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思 作者:肉书屋

    静思第19部分阅读

    又羡慕又嫉妒,包括淑莹和我在内。不过,我却觉得很绝望,因为你成了皇后,我就不可能追得上你了,皇后只有一个,别人再想学也学不来,也做不了。”

    我没出声,马跑的比刚才快多了,颠簸起伏也比一开始显得剧烈。

    她的声音还是很平板:“后来又不一样了,你被废了,我和淑莹进了宫。我们都想做皇后,淑莹比较笨,她做不来。”

    “我做了,可是我觉得我好像还是没有得到我想要的。”

    我说:“你想要的太多了。”

    她摇头,放开了让马快跑,然后她说:“不,因为我想要,都已经被别人握住,我如果想要得到,就得去夺过来才行。”

    我的马也跟着跑得快了起来,皇后狠狠的催马,似乎要把我远远超过甩开,大风把她鬓边的花也吹掉了。

    两匹马要爬上一个小坡的时候,忽然间我失去了平衡,天旋地转中,我迎来了大地对我的包裹。只有一瞬间的痛,眼前就变成了黑暗。

    静思九十七

    “娘娘。”

    我看着眼前哭肿了一双眼的喜月,嘴角动了一下,想笑又没能笑出来。

    “……哭……”什么呢。

    只说出一个字,喉咙里像塞满了沙子,发不出声音来。

    “快,快服药。”一边的宫女提醒,喜月急忙说:“是,快把药端来,让人去通报皇上,娘娘醒了。”

    我和受伤吃药,还真有缘。

    我感觉一下,好像浑身都很麻木,但是左臂疼的厉害。

    可能骨折了。

    真险,没摔断脊椎,摔成白痴,或是摔断两条腿,也该算我运气了。

    从马上掉下去的时候,我似乎本能的做了一个抱团的翻滚动作,避免头啊什么的直接撞到地上,这个动作还是以前在学校里,那个爱打篮球的高个子室友教我的。她有次参加校际比赛回来,兴致勃勃的跟我比划对方撞她的时候她马上做了保护动作,所以虽然看起来被撞到,所以其实没伤到什么。

    喝了药,又漱了口,我轻轻咳嗽几声,感觉内脏似乎也很健全,咳嗽起来也不太难过。

    喜月在一边一副忙碌状的收拾东西,趁空在脸上抹了几下,再回过头来的时候脸上倒是干净了,可是眼睛那么红,怎么看也不是若无其事的样子。

    “三阿哥呢?”

    “三……”她刚说了一个字,帐帘一掀,进来的人身上挟裹着风,简直让人分不出是他冲进来还是风把他吹进来的。

    我还没看清楚,身体就被重重的圈抱住了。被挤到的胳膊的伤处立刻疼痛着叫嚣起来,我闷哼了一声,这个不知道是想表达激动心情还是想搞二次谋杀的家伙赶紧松手,一连声问:“怎么了?碰着了?哪里疼?传太医来!”

    真是急惊风。

    我还觉得他的脾气已经改了不少了,可是现在看,还是原来那样子,没半点儿长进。

    一边喜月赶紧劝:“皇上,娘娘刚醒,身体还弱着,先让太医给看看吧。”

    皇帝的眼睛也是通红的,我不知道我昏睡了多久。不过我多少能猜出来,他和喜月煎熬的时间,应该和我躺在这儿的时间一样长。

    我有一肚子的问题,但是不知道先问哪一个。

    结果等他想起来我是伤者,把我小心翼翼的放回枕头上之后,马上自己噼里啪啦的就开说了!用说字来形容不恰当,准确的来说他是在发泄情绪,先是臭批了一顿太医医术不怎么样害得我躺了一天一夜才醒过来。

    一天一夜,嗯,解决了一个我想知道的问题。

    然后说起我的伤势,左臂果然受伤不轻,但是还好据太医讲是骨裂不是骨折,另外腿上有些小外伤,没伤到骨头不算严重。

    又解决了一个我想知道的问题。

    太医进来了,而且一下子进来了三个。我记得随扈好像应该就只有四五个太医,这么说一大半都集中到我这里来了,李成蹊和我自然很熟,其他两个有点面生。诊过脉,又问了两句,下了论断是我得好好调养起码一个月,当然,听这意思是绝对没有生命危险了。

    我松了口气,一边喜月和顺治表现的比我还要欣慰。

    等太医下完结论,立刻就被摒退下去,连帐子里其他伺候的人连同喜月也都退出去了。

    他坐在床边,又一次把我抱住,这一次用的力气轻多了,小心翼翼的,大概终于意识到我是个病人,不适合动静太大的折腾。

    等他终于放开手,眼睛有点不安又带着急迫的打量我,好像怕我变成泡沫化为乌有一样。

    我也打量他。脸瘦了,也黑了。眼睛里都是血丝,嘴唇干裂出了好几道口子,唇角还冲起了水泡,可见这两天过得一定很上火,胡子拉茬的样子,脑门儿处青青的,怎么看也就是落魄两个字的最佳形象代言人。

    “那个女人……”他咬牙切齿的说:“这次我绝对不能再姑息她。”

    我抬起头看着他,没说话。

    “从一开始就是个错误,本来就不该让她进宫,更不该册她为后。”顺治握着我没受伤的那只手,我可以感觉到他手掌微颤却努力在克制,显然情绪激动到了极点。

    “你这样说,皇后……”

    他打断我:“她算什么皇后,除了在皇额娘面前装出一副贤淑模样,心里歹毒的很!你以为你是怎么从马上摔下来的!”

    我想了想,说:“好像马鞍不稳……”

    “什么不稳!”他咬牙切齿的动作像是要择人而噬的野兽一样:“马腹下的攀带根本早就被割断了一大块,只有一点点头发丝儿似的还连着,刚骑上去没有事,但是只要马一快跑起来,肯定就会崩断!”

    我安静的听着,一点也不觉得意外。

    “可是,又怎么能说一定是皇后呢?”

    “不是她是谁?在宫里的时候她就三五不时的暗示,说你这里不妥那里不当,甚至还扯上……”他声音一下子拔高,然后又强抑制下来:“朕已经都一一查问过了。李成蹊和淑妃喜月都说你长途赶路身体不适,原来就不想骑马,皇后却一味挤逼刁难让你非骑不可!她若不是,若不是……”顺治显然不善于控制音量,声音不知不觉又变大了:“玄烨和澄儿又聪明又乖巧,很得额娘欢心。她早就坐不住了,就是前两年那件事,她也肯定是……”

    我轻轻拍抚他的手背:“你缓着点说,别反倒把自己急坏了。我这不是没事吗?”

    顺治反过来牢牢握着我的手,斩钉截铁的说:“你放心,我一定还你一个公道!”

    静思九十八

    玄烨也被抱了进来,同喜月和顺治一样,也是顶着红红的核桃似的两只眼,一见我就嚎啕大哭,怎么劝也止不住。

    我一只手抱不住他,又劝又哄,他死死扯着我的袖子就是不松手,凭人怎么劝也非得在我跟前待着不可。

    “额娘……呜呜……额娘……”

    他哭来哭去,也只会反复的呼唤我,紧紧的拉着我不放手。我想这一次他是真的吓坏了,失去的恐惧大概第一次被这个孩子觉察体会。我是那么的爱他,舍不得他。

    如果可以,真的希望他永远也不要学会,体会这些。

    但是不可能……

    每个人都要在痛苦和挫折中学会自己原本不懂的东西。成长原来就是像蝉一样不停褪变的过程,每一次都会令人筋疲力尽,九死一生。

    外面有人回话,顺治安慰我几句,起身出去。玄烨哭的倒气噎哽,喜月轻轻替他拍背,又拿了厚褥子给我垫衬着。

    “娘娘觉得身上怎么样?”

    我点点头:“没什么了。”

    她垂下头,过了一会儿才说:“娘娘怎么这么不当心。”

    我看着她,她没有抬头。把哭得有些晕沉,已经昏昏欲睡的玄烨抱起来轻轻放在我身畔,拉过被子盖着他,低声说:“三阿哥从前天也没正经睡过一会儿,东西也是劝了又劝才吃的。娘娘太平无恙,真是大喜事,要是再昏睡半天,八成三阿哥也会病起来了。”

    我的手慢慢抚摸玄烨的脑门和小辫子。他的头发也有点散乱,可见这一天一夜,所有人都不是太平安生的。

    喜月的表情,让我心里总有点不安。觉得她和平时不大一样,可是,又说不上来一个准确的概念。

    帐里只有我们两个人,我的声音又哑又沉:“皇后那边怎么样了?”

    她顿了一下说:“上上下下的人都看管起来了,还有织造监的,马监的,连同那天一起的侍卫们……从娘娘被送回营里来,皇上龙颜震怒,下令不等回京就开始审问了。”

    玄烨脸上还有未干的泪痕。我的指尖沾到他的眼泪。

    这个孩子,将来可能会有非凡的际遇和人生,但是现在他只是个无助稚弱的孩子,他的眼泪和所有的孩子一样,也是这样脆弱的。

    “我上马的时候,就猜到,或许会……”我低声说。

    喜月抬起头来看着我。

    “最近这些日子太平静了,平静的我觉得非得出点什么事儿不可。而皇后屡屡的明里暗里的使劲儿,不光我看得到,皇上看得到,别人也一样看得到。能在这时候推一把手,让我摔伤摔死,顺便把脏水泼皇后一身,这人的时机卡的很准啊。”

    喜月吃惊的问:“娘娘早就知道那,”她压低声音:“那马鞍有问题?那你怎么还能……”

    我看着儿子胖胖的睡脸。和以前那种天真的,毫无忧虑的表情不一样。他虽然睡着,但是眉头还是皱着的。

    这样的事情,以后可能还会发生。针对我的,针对他的,针对澄儿的……

    他的无忧无虑的童年,也许就要结束在这里了。

    “我虽然不知道马鞍是不是一定有问题,我只是觉得,应该会出点问题,所以,从骑上马就在小心戒备。而且我出去骑马之前,已经用布带什么的把能裹的地方都简单的做了一点防护,坠马的时候,也本能的做了一点点保护自己的措施……”

    “不管那下手的是谁,总之,这结果,现在看来也还是值得的。”我轻轻抬了一下左臂:“皇后这一次之后,应该可以算是废了一大半了吧……”

    喜月又垂下头,沉默不语。把干净的纱布带一层层的挽好缠起,放在干净的棉布上面,然后再缠,一轴轴的码的很整齐。

    我注视着她,过了一会儿,轻声问:“你猜,是什么人下的手呢?我猜着,不是皇后。”

    她深深的吸了口气:“娘娘猜着,可能是谁呢?”

    我摇头:“我想不出,可能的人太多。你也知道我想这些很笨,很少能猜得出来人心。你和我不一样,你比我细心又聪明。你说说看。”

    她手上的动作慢下来。

    “不知道皇上有没有审出来什么,真的问出主谋什么的来,不知道是不是和他猜想的一样,真是皇后主使……”

    我望着帐子顶上垂下的一条绳结。大概这两天人人都忙疯了,也没人注意这绳结散下来的事情。

    喜月低声说:“真的是皇后也罢,是旁人也好,总有法子遮掩的滴水不漏的,怎么会一审就审出来了呢?宫里面远远近近的多少无头案,哪一桩哪一件是水落石出清楚分明的?”

    我有点疲倦的感觉,她问:“娘娘要喝茶吗?”

    我摇头:“算了……谁知道茶里干净不干净呢,别刚刚醒过来,又误喝了什么茶再睡过去。”

    喜月扑通一声在床前跪了下来,声音发抖:“娘娘……”

    我微微欠起身,声音小的只有我和她能听到:“我骑马出去会出事……你也早就猜到了是不是?”

    她像是中了定身法一样,跪的直挺挺的半晌不动,我以为她不会开口的时候,她却低声说:“是。”

    我心里一沉,急忙追问:“难道……是你?”

    最后两个字,我的声音也忍不住发颤,心脏像是被一只大手牢牢揪住,气都喘不通顺。

    她仰起脸来拼命摇头,嘴唇抿得紧紧的,脸色苍白。

    我又问一次:“真不是?”

    她把头靠在我膝上,呜咽着说:“不是奴婢,可是奴婢知道了却没有说……奴婢真的没想到娘娘会骑的那么快,伤的这么重……奴婢若早知道,若早知道,怎么也不能让娘娘就……奴婢罪该万死!”

    我松了口气,摸着她的头发,轻声说:“不是就好。你别哭,不是你的错。我也猜着了,可我还是骑上去了。说起来,咱主仆两人想的都差不多。你想的是顺水推舟,我想的是将计就计,没什么差别。”

    她抬起脸来,一张挺干净的脸上又是眼泪又是流涕的,真是一塌胡涂。

    我拿了一边的纱布给她擦泪:“行了别哭了,跟花猫似的。让人看见会疑心的。你怎么知道的?”

    她把纱布接过去自己擦脸,低声说:“娘娘不知道……凡是娘娘和小格格的衣裳用具,奴婢都要亲手一一的细摸过,闻过捏过。凡是吃的东西,都得先让人尝了看了,绝对要太平无事。那马鞍一开始做的时候我就去瞧过,那时是没有事的。后来做好了送来,上面覆了绣帔又滚了锦边什么的,奴婢趁着人都没注意的时候也伸了一下手,马鞍的皮垫衬下是没什么,环扣也是严丝合缝的,但是下面奴婢用力一扯,就……就摸着那皮系带有裂口了。”

    我听的睁大了眼:“你倒真细心啊。”

    她努力深呼吸:“奴婢想着有这么多人跟着,娘娘以前又总是说骑术很好,想必……不会出什么大的岔子。而且奴婢也看着娘娘出去之前身上多少缠了些东西,总觉得,总觉得……奴婢要是早知道娘娘会骑那么快的马,就是杀了我我也一定不会让娘娘上那马的!这两天奴婢心里跟油煎刀刮的一样。要是娘娘有什么长短,我就是粉身碎骨我也赎不了罪!娘娘……我,我实在对不住你……”

    我摇摇头:“不怪你。我不是说了吗,我也估摸着会有问题,可我还是骑上去了。再说……我现在也没什么了,就受点了轻伤。”

    她努力平定情绪:“可是太医说情形很险哪,要是,要是……娘娘摔到了头,又或是摔断了腿……那也是……”

    “不是都没有么。”我们这么压低着声音跟耳语似的交流了一会儿,我说:“好了,不说这个了。”

    她说:“是,娘娘躺着吧,躺着省力些。”

    她扶我慢慢躺下,我想起来问:“那匹马呢?”

    喜月动作顿了一下:“前天皇上就……让人杀了。”

    我停了一下,又问:“那些被审的人呢?”

    她声音更小了,有些迟疑的说:“我也不是太清楚……反正,除了皇后娘娘,淑妃和其他几个随扈的妃嫔也都……织造监好像上上下下都用过刑了……”

    这些事,都会发生。

    虽然不是我操纵的,但是我默许了这一切的发生。

    而且,这些,都只是开始。

    静思九十九

    顺治的意思表现的很明确,无论皇后承认不承认,他的处理意见就是一个字“废”!

    废后容易不容易?让谁说都不会说出容易两个字来。现代的夫妻离婚,只要有一方不同意你也没法顺顺当当的离成。更何况皇后不光是皇帝一个人的老婆,她还是国母,又代表着一股强大的政治势力。顺治上一次要废掉我这个皇后身份的时候,我没赶上,不知道他是怎么折腾的。不过我换药的时候,腿上长长的擦伤涂着深色药膏,看起来非常狰狞,他的表情很阴郁,同时,估计他废后的决心也更强烈了。

    审了一天,织造监——也就是做马鞍子的,绣马帔的,十来个人里面有一个自尽的,一个受刑不过死掉的。马监那里情形还好些,没一个死的。那些被隔离起来审查的侍卫们,大概待遇还算好一点,虽然也好不到哪儿去,但是总比这些像蝼蚁一样的太监和杂役们稍微好一些。

    这件事只会牵连的越来越大。

    左臂绑的很结实,这时候的太医们也很懂得骨伤得固定包住等待康复。顺治轻轻摸了一下,那种小心翼翼的劲头儿,像是怕气吹大了就会惊起了浮灰一样。

    我觉得他真是……

    像只笨拙的大狗。

    就像一开始对他的观感一样,他一直都在成长改变,只是,他的速度很慢,跟不上我的要求。

    成为母亲的我,一瞬间从看热闹的少女心态,变成了踏踏实实的,一个母亲的心理。但是这个人,他的目标却更复杂得多,他的第一目标,应该是要做一个成功的皇帝,其次才是一个男人,一个父亲,一个丈夫。

    他有太多女人,太多孩子,太多要做的事情,要考虑的顾忌……

    我能占的位置,其实不大。

    也许他愿意张开更大的空间来容纳,但是……

    我一直拒绝再走进去。

    我用我的道德标准要求他,他不理解,也不服气。所以他一直在强调,他和景福宫一开始是因为怜悯,后来则是因为要和我赌气。而且就在赌气的那段时间,他也没有将自己的承诺付诸实践,他一直也没有按照他答应乌云珠的,让她再怀上一个孩子。

    他前几次说的时候,我都当没听到,后几次再听的时候,一边听一边腹诽,不是你没有给,是没来得及给吧?乌云珠早早的坏了事,现在大概在宫里哪个发霉的角落里等着终老病死。

    他把脸贴在我的手背上,松弛下来的背一点也没有平时那种皇帝的气势了。

    很累了吧?

    总遇到这种事,我也觉得很累。

    但是这是权力和风光的代价,站在比别人高的地方,就得承担的比别人多。

    开了废后的口,以后的麻烦,还多着呢。

    我轻轻摸着他光滑的头发,还有那根我一直觉得滑稽的辫子。

    我对他的要求太高也太多了吧?所以在发现我得到的不完美不完全的时候,变得那样彻底的失望和愤怒。

    他和我受的教育不一样,对他来说,能给我的已经是最多。

    而我却觉得远远不够。

    这是我们的根本矛盾,我们的观念不一样。

    我认为自己已经足够包容让步,他认为给我的已经足够关爱荣宠。

    我认为我们应该忠于自己的爱情和爱人。我骨子里根本还是希望一夫一妻制可以在我和他这里实现。

    他认为他能给我的已经都给了我,而我想要的实在是太霸道太不可理喻。他从小就受一夫多妻制的教育,他就生在这个环境下,而且他还是皇帝。

    我不想失去,也不敢付出。

    他想要的太多,然而他给出的却太少。

    至少,他无言的温存,比任何言语都让我觉得这一刻,很安心。

    尽管不知道下一刻,又会有什么风雨和暗算。

    但是这一刻,我知道我和他都是真心真意的依偎在一起。

    大张旗鼓来围猎,但是除了第一天,皇帝就彻底的心不在焉了。随扈而来的亲贵们也没个傻子,都知道皇帝的后院起火,个顶个的识趣懂得夹起尾巴做人。

    “去吧。”我一只手替他结上扣子:“别跑远就是了。”

    他捏着我手指头,一副留恋着,不想走又放心不下的表情。

    “去吧,我没事儿。你走了,我就睡一会儿觉,等你回来了,我再起来。”

    他笑:“懒得你吧。”

    我也笑了:“这会儿不懒什么时候懒呢?回去了可没有这种一睡一整天不用起身的好时光。”

    他再恋恋不舍还是走了,虽然一步三回头。

    我这边刚坐下,打算一下今天做些什么事儿。结果什么还都没打算出来呢,小术子又一溜烟儿的跑回来跟我说,皇上让我哪儿别去什么也别干,就在床上养着,今天外头风大,别受了寒伤好得更慢了。

    我有点哭笑不得,混熟了也了解我的脾气,小术子说起话来有种自己人式的熟稔。把皇帝的话传达完毕自己又添上:“皇上都上了马了,又让我师傅一溜小跑回来传说话呢——”

    我只是笑,喜月用梳子敲了一下他的头:“行了,你的嘴倒是越来越会说了,不知道的以为你出门前儿肯定擦了两斤的猪油在嘴上呢。”

    小术子嘿嘿笑着揉脑门儿。

    喜月问:“得了,看你跑的也够喘的,回来油茶煮好了我给你留一碗,你记得过来喝。”

    小术子喜动颜色,高高兴兴的应了一声:“是咧,我回头准来,喜月姐姐可给我留好了。”

    他出去之后,喜月说:“娘娘要不要再躺会儿?”

    我摇摇头:“躺得骨头都长了霉了,我想起来走动走动。”

    “今天就算了吧,”她说:“外面的风可不小。”

    她打发两个宫女去端油茶点心来,帐里一时又只剩了我们两个。

    我拿着一根头绳慢慢的在手指上缠绕,又松开,再缠上。

    “又听说什么没有?”

    她摇摇头:“一直没有问出什么来。”

    这就对了,宫里的事就是这样,能问出东西来的活口一早就会给灭掉,剩下这些大多都是无辜牵累。

    他们的罪不会少受,而且这一切结束之后,他们的结果也绝不会好。

    诚然他们大多数无辜,是被幕后操纵的黑手所害,但是我却没有充沛的同情心可以分给所有人了。

    我也变了。

    我和喜月都不是这次坠马事件的凶手。她是知情不报,我是推波助澜。

    但是不这样又能怎么样呢?

    我也不想不明不白死掉啊。

    “喜月,你猜着,会是谁呢?”

    她咬着头绳,把我的头发结好,用头绳系起来,说:“这可难猜了,从织造监拿出来,上到马上,侍卫和马监的人牵马过来……”

    我琢磨着,也不得要领。宫里的关系太错综复杂了,每一位都有背景,哪怕是最微不足道的背景,看着不起眼,关系却是千丝万缕的。比如哪个太监出自某某权贵的庄子,又或是哪个宫女原是某某旗主的包衣奴等等,而这些细微的平时不起眼的小角色,却个个都有可能有机会在那皮系带上拉上一刀。

    “娘娘那动手的不管是什么人,现在目标都算是达到了。娘娘现在受了伤,皇后也吃了大亏……心计手段都算是很厉害了。”

    我点头苦笑。

    是啊,虽然我也算将计就计,可是,最大的赢家还是那个幕后主使这一切的人。

    看着每个人都有可能这样做。有可能不光是妃嫔们的指使,或许还有某某奴才自己不甘欺压而起的报复心。明代不就是这样么,宫女曹氏不满皇帝和妃子的凌辱,用衣带想要勒死他,结果事败,因而连累了多少人性命。

    嫌疑人太多的情况下,弄来弄去反而找不出嫌疑人了。

    “娘娘,皇上看来这次是坚决……”

    外面听到脚步响,帐帘掀起来,宫女端着点心和油茶什么的回来了。闻着热气腾腾的香味儿,我却找不着胃口。

    喜月端着碗劝:“娘娘多少吃点儿,我也知道总躺着坐着不会有好胃口,可是要养好伤也得吃东西不是?这油茶熬的可好了,连小术子那小子都一直惦记呢。”

    我问:“玄烨呢?”

    “皇上把三阿哥一起带出去了,说要教他骑马呢。”

    我诧异:“什么?我怎么不知道?”

    “皇上昨晚上就说了啊,娘娘那会儿心不在焉,八成是没听进去吧。”喜月安慰我:“娘娘放心,那么多人跟着呢,保证三阿哥连根儿头发丝都伤不着。”

    话是这么说,但是……

    我苦笑,不当母亲,是永远也体会不了这种心情的。真是捧在手里怕掉了,含在嘴里怕化了,那样宝贝的,珍惜的心情啊。有什么伤害,能顶的我都能替他顶下,让他不用受伤,不用难过,不用……

    可是他终究得成长,他不能总做我翅膀下的小鸡。他得学会走,学会飞,学会如何独立生存,学会如何保护自己。

    我端起碗来喝着不知道什么味儿的油茶,喜月终于松一口气。

    然而这样的太平日子也只过了一上午,过了中午的时候就起了大风,帐子加固之后还是好像还是被吹散吹垮一样,呼啸的风声像狼嚎一样的可怖。

    我有些坐立不安,玄烨他们还没有回来……

    到哪里了?会不会被大风困住了?或是有人受伤了吗?他们是不是会暂时在哪里歇脚安营避风?还是……

    喜月不停的安慰:“娘娘不用急,一定不会有事儿的。”

    然后外面有个宫女探头进来说:“娘娘,有侍卫回来报信儿,说是皇上传消息回来了!”

    我精神一振:“叫他进来!”

    静思一百

    不知道为什么,也许是外面的风声,又或是帐子里的气息,让我有种心惊肉跳坐立不安的感觉。

    一个侍卫走近前,打千请过安,我急着问:“皇上他们现在如何?”

    他嘴巴开开合合的说话,我却觉得好像两耳中塞满了沙土,只听见第一句:“起风时三阿哥不在大队里面,现在正在寻找,”后面他再说什么,我一个字都没听进去。只是愣愣的看着他,身体像是抽走了知觉,变得麻木而僵硬。

    “娘娘!”

    “娘娘!”

    手上很疼,我呆呆的转过脸来,喜月正拼命的掐我的虎口,啪啪的拍打我的手心。

    我喉咙噎住,咳了好几声才恢复神智。

    “还有什么人……和三阿哥在一起的?”

    那人说:“有几名随身伺候三阿的太监,还有四名侍卫。”

    喜月马上说:“娘娘,只是风大暂时失散,一定不会有事。等风稍微停一下,肯定就会找着的。”

    我转头问地下跪的那人:“皇上那边人手够么?有没有确定是什么方向?找了多久了?”

    他说的话我都要听进去,再想一下才能明白他是什么意思,整个人像是牢牢用铁索捆着那么笨拙和迟钝,连思维也是一样。

    “可要召营地里的护军去一起寻找?”

    “是,临来时孙公公……”

    我不等他说完,回过头吩咐喜月:“你去传话,除了各帐的营卫,其他护军卫兵都调出去,分四路朝南面去找——”

    我的声音顿了一下,说:“叫人去传李太医和统领头目过来,要快!”

    喜月答应一声,传话这种小事当然不用她去跑腿,一边的小宫女正要掀帐帘出去,我两步走到床边,伸手去床头的针线篮里拿东西——一旁站的小术子在外面来顺几趟取物送物,弄一身灰扑扑的,头上脸上衣服上全是黄尘沙土,真是狼狈不堪。而这个应该是赶了十来里地来报讯的人,他的衣裳脸面怎么这么干净?我不信他还有心思去擦脸掸衣服——

    希望来得及来得及还来得及——

    就在这顷刻间局面立即突变。

    小宫女惨叫的声音响起,我猛的回过头来。帐子里的人刚刚都已经紧张之极,现在像是拉得太紧的弦一下子崩断一样,所有人都失去了常态,惊呼的,奔跑的,跌倒的。刚才那个想要出去传话的小宫女被踢的倒卧在一旁一动不动。那个侍卫从靴子里抽出尖刀朝我再扑过来,亮亮的寒光耀的眼前一盲,刀刃上仿佛有暗红的血光闪过。喜月从旁边扑了过来挡在我身上,那人动作很快,快的让人看不清楚。但是刀锋扎进身体的痛楚是真实的,先是一凉接着是灼烫的痛楚,感觉不像是扎在身上而是扎进了灵魂里。刀子从喜月肩膀上擦过刺在我的肩膀上。然后不等我们反应过来,那刀又拔了出去,我身体里飞溅出温热的红的水喷溅了喜月一脸,然后她猛的扑上去与那人抢夺尖刀。

    那个人的力道很大,但是喜月全是拼命的架式,那个人空着一手揪着她的头发向旁边甩,喜月还是被扯开。

    我努力想让自己的手更有力,这个人完全是不管不顾了的架式,再迟一点我知道外面的侍卫太监都会进来,但是就是这几秒钟就定生死了。

    小术子扑过来用胡乱捞着的椅子猛的砸在那人后头,他身形震了一下全然不理背后的变故,仍然向我扑过来。

    我不知道自己的动作也能敏捷得起来,也许是他被砸了一下动作呆滞。

    我是俯着身的,他僵立在那里,两个人一时都没动。

    我觉得肩上和手上都火辣辣的疼起来,所有的力气都从伤口流失出去。用力往回抽手,一把剪刀已经血糊糊的,从那个人腹中拔出来。

    他脸上也沾了血,看不清面孔,手里的刀子再扎下来,力道已经不如第一下,只在背上划了一道口子,没扎进,然后旁边抢出来两只手,把他拉向后仰倒,牢牢扑住。我才看见,他应该不是被我一把小小的剪刀刺伤的,他肩膀上不知道什么受了伤,血都流了半条臂膀。然后腰间也有一把侍卫砍上去,嵌在伤口里的长刀。

    我慢慢的靠着桌子软坐下来,其实我的伤应该不重,但是血流的特别多,我甚至可以听见自己血管里的血汩汩的从伤口流出去的声音,那么真实清晰,让人觉得像是被一场噩梦淹没。

    “娘娘!”

    喜月扑过来,用手和帕子捂着我的伤口,血迅速渍湿了她的手和巾帕。

    我想,可能是割破了大血管。

    那个人被捆了起来,我提高声音说:“别让他自尽了。”

    我以为自己声音很大,可是说出来听着才知道是气若游丝。说话的时候伤口疼的更厉害,胸口震动,伤口像是锯子一样来回的互相挫磨,让人痛不欲生。

    喜月忙说:“不会!娘娘你别再说话!”

    然后耳边的声音一下子全爆开来,各种纷杂的声响,乱成一团。帐篷里全是血的咸腥味,很刺鼻。

    喜月不敢移动我,我看到有人向我走过来,伸出手,然后我的身体被抬起来放回床上。痛楚反而没有刚才明显,只是觉得很沉重的麻钝感,伤口渐渐像已经疼木了,身体如灌满了铅。我最后听见,有人冲进帐里来,急的都没了章法的通报:“……皇后娘娘——被刺客杀了!”

    我只听见这一句,其他的都没钻进耳朵。

    皇后也遇到刺客了?

    不知道是谁人在给我处理伤口,伤在肩膀上,太医不便动手,大概是喜月在弄,太医在旁指点——

    外面的风声还在呼啸,像虎吼又像群马乱奔,不知道玄烨怎么样了。那个人是假报讯,报的消息当然八成是假的。但是,玄烨他无恙吧?

    这个人是谁呢?谁差来的?皇后那里是不是……

    啊,她的死活和我无关,我自己也刚刚死里逃生。

    这样一个生死关头,回想起刚刚的事情来觉得像一场漫长的噩梦一样,其实才不过短短几照面的事情就分的清楚,这个胜负就决定了生死。

    伤口木了一阵,又开始疼起来,一跳一跳的,像火烧,也像有刀尖在那里不停的剜动。

    大概是失血过多,半清醒半昏沉的时候我在想,人一生为什么要吃这么多苦,受这么多磨难呢?想找个可以倚靠的人,也很困难。你需要拉一把的时候,那个人永远都不能及时赶来。

    静思101

    睁开眼睛之前,我闻到一股味道,说不上来,很熟悉,又觉得久违的陌生。

    是……消毒水的气味儿。

    我一下子睁开了眼。

    天花板是雪白平净的,上面还有日光灯管。

    我试着抬了一下身体,觉得头疼的厉害,甚至连去想我怎么会躺在这里的原因,都觉得很费力。

    我……怎么会躺在这里的?好像是公司旁边的社区小诊所吧?我到这里来买过止咳糖浆和止疼片,对这间屋子有印象。

    “你醒啦?”

    穿着粉红色护士大褂的女孩子从小屏风后面探出头来:“你都睡了一下午了,死沉死沉的,给你扎针输液都不醒。”

    我有点茫然的问:“我怎么跑这儿来了?”

    “你公司的人把你送过来的,睡眠不足又低血糖——是不是又熬夜上网了?早饭吃了吗?”

    我用力的回想,昨晚……似乎是上了很久的,早饭当然没来得及吃,紧赶慢赶的差点迟到——

    真奇怪,明明是昨晚的事,怎么现在想起来觉得印象这么模糊呢?

    “多注意身体,减肥也得顾及健康啊,而且晚上也别熬太晚了。”

    我跟她说谢谢,从床上爬下来,她说药费同事已经代垫了。

    我出了诊所,街上已经亮起了路灯,车水马龙,十字路口人们来去匆匆,红绿灯交替闪烁……

    一切都如往常一样,只是……

    大概是昏睡又身体虚弱的关系,总觉得很陌生。

    我先回公司去拿了皮包和钥匙。同事当然都已经下班,已经熄灯落锁的办公室有种和白天全然不一样的空旷和寂寥。走廊里的顶灯坏了一大半,剩下的一半也显得非常脆弱,光芒黯淡而且很不稳定。

    看着黑暗的走廊的那一头,我模糊的想起,似乎就是中午,我去杂物室取东西,然后绊倒了,醒过来就已经是夜幕降临的时分。

    凉鞋的跟有点细,走在水泥地砖上有喀喀的声响,走廊那头传来远远的回音,听起来仿佛现在走廊里还有着其他人存在。我停下脚来又回头看一眼走廊的那一端,那边的灯全坏了,漆黑一片什么也看不见。

    我跟保安道了谢,出了大楼。

    租的房子不在市中区,有点靠郊区了,坐地铁的话要二十分钟。在地铁站入口的台阶那儿,有年老的乞丐坐在地上乞讨。我翻翻皮包,找了一个硬币投到他面前的碗里。

    地铁的出入口总有这种强烈的气流翻涌,既不凉爽也不好闻,一种混沌感,让我本来就很烦闷的心情,变的更抑郁。

    总觉得,好像忘了很重要的事情……

    好像远远沉睡了比一个下午要长久得多的时间。好像,还有梦。

    昏睡的时候大概做了梦,我有这种感觉。

    只是完全想不起梦境里的所见所闻。

    回到租住的地方,一起租房同住的室友还没回来。冰箱里找不着别的吃的,我拿了一包方便面,然后又想起刚才护士的说法,把面又放了回去,拿起钥匙和钱包,下楼去买点别的食物。

    烤好的蛋饼里卷着杂菜和肉丝,抹上甜酱和辣酱,还洒着孜然粉末儿。这种说不上来是哪个地方特色口味的东西很方便填饱肚子,而且营养怎么说也比方便面要好一点。

    不过不方便的地方就是酱汁总会从下方漏出来,常会弄的一手都是,黏黏的让人觉得讨厌。

    我就站在路边吃完东西,掏出纸巾擦手。

    认真的考虑是不是换一份工作。这个地方虽然待遇还可以,但是工作却不开心。

    而且,我想起那条黑暗的走廊里,似乎有什么不可知的伤害在伺服着,莫名其妙的在这个闷热的街角打了个冷战。

    回到租住的地方冲了个澡,然后爬上网去,一个一个论坛点开来看,发水贴,也水别人的贴。上的人也都懒懒的,有一句没一句的聊天。

    明明每天都过着同样的生活,可是今天却觉得特别陌生和不适应。

    比平时早了好几个小时就上床了,很疲倦,全身都酸疼没力气,可是又睡不着。听到室友开门回来的动静,脱鞋子都用扔的,皮包钥匙一起砸在桌上的声音,换衣服,开冰箱,浴室的门开开关关……

    这些动静好像都离我很远,像是另外一个世界的声音。

    门敲了两下,我提起声音说:“进来。”

    她推开门,按亮灯,有点奇怪的说:“你今天睡这么早?”

    “嗯,今天有点儿累。”

    她说:“我买了大盒的冰砖,你

    静思第19部分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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