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庙堂与江湖

    大元顺帝至元二年,岁在丙子。

    这一年,由于某根搅屎棍的动作,注定是不平静的一年。

    七月十五,中元之夜。

    大元汝阳王、兵马大元帅察罕特穆尔,满门被诛。

    经刑部协同大宗正府一番苦心探查后,案件的真相终于彻底浮出了水面。

    犯下此惊天血案的正是少林三代嫡传弟子圆通。

    元帝大怒,当即下旨除少林禅宗魁首之名,并责令其全力协同,缉拿此恶胆包天之贼。

    否则朝廷大军顷刻便至,灭少林于旦夕。

    风声一经传出,不但少林上下一时间风声鹤唳,人心惶惶。

    整个江湖更是瞠目结舌。

    只是就在所有人都在等着看少林凄惨下场的时候,这份杀机腾腾的圣旨,却被独揽朝纲的中书右丞相,秦王伯彦留中不发,之后便彻底没了下文。

    于是,坊间很快便有传闻,那中书右丞相伯彦,与已故汝阳王察罕素来不合。

    此次汝阳王府灭门惨案,其实是伯彦下的黑手。

    更有甚者,将矛头直指伯彦本身,斥责其野心勃勃,图谋不轨,乃是国之大贼!

    而就在大都里流言四起的时候,伯彦本人却老神在在地高居府中,丝毫不以为意。

    “大师果然神机妙算,不过是将那圣旨留中不发,便引得这些宵小之徒,慌不择路地跳将出来,呵呵,着实可笑……”

    伯彦这话说着,笑意冰冷无比,一向杀心极重的他,此时实际上已经磨刀霍霍了。

    道衍闻言,手拈檀珠,不露声色地呵呵一笑。

    “王爷谬赞了,区区拙计,不值一提。”

    说完,才又道,“不过,王爷刚才那后半话却是说错了……”

    伯彦意外道,“何错之有?”

    “非是那些人慌不择路……而是今上慌了……”

    “汝阳王一死,朝堂之上、军旅之中,已然大半落于王爷之手,如果此时今上再没有什么动作,那与闭目待死,又有何区别?”

    道衍高深莫测一笑,言下之意不言而喻。

    而伯彦听得此言,朗声哈哈一笑。

    “这么说,那小儿已经黔驴技穷了?”

    “正是,”道衍笑道,“瓮中捉鳖,可捉也。”

    听得道衍这般大逆不道的话,伯彦不但不以为杵,反而神色越发畅快起来。

    “好一个瓮中捉鳖!你们汉人的话,确实字字珠玑,妙不可言啊!哈哈……”

    好自痛笑了一阵,伯彦才正色道,“大师以为,废帝之后,何人可用?”

    道衍故作沉吟了一阵,幽幽道,“文宗之子,燕帖古思。”

    “太子?”伯彦讶异道,“那个八岁稚子?”

    道衍反问道,“若非年幼,王爷怎可取而代之?”

    ……

    七月二十一夜。

    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接手汝阳王死后的权力真空后。

    权臣伯彦领右卫阿速亲军,直扑内廷。

    然而令伯彦没想到的是,一直被他倚为亲信的亲侄儿,内廷宿卫亲军指挥使脱脱帖木儿,却是临阵倒戈,紧急封锁宫门。

    要说这脱脱帖木儿,虽长于伯彦府中,却自幼深受当朝大儒吴直方熏陶。

    忠君之心早已深入骨髓,眼见伯彦深夜提兵入宫,欲谋不轨,当面痛斥伯彦狼子野心,忤逆不道!

    伯彦面色铁青之下,双方于宫门处展开了一场惨烈厮杀。

    可尽管脱脱帖木儿早已已然警觉伯父伯彦的异动与野心,事先更是隐秘地在内廷中多加布置。

    最终还是因为双方实力相差太大,兵败生死。

    而在临死前,脱脱帖木儿还不忘大骂,一手将他推到如此显赫地位的伯彦,‘弑君惘上,大逆不道,不得好死’云云。

    本就杀心极重的伯彦,怒意勃然、心思郁结之下,大手一挥,下令尽屠宿卫全军。

    人头滚滚,血流成河间。

    伯彦本人更是亲自纵马,生生将脱脱这个自己昔日视为千里驹的爱侄,尸体踏成肉泥!

    心中恨意仍然未散尽的伯彦,听着身边起此彼伏地喊杀声,双目赤红地说出了三国曹丞相那句脍炙人口的千古名言。

    “自此之后,宁教我负天下人,不可天下人负我!”

    ……

    翌日。

    大元中书右丞相伯彦,以‘帝昏聩,不足掌天下’之名,废元帝孛儿只斤·妥懽帖睦尔,谪封‘顺王’。

    改立年仅八岁的太子燕帖古思为新帝。

    不足一月,伯彦再次贬废帝‘顺王’爵,为‘东昏侯’。

    十月底,‘东昏侯’忧惧之下,骤然暴毙。

    十一月,年岁已然颇大的伯彦,一面在朝廷内外大举屠刀,‘顺之者昌逆之者亡’,扫平一切不服。

    另一面已经急不可耐地准备着,让新帝行那‘禅让’古风了。

    而这时,一路风尘仆仆的丁烨,却是才悠悠然来到了眼下这混乱不堪的大元都城。

    ……

    大都,某不起眼的民居之内。

    如今在大元一手遮天的权相伯彦,身边的红人道衍,却是一脸恭敬地冲那个月白僧袍的长发年轻人,恭声拜道。

    “道衍,见过恩主。”

    丁烨呵呵一笑,礼贤下士地亲自探手,将道衍扶起。

    “做得不错,总算没有让我失望。”

    看着丁烨满脸的赞许之色,道衍心下总算舒了一口气。

    也不知道为什么,哪怕是面对位极人臣,一言不合万千人头落地的伯彦,以及昔日的汝阳王,道衍也没有面对眼前这个不过二十许的年轻人,这般小心翼翼,甚至心里本能地犯怵,不敢有丝毫冒犯。

    只是他不知道是,早在当初丁烨在为他造出一个复制体,替他顶缸的时候,却是已经被丁烨不动声色地动了些小手脚。

    比如,一些强加的心理暗示,自然是少不了的……

    再加上,道衍接二连三地亲眼见证了丁烨的种种神秘手段,更是大大深化了这一点。

    “接下来如何行事,还请恩主示下!”

    道衍正色道。

    其实真说起来,在此次祸乱大都之后,如今的道衍已经算是对丁烨言听计从了。

    毕竟如果不是丁烨提点自己,那天晚上,大元内廷宫门处叔侄相残的好戏,又怎么会上演?

    在道衍看来,眼前这个自己曾经的小师弟,怕是论心思深沉,自己也是远远不如他的。

    而听得道衍这话,丁烨却是浑不在意地呵呵笑道。

    “如何行事?”

    顿了顿,才又道,“那就让伯彦继续杀人吧,越多越好……反正这大都权贵这么多,一时半会儿也杀不完……”

    听着丁烨这般丧心病狂的话,道衍心下微寒,却也只能躬身领命。

    “贫僧知道了……”

    道衍这话说着,为免留得太久,让伯彦觉察出端倪,当即告辞道,“若是恩主无事,道衍便先行告辞了。”

    只是就在他准备退下的时候,却听丁烨喊道。

    “等等!”

    道衍一愣,“恩主还有吩咐?”

    “吩咐倒是没有,”丁烨神秘一笑道,“鉴于你此次事情办得不错,小礼物倒有一件。”

    说完,扬手轻拍,便从内室中走一道面覆轻纱的窈窕身影。

    “看看,喜不喜欢。”

    丁烨轻笑道。

    而此时的道衍,看着那一道只存在于记忆中的熟悉身影,一向沉稳至极的身形,竟然情难自禁地微微颤抖起来。

    “师……师妹……是你吗?”

    而那窈窕身影闻言,素手轻启面纱,露出一张十六七岁的如玉脸庞。

    目光柔柔地看着道衍,娇道,“师兄……”

    道衍目光死死地盯着那张留在最美好年华的玉脸,不知不觉地泪眼竟然婆娑了脸庞。

    直到那窈窕身影,一脸怜意地擦去他脸上的泪痕,道衍才确信自己这不是在做梦!

    “师兄莫哭,师兄不是说过,男儿有泪不轻弹吗?”

    看着眼前的玉人双目微红的模样,道衍心中一颤,赶忙收住情绪,和声道,“师兄没哭……对,师兄这是高兴!”

    这话说着,道衍蓦然转身看着一脸玩味笑意的丁烨,猛地倒地长跪,邦邦邦地连磕数个响头。

    “恩主再造之恩,道衍永世难报!”

    道衍掷地有声道,“唯有以此残生,为恩主鞍前马后,结草衔环,以报此恩分毫!”

    丁烨伸手将道衍扶起,呵呵笑道,“尽力而为就好。”

    说完,便送客道,“好了,既然礼物已经收了,那就去吧……记住,活着才能为我办事……”

    “道衍明白!”

    道衍郑重拜道,“今日之后,恩主尽管放手施为!大都但有一日不乱,道衍提头来见!”

    ……

    眼看着道衍带着那道窈窕身影相携着离去。

    丁烨幽幽长叹一声,呢喃自语道,“哎,别心疼,这些都是投资,早晚都能收回来的……”

    一旁侍立的方东白,以为丁烨吩咐什么事,赶忙问道,“恩主,你说什么?”

    “没什么,”丁烨摇头苦笑道,“恩主的心疼,你不懂的。”

    果然不懂的方东白,一贯木讷的脸上,面露崇敬感慨道,“恩主果然高深莫测。”

    随即又想道,“要是老范在就好了,他心眼活,恩主的话,想来他总是懂的……”

    ……

    而此时被方东白念叨的老范范遥,却是面色复杂地看着那盘踞在东昆仑的明教总坛光明顶,口中意味难明道。

    “我回来了……但愿你们不要怪我……”

    这话说着,范遥不禁心中苦涩地想到,月前丁烨对自己交代的那句言简意赅的话。

    “腊八之前,遣人迎殷天正为明教新教主……否则汝阳王府便是前车之鉴……”

    当时听到丁烨这句毫不留情的话时,范遥本想说什么。

    可当他看到丁烨那因为损失了近两百万点气运值,而黑如锅底的脸色时,却只能将那番话生生咽了下去。

    “好在那殷天正也是我明教之人……也不算犯了忌讳……”

    范遥只能暗自安慰自己道。

    可另一边,范遥却是有些奇怪地暗忖道,“为什么是他殷天正呢?论长相,论才情,论亲疏,也该是选我范遥才对啊……”

    “哎,想不通,想不通啊……”

    'ps:元顺帝太子燕帖古思,并非是他儿子,而是他叔父元文宗的,当年元文宗毒杀了元明宗(顺帝父亲)后,晚年后悔,才将帝位传给了顺帝,而立燕帖古思为太子,大抵是太后(元文宗皇后)的意思。

    总的一句话,元朝自天历以后,权利斗争激励得很,甚至可说是你方唱罢我登场,皇帝这个职业高危的可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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