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后两人又谈了些人文趣事,倒是相谈甚欢。一壶酒饮完,许鸿也刚好办完了自己的事情,过来接于秋走了。临走前,于秋才问了对方姓名。
    那人正意犹未尽着找店家再要了一壶酒,闻言抬起一双眉眼,笑看过去,“免贵姓晓,名为春眠二字。”
    晓春眠。
    本应擦肩而过,于秋却如遭雷击,僵立当场。
    他似乎是曾认识这个人的,却又是在哪里认识过?
    当于秋在之后终于又找到机会偷溜下山时,大雍朝已经变了天。他想着那人在凡间的地位似是不凡,怕是会受到影响,忧心之下遍寻四处,最终却是在新皇的书房中再次见到了那人。
    晓春眠还是在饮酒,侧身倚在窗边,喝一口酒,抬头望一望窗外的天。窗外微风卷入,卷起他那一头青丝,却是露出了暗藏在里面的缕缕白发。
    “谁在那里?”他忽然发现了于秋。
    于秋自黑暗中显出身形。
    “你是谁?”晓春眠目露警惕,右手暗暗抚上腰间佩剑,“想做什么?”
    于秋怔然看着他,动了动嘴唇,却是不知道说些什么。他说不清自己究竟为什么要找过来,真的说不清。
    好半响,于秋低头看着被在搁在桌上的那壶酒,“你总是在喝它吗?喝多了不好……我也是听别人说的,喝多了真不好。”
    晓春眠很是愣了愣,而后忽然一笑。相比较上次,他多了一些殚精竭虑之后的疲惫倦意,笑起来却还是那么明艳好看。
    “我想起来了。”半晌,晓春眠道,“三年前在醉香楼见过你。”
    莫名地,晓春眠放下了戒心,将手从佩剑上拿了开,也没再问于秋为何会出现在他的书房之中。
    虽然从未询问,他却似乎默认了于秋并非凡人的身份,对于秋每次都能让所有侍卫视如无物这件事显得毫不惊讶。反正就算该惊讶,他也该先惊讶于秋这么多年来连模样都没变过。
    于秋在时,晓春眠会在小歇时和他谈上几句。当然晓春眠并没有多少小歇的时候,大多数时候都在埋头于满书案的奏折,或是满书案的其他东西。而且晓春眠心思很深,就算同于秋说话,也总是喜欢在话后藏着些什么。
    但于秋还是喜欢找他,他也对于秋的到来显得欢迎。
    只是于秋并不常常找到下山的机会,几乎三年五载就见那么一次。对那时已经筑基的于秋而言,三年五载很快,几乎是一眨眼的时间,但他每次见到晓春眠,都能看到晓春眠头上的白发越来越多。
    初见面时,晓春眠大抵二十多,第二次刚好而立之年,再往后,已经是渐过不惑。并且于秋每次见他时,他不是在埋头书案,就是在喝酒。
    直到某次晓春眠从喉中咳出了一口血,于是又多了躺在病床上的时候。
    但于秋再来找他,发现他竟然还在喝酒。
    于秋摔了他的酒壶,他也不生气,就这么看着于秋笑,然后等于秋一转身,他却立马又找来了另一壶酒。酒不是烈酒,入口甘甜,但是经不住他这般喝。
    哪怕不醉,却太伤身。
    快到五十而知天命的年龄了,晓春眠终于一病不起。
    于秋再来看他,看到他一头的白发比黑发还多,整个人也是面白如纸、虚弱不堪,一时间来不及悲伤,倒是先涌上来一股怒意。尤其在看到他分明已经病成这个样子,还在病床旁支了个书桌,书桌上堆满的奏折边上还有一壶酒时,这股怒意实在忍不住爆发了出来。
    晓春眠听着他的高声斥责,静静地看着他,半晌来了一句,“别这么吵。”
    于秋险些被气死。
    “别这么吵。”晓春眠却又笑了笑,“就这样……在看着你的时候,我的心里总会静一些。”
    这忽然的一句话让于秋有些无措,半晌才又继续怒道,“静有什么用,你就不能对自己好点?”
    晓春眠敛下了眼睑,“你倒是会关心我。”
    “你也用不着操心这么多。”片刻后,晓春眠忽然又来了句,“我妻妾成群。”
    于秋不知怎么着就被噎了个半死,咬了咬牙,“有什么用?本来这种时候她们最应该照顾你,结果你不是把她们都赶跑了吗,我看你也不怎么喜欢她们。”
    “我自然不喜欢她们。”晓春眠抬头看了一眼于秋,“可我谁也不喜欢。”
    于秋听出话中之意,抖了抖嘴唇。
    “只是你和他们不同,你能让我静下来。”晓春眠看着他,笑着又问,“你呢,又是在贪图些什么?”
    “什么意思?”于秋怒道,“你以为我贪图些什么?”
    “我也不知道,我只知道那不是我。”晓春眠移开了视线。
    于秋愕然抬起了眼。
    晓春眠笑,“你莫非以为你喜欢我?”
    于秋沉默半晌,咬了咬牙。
    晓春眠向来是个不直接的人,眼下如此直接,怕也是看在天命到了。
    “不会的,我们之间太远了……”晓春眠呢喃,“太远了……”于秋不知道他曾在登基那年遭到过多少次刺杀,最深的一道现在还刻在胸口。于秋不知道他枕头底下常年压着一个本子,记载着他此生的所有罪孽。于秋不知道这个位置多么难坐,每时每刻逼着人在人命和人命之间做着选择,只能两害择其轻,不可能谁都不负。
    更因为他不是正统,哪怕殚精竭虑,也是毁誉参半。
    然而于秋同样不知道,哪怕有如此多的如此,他这一生又是过得多么畅快。
    “我做到了我所能做到的最好的。”晓春眠笑。
    眼看着他浑身的生机已经如流水般流逝,于秋心中发急,忍不住去拽他的胳膊,“跟我走,我能找到办法救你。”
    晓春眠笑着摇了摇头,声音低哑疲惫,“我等这一日已经多时。”
    于秋咬牙。
    “然而这是我自己选的路,我此生并无后悔。”晓春眠笑看着他。
    于秋最终松开了手。
    “别露出这么一副神情。”晓春眠伸手摸他的脸,“我并不是你从我身上看到的那个人,别这么不舍。”
    那只手最终垂落下去,生机彻底断绝。
    于秋悄然隐身,在猛然变得嘈杂的宫中蹲坐下去,双手覆面,哭成一个泪人。
    就在这哭泣之中,这个世界也渐渐成为了一个泡影。
    其实于秋早就知道,早在醉香楼的那次偶遇,他就发现了在已经度过的那样多的一生中自己究竟缺少了什么,并知道眼下这一世依旧不是属于他的,他却不愿轻舍。
    他想要知道那个少年会度过怎样的一生,并因此而哭泣。
    许久之后,于秋抹了把脸,从黑暗中站起了身。
    黑暗中的诸多光团依旧漂浮其中,于秋却不需要再碰触到其中然和一个。他终于想起了一切,不再迷茫。
    “……你猜猜我等了你多久。”一个白影浮现在他的身侧,语带无奈。
    第94章 外界的这些年
    印虚子一事过后,半魔修们体内的魔气虽然并没有马上消散,却不再随着时间的推移而增长,很顺利便被他们本身的修为压制下去,再未发作。而后五大宗门继续联手研究多时,终于找到办法将那些魔气从修士体内一点一点吸取出去。
    至此,半魔修事件终于得到了彻底的解决。
    玄阳宗作为全程损失最轻的宗门,更是隐隐成为了玄岩大陆正统修真界的老大。毕竟他们非但一个金丹都没有损失,还多了晓春眠这个一口气直达凝元八成的高手。
    更有甚者,许卫天在这次事件中触摸到了结婴的契机,回来后就开始闭关冲击元婴,结果竟然一举成功,真是让全宗门的嘴都笑歪了。然而玄阳宗人还没来得及高兴多久,便从其他宗门传来消息,竟然水月门和南华剑派也各有一个金丹在差不多时候的突破到了元婴。
    几千年没出过元婴的玄岩大陆,一口气就出了三……机缘这种东西,就是这么无理可讲。
    而后三个元婴一聚,一起嘀嘀咕咕地不知道说了些什么,回头聚集几大门派中的所有金丹,还捎带上了这些门派中的大多数凝元,竟然要开展前所未有的集体大冒险。
    所有被召集的金丹凝元们自然不同意、不配合、觉得本来挺正常的人一元婴怎么就疯了,然而在三个元婴又嘀嘀咕咕和他们说了些什么之后,态度通通大转弯,一下子就支持配合起来。当然,其中缘由究竟是什么,其他的宗门小弟子是不知道的。
    小弟子们只知道宗门的大佬们忽然要集体外出,而且指不定就不回来了。
    当然,虽然指不定就不回来了,他们也不会就这样丢下宗门不管,临走之前还得好好规划规划,诸如什么代掌门之类的都得指认清楚。
    这代掌门,可不是随便能指定的东西。所有宗门大佬都很清楚,如果他们真不回来,这代掌门九成九就会变成下任掌门。
    为此玄阳宗可很是鸡飞狗跳了一阵,留下的凝元长老争得那叫一个激烈。
    可惜许卫天对他们都不满意……满意的已经全被他挑起来准备带着一起走了。
    就在这个当口,好死不死,许鸿凝了元。
    许卫天一看,很好,也不用选了,妥妥就自家儿子了。
    许鸿泪流满面。
    大佬们终于走掉之后,宗门内起初还很是平静了一段时间,结果刺头们一看大佬们真走了,顿时弹跳起来,忙得许鸿是昏头黑地,恨不得自裁以谢天地。
    还好,决定是自家儿子当这个代掌门之后,许卫天到底还是留了点手,没真的将人才全部带走,好歹留下几个可以给许鸿帮把手。如此折腾了许久,虽然一路磕磕绊绊的,许鸿也总算是暂时稳住了场面。
    这日许鸿从玉简堆里抬起了乱如鸟窝的头,忽然想到一个人来,“晓师弟呢?”
    “闭关呢。”帮手回答。
    许鸿将头发梳理清楚,决定趁着眼下能歇口气,还是去关心一下自家师弟。
    一走到晓春眠现下所住的那个山谷,遥遥就看到山谷入口挂了块木牌,上书“闭关”二字,风一吹还晃荡晃荡的,感觉要多颓废有多颓废。
    终于走到了晓春眠的洞府,就看到晓春眠倚着窗台坐着,神色木木地看着远处,手中握着一柄剑,似在擦拭,双手却久久未动。
    看到这剑,许鸿就头疼。这是当初从天柱山支脉回来之后,赵镰交到晓春眠手中,说是于秋此前特地拜托他锻造的。
    为此许鸿腹诽多时:这什么师父啊,就不能稍微照顾一下人的心情吗。
    当然,基于晓春眠本人,收到这柄剑后,只会视若珍宝,伤心也是憋在心里的。
    “听说你在闭关?”许鸿咳嗽一声,做开场白。
    晓春眠木木将目光转到他的脸上,好半响才像是辨认出来,缓缓摇了摇头道,“也不是闭关,只是不想见人。”
    许鸿一声叹息,“你这样……”叹到一半他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却还是只能硬着头皮继续说下去,“你总是这样也不是个事,能看开些还是看开些吧。”
    晓春眠只是笑了笑,也不回话。
    “或者你可以到处走走,出去散散心。”许鸿又道,“总比闷在这里好。”
    事后……许鸿真后悔没事劝晓春眠到处走走个什么啊!
    晓春眠非常虚心地接受了这个建议,当夜就离开了玄阳宗,并且一别许多年,中间就没回来过,偶尔能想起来写一封信就是好的了。
    虽然晓春眠在的时候也不管事,但好歹有凝元期的修为摆在那里,至少能镇个场子。
    ……如此一去不复返,许鸿的压力又更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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