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牧尘虽一早料到这个结果,胸口却还是滞闷得喘不上气来。

    目光晦涩的凝视卓辉一秒,他淡淡别过脸,极力克制住情绪开口吩咐:“你先去忙,我回头找你。”

    卓辉嘴巴动了动,吃下脑袋,无精打采的进了灵堂。郭妙桦也是个好面子的,刚才只是左等右等不见蒋海出现,情急之下才做出那番举动。

    眼见蒋牧尘的脸色阴沉下去,她抿了抿唇低头整理好自己的衣服,挽起蒋牧雪的胳膊,优雅的迈步往里走。灵堂里的其他宾客见状,渐渐收起探究的目光,转为私下讨论。

    蒋牧尘回到刚才跪着的位置,神色如常的跪好。蒋牧霜抬起头,见卓辉的脸色非常难看,下意识的偏过头去看跪在地上的蒋牧尘。

    和刚才差不多的神色,若说不同便是他垂在身侧的双手,均握成拳头,似乎在克制着某种情绪。她以为是因为大伯的事,便不好意思的收回视线。

    他们毕竟是父子,面对生离死别,又怎能无动于衷。若真是那样,简云裳未必会爱他爱得如此之深。身为牧天的大股东,她从未因此而减少蒋家人每个月的红利,也不曾利用手里的权力,针对任何一个蒋家人,哪怕郭妙桦几次三番吵上门。

    光是这份剔透豁达的心思,足见她对蒋牧尘的珍惜。

    想着,她不由自主的朝陆逸凡看去。只见他正在和卓辉说着话,脸色一点一点的变得凝重。须臾,他抬起头,情绪复杂的望过来。

    两道视线在空中交汇,转瞬匆匆移开。

    蒋牧霜隐约觉得那目光里隐含的情绪太强烈,以致她不由自主的感到恐惧,甚至想到一些不好的事情。再次抬头,她慢慢的移动视线,在灵堂中环视一圈又落到他的身上。

    “牧霜,一会姑姑和姑父们焚完了鲜花,你和我一起扶灵。”蒋牧尘的声线淡淡的,和刚来时一样没有任何温度:“散了之后你留在西山,叫上牧雪我有事要宣布。”

    蒋牧霜拉回思绪迅速低下头,平静的应了一声:“好。”

    十点整,灵堂一侧的和尚诵完往生咒,陆陆续续的退了出去。蒋牧尘站起身,拍了拍起了皱褶的裤子和衣服,推动她轮椅,脚步迟缓的朝老太太的遗体走去。

    “大哥,你是不是有心事。”蒋牧霜的嗓音很小,隐约带着一丝试探和关心:“和大伯有关对吗?”

    “没事,生老病死本来就是定律。”蒋牧尘勉强扯开唇角,脸上却无丝毫的笑意:“总要送的,也许送得多了就麻木了。”

    蒋牧霜不懂他最后的一句话,也不敢问,乖乖的闭了嘴。

    不多时,老太太的遗体由兄妹两个扶灵,按照吉时送去焚化间。蒋牧尘安静的站在阳光底下,眯着眼望向不断冒出浓烟的烟筒,心中的凉意再起。

    站在远处的钟闲庭揉了揉眉心,回到车上将烟拿下来,几步走到他的身边,随手抽出一支递过去:“抽吧,回家前记得刷牙漱口。”

    “你也怕?”蒋牧尘接过来,点着动作熟稔的吸了一口:“一转眼物是人非,以前刚进国安,觉得自己像个英雄,到了今天我才知道,三年前为什么沈师妹会毫不犹豫的退隐。”

    “个人有个人的选择罢了,她现在在市图馆,每天看看帅哥也是自在。”钟闲庭一想到那个年纪比他们还小,警衔比他们还高的小师妹就忍不住苦笑:“我倒是也想过那样安逸随性的生活。”

    “小心你爸把这话去。”蒋牧尘也笑,眸中却溢满了苦涩:“一家十口就剩她自己,能走出来已是不易。我原先想自己一定不会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到头来还是走上老路。”

    钟闲庭侧眸望他一眼,抬手搭上他的肩拍了拍:“伤感的事就别提了,他恨二叔,不过是因为当年二叔打了他一巴掌。我们恨他,可不止是一个巴掌那么简单,那是无数条活生生的人命。”

    “也是,至少现在大部分的主动权都掌握在我们手中。”蒋牧尘渐渐眉头,薄唇勾了勾:“婚礼大概什么时候举行,你爸可是问了我无数次。”

    “这老头子有毛病,我结婚他问你干嘛。”钟闲庭丢下一句,转身回了车里。

    蒋牧尘站着没动,也没有回头。

    自己和宋青山之间,确实不光是蒋家的问题,而是无数条因为他的私欲而葬送的无辜生命。即便他逃了又如何,只要人还在京都,总会有办法将他找出来。

    这么一想,压抑的情绪又好了些。抽完烟,他单手抄进衣兜,迈步去了西厅旁边的寿材店。有些事既然已经发生,不如平静面对。

    挑好寿材,他刚迈出店门,卓辉就顶着一张苦瓜脸,垂头丧气的走过来,把蒋牧霜逼问他的事说了。

    “告诉她吧,都是成年人了,一点打击都承受不住,怎么能经营好牧天娱乐。”蒋牧尘抬头望天,嗓音隐隐带着无奈:“遗体找到没有。”

    “还没有,我只是接到了让我转告你收尸的消息,保镖这会差不多该到了。”卓辉低头看了下时间:“电话里的人说,人在驸马巷的祖宅。”

    蒋牧尘收回视线,定定的看着他:“驸马巷的祖宅?”

    “怎么了!”卓辉见他脸色有变,顿时不安起来:“是不是有什么不对。”

    “你立刻通知保镖,在拆弹专家没有到达之前,谁也不许踏入半步!”蒋牧尘说完,立即拿出手机给沈北打过去。

    蒋海若是真的已经离世,宋青山将他的遗体放到蒋家祖宅,必定也安放了无数的定时炸弹。他能将李君铭利用得如此彻底,自然也不会放过制造恐慌的机会。

    卓辉打完电话,本能的抹了抹额头上的汗珠:“好险!保镖刚刚到门外,现在按照吩咐退到了安全距离之外。”

    蒋牧尘盯着手机屏幕,烦躁的等着沈北的回电,一时间两人都不再说话。

    原本守在焚化间外面的蒋牧霜往这边看了看,自己控制轮椅滑过来。到了近前,她狐疑的望着他们,不敢确定的小声开口:“是不是我爸真的出事了?”

    “你既然问了,我也不好再瞒你。牧霜,你要做好心理准备,二叔是真的出事了而且还没找到遗体。”卓辉见蒋牧尘不开口,只好主动说明:“刑警队的人已经在查。”

    “大哥,是真的吗。”蒋牧霜的脸色白了下,语气十分的平静:“你说是我就信。”

    蒋牧尘抬眸,墨色的瞳仁渐渐收缩,几不可见的点头:“卓辉从来不骗人。”

    蒋牧霜扯了扯嘴角,一脸茫然的仰起头,不知是想笑还是想哭。阳光打在她那张血色褪尽的脸上,说不出的刺眼。

    都走了……先是奶奶,跟着是大伯,现在是父亲。蒋家的人一个个的都走了。少顷她像似想起什么,目光倏然变得阴狠的问道:“也是因为宋青山?”

    “这件事不需要你插手,你只要管好牧天娱乐就行。”蒋牧尘一眼识破她的意图,旋即出声制止:“我不想下次再来这里,是为了给你送行。陆逸凡也不会愿意。”

    蒋牧霜郁闷的望着自己的伤腿,讷讷出声:“我知道了……”

    “话,牧雪在那边等你,快点过去。”蒋牧尘严厉的望着她:“照顾好牧雪和你妈,我不想蒋家再有人躺着来到这里。”

    蒋牧霜重重点头,眼眶里忽然涌出温热的液体,决绝转过身。

    沈北的电话回过来已经是五分钟之后,蒋牧尘说拆弹专家已经在往驸马巷进发,立即挂了线找到沈如眉简单说明情况,随后招呼钟闲庭急匆匆的离开。

    卓辉和陆逸凡留下,负责安排下葬事宜,谁都走不开。蒋牧尘也不允许他们跟着,毕竟他们都不是蒋家人。

    下山的时候,围堵在路旁的记者还没散去,蒋牧尘烦躁的扬起手,狠狠砸到椅背上:“差一点,差一点就又是好几条人命!”

    钟闲庭却持不同的看法:“我觉得他未必真的会再次安放定时炸弹,我担心二叔其实还活着,但是吊着一口气。你的迟疑,有可能会错过最佳的救治时间。如此一来,你可能会内疚一辈子。”

    “那万一呢?那里是王府井,京都最繁华最热闹的商业街之一,一旦发生爆炸后果不可估量。顾旭之昨天才被撤职,你难道想沈北也因此被调查撤职!”蒋牧尘有些失去理智:“如果真如你说的,我不会内疚。”

    钟闲庭默了下,忽然提议:“沈师妹的鼻子比狗鼻子还灵,不如请她帮帮忙。”

    蒋牧尘扭头看他,十分认真的语气:“你请得动?”

    “我请不动,不过有个人可以。你忘了秦师姐了,她是师妹的心理疏导老师,应该可以请得动。”钟闲庭说着,秦湘雅的号码已经自动从手机拨了出去。

    从市图馆到到王府井,步行只需5分钟,若沈清寒愿意帮忙,蒋海又还活着的话,或许真的会有一线生机。

    蒋牧尘头一次感觉到紧张的着钟闲庭打电话,双手亦无意识的紧握成拳。

    通话持续不过几十秒的时间,他却感觉仿佛过了好几个世纪那么漫长,直到钟闲庭轻松的嗓音响起,双手才渐渐松开。

    “师姐那边已经通过座机给沈师妹去了电话,她答应前去看看。”钟闲庭注意到车子已经上了高速,立即踩下油门,一路疾驰。

    过了约莫十分钟,车载的天枢系统有消息进来,大意是说蒋家祖宅中布置了数十个定时炸弹,其中有6个是集中在一起的,那里应该是蒋海所在的位置。

    “我立即将屋的平面图发一份过去,师妹还说了什么。”蒋牧尘动手调出手机里的祖宅的平面图,通过天枢系统的扫描功能,直接传输过去。

    钟闲庭顿了顿,面露赧色的摸了摸鼻子:“师妹说,这点小事还麻烦她,我们俩应该彻底退出国安,回家带孩子。”

    蒋牧尘楞了下,旋即莞尔。

    确实是沈清寒会说的话。又不是人人都像她,天生就是做拆弹专家、兼反间谍专家的料。否则她在二局创下的任务不败纪录,也不会数年无人突破。

    迈巴赫一路疾驰,转眼的功夫已经开到了驸马巷外。蒋牧尘不待钟闲庭挺好车子,已急急冲出车外。

    来到蒋家祖宅外面,沈北一脸的不敢置信,抬手指向院子,说到已经拆到最后一枚定时炸弹的沈清寒,眼底闪着莫名的兴奋:“你们怎么请动她的?”

    蒋牧尘往身后的钟闲庭努努嘴,一言不发的迈过警戒线,抬脚往里走。

    不料刚进门即被沈北拉了出去,一脸为难:“沈专家说没拆完之前,任何人不许进入。”

    蒋牧尘偏头看了看他,又往里伸了下脖子,不情愿的收回脚。巷子里的其他住户,已经暂时疏散,救护车停在警戒线外围。

    钟闲庭安置好车子跟上来,恰好见了沈北的话,忍不住笑道:“她的臭脾气你又不是不知道,要知道她带的队伍,从来没有因为疏忽而受伤牺牲的。”

    蒋牧尘默了下,无奈道:“顾旭之还在接受调查,要让他到你这么说他,不得气死。”

    “事实胜于雄辩,不然她怎么成为最年轻的一级警司,还获封不败战神的称号。”钟闲庭说完便闭了嘴,伸长脖子往院子看去。

    这宅子本就不大,按照宋青山阴暗狠毒的性子,数十枚定时炸弹必定分散在各处。沈清寒能在短短的时间里,几乎尽数拆除,这份本事何止是让人钦佩,简直恨不得当神供起来。

    另外两人这时也不再说话,神色凝重的焦急等待着。

    半分钟后,一身火红大衣的沈清寒,鸭蛋秀脸,俊眼修眉,黑发如瀑,神色清冷的从院子里出来,手里拎着被拆散的定时炸弹,云淡风轻的对着沈北笑了笑:“给你,回去挨个研究透了,有问题可以去市图馆找我。”

    “里面的人情况如何。”蒋牧尘不等沈北开口,主动问起蒋海的安危。

    沈清寒没什么情绪的扫他一眼,淡淡接话:“里面没有人,活的死的都没有。”

    此话一出,蒋牧尘等人齐齐一惊:“什么!”

    “这么惊讶做什么,里面确实没有人。”沈清寒摘掉手套,低头抚了抚大衣的皱褶,黛眉无意识的拧了拧,又道:“不信可以亲自进去看,我还在上班,先走一步。”

    “专家我送你!”沈北迅速撇下神色各异的蒋牧尘和钟闲庭,一脸崇拜的跟到她身后:“队里一直想请专家去上课,奈何没有机会。”

    沈清寒回头瞥他一下,不疾不徐的说:“以后也不会有机会,我所知的所学的已经刊印成,你们难道都不识字。”

    她的声音不大,钟闲庭和蒋牧尘罢,下意识的扬起唇角,跟着迅速闪身进入祖宅院内。

    蒋牧尘发送的平面图,包括了地下室在内,因此两人进去后立即分头寻找蒋海的下落。蒋牧尘毕竟是宅子的旧主,因此进了客厅后,直接打开地下室的暗门。

    钟闲庭在地上,负责查看所有的房间。

    已经走出好一段的距离的沈清寒,这时忽然顿住脚步,锐利沉稳的眸子里闪过一丝焦急,火速回头。沈北一惊,即刻抬脚跟上。

    沈清寒穿着鞋跟颇高的羊皮靴子,跑起来的速度却不比沈北这个男人慢多少。然而她并未进入蒋家祖宅,而是一口气跑到隔壁宅子,静静停在院中。

    不过数秒的时间,她摇摇头速度极快的退出来,闪身进入蒋家祖宅。

    同一时间,身处地下室的蒋牧尘,已经找到了失血过多,被宋青山藏在地窖里的蒋海。解下腕上的天枢,他打开底部的刀片,一口气隔断缠成木乃伊状的黄色透明胶布,紧跟着扛起蒋海,火速离开地窖。

    “等一下!”沈清寒回到地下室的客厅,立即阻止他的动作,毫不犹豫的从他身上将蒋海拽过去,轻松放到沙发上:“这枚炸弹在他的胸前的皮下,我们只有两分钟的时间。”

    蒋牧尘眸中一凛,从容跃到她的身旁:“我需要怎么做。”

    “刀片给我,你马上通知地面,做好爆炸发生的防护措施。”沈清寒头也不抬的伸出手,面色沉静:“速度要快。”

    话音落地,蒋牧尘已经解开了天枢,并打开底座的刀片,争分夺秒的递过去。

    沈清寒接过,当机立断的花开蒋海身上的衣服,找到炸弹所在的位子,直接划开皮肤。

    蒋牧尘清楚她拆弹的规矩,不用她开腔,人已经蹿回地面,通知钟闲庭和沈北带人往后撤,做好随时爆炸的准备。

    交代完毕,他回到地下室时,沈清寒已经将威力巨大,体积细小的定时炸弹拆了下来。只见她慢条斯理的从大衣的口袋里取出纸巾,仔细擦拭那炸弹上血迹。

    蒋牧尘上前,没等开腔就她说:“把人背上去,抢救及时的话估计还能活上几十年。”

    “谢谢!”蒋牧尘说着,打横将蒋海抱起来,动作极为迅速的出了地下室。

    沈清寒这时已经将那枚定时炸弹擦拭干净,她丢开纸巾,拿起被她随手放到一旁的天枢研究下,转身离开。

    回到地面,蒋牧尘已经随着救护车离开,警戒线内只有钟闲庭和沈北在低声交谈。

    “咳……”沈清寒清了清嗓子,径自走到钟闲庭面前,举着蒋牧尘的天枢问道:“这东西还有没,改天送一个到市图馆给我。”

    “还有,我让秦师姐下午给你送去,女孩带的颜色比这个好看些。”钟闲庭微怔,继而受宠若惊的笑起来:“我以为在师妹眼中,这个东西不过是电子表。”

    沈清寒也笑,语气不无揶揄:“知道我在计算机方面是弱项还趁机踩上一脚,难怪一把年纪还没人愿意嫁给你。就是找到了,也是用歪门邪道骗来的。”

    说完,她忽然又问道:“你刚才说师姐,秦湘雅如今怎么跟你们混到一处了,她不是自闭症儿童救助的推广大使吗。”

    “因为我们遇到了一个很强,而且很变态的对手,她想挑战一下。”钟闲庭斟酌用词:“师妹想不想挑战。”

    “不了,我祝你们好运。”沈清寒说罢将蒋牧尘的天枢抛过去,扭头走出院子。

    沈北瞥一眼钟闲庭手里的天枢,再一次恭恭敬敬的跟上去。

    就在这时,王府井对面的一家面馆传来震耳欲聋的爆炸声,整个地面都震动起来。钟闲庭飞快收起天枢,第一时间往爆炸现场冲过去。

    走在前面的沈北和沈清寒速度也不慢,须臾的功夫身影已经到了对面。

    哭喊的人群四散逃窜,空气里飘着刺鼻的血腥味,还有浓郁的液化气味道。沈清寒站在乱七八糟的人行道上,脸色阴沉得吓人。

    原本等在蒋家祖宅附近的刑警,这时也全数奔到了现场。沈北简单下了命令,面色凝重的走到沈清寒身旁,迟疑开口:“专家,依你看爆炸的原因是人为还是意外。”

    “液化气管道老化,面馆的通风不足,而且有明火。”沈清寒说完,漠然的丢下他,径自迈步走开。

    钟闲庭见沈北一脸失望,遂同情的拍拍他的肩:“她的事你应该有所耳闻,刚才不过是触景生情,如果是专业上的问题,她应该不会拒绝,私人感情的话就免了。”

    沈北脸色古怪的回过头,忽然骂道:“我看你们一个个的谈完恋爱,智商降的不是一星半点。难怪人家会说,最适合你们的工作,是回家奶孩子。”

    钟闲庭闻言楞了下,脸上的表情也跟着僵住,许久恢复不过来。

    “报告,现场伤亡已经查明,轻伤32人,重伤四人,死亡3人。”一名负责清理现场的刑警,态度恭敬的走过来汇报:“爆炸原因正在排查。”

    沈北摆摆手,目光悲悯的望着被安置到一处的伤者,想说些甚么,却又觉得说什么都是枉然。钟闲庭心里也不好受,陪他站了一会,沉默离去。

    这场意外的爆炸发生之时,面馆往前一百米处的荣锦酒店23楼2308号房内,面色阴郁的许振霆,正试图挣开身上的绳索。

    从固源大厦离开之后,王若菲趁他不备,竟然在水中添加了安眠药。他一觉醒来,险些不知身在何处。若不是对面王府井百货的招牌太过显眼,他简直要怀疑,自己是否还在京都。

    挣扎了这么半天,他又气又累,加之安眠药的药效尚未全部散去,他这会已经筋疲力尽,完全没有任何反抗的能力。

    王若菲防着他的同时,他也在处处防着那个可怕的女人。可惜固源大厦的一场欢愉,让他松懈了神经,狼狈栽在她的手中。

    寂静中,门外传来“滴”的一声脆响。许振霆用尽力气火速回到床上躺好并闭上眼,继续装睡。按照王若菲给他下的安眠药剂量,他此时也确实应该还处于昏睡。

    随着房门闭合的声音响起,王若菲不掩愉悦的嗓音,来格外刺耳:“把他弄到车上去,送到儒林居。”

    “小姐放心!”一道男人的嗓音响起,跟着脚步声朝卧室的方向移动过来。许振霆平复好呼吸,静静的等待。

    忽然,一股淡淡的兰花味飘进鼻尖。这是他在失踪之前研制出来的气体麻醉剂,许振霆心中大骇,极力减少吸入的剂量。

    王若菲含着笑坐到床边,抬手抚上他清俊的面颊,温柔的摩挲一阵,淡然起身吩咐道:“可以了,动作小心点。”

    跟着她一块进来的两个男人应了声,一起动手将床上的许振霆扶起来背到背上,转瞬出了卧室。

    王若菲转身走到窗前看了一眼,唇角勾起一抹得逞的恣意笑容,踩着高跟鞋翩然离开。儒林居是王家旗下的别墅楼盘,为了方便使用,她所住的那一套别墅并未接入小区的安防,而是单独的一处院落。

    亲自监督着属下将许振霆送进自己的房间,她满意的看了下那张熟睡的脸孔,锁上门脚步轻快的下楼。

    奢华而张扬的欧式风格客厅中,一名年约30来岁的男人,坐在沙发上,从容的拿着锉刀修理指甲。

    王若菲走下白色的旋梯,心情十分欢快:“凌医生,大概什么时候可以催眠。”

    “你若是着急,现在就可以。”凌思明抬眸,喜怒不辨的望着她:“费用翻一倍。”

    王若菲淡笑着迎着他的视线,红唇抿了抿,不紧不慢的吐出一句话:“费用在我这里从来就不是问题。”

    “既然如此,我们现在就开始吧。”凌思明慢条斯理的收起锉刀,带着自己的工具箱优雅起身:“请王小姐的带路。”

    王若菲笑笑,站起来做了给请的姿势:“凌医生请。”

    两人一前一后出了客厅,径自往楼上的主卧室走去。

    宽大的实木双人床上,许振霆身上依然捆着绳索,睡颜安详。凌思明掩去眼底的讶异,有条不紊的打开工具,取出深度催眠所需的工具和药物。

    王若菲无事人一般,随意坐到床边,温柔摩挲许振霆的脸颊:“来之前,我对他使用了一些轻度的麻醉剂。”

    凌思明不置可否的搭腔:“好。”

    “如果没有别的问题,请您开始吧。”王若菲收回手,径自坐到一旁。

    凌思明弄好工具,面露不悦的回头看她:“我工作的时候不喜欢被人打扰,尤其是在进行催眠的时候。”

    “三百万。”王若菲眼皮都没眨一下:“我就在这里看着。”

    凌思明额上的皱褶深了几分:“王小姐。”

    “六百万,京都不光凌医生的催眠术好。”王若菲的嗓音没有任何起伏:“这个价码难道不值得破例。”

    凌思明脸上浮起一抹若有所思的表情,侧眸望向床上的许振霆。凭着他多年的工作经验,床上的男人似乎并未被麻醉剂麻倒。

    王若菲以前不是没有找他做过催眠,唯独这一次他直觉的就想拒绝。

    “别考虑了,我的时间很宝贵,相信凌医生的时间也十分宝贵。”王若菲好似读懂了他的心思一般,唇角挑起一抹若有若无的笑意:“既然不想,一开始就该拒绝我,而不是等到现在左右为难。”

    凌思明低下头,沉思数秒后,语气淡漠的说:“在我没完成之前,你不能发出任何声音。”

    王若菲娇艳如花的容颜,染上一丝不易觉察的愠色:“放心,我虽然不专业,懂的也不比你少。”

    凌思明不再说话,为了保证催眠效果,他起身搬来一张白色的欧式独椅,又将许振霆扶到椅子上,示意王若菲解开他身上的绳子。

    一直在装睡的许振霆,这时一颗心都提到了嗓子眼,脑海里迅速评估自己有几成的机会,可以从这里逃出去。从进门闻到不一样的味道,他就清楚的知道,这里是王若菲的闺房。

    她喜欢白玉兰,平日身上总带着自己做的小香包,里面装满了晒干的玉兰花。那种熟悉的气息,他不可能会闻错。

    “非要解开吗?”寂静中,王若菲的嗓音沉了沉,似乎非常不悦:“我怎么记得以前,你给人催眠时,偶尔也有被绑住的对象。”

    “那就不解。”凌思明不欲过多解释,重重坐回自己的位子。

    许振霆失望之极,静静等待他们接下来的动作。

    一阵细微的响动过后,凌思明拿出催醒剂倒到手中的纱布上,慢慢覆上许振霆的口鼻,跟着拿出一块怀表,安静的看着时间。

    在他身后,王若菲拧着黛眉,眼神专注的望着笔电的屏幕。

    须臾,她抱着笔电站起身,招呼都没打就去了一旁的房。凌思明讶异回头,淡淡的看了一眼,平静收回视线。

    房中,王若菲将刚才打开的视频倒回去,从头开始一点一点的仔细观看。

    画面中,首先出现的是一间简陋的实验室,画面抖动黑屏之后,一名穿着白色无菌服的老外,手里拿着一只肌肉注射用的针筒,满脸兴奋地叽里呱啦。

    紧跟着,他朝镜头比了个胜利的手势,将针筒里注满药水,得意洋洋的推到一个,装着几只小白鼠的透明器皿中。

    很快,活蹦乱跳的小白鼠歪着脑袋,一只只倒了下去。老外看起来简直兴奋过了头,不停的解说着自己推到器皿里的东西来自哪里,有何用途。

    王若菲将此段画面倒回去,重复了一遍他的说辞,敏捷捕捉到两次带着华夏的语句。心理正纳闷,原本以为已经死去的小白鼠,懵头懵脑摇摇晃晃的动了起来。

    开心的老外脸色一僵,语气瞬间变得严肃,再一次不停的叽里呱啦。

    原来是虚惊一场!病毒原液明明在自己手上,而且尚未跟宋青山进行最后的交易,怎么可能忽然流到国际上。王若菲拍拍胸口,赶紧关了视频轻手轻脚的折回卧室。

    此时许振霆已经苏醒过来,目光陌生的好似从未认识自己。

    王若菲脸上一僵,安静的坐到一旁,心里不断安慰自己他在接受催眠,不认识自己是正常。只要凌思明将他的记忆全部封锁,从今往后,他的眼里心里就只有自己。

    此时的许振霆,心底同样思绪起伏。凌思明的催眠比他想象的要难以抗拒数倍,他极力控制住自己的心神,摒弃一切杂念,全神贯注的想着简云裳,想着她美美的跟在自己身后,一声声甜糯的喊着振霆哥哥。

    他的记忆,似乎也回到了军区家属院,回到了那堵爬满了爬山虎的墙下。他抱着她软软的身子,忍着颤抖小心翼翼的亲上她粉嫩的脸颊,试探着问她:“云裳长大后嫁给哥哥好不好。”

    “嫁是什么意思?是不是像妈妈和爸爸一样,永远住在一起?”五岁的简云裳懵懂的看着他:“是那样吗?”

    许振霆觉得那一刻,他的整颗心的酥化了,含笑回她:“是的,以后云裳永远跟哥哥住在一起,哥哥给你做好吃的,带你去吃火锅好不好。”

    简云裳似乎并不着急回答,而是又问道:“那可以带着云容吗?妈妈说他很快就要从妈妈的肚子里出来了。”

    为了哄她答应,他不假思索的脱口而出:“云裳想带着谁就带着谁,你喜欢的哥哥一定会喜欢。”

    小小的简云裳好似得到保证,扭捏的在他脸上亲了一口:“那好,长大了我带着云容和哥哥在一起。”

    所有的一切就像一场梦,可是醒来,梦里的情形并未按照他预想的那般发展。他答应她,只要她喜欢的,他都喜欢,却是始终没有做到。

    汗水一点点从他的额头上渗出来,同样汗流浃背的凌思明,眸光闪了闪,再一次努力引导。

    这一次,许振霆的防线全线崩溃,脑海中出现的人影变成了王若菲。那年他大四,她刚上大一,她眉眼带笑的站在法桐树下,俏生生的喊:“师兄,能不能帮我把行李送到寝室。”

    他沦陷在她阳光而明媚的甜美笑容中,不由自主的点头。

    从秋天到冬天,她成了他的女友,如此温柔又如此的善解人意。圣诞节的钟声敲响,她穿着一身洁白的婚纱,美目流转的望着他:“振霆,我们结婚吧。”

    “可是……”有那么一瞬间,他迟疑着,没有正面回答。同时,心底隐约冒出一道冰冷的声音:“你不爱她,你从来就没有爱过她,你们不是情侣。”

    “振霆,我知道现在说还早,我可以等你。”王若菲的笑脸在冰天雪地中,格外的耀眼而温暖。

    画面一转,数年过去。他坐在婚车里,紧张的看着时间,紧张的整理着没有一丝歪斜的领带,心中满是期待:若菲,我的妻……

    “嘭”的一声,凌思明从椅子上栽下去,而许振霆则带着幸福的笑意,安静熟睡。

    王若菲急急走到凌思明身边,伸手将他扶起:“凌医生,你有没有怎么样?”

    “还好。”凌思明疲惫的摆摆手,自己扶着椅子做起来,机械的开始收拾东西,准备唤醒陷在最后一层梦境里的许振霆。

    王若菲见他似乎累的不清,主动去倒了一杯水过来,关心的问道:“效果能持续多久?”

    “这个时间谁都没法保证,要看个人的意志力。”凌思明不客气的接过她手里的水,一口气灌进肚子里。

    感情的事原本就强求不来,王若菲不是不懂,而是明明知道偏要背道而驰。许振霆的意志力比常人要坚定得多,若不是控制得当,他自己险些进了梦境出不来。

    稍坐休息,凌思明平复下纷杂的情绪,开始唤醒许振霆。

    王若菲一脸紧张的站在一旁,手心里全是黏糊的汗水。她心里其实也怕,怕许振霆醒来,依然不爱她,也不屑她的爱。

    从小,她想要什么东西,上面三个哥哥总是想方设法的满足。而她也从来不觉得,这有什么不对。喜欢就去争取,哪怕不择手段,也要达到目的。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凌思明的脸色从红润到苍白,形状完美的双唇,温柔而低沉的述说着诱导的话语。安睡中的许振霆似乎并不愿意醒来,始终一动不动。

    努力许久,许振霆脸色的笑意慢慢敛去,眼皮子也跟着动了动。

    王若菲紧张的抓住他的手,想了想,又迅速将他身上的绳子解开。殷殷期盼中,那双让她沉醉,让她着迷的温润眸子,终于徐徐睁开。

    “振霆……”王若菲喜极而泣,顾不上又一次几欲晕厥的凌思明在旁,紧紧抱住他的手臂:“我是若菲,你的妻子若菲。”

    “妻子若菲……”许振霆茫然的盯着她的脸看了几秒,双眸复又重重闭上。

    王若菲手上的动作僵了僵,震怒回头:“凌思明,你最好解释清楚目前的状况!”

    凌思明疲惫不堪的望着她,眼前一黑,忽然晕了过去。

    ------题外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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