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千秋的牺牲,不仅人间一片清和,再无往昔的浊气汇聚,就连封闭的升天道也再次开启。

    就像是冥冥中有一股宇宙至强的力量在操控,星宿排布,仙宫崛起,凡是修成龙神的众神纷纷应命归位。

    一重天为云海天河,由百万天兵镇守,天兵皆是数千年来战死的忠烈英魂。

    二重天为黎凡之界,由黄龙天君坐镇,总管各方各处各族各类的精灵小仙,司理苍生岁月诉求撄。

    三重天为鉴凡之界,由青龙天君坐镇,俯瞰凡俗,指引苍生命途。

    四重天为定机之界,由紫龙天君坐镇,主管人间富贵荣禄之机,以下两重天界信息为准,积善者,得富贵官禄机缘,作恶者,无机无缘。

    五重天为定缘之界,由墨龙天君坐镇,主管凡间一切修仙者,拟定仙缘。

    六重天为司神之界,由白龙天君坐镇,主管一切天神封列及鉴察偿。

    七重天为司天之界,由隐龙天君坐镇,主司观天之变,协理上下天界。

    八重天为御圣之界,由八大天罡坐镇,下辖四十八地煞及傲世天门中所有龙神,另设五灵圣殿,为御龙府五殿大宗师神邸。八重天脱离下七重,由九重天金龙帝神直接统御,负责护卫九重天。

    九重天为帝圣之界,由九霄帝神坐镇,除了南风离、西陵御、冥安夙的宫阙,在中心至高处还有三座仙宫神阙,乃是专为三位创世圣神而设,虽然至今,全都空置。

    自开天辟地便一直空空荡荡的九重天界一夕之间焕然一新,人间也因为有诸神各司其职,得以安定有序。

    然而,三位创世圣神逝去的逝去,失踪的失踪,三位帝神又痴留凡间,诸事不理,九重天贵为众神之巅,最神圣的所在,却是形同虚设。

    好在,八重天的天罡们从未放弃自己的职责……

    ……

    【金风】——以金铸心,情坚不易。

    金鼎山庄,金老太爷和金家家主并排坐在院子里,忧伤地望天兴叹。

    金老太爷:“老头子我想抱重孙子!”

    金家家主:“我也想抱孙子!可是爹,想也是白想啊!”

    金老太爷:“呸!你以为我不知道啊?枫儿心里只惦记着夜丫头一个人,都快魔障了。算一算,夜丫头去了都已经二十八年了,二十八年啊……夜丫头……”

    说话间,金老太爷已是满眼泪光。

    不管过去多少年,只要想起那个人,老爷子就忍不住心尖疼痛。他尚且是如此,何况是枫儿呢!

    这也是他为什么不逼金言枫娶妻的原因。

    时间过得太快……

    二十八年,如果不是早已修成了神,如果他还只是一个凡人,如今的金言枫怕已是年过半百、鬓生华发了。可他就是用自己最耀眼的年华默默地爱着一个女子,哪怕所有人都说,那个女子再也回不来了。

    在家里的时候,他大多时间都喜欢一个人待在藏剑阁,因为,他第一次见到那个女子,就是在这里。

    这一天,他下界回家,在藏剑阁里睡着了——

    眼前是一片火海,整个金鼎山都被火舌吞噬,金家人的呼喊声从四面八方传来,满含着认命后的绝望。

    “救命啊!”

    救命!

    声声呼救让他心急如焚,可是四面都是火,他什么也看不见,眼看着就连藏剑阁也要坍塌了,他无能为力。

    “轰”的一声,脚下的屋顶塌陷,他猛地一个趔趄向下摔去,下面,是肆虐的火焰……

    忽然,一道胜雪的身影从天而降,在金言枫怔愣之际,对方已经揽住他的身体带向高处。

    世上有一种人,从你看见她第一眼开始,就注定了此生再也移不开视线。

    白衣人轻纱覆面,可明显是个比自己小的姑娘,但对方的修为却让他望尘莫及。

    “小幻,去!”

    少女一声令下,一道碧色的光芒直冲天际,金言枫隐约听到空中传来一声似乎是龙的咆哮,金鼎山庄顿时大雨瓢泼。

    他诧异地望着少女,那双眼睛竟比夜空还要深邃璀璨。

    “姑娘,你……”

    “傲世天门,夜苍穹,来贵庄请炼兵器。”

    傲世天门这时已经有了不小的名气,金言枫当然知道。

    “在下金言枫,金家少主,多谢夜尊主大恩。”

    对方没有回复,只是静静地伫立在夜色中,眼神清冷地望着远方,这个少女,给他一种不属于这个世界的错觉。

    尽管火已经被灭得差不多了,可山庄内仍是时不时传来坍塌的响动。

    金言枫居高临下望着几乎付之一炬的家,心底涌起一股从未有过的情绪。

    “是不是觉得很无力?眼睁睁看着家被毁,家人受灾,自己却无能为力,发现人其实很渺小,抗不过命。”

    清冷平静的声音,准确剖析着他内心的感受。

    金言枫再一次诧异地望向对方,对方也正定定地看着他,须臾后,向他伸出了手:“我要逆天抗命,你可愿跟我一起变强,主宰自己的命运,保护自己的亲人?”

    这一刻,一股压不住的豪情在胸臆间激荡,鬼使神差的,他握住了对方的手。

    在此之前,他是尊贵的金家少主,他从未想过自己有一天会甘愿屈居人下,追随一个女子,他更没有想过,会有那么一只手,让他握住了,便再也不想放开。

    “既要并肩作战,就需坦诚相待。”夜色中,少女揭下了面纱,露出了倾城绝伦的美貌,“我的另外一个身份,连城家嫡女,连城千秋!”

    连城……千秋……

    许多年前发生的事情,再次身临其境。也许是潜意识里明白,这只是一场由回忆和思念重演的梦,在看到那张容颜的瞬间,金言枫忍不住落泪了。

    既然这是梦,他是不是能抛开所有的顾虑,成全自己一回?

    他抓住了少女的手,用力拽进了自己怀里,紧紧地将她抱住,“对不起,我知道我不该如此,可是我管不住自己的心,我爱你,从很早很早以前就爱上了你,这些年,你知道我有多想你吗?”

    曾经默默站在她身边多少年,看着她为别的男人而伤心欲绝,自己满腔的爱意却不敢倾诉,如今,终于说出了口,可是……

    ……

    “金风,金风,我回来了……”

    ……

    睁开眼,仅是空梦一场。

    他自失地笑着,心如刀割。

    此心如金,此生不易,纵卿不归,我心如故。

    ……

    【玉露】——雨雪苍苍,白露未晞。

    江南小镇,流水廊桥,风景如画。

    玉露已经不知道这是他走过的第多少个地方了。

    “再服三帖药,依雪姑娘的病便可痊愈了。”

    “啊,太好了!真是太感谢白公子了!如果不是遇到白公子,只怕小女早已经……”

    李员外连连道谢,玉露只是微笑摇头。

    这些年,他化名白未晞,漫无目的地周游各处,施医救人,这李家小姐已经不知道是他救的第多少个人了。

    说起来,这次救人耽搁的时间算是最长的一次了,也是时候再次启程了。

    “白公子,你真的要走了吗?”

    李依雪特意甩开了随从,来到了李家为玉露安排的住处。

    玉露露出一个温和的笑容,“依雪姑娘,你的病已无大碍,我自然是该离开了。”

    李依雪有些急切,“不能……不走吗?白公子,我……”

    “依雪姑娘,是有什么事吗?”

    “我跟你说过的,不要叫我姑娘,叫我依雪就好。”李依雪搅了搅衣袖,双眸剪水,“你我相识已经有半年有余了,难道,难道你就不能为了我而留下来吗?我、我喜欢你!”

    房中一瞬间静默了。

    玉露怔愣了一会儿,抱歉地笑着,摇了摇头。

    李依雪俏脸煞白,急迫地问:“为什么?这半年来你那么关心我,难道不是因为你也……”

    “依雪姑娘……”玉露打断了她的话,认真地凝视着她,但那温柔的目光又似是穿过她看向不知名的方向。

    良久,他才又开口:“可愿随我去池塘边走走?”

    李依雪没有理由拒绝,或者说,这样一个清逸绝伦的男子实在叫人无法拒绝。

    这李家是当地豪绅,院落景致自然比普通人家要讲究。可这秋冬之际,岸边的柳枝早已经枯黄。两人一前一后地走着,李依雪的视线始终追随着前方俊逸颀秀的身影。

    都说人景相映,可园中的萧条丝毫没有折损玉露的风采,瑟瑟寒风将他的青衫吹起,更显得人如惊鸿,卓尔不群。

    “李小姐,你的名字里有个雪字。”

    玉露忽然出声,让李依雪顿生疑惑,“这……有什么关系吗?”

    玉露没有回头看她,只是望着沉闷的天空,“我原本出身官宦之家,生活无忧无虑,后来父亲被人诬陷,被判满门抄斩,全家只有我一人侥幸逃脱。”

    “后来,我被人绑入纳污纳垢之地,因为誓死不从,几次三番险被打死。因为放不下自尊,只能忍辱学着融入那个肮脏的环境,学着圆融初世,学着阴险卑劣,用尽一切办法保住最后一点可笑又可怜的干净。”

    “那段时间大概是我人生中最鄙陋黑暗的噩梦,连我自己都厌恶自己。在我以为一生都只能那样堕落下去的时候,一个人出现在了我面前,她就像一道耀眼明媚的光,把我从黑暗里拉了出来。”

    “她让我脱胎换骨,从一只生活在阴暗角度的蝼蚁变成啸傲苍穹的龙,而我,日日追随陪伴,悄悄注视着她,早已在不知不觉间失了心。”

    李依雪听得愕然,没想到这个看起来温文尔雅、自信高傲的俊美公子竟然会有这样不堪的过往。

    她忍不住问:“那个人,是个女子?”

    玉露颔首,“是,她强大,却又柔弱,坚韧,却又脆弱,自信,却又自卑,她是我见过最美丽的女子,也是最复杂神秘的女子。于我而言,爱上她,是理所当然的事,我只想陪在她身边,永远,哪怕只是像影子一样陪着她。”

    李依雪为之动容的同时又免不了欣羡悲伤,“看来你确实深爱着她,我真羡慕她。”

    玉露微微笑了笑,“你的名字里有个“雪”字,我爱的那个女子,她总喜欢看雪,第一次见你的时候,你站在柳絮中的背影让我想起了她。”

    “所以,这半年你悉心照料我的病情,也是因为她?”李依雪忽然后悔了,她宁愿自己一直都蒙在鼓里。

    玉露说道:“这些年,我走过很多地方,救过很多人,不是因为我多么有善心,只是因为她,她做不了的事我会倾尽一生代她去做。”

    “做不了?她怎么了?她现在在哪儿?”

    “……”玉露沉默了,他望着天边的云,望着眼前的水,望着风中摆动的草木,良久,柔声道:“她在我身边,一直都在!”

    他的话,李依雪似懂非懂,但至少有一点她是听明白了,这个人,除了他口中的那个女子,再也不可能爱上别人了,不可能了……

    告别了李家,在李依雪恋恋不舍的注视中,玉露再次踏上了旅途。

    “这天下,是她用性命换来的天下,她要守护的苍生,我愿为她继续守护,我不会让她的牺牲付之东流。”

    天空,飘下了雪花!

    雨雪交错,寒暑几度,白露未晞,但为卿故。

    ……

    【离魂】——至权在握,佳人难守。

    踏上最顶峰的位置,睥睨江山,为的是什么?

    东方云展的答案从来不曾变过。

    可是,他成功登上了顶峰,却还是没有保住自己心爱的女人。

    那这身下的龙椅,握在手中的至权,又有什么用呢?

    “有什么用呢?”

    东方云展苦笑着,取出了这么多年一直贴身带着的东西。是一条红色的绣带,绣着蓝色的水波和半片荷叶。为了让绣带保持最初的鲜艳,他一直施以灵术精心保存。

    今天,又是东寮国一年一度的海神祭。转眼,已二十八年……

    自他登基为帝,民风在变,变得更加热情淳朴,国情在变,变得更加强盛安定,东寮国很多东西都在变,唯一没变的就是曾经与千秋一起走过的地方,风景依旧。

    有人想拆了老旧的楼宇重建,他也下诏不允,为的只是希望如果将来有一天千秋回来了,这里还是她熟悉的模样。

    “锦绣锁一条,姻缘结三生。哎,买锦绣锁喽!”

    “公子,买条锦绣锁吧!”

    人影如潮,成双成对从东方云展的身边涌过,耳边不断传来小贩叫卖的声音,卖的正是绣带。

    他攥着绣带的手垂落身侧,另一只手在空中虚握,喃喃自语,好像身边真的牵着一个人似的。

    “那时,我没有告诉你绣带真正的意义,哄骗你跟我到祭神池结缘,是我深藏的私心。但我明白,聪慧如你,有些事即便我不明说,你也会知道的,你知道的,一直都知道,对吗?”

    没有人会回答他。

    不知不觉,人已经走到了祭神池。池畔站着成群笑靥如花的女子,池中男子们埋头找着恋人丢进去的绣带。

    东方云展看得出神,想着曾经和千秋一起来时的情形。忽然,一阵风吹来,不及他有所反应,手中的绣带已经被吹进了祭神池,他忙不迭跳了下去。

    人影杂乱,他急切地低头摸索着,此情此景,渐渐的,他仿佛又回到了过去,竟有些分不清楚,究竟什么是真,什么是幻。

    终于,他找到了绣带,下意识向池畔望去。当年,千秋就站在那里。

    而今……

    他蓦然瞪大了眼睛。

    那熟悉的身影!

    那熟悉的面容!

    “尊……”

    来不及思考,甚至不敢呼吸,他举步就要上前,可才刚抬脚,一声“尊主”还没有叫全,前方已经空空如也。

    幢幢灯影,宛若万点星光,人山人海,却没有一个是他想见的人。

    一股剧烈的悲恸瞬间袭上心扉,那种前所未有的寂寥几乎要将他吞没。他痴痴地望着前方,痴痴地笑着,却有咸涩的液体渗入了口中,泛着苦。

    幻觉,又是幻觉……

    都说飞升成神就可脱离凡俗,摒除七情六欲,可为什么过了这么多年,心还是这样的疼?

    好疼,好疼……

    自卿别后,神离魂销,相思难尽,长痛无休。

    ……

    【暗逐】——浪迹暗夜,逐卿之影。

    周遭的世界几乎一片黑暗,只有偶然几点零星的绿色萤火孤孤单单地飘荡。

    这里,是龙寰大陆大地底层的一个夹缝空间,被称为“森罗鬼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出现,但至今为止,这里已经是无数孤魂野鬼的聚集地。

    这些鬼魂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脱离自然轮回,滞留此地,他们当中,有善魂,也有恶鬼。而在这里,除了鬼魂,还有……

    一个神。

    鬼魂们没有谁知道这位天神的身份来历,也无法具体说出他是什么时候来的,或许十几年前,或者,二十几年前。更无法理解他贵为天神为什么不好好在天界清修,反而甘愿浪迹在这无边无际的黑暗鬼域。

    但这里的鬼魂都怕他,因为……他性格阴戾,曾打得无数野鬼魂飞魄散。

    “还想跑?哼!”

    一声冷哼,天神威压在黑暗中震荡四方,暗逐居高临下,桀骜地睥睨对方。

    恶鬼无处可躲,猩红着眼睛凄厉大叫:“为什么就是不肯放过我?我只是做我该做的事,我没有错!”

    “盗取活人阳元寿数,侵占他人躯壳,煽动百鬼作乱、血洗坞城,你的罪状细数下来足有上百条,还敢在本神面前狡辩?”暗逐双手轻抬,两把短刃指向女鬼,泛着蓝色的冷芒,“这个世界是用她的性命换来的,我不允许任何人再把这里玷污!”

    锋芒逼近,女鬼躲避不及,一支短刃直接穿透左肩,将她钉在半空,眼看着另一支已经向着她的眉心射来。

    “不——”女鬼大喊一声,身体前冲,竟然让短刃穿身而过。

    饶是暗逐也不由得动了动眉梢,穿魂之痛,可不是寻常人能承受的。

    女鬼大喊:“我还没有找到!我不能走!我不甘心!我发过誓的,一定要找到他,一定要找到!”

    纵是不甘不愿,她的魂魄还是因伤重而开始四散。

    找人吗?

    暗逐俊眉一敛,只手负于身后,“你要找谁?”

    女鬼跪行到暗逐脚下,哭着乞求,“神君,我求求您,我答应过他,一定会去找到他,我还没有找到他,我求您放过我吧!”

    “是你生前爱的人?”

    “是!他是为了保护我才死的,我们一起发过誓的,生生世世不离不弃,可是,不管我怎么找都找不到他,是我辜负了他!”

    暗逐攥了攥拳头,“你找了多久了?”

    女鬼黯然道:“三百多年……”

    暗逐沉默了片刻,才道:“三百多年,他如果不是武道中人,怕是已经轮回了几世了,而你,脱离自然轮回,魂元迟早衰竭散尽,难怪你要盗取活人阳元。”

    说着说着,他有些走神,低喃道:“我也在找人,和你一样,找不到……”

    女鬼疑惑抬头,暗逐却已经回神,负在身后的手伸向女鬼,霎时,魂元全数回归女鬼体内。原来他一直负手是在暗中收集女鬼飞散的魂魄。

    “我已经在你的魂元里注入灵力,可保你魂魄不散,指引你找到你要找的人,但你如果再作恶,这些灵力将会让你当场魂飞魄散。”

    “多谢神君大恩!多谢神君!”

    暗逐若有所思地望着她,“我今日饶你,但你所犯下的罪状将来会变成你与他命运中的劫数,如此,你也要坚持?”

    “我犯下的罪孽理当由我承担,只要能生生世世陪伴他,无论如何我都甘之如饴!”

    生生世世陪伴……

    这看似很简单的心愿,却是个相当奢侈的愿想。

    女鬼离开的时候很开心,暗逐很羡慕她,自己能指引她找到心爱的人,谁,又能指引自己呢?

    这个黑暗的夹层里游荡着无数的魂灵,可他找了二十多年,依然没有找到自己要找的那一个。

    暗逐,暗逐,他当初为自己取下这个名字,只因为心中那份追逐夜色苍穹的希冀,而如今,茫茫鬼域,他能追逐的就只剩下绝望和伤痛。

    ……

    “你天赋惊人,确实有引以为傲的资本,但,你的天赋就只能拿来做些偷鸡摸狗的勾当吗?亏你生就堂堂男儿,我都为你感到羞耻!”

    “你这种小丫头片子懂什么?看你穿得光鲜,一定是大户千金,你这种小丫头怎么会明白一个无父无母、无依无靠的乞丐是怎么活下来的?世道本就是这样,你想象中的正人君子早就死光了,小爷我可不想死!再说我又不认识你,我也没偷抢你的东西,你管我干嘛?”

    “我管你,是因为我要你做我的人!你说得没错,这个世道已经污浊不堪,只要你敢抓住我的手,我夜苍穹许诺给你一个依靠,但你要跟我一起,改变这个世道!”

    “你给我做依靠?哈哈,我还要你一个小丫头给我做依靠?你给我做娘子还差不多!”

    “呵,只要你有那个能耐!”

    “哎哟,你一个小丫头下手怎么这么毒!哎哎哎,别打啦别打啦,哥哥从了你还不成吗?哎哟……”

    ……

    曾经初见,恍如昨日,那一眼的惊艳入心,刻成了而今铭心的痛。

    曾经嬉笑的少年,只剩下隐藏在黑暗里的泪水。

    早知道结局会是这样,当初,是否宁愿选择互不相识?

    “小丫头片子,你拐了小爷,就要对小爷负责到底,我就算掘尽黄泉路,也一定要把你挖出来!”

    千金一诺,誓死追随,伊人不归,永逐黄泉。

    ……

    【遥星】——星河万里,唯不见你。

    大概是在千秋走后的第五年,为了让自己忙碌,谷瑾鸿决定休整风溪兰泽。于是,挖出了那个被掩埋的地下密室,同时,也得知了父亲谷清与叔父谷源的纠葛,以及,千秋为了他免受伤害而发誓隐藏真相。

    他不怪千秋,可他无法原谅谷清和谷源。

    他以为,不管过得再久,自己这个想法都不会改变。

    直到……

    这一日,他偶然在天河之源看到了那两个人。

    谷清,谷源,两个在凡间已死的人。

    当他见到两人的时候,他们已经不是凡人的模样,白色的云衣,蓝色的长发,清澈的气息与天河融为一体,曾经的罪孽似乎与他们再无相干。

    “遥星叔叔,你还恨他们吗?”

    稚嫩的声音在身边响起,谷瑾鸿看向不知何时来的连城霁。因为是上古神祇之子,寿数与凡人不同,连城霁二十多年只长到凡人孩童四五岁的样子。粉雕玉琢,十分漂亮,尤其……是那双酷似其母的眼睛。

    谷瑾鸿下意识地避开了那双眼睛,摸了摸连城霁的小脑袋,“如果不是他们,母亲也不会受累惨死,说不恨,不可能。”

    连城霁眨着眼睛看着远方的两人,“那你觉得他们错了吗?”

    谷瑾鸿嫌恶地蹙了蹙眉,“他们是兄弟,生出那样的情感本就不为天理所容。”

    “看来你觉得他们错了,就像你的父亲曾经也觉得自己铸成大错,深深厌恶痛恨着自己。可是你知道吗?他虽然觉得自己错了,却到死都没有后悔。而你的叔父谷源,更是从始至终都觉得自己没有错。我也这么觉得,因为我想,感情应该是没有对错之分的。如果非要说错,只能说错在你父亲谷清不敢正视自己的感情,以至于到后来把一个无辜的女子拉进了他和谷源的纠葛里,又或者说,错在命,错在他们投错了胎。但是,爱上一个人,这绝对不是错。”

    “叔叔是不是很奇怪,他们身负罪孽怎么能飞升成神?其实,是他们的感情感动了水灵,才使得流绯叔叔以一曲引魂曲为他们超度,流绯叔叔是上古狐王,他的引魂曲自然非凡。后来两人就在天河做了水神。这天地间的江河湖海无论流到哪里,最终都会重聚,就像他们的感情。”

    远处,谷清和谷源相互依偎着,望着彼此,宁静而幸福。

    连城霁握住了谷瑾鸿的手,“谷清和谷源已经随着凡人的躯壳死了,现在的他们已经摆脱了兄弟的桎梏,忘记了前尘的一切,遥星叔叔,你也该放下了。”

    忘记了前尘,多好。

    “如果真是这样,那为什么过了这么久了,尊主还是没有回来?”

    如果无论到了何方,终究会有重聚的时候,那为什么那个人还没有回来?是时间不够久吗?

    连城霁咬了咬嘴唇,眨巴着泪眼道:“霁儿也和遥星叔叔一样,很思念娘亲。”

    思念……

    一句话,就像一把钥匙,把深藏在心底的那把锁瞬间开启。

    谷瑾鸿几乎是落荒而逃。

    思念,他是在思念那个人吗?

    脑海中一片混乱,他一路从天界逃到了人间,天空黑压压的,就如同他此刻的心情。

    自那人走后,他百般忙碌,不让自己有一刻闲暇,只要稍稍停下脚步,就会变得烦躁不安,为什么?

    这么多年,他从不敢去想那个名字,甚至从不敢看霁儿的那双眼睛,为什么?

    “呵……呵呵……”

    骤然浇灌的雨水淹没了他的苦笑。

    “谷瑾鸿,你真是窝囊!”

    为什么?因为他一直想用忙碌麻痹自己!因为他不敢面对自己的感情!因为他害怕一旦想起那个人就会痛得难以压抑!

    可是如今,那点薄弱的坚持被戳破了,他再也无法欺骗自己,再也无法隐藏压抑在内心的痛。

    喜欢上一个人没有错!

    可是、可是……

    他明白了,却也晚了!

    承认了自己的感情,就意味着要承受失去的痛!

    “轰隆隆……”

    “啊……啊……”

    雷声乍起,雨似瓢泼,一声接着一声的呐喊在雨夜里传响,相随的,是如彻心扉的痛。

    ……

    “你若无法绽放出星辰般的光芒,便不配做我傲世天门的天罡,你既然成了本尊的人,本尊将来必送你一个崭新的谷家!”

    “你不是孤单一个人!”

    ……

    曾经,有一个人,在他穷途末路的时候给了他力量。有一只手,在他最孤单的时候紧紧抓住了他。

    有一个身影,让他情不自禁地怦然心动。

    可是现在,他能抓住的只剩下冰冷的雨丝。

    风雨催心,思念蚀骨,星河万里,唯不见你。

    ……

    尊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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