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疯狂的嘶喊着,胡乱砍人的有之,直接爬上城墙,大叫着一跃而下的有之,坐在地上嚎哭的有之。当然也有疯狂的冲向明军的。

    杨潮知道这只虏兵已经被打败了,他们的作战意志被完全摧毁,被这种从没有见过的近距离炮击击溃了精神意志,他们已经绝望了。

    此时也没有什么好指挥的了。

    只有一个命令:“全军冲锋!”

    总数只有四五百的虏兵,瓦全失去了阵型,并且大半失去了反抗意志发呆,只有一小部分夹杂在心理崩溃的同伴中间,还要防备同伴发疯的虏兵,根本不足以反抗排着整齐的阵型,冲锋过来的披甲精锐,一层一层的虏兵被绞杀。

    不到一刻钟,就都成了一地尸体,而给杨潮造成的损失微乎其微,只伤了十来个,死了三个。

    但是此时竟然还一直有不断蹬城的虏兵,显然城下根本不知道上面发生了多么可怕的事情,他们依然有条不紊的将他们的战士驱赶上城来。

    这些零散上来的虏兵,只有被一个个刺杀在垛口的结局。

    小规模的防御作战只维持了半个时辰不到,虏兵就彻底放弃了攻城,扔下了一地死尸撤退了。

    不知不觉间,天竟然已经微微变亮。

    杨潮感到脸上有一丝冰冷,竟然是一滴雨。

    聚集了三天的水汽,终于在九天之上凝结成了水滴,降落到了大地。

    下雨了!

    蒙蒙细雨,给大地带来了一丝清凉,不过这清凉中家呆着一股血腥气。

    杨潮站了起来,此时突然看到,北边那面也已经被铅弹打的凌乱的沙袋上面,突然一个甲兵爬了上来,接着是第二个,第三个,那边一直没有攻破木墙的宋坤选择了翻墙。

    只是当他们爬上来后,一个个都惊呆了,他们看到的是一地零碎,以及手持长枪,静静站在女墙后保持防御状态的战友们。

    杨潮身后,也早已经聚集了满了人,大都拥挤在城墙角落,呆呆的看着这一切。

    很多人是刚才炮击的时候就已经过来了,却不知道自己该干什么,其中包括郑永旺的后备队。

    杨潮对郑永旺招了招手,他快速的跑了过来。

    “带人收拾一下!”

    杨潮指了指眼前的战场。

    一地都是虏兵的尸体,虽然这是敌人,可是被虐杀成这样,杨潮心里还是有些不舒服。

    这一地零碎,不知道是打烂了多少人,血肉脑浆子和骨头渣子混杂在一起,除了屠夫估计没人会享受这种场景。

    郑永旺带去清理的民壮,好多个当即就吐了起来。

    城下虏兵彻底退走了,扔下了七八架梯子,一堆泥沙袋,还有独轮车等物。

    突然回头看到许多男带人也走了过来。

    杨潮记得命令他支援南墙的。

    于是问道:“南边情况怎么样了?”

    许多男道:“都退走了!”

    看来虏兵是彻底放弃这次进攻了。

    也是,面对这样的惨败,他们想不放弃也找不到理由。

    在西墙这里,他们扔下了近千人,而南墙由于一夜持续的强攻,伤亡远远多过这个数。

    但是最重要的是,他们明明已经占据了一块立足点,却没有守住,而为了占据这块立足点,他们在南墙持续的强攻吸引火力,付出的代价远超千人,甚至可能达到两三千人,在这种情况下,他们已经没有选择,除了结束这次无谓的战斗,还能怎么做?

    “不要懈怠,带人收拢死尸,装殓我军阵亡将士遗体。郑永旺留守,其他人下城休息!”

    杨潮接连下命令道。

    说完,杨潮自己慢慢走下城楼。

    从一个个战士身边走过,看到经过血战后,他们的气质都不太一样了。

    从王璞身边走过的时候,看到他脸上是一种平静之色,既没有战胜的喜悦,也没有失去战友的悲痛,平静,异常的平静。

    杨潮知道,这样激烈残酷的战斗,对人心理是一种深沉的洗礼,经过这一战,凡是参与的士兵,无一例外都将成为一个百战之兵,之后在遇到任何战斗,都不会再有紧张或者兴奋的情绪,只会有冷酷的厮杀,好似一台战斗的机器。

    杨潮在王璞面前停了一下,注视着他平静的眼神良久。

    自从王璞那次擅自出战后,杨潮一直耿耿于怀,认为他违反了军纪,想着战后一定要狠狠收拾他一下。

    可是现在这种心思却淡了。

    其实杨潮私下已经跟最熟悉军法的吕末谈过了,吕末只问杨潮当时有没有明确下令让王璞不得出击,杨潮说没有下达过这个明确的命令,吕末认为王璞出击应该是符合军法的。

    因为当时杨潮让王璞单独指挥南边作战,王璞相当于南边的主官,主官自然是有权力认准时机,主动出击的。

    如果以这个性质来看,当时王璞的突击不但不冒进,反而是抓机会抓的起到好处,是相当灵动的战场表现,值得表扬的。

    但是杨潮心里却很明白,如果不是自己孤注一掷,王璞当时就被虏兵全歼了。

    其实最让杨潮不满的是,自从那一次突击之后,王璞再次找回了以往那种得意之色,在军中牛皮哄哄,大有压过了李五六一头的架势,这小子完全没有弄明白他当时险些就将他的士兵置之死地。

    所以要收拾王璞,杨潮还是能找到理由的,就看他想不想收拾他了,但杨潮想要收拾的王璞的原因,也仅仅是想敲打他一下,让他收敛收敛,不要做出那种陷全军于不利的冒进举动,倒不是真正的想杀了他。

    现在经过一夜血战,再看到王璞平静的神情,杨潮明白,其实王璞已经变了,心理已经成熟了。

    在王璞面前站了一阵,杨潮轻轻拍了拍王璞的肩膀。

    点点头道:“好样的!以后做事不要那么冒失了。”

    王璞敬了一个礼:“大人放心,标下心里明白。”

    杨潮点点头,他果然成熟了,杨潮彻底打消了秋后算账的心思,就让那一次冒进在风中吹散吧,让他成为王璞的一个勇猛出击,阵俘虏将的荣誉,而不是耻辱,不是胡乱指挥,葬送几个兄弟的心理包袱。

    杨潮转身走下城头的时候,城里的百姓们也纷纷起来,或者说大部分都是一夜未眠。

    这一夜,他们在战战兢兢中熬了过来,城上的喊杀声大半个城市都听得见,而隆隆的炮声更是传遍了整座城市。

    一种沉闷的气氛如同阴云一般笼罩在他们头顶,压的人喘不过起来,终于天亮了,很多人自发的来到城墙根眺望,看到一个个沉默着走下城头的士兵。

    这些士兵从他们身边经过,让老百姓感觉到一阵阵森寒,一夜杀戮过后的气息压抑在士兵平静的外表下,酝酿成一种浓郁的暴虐。

    看到一个个甲兵走下城墙,终于有百姓鬼使神差的迈开腿,往城墙上爬去。

    一个一个的百姓被城头上的场景惊呆了,有人呕吐不已,有人失声大哭,有人又哭又笑,呕吐的人至少受不了这修罗场,失声大哭的是看到了自己的亲人战死,又哭又笑的则是看到虏兵的尸首,想到死于虏兵屠刀之下的亲人。

    杨潮走下城墙的时候,发现宋濂带着几个人,静静的站在城墙下。

    杨潮平静的从他身边走过,没有跟他打招呼。

    结果宋濂突然朝着杨潮后背轻声说了句:“将士们的早饭做好了。”

    宋濂的口气中失去了此前的那种文人的傲慢,反而是一种淡淡的感伤。

    杨潮没有回头只是淡淡说道:“谢过宋大人了。”

    吃过亲兵送来的热腾腾的米粥,还有几块咸鱼后,杨潮沉沉的睡去了。

    杨潮梦到了尸山血海,但是在梦里他面对这一切的时候,是那么的从容,那么的平静,好似变了一个人一样。

    一觉醒来后,已经到了傍晚,依然感觉到浑身乏力,昨夜披甲作战,虽然自己并没有冲杀在前,但是脑力和体力的双重消耗,还是让杨潮有些脱力了。

    看了看自己的士兵,果然大部分人都还在睡觉,他们比杨潮消耗的体力更多,显然更加的疲累,杨潮没有打扰他们,而是带了两个亲兵,蹬上了城墙。

    杨潮蹬城是要了解一下战况,得知虏兵一天都没有来攻打,这是杨潮早就料到的,激战了一夜,以昨天的战斗规模,恐怕虏兵几乎也是全员出动了,而且经过那样一场惨烈的失败,他们是不可能鼓起士气持续作战的。

    这也是杨潮敢放心大胆让大部分士兵休息的原因。

    城上的残局已经清理干净,下了一天的蒙蒙细雨,冲走了不少血腥气。

    杨潮远眺了一下虏兵大营,目光回落到了护城河上,几丈宽的沙袋堤道,还是静静的阻断着护城河,杨潮知道必须要将这通道摧毁。

    虽然这通道留着,虏兵未必会再一次攻城,虏兵经受不住再一次失败了,但是杨潮也经受不起再一次被偷袭了,所以无论如何这条通道都得摧毁,这样杨潮才能占据主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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