的衣服,但是人却显得精神焕发,比在宫里的时候脸色好看得多,说起话来眉飞色舞的。

    “行啦,也坐下了,茶果也备了,那就请开讲吧。”

    她点点头:“这可得从头说起。”

    我找了一个舒服的姿势靠好,静静的听她说。

    “娘娘你……”她开了个头,自己先笑了:“我习惯了,还是总想称娘娘。好吧,慢慢改。”她继续说:“夫人当年进宫后不久,其实那时候也有一次选秀的。八旗秀女参加遴选者不在少数。那会儿夫人脾气可不太好,那次选秀其实也没有留下多少人,进宫者寥寥,落选的倒是很多,其中秀美姣好者,就配了宗室。董鄂氏乌云珠……也是那个时候被刷落的,然后不久就指给了和硕裹亲王,成了裹亲王福晋。”

    乌云珠?

    听喜月的意思,好像是在暗示……

    我问:“难道……那会儿是我作主刷落她,给她指婚的么?我可记不清了。”

    喜月说:“那会儿刷落的人也多,夫人不记得她,但是她肯定是觉得是夫人阻了她进宫的机会呢。要说疙瘩,多半那时候就结下了。”

    是么?我可完全不知道,这事情竟然会一直扯到那么久之前去。那可不怨我,那会儿的皇后可不是这个魂,我第一次见乌云珠,是成了废后之后,在慈宁宫第一次见。

    “其实漂亮女子心气高,不是坏事。只是,女人这辈子做什么样的人,过什么样的日子,自有老天安排,是命里注定的。可是坏就坏在,有人不想认命,也不愿意认命。”喜月说:“其实如果不进宫,改配别人的话,她也有一次机会,可以嫁给青梅竹马一起长大的男子,但是那个人的前程并不见得有多好,她不能进宫,退而求其次,进了王府,和硕襄亲王福晋,也是够风光荣宠。”

    我不再打岔,老老实实的听她向下说。

    “亲王福晋的日子并不见得就像表面上那么风光快活,和硕襄亲王身有隐疾,贵太妃又是个极厉害的婆婆,一厢情愿的美好生活没有像预期中一样到来,亲王福晋的心里难受那是一定的。她更加怀念曾经入宫选秀的风光,也后悔自己做出了轻率的选择,误了终身。而曾经美貌荣光过的贵太妃,却一辈子都被太后压制。太后和太妃只差一个字,但是地位却是天差地远的。权势太耀眼,富贵太逼人,就算一开始什么也没有想过,也慢慢的开始想的多了,想的远了。太后那里,命妇贵人们轮流入侍,她的美貌胜过所有的人,她还能诗善画,文墨极好。越是明白这差距,心里就越是不平。那些满蒙嫔妃和她相比,又粗蠢又愚笨,不识字,不懂诗,偏偏一个两个的都高居后宫主位,富贵骄人。她纵然美貌聪明,心比天高,可是她的日子却比这任何一个女人都要不如。难以吐露的心事只能藏在心里,对谁也不能说。”

    “高贵跋扈的皇后被废掉,皇帝刻意亲近汉妃,甚至荒唐的随幸宫婢——这些消息她点点滴滴的看着听着藏到心中,亲王福晋心里有了隐隐的盼望——满人亲贵对汉人伦理那套不是那么看重,入关之后,也有叔叔娶侄媳的,弟弟娶嫂子的……但是,那得有一个前提,这些再嫁的女人,都是死了丈夫的。还有,得让她想的那人,也看到她,想着她。只缩在慈宁宫一角,是永远不会改变好现在的处境的。”

    我抿了一下嘴,太阳西移,照在帐子上一片透亮,很温暖。

    可是我却觉得喜月讲的这个故事,显得这么阴冷,似乎是在阴寒黑暗的地方埋了很久很久,突然不知道是谁挖出来,让人看着就觉得一股凉意往身上缠绕。

    喜月喝了一点水,继续用那种事不关己的淡然遥口气讲述这个复杂的长长的故事。

    “以前象尽义务一样的进宫轮侍,渐渐变成了她渴望的机会。她见过几次皇上,却没有机会走到跟前去和好说话,让他注意自己。一天,又一天。”

    “然后,废后却在这时候,又重新出现在她面前了。虽然没有以前的地位,风光,骄纵傲慢,但是变得和气的静妃却还是再一次阻挡了她向前和路——可能这就是人常言的,不是冤家不聚头。”

    “静妃既得太后的宠爱,又重新得回皇上的关注。她的存在却像一抹灯影,只是掠过去,闪一下,却没有得到她想要的关注和闪光。”

    是么?

    我在那时候曾经想过,我的存在的确是很多人的眼中钉肉中刺。

    不过,我没有想到,也许最恨我的,竟然是那个时候我一心想拉拢撮合她和皇帝亲近勾搭的董鄂。

    “富贵美梦可能每个女子都做过,但是有的人梦醒后就忘了,有的人却牢牢记住。心里的念头一萌了芽,就再也灭不掉掐不去。瑞在的太后,当年也是个并不怎么得宠的妃子,却一步一步的走到现在那让所有人都低头屈膝的位置——别人可以,自己又怎么不可以?最起码,也要试一试才知道结果。”

    “又一次选秀,又有许多新的美女进了后宫——鱼更多,水更混。她一步一步的,走的很小心。但是小心一辈子,也总得迈出那要紧的一步。成功不成功,谁也不能预料,但是为了这一步,她已经投进去太大的代价,如果不继续向前,她实在不甘心。”

    我猜疑着,却不知道喜月说的代价是指——

    “对了,当初她支开贞贵人,买通吴良辅——”

    喜月轻蔑一撇嘴:“吴良辅那时候可是风风光光的大总管,是一般人能买得通的么?”

    我点点头,喜月说的是。吴良辅那位置上,宫里除了太后皇帝,谁不巴结他?呃,我倒是不巴结他……不过我是很例外的例外了。

    “那,她花了多少钱呢?”

    喜月看看睡在我里面的小澄儿,小声说:“她和吴良铺对食儿……”

    对食?

    我一下子懵了。我不是没常识,宫里的菜户,对食儿……这种极端扭曲人性的变态的特殊生态,可是,她,她和……

    我张口结舌:“怎么会,她这人看起来那么,那么……”

    喜月哼了一声:“怎么不会?你以为吴良辅他们那种阉奴是什么好东西么?他爪子伸的可长着呢,后宫那些不得宠的宫人,份位低的妃嫔。为了能见皇上一面,或是让敬事房太监摆绿头牌的时候做些手脚,把头面首饰当了也填不满他们的无底洞,敬事房好几个大太监都好……我以前也不是没有见过的,只是又能怎么样呢?那些女人她们愿意让太监揉搓作践来换一个很微小的,可以得见龙颜的机会,后宫里的所有女人都想攀上最高的那根枝,所以任何可能的机会她们都会抓住不放……”

    我觉得后背上一阵阵的冷。

    这是以前的我不知道的黑暗面。其实,我……也不是一无所知,我知道后宫的残酷黑暗扭曲和血腥,只是,我没有想过,会,会这么的……

    喜月把茶端给我,我接过来灌了一大口。

    “好了,不说这个。”她连忙安慰我一句,转了话题:“咱继续说正题。那些人,那些事儿,现在和咱们都没关系。”

    我把水杯还她,有些艰难的说:“好……对食这事儿,你怎么知道的?”

    “当时自然不知道啊,这不都是后来一五一十的对出来的么。吴良辅从那次之后就不见了,咱们还都以为是被杖毙了或是怎么着了,却原来他受了一场要命的活罪,居然还逃了一口气出来。这个回头再说,我先接着上面的说。”

    我点点头。

    静思112

    “可是再聪明的人也有失算想不到的时候。和硕襄亲王福晋觉得自己的胜算很大,她相信自己的才貌身段,相信自己的妩媚风情,肯定可以打动任何男人的心肠——可是她没想到,这会儿太后也会来永寿宫。虽然她已经仔细的盘算过,估量过,她已经挑了一个适当的时候,只不过,意外是谁也没有办法预料到的。”

    是啊,我也觉得那一天,那一幕,真的非常巧。

    若是我那会儿没有回去,太后也没有正好撞破那一幕。那会儿从药性上渐渐醒来的皇帝,单独面对着人比花娇,梨花带雨似的美女乌云珠,他……会怎么样?他会想什么?说什么?她又会如何砌词,如何委婉,如何奉迎?

    我想了想那个场面……没什么感觉,就不再钻这个牛角尖。现在想这个也没有什么意义了,毕竟,那时候的事情不会再按假发生一次。乌云珠什么都有,美貌,才华,心机手腕和胆量她样样不缺,唯独少了运气。

    第一次选秀失败,然后嫁人,再接着她为自己确立了一个新目标并努力要将其变成现实……每一步,她都欠缺了运气。

    只是,我却没有想过她多那么早就开始筹划设想这一切。思绪飞快的回转——第一次,在慈宁宫遇见她,她的神态,举止,说话……那时候我觉得她温婉和气,楚楚动人。可是那时候的她在想什么呢?她眼中的我是什么样儿?是曾经的那个蛮横的皇后,还是重新成为她的阻碍的恨不得拨之而后快的存在?

    那时候的我还很小白心态,想着拉拢她和皇帝互相亲近,还觉得和她搞好关系以方便以后混日子……

    真是笨哪我,要不是阴差阳错,她的运气超差,而我要没有太后罩着——八成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看来我就属于运气超强的那一种人了。起码和她比起来,我的运气可是不错啊不错。

    喜月正要接着说,外面轻轻一声咳嗽,她马上闭了嘴站起来:“爷回来了。”

    光头迈进来,脸上带着微笑:“别这么拘束,你坐你的。”

    虽然他这么说,喜月可没有真的一屁股再坐下。她站到一边,光头过来坐在我床边:“中午吃的饱吗?觉得胃口好不好?”

    我点个头:“挺好的啊。老喝稀的喝得我都快闷死了,今天好不容易来点饭团儿,我也就多吃了两个,没什么不舒服。”

    他的目光落在喜月准备的茶果上,笑着说:“你们在这里唠什么呢?怎么你不困吗?”

    我咧嘴一笑:“随便聊聊呗,倒没觉得困。老睡睡的人都笨了,说会儿话解闷呗。”

    喜月另拿了一个杯子,给光头也倒上茶,然后退到一边儿去。像她以前常干的一样,拿起针线活儿开始做手工。

    唔,光头一来我们就不能再继续聊刚才的话题了。正说到一半,还没解开我心里的谜团呢,光头来的真不是时候。当然,喜月也是的,我问她刺客是谁,她倒一扯三千里,从long long ago开始讲起,讲了半天,喝了半壶茶,还没有讲到重点。

    小澄儿踢踢腿,挥挥手,翻了个身继续睡。我轻轻摸着她的头发。午后和尚们不知道在念什么经,梵唱浅吟,让人觉得心里安定。尘世的一切在这时候似乎都离得很远,身边只剩下这么近的两个人,只剩下这么亲密的,安定的气息。

    小澄儿咂咂嘴,眼皮动了几下,睁开眼说:“喜月姑姑,我要尿尿——”

    喜月忙起来,过来把她抱起来:“好好好,这就去,你可忍住了哟,别撒在身上。”

    我看着喜月匆匆抱着她走开,觉得心里很温馨,又有点心急。

    我的身体虽然在慢慢恢复,但是起床走几步已经觉得很吃力,更不要说生活自理外加带孩子了。像小澄儿现在的分量,要把她一把抱起来跑去找马桶,我还不知道要养多久的力气才能办到呢。象电视里看的,那些躺了好久的植物人,一睁开眼就可以下床说话不算,活蹦乱跑的想干嘛干嘛……

    当时看不觉得假,现在觉得真是太不现实了!

    光头替我捋顺耳边的头发,忽然说:“我替你把头发梳一梳。”

    我有点狐疑的看着他:“你会吗?”

    他笑笑,然后真的找出柄木梳来。

    我慢慢的靠着床头,半转过身。

    他一手轻按着我的发根,一手拿着梳子替我慢慢梳理,动作很轻柔,完全没有我担心?br /gt;

    静思第21部分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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