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一来,倒霉的只剩下李攸烨。只有到了晚上那小恶魔睡着以后,她才能和佳人温存一会儿,还不能闹出大动静,免得扰醒了小恶魔,连这点温存的时间都没有了。

    好在,她这一路也是兼了考察民情的差事,不至于一门心思投在和女儿争风吃醋上。这样在路上走走停停近十日,一行人终于到达了景阳县城,也就是此行的目的地,江后今后定居的地方。

    初见那座独辟在湖畔的民间小院时,李攸烨第一次感觉眼眶有些酸涩。

    这些年,江后虽也云游在外,时常见不到,但云游和在别处安家的感觉到底是不一样的。云游,不管多远,皇宫好歹还是家,倦鸟总会归林。但是安家,就是在别处落地生根,意味着在别处有了牵挂,那种感觉,就像原来只属于自己的东西,突然被人抢走了一样。

    好久不见的雷豹早站在门口等候,见李攸烨跳下车来,小跑着过来就要下拜,被李攸烨连声阻了,压下那股离愁别绪,“雷师傅,这里不是皇宫,就不必拘礼了。”回头又把权洛颖和栖梧接下来。

    待两人安全落地后,瞧见后面那辆马车,江后正扶着燕娘下来,李攸烨赶紧过去帮忙。

    “哎呀,夫人、少爷,你们不必顾虑我,我自己能下来!”

    “你就别逞强了!”江后知她身子不好,这么长时间的赶路,于她这个年纪的人来说,无异于一场苦刑。李攸烨也执意搀扶者她。

    燕娘也就不再坚持,按着一左一右两只手下车,落地后,脚都软了,眼也有些晕。雷豹见状,忙从众人手中把她扶过来,送去房间休息。出来时,江后和李攸烨一家已经进了院子,正在前院的青石小径上缓步而行。栖梧指着入门处的两棵石榴树,似乎想要过去,但是被抱着她露出一丝疲态的女人阻了,怏怏得趴在大人肩上,闷声不吭了。

    李攸烨并未注意到女儿的神态,好奇得打量着这里,这是一座典型的江南小院,白色的墙,灰色的瓦,青色的砖,院子不大,但五脏俱全,有太湖石做的假山,有从外湖引来的水池,还有故意做成曲折形状的石桥,散布在小径两旁的花圃,因为有雷豹的提前打点、布置,小院虽少了慈和宫的金碧辉煌,但其他清静宜人的优点,全都照搬了过来。

    李攸烨一来就在小径旁认出了那些出自江后之手,被培植得娇艳欲滴的花卉,虽不是名贵的品种,但统一开得十分茂盛。她第一次嫉妒起了这些植物,可以生在这里,长在这里,每日得到皇奶奶的悉心照料,不像她……

    众人简单在前厅歇了会儿,李攸烨细细询问了小院附近的安全情况,便各自去自己房间休息,十几日的赶路,每个人都渴望一场安稳的酣眠,驱散满身的疲劳。

    午睡之后,江后拿着工具篮去后园里修剪花枝,才几个月未看顾,这些花已见凌长之势,第一眼就让她忍不住蹙眉,暗中把打理花枝安排了第一要务。不过,让她意外的是,刚至花圃,就看到花枝间里有团人影在拱动,悉悉索索的花枝颤动中,那咔嚓咔嚓的剪刀开合声令她心头一凛。

    快步走过去,捏着耳朵把那人拎起来,低头看到她手中沾了细碎枝叶的剪刀,倒吸口凉气,责备道:“你又来坏我的花了?”

    “没有啊……”李攸烨慌忙为自己分辨,被掐着站出来,扔了剪子,全身力气都去护耳朵。

    江后丢掉她,心疼万分得去看顾自己花,扒开花丛,看清地上的残枝都是一些枯枝冗叶,愣了一愣,扭头撞上李攸烨那张龇牙咧嘴的脸,好像不敢相信她这样辣手摧花的人,会有这样的好心和觉悟帮她料理花枝。但疑心虽疑心,事实摆在面前,也不得不对她刮目相看。

    总算多年的感化教育没有白费,江后欣慰得不止一点点,拍了手上的细泥站起来,瞥见李攸烨仍是一副痛不欲生的惨痛表情,犹豫了一下,冲她招了招手:“过来,帮我把这片儿,还有那片儿地花盆松松土,会不会?”

    李攸烨还有点被冤枉的委屈和怨念,但是听到江后使唤,立即就奔过去接过篮子,连声说“会!”怕江后不相信,证明似得从里面挑出松土用的小铲子,到江后指定的一片区域忙活起来。

    “皇奶奶,这些花儿我怎么都没见过啊,看着既像月季又像山茶,怎么各种颜色都有,叫什么名字?”李攸烨蹲在一丛婀娜多姿、缤纷多彩的花卉前询问。

    “那些是从不同地方移植过来的月季,蓝的叫兰月,淡绿的叫绿云,红的叫胭脂,粉的叫杨妃。”

    “哦~~原来这些年您各处游幸,是去采花了?”

    江后听到这意味深长的“采花”二字,不动声色地朝她勾了勾手,下一刻,李攸烨的耳朵就一百八十度旋转,拧成了麻花,疼得她嘶嘶抽气,眼泪都要掉出来了。

    权洛颖出来时就看到这样一幅画面,一身梨白长裙的江后,皱着那张倾国倾城的脸,俯身在花丛中,不情不愿得为对面的人轻揉耳朵。阳光下的花枝衬着她的脸,美丽极了,她的神情虽冷冰,但指上却温柔,连带着气场也被水润过似的,格外的温软。而被那温柔氛围包裹着的李攸烨,丝毫不领情得扭着脸,一副身在福中不知福的窘样儿,似乎正跟她闹别扭。

    中午的阳光有些刺眼,权洛颖被这画面戳了一下,撇了撇嘴,快速闪身回房了。

    李攸烨在这里只落脚一天,长公主的八百里加急文书就到了。李攸璇写信告诉她京城中已经有皇帝不在的流言,催她赶快回去。可是,一心想多陪陪江后的李攸烨却赖在这里不肯走了。

    大家都对她不肯走的原因心知肚明。转眼半个月的日期已过,再留就说不过去了。江后明着不说,但私下让燕娘准备了一桌践行酒,准备今晚就为她们送行。

    酒桌上的氛围很好,李攸烨只字不提离开的事,和坐在娘亲怀里的栖梧抢食吃,不仅掰走了她大半颗石榴,还故意抢走了权洛颖给搛的香喷喷的猪肉粒,惹得小公主挥起粉拳头表达不满,她却挑衅般把肉粒嚼得滋滋有声,故意笑眯眯给她看,连权洛颖都忍不住翻了她好几个白眼。

    眼看着碗里的猪肉粒越来越少,栖梧欲哭无泪,瘪着嘴向权洛颖告状,“娘亲,你看她呀!”

    权洛颖好言安抚了女儿,拧着眉瞪那幼稚鬼一眼,就差跟她撂脸色了。李攸烨这才收敛了强取豪夺的作风,同时,改变策略,趁小灯泡不注意的时候,再偷吃她的猪肉粒。

    热热闹闹的一顿饭吃完,一直波澜不惊的江后忽然宣布:“时候不早了,你们回去收拾一下,明日便启程回京吧!”

    李攸烨楞了一下,大嚼的动作停了下来,眼中全是浓浓的不舍,“皇奶奶?”

    “京畿要务,岂能耽搁?”

    “可是……”

    权洛颖觉得气氛变得压抑,正好栖梧也困了,就请了辞,带女儿先行回房了。把空间留给了即将分别的祖孙二人。

    房间里,栖梧似乎察觉到了娘亲心头的凝重,没像以前那样胡乱折腾,乖乖得被抱上床躺好。听了权洛颖几个心不在焉的故事,她仰着小脸,问:“娘亲,我们什么时候回去?”

    “嗯?栖梧想家了吗?”

    “嗯。”

    “可是,爹爹想多留几天,好多陪陪曾奶奶呢。”权洛颖想着这些天李攸烨心事重重的,多半就是不舍得离开江后,不自觉就从嘴巴里带了出来。说完又怕女儿多想,迅速抿了嘴。

    熟料小公主眼睛亮了起来,用求之不得的嗓音说:

    “那就把她丢在这儿,我们回家吧!”

    “什么?”权洛颖讶异得看着那双天真无邪还带点期待的眼睛,想是李攸烨这些天把她招惹得急了,竟让女儿产生了把她丢掉的冲动,有点想笑。

    虽然很想幸灾乐祸,但到底不愿让最亲爱的两个人互生嫌隙,自己在中间当夹心饼的滋味不好受,于是便语重心长得说:“可是,如果把她丢在这儿,我们就好久好久见不到她了呀?难道栖梧不想爹爹陪你放风筝了吗?”

    经娘亲提醒,小公主又想起了爹爹的好,一时矛盾了,掰着小爪子,不知该如何取舍了。犹豫了一会儿,才嗫嚅说:“那放完风筝再把她丢掉行吗?”

    权洛颖忍俊不禁,亲亲她别扭的小脸蛋,给她重新盖紧了被子,“行,如果爹爹再欺负栖梧,我们就把她丢掉,好不好?”

    李攸烨接近三更才回来,权洛颖尚未睡着,有意在外间的塌上等着她,告知她把女儿惹毛了的悲剧事实,顺便教育一下她这些天的幼稚行为。听见她宽衣的声音,先去了里间探望了一下女儿,便又出来翻上软塌,柔软的身子贴靠上来,满足得喟叹一声,给那冰凉了半夜的人注入一股格外安心的热量。

    在她颈后吻了一下,“睡了吗?”

    缩了缩脖颈示意还醒着。

    “给你商量个事儿。”她的口气温热,吐在颈间产生一股麻痒的感觉,为了制止她作怪,别扭得转过身来,教育先放一边,听听她要商量什么事儿。

    “嗯……”李攸烨一时踌躇着不知该如何开口。权洛颖奇怪,睁开眼睛。就听见她吞吞吐吐地说:“我们明天就回京了,以后也不能常来,皇奶奶在这儿一个亲人也没有,挺孤单的,所以,我想……不如把栖梧留下来给皇奶奶带,好不好?”

    她用征求的目光看着权洛颖,心想她如果不同意此事就作罢,但还是希望她能考虑一下。

    但意外的是,对面那双眼睛倏然滚下两滴泪珠,目光极是哀怨和失望得剜着她,让她顿时惊慌起来。

    “你怎么哭了呀?你不想咱就算了,就当我没说过,别哭了,嗯?”

    李攸烨知道这事儿多半不成了,也就不再提,捧着那张梨花带雨的脸轻柔拭泪。

    权洛颖压抑住颤抖的吸气声,猛锤了她的肩膀两下,“你眼里只有你的皇奶奶,什么时候考虑过我们,为了让你皇奶奶高兴,你就狠心要我们骨肉分离,这样,你就安心了是不是?”

    李攸烨嘶了一声,拿住她的拳头,“哪有,哪有,你们才是我心头最爱,把栖梧留下来,我也舍不得的。咱不提了,不提了,嗯?”

    其实,李攸烨也只是回来路上一个闪念而已,她是看到近来燕娘的身子越发虚弱,想到江后今后无人陪伴的可能,难免焦虑,没过脑子的,待撞上权洛颖的眼泪才恍悟,自己提了一个多么愚蠢的建议,莫说这当娘的不答应,自己也是断不能接受与女儿分离的,此时只悔得肠子都青了。

    “哼,枉我替你说了不少好话,早知道就听女儿的,把你丢掉好了。”

    “对不起,是我考虑不周,呐,给你再打两下解解气?”

    “有你这样的吗!”

    等到她在怀里哭够了,李攸烨才有点哽咽得说:

    “其实,我只是担心,倘若以后我们都死了,这世上只剩下皇奶奶一个人,到时,倒时,她一个人该怎么生活呢?我想只有最亲的人才能照顾好她么,就没有顾虑到你的感受,是我不对。不过,你放心,我会另作安排的,不会让你们母女分开。”

    权洛颖不哭了,怔忡着看她,“你能做什么安排?”在她的印象里,这几乎是无解的难题。即便她同意让栖梧过来陪伴,她也未必能陪她到最后。她的时间太长,长到也许这个朝代结束,她仍旧活着,一个人度过苍老的暮烛残年。李攸烨即便有心给她庇护,也不能染指不属于她的时代。念及此,权洛颖心里也不由为那女人心疼起来。

    “我现在还不知道怎么做,不过,在我有生之年,一定会安排好。”李攸烨看着黑夜的眼睛格外笃定,“反正离那天还早,有的是时间筹划准备。”

    次日,她们便辞别江后,踏上归途。李攸烨也就在第一天因离愁别绪抹了把眼泪,次日就恢复了精神,在车厢里专心陪女儿玩耍。权洛颖瞥眼这对前两天还嚷嚷着要互相抛弃的父女,一扭头又凑在一起你挠我我挠你,玩一些幼稚的游戏,忍不住翻了好几个白眼,这大概就是传说中的不是冤家不聚头吧!

    作者有话要说:完结倒计时……啊,好怀念,虽然时间长的有点变态,总算要写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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