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莉莎在绝早的清晨醒来,看到窗帘的缝隙里正透入朝阳的第一缕光。

    她猛地坐起身,梦里乘坐的飞机着着火、打着滚、一边解体一边下坠。她仓皇之中飞出舱外,却看见包围她的那些黑翼人,手中黑洞洞的枪口都朝着她;他们的眼中没有温度,好像被枪口瞄准的她根本不是个人,而是枪靶、假人之类的东西。

    扣下扳机、正中靶心、任务结束。

    她忽然意识到坠机已经是发生在前天的事情。

    但是刚刚的梦,无比真实地重复了那一天的情景……

    伊莉莎猛然抽了一口冷气,心脏剧烈跳动。

    本应在两天前感受到的恐惧、惊慌、无措……在这一刻都回来了。

    她用力抓着床单,柔荑般纤细的手指因为恐惧而颤抖。这双手平时都是用来握麦克风的,几时使过这么大力气……双手指尖马上嵌入布料里,凝脂般的皮肤微微泛红。

    ——被黑翼人盯上的目标可是你啊。

    ——其实在帝国境内的时候,你就已经被人跟踪了。

    影枭说过的话也在她耳边回响……为什么第一次听到这话的时候就不觉得怕呢?

    哪怕是被迫跳机的时候,她也不觉得有什么风险;黑翼人朝她开枪的时候,她也不觉得那些激光束真的会打在自己身上。但是现在,她忽然觉得自己就像漂浮在大海上的孤舟,周围都是山一样高的巨浪,隐藏在暗处的阴谋像暗潮一般在水下翻涌,看不见的眼睛在黑暗中监视着她。

    到底是什么人非要她死不可?

    这个人究竟属于何方势力?

    她抓着床单顺了顺气,努力平静了一下情绪,然后下了床走到桌边为自己倒了一杯水。

    为了还原坠机事件的真相,找到阻击新翼乐队的幕后黑手,疾风社的社长伊琳娜女士通过佣兵满星找到了不死之泉的团长,调集人手在最短时间内飞抵坠机现场。

    在不死之泉的帮助下,新翼乐队乘坐的飞机残骸在布雷兹王国边境处的一片山区里被找到了。包括机长和副机长在内的机组人员全部殉难。机舱里到处都是残肢断臂,尸检人员拼了一整天才找到齐了所有人的尸体。从飞机残骸里捞出的坠机记录也证实了,坠机过程就如幸存的八人各自口供所述,是遭到了一架战斗机的突然攻击……

    调查到这里还算是正常,但是接下来的内容就像科幻电影一样匪夷所思。

    不死之泉佣兵团和布雷兹王国边境搜查队联手,对坠机附近的大片山区又进行了持续超过24个小时的地毯式搜索,但是除了坠毁的民用客机以外,什么可疑残骸都没有找到。

    被击落的黄泉-13,被满星、凯文和安东尼杀死的黑翼人的尸体,全都像人间蒸发了似的完全无迹可寻。

    反观民航客机里的尸体,这个时候已经连小手指那么大的残片都能拼凑复原了。

    根据安东尼和凯文的口供,光是他们两人就杀死了至少三、四个黑翼人。可是坠机现场别说是人,就连一根黑羽毛都没找到……

    调查报告出来,所有人都是瞠目结舌。

    这种结果只有可能是两种原因导致:

    一、民用客机上的乐队成员及他们的侍从仆役总计8人,因为坠机过程中的强烈冲击,全体产生了幻觉。

    二、进攻的黑翼人一方拥有超一流的善后水准。就算是自己的战斗机被打爆、自己人被杀死,他们仍然能极为冷静地处理好现场每一个细节。把坠毁的战机打捞起来拉走、被杀害的友方尸体全部回收,连一片羽毛都没落下。

    可想而知,任何人都无法接受如此荒谬的推论,不管是一还是二。

    于是,对敌机残片和黑翼人尸体的搜索,到现在还在进行中。

    伊莉莎从书桌上拿起前一天摘下的影像耳机戴上,看一眼时间——六点半。

    “好早啊……”她的情绪已经冷静下来,自言自语道,“与其躺在床上做噩梦,倒不如出去走走。”

    换上女仆们前一天晚上送来的风衣、衬衫、短裙、丝袜,穿上一双便于行动的棕色薄皮短靴,她拉开门走出房间。

    穿着浅蓝色制服的人类男青年倚着墙靠在门口,剪裁得体的制服勾勒出他精干的身材。他的肩很宽,倒三角的上身像个衣服架子,疾风社的苍鹰标志正好落在左胸口。他的双腿长而直,站姿却没有丝毫羸弱之势,举手投足之间都展现着收放自如的力量。

    真可谓是人靠衣服马靠鞍,伊莉莎在这一瞬间几乎没认出他的是谁。

    倒是靠在门口的人见她出来,赶紧站直起来招呼道:“二小姐,今天起得好早。”

    “……影枭?”听到熟悉的声音,伊莉莎才用诧异的目光的上下打量起自己的仆役,“你怎么在这儿?”

    “我和凯文、安东尼倒班,轮流在你这房间门口执勤。那些黑翼人来者不善、而且训练有素,说不好什么时候再动手。所以古阳才安排我们……”话说到这儿,影枭忽然发现伊莉莎的目光还在继续打量自己,遂问道,“怎么了?我是不是衣服穿得有问题……?”

    歌姬小姐摇了摇头:“你就是要这么穿才没问题。回去我和西蒙说,让他安排人重新给你做一套衣服。”

    “回去要穿神官府的制服……”

    “下人的制服太丑啦!”伊莉莎叹道,“你当了我的侍从以后还穿那么丑的衣服,歌迷会找茬的。”

    影枭愕然:“有这种事……?”

    “嗯。”伊莉莎点头道,“还是紫因会做事,让你穿他们疾风社的制服,看着帅多了。”

    影枭不好意思地拽了拽领口:“还是别说我了……你这是准备去哪儿?”

    “我……”伊莉莎刚一开口,忽然就想到自己是因为什么才早起的。想到坠机时的遭遇、以及还原了那场坠机过程的噩梦,脸色有点发白,“我没睡好,想出去走走。”

    “做噩梦了?”平日里没心没肺的家伙不知怎的竟然敏感起来了。

    “……嗯。”

    “因为坠机的事儿?”

    “嗯……”

    听到歌姬小姐承认了,影枭反倒像是松了一口气:“你还知道怕就是好事……”

    “哎?”伊莉莎露出困惑的表情,以为自己听错了。

    影枭却不解释,指着电梯的方向问道:“既然睡不着,要不要跟我去个地方?”

    影枭一直是个很被动的人。作为仆役在大神官府工作近六年,都是上面分配他干什么他就干什么,即不多问也不多想。这次居然主动提出要去什么地方,伊莉莎觉得新奇极了,连忙点头道:“好啊!”

    既然主人首肯,影枭便也不多废话,径直往电梯方向走去。

    两人一进电梯,他就在面板上按下“飞行观景台”一层的按钮。

    ——原来是去观景台呢。

    确实,对于心情不好或是受了惊吓的人来说,去观景台这种风景宜人的地方溜达溜达,可以说算不功不过的选择。伊莉莎心想,但是会不会有点太俗了呢?唉……不过对于这个神经大条的家伙来说,已经是值得褒奖的行动了吧。

    疾风酒店的观景台有两种:

    一种是浮空步道那样,整个用强化玻璃包裹起来的全封闭式观景台,人类和翼人都可以使用。

    另一种叫做“飞行观景台”。没有护栏,可以欣赏到更加原汁原味的美景。不过出于安全考虑,只建议翼人顾客使用。

    两人从电梯里走出来,迎面是一扇金属隔离门。

    门框上镶着电子眼。拍摄到人类靠近,门右侧的一块方形屏幕上有文字开始向上滚动,同时有电子音清晰平缓地说道:“根据布雷兹王国酒店管理条例,使用观景台的人类公民,请您……”

    电子音播放的、以及屏幕上显示的文字都是免责声明,主要就是讲人类顾客如果从‘飞行观景台’上掉下去摔死之类后果自负……同意的话按指纹确认,不同意就不开门。

    影枭没等它说完,就直接在屏幕旁的指纹感应器上按了一下。

    隔离门打开,他从容地走出去,门在他身后关上。

    伊莉莎也走到门前,这一次屏幕没有亮起,也没有电子音,门直接就在她面前打开了。

    跨过隔离门,扇形的玻璃平台在脚下展开。

    疾风酒店的设计师把通透的水晶材质从酒店内部一直延伸到平台,形成了一种绝美的断崖式效果。就像人走在悬崖边的时候也因为居高临下的俯视感而不禁惊叹,站在‘飞行观景台’边缘的感受就像极了站在悬崖边临眺远方。脚下近千米处是层叠的荧光轨道、车水马龙,远处是群山叠峦、云幕低垂。

    就在玻璃悬崖的边缘,黑发青年背对断崖,垂手而立。劲风吹气他的衣角,浅蓝色制服下摆在分钟猎猎抖动。

    影枭在远处面对着伊莉莎,神色就像每时每刻一样平静稳定。那是让人安心的表情,好像天塌下来都没什么好怕的。

    毫无征兆地,他忽然张开双臂,面朝上,朝着近千米的断崖之下倒下去。

    “影枭!”伊莉莎惊叫起来。朝着他掉下去的方向,她震开双翼,尽全力冲向观景台的边缘。

    从电梯出口到观景台边缘大约二十米左右。以翼人的飞行速度,大概只要两秒就能冲到悬崖边缘。但这两秒对她来说,却像两个小时那样漫长。

    终于冲到观景台边缘,她俯身向下看,却见一道黑影在眼前一跃而起。

    下一刻,熟悉的人已经回到她的面前,与往常别无二致的、纯净清冷的声音也在那里响起:“我没事。”

    影枭居然可以像她一样,也悬停在空中。清晨的柔和阳光从他身后透出来,在浅蓝的制服外镶了一圈淡金的边。

    “抱歉……好像吓着你了。”影枭脸上是愧疚的神色,“本来只是想逗你一下……”

    “你!!”伊莉莎心有余悸地按着胸口,“哪有这么开玩笑的!”

    “是我不好……原本是打算给你看这个的。”影枭转过身,他的背上戴着一对银灰色的金属翼。

    那双翼的尺寸非常小。即使完全张开,两侧翼尖之间的距离也不比肩膀宽。如果不是特别指出,从后面看上去,这双金属翼就像是固定在衣服上的装饰。金属翼的十个翼尖都是喷气口。随着和背部引擎相连接的转轴转动,可以朝任何方向喷出高压气体,这样人就可以在空中行动了。

    “军用喷气背包。”影枭继续说道,“疾风社生产的最新型号。这样即使没有翅膀,我也可

    以像翼人一样在空中飞行了。”

    说到这儿,他把手伸到背后,从制服后腰的腰带上摘下一个十几厘米宽、二十几厘米长的扁平盒子:“这个你拿好。”

    “这是什么?”伊莉莎接过盒子。

    影枭指了指远处说道:“开口朝那个方向,按盒子上的按钮。”

    伊莉莎拿着盒子看了看。果然,短边的一侧有个贯穿整个侧面的狭长开口,而盒子的底部是白色的按钮。她把开口对准影枭所指的方向,按动按钮,一道黄光‘嗖——’地从开口里飞出,直冲天际。

    影枭把手按在腰间枪套上,一提一拽、拎出一把银色手枪,朝着飞出的黄光扣动扳机。

    赤红激光和黄光的轨迹在空中交汇,绽出一朵黄色烟花。

    “真漂亮!”伊莉莎赞叹过后又好奇,“这是什么?”

    “给你的盒子是迷你抛靶器。”影枭说道,“发射出去是包着照明剂的碟状靶。被激光打中的时候,里面的金属可燃物高温引燃爆炸,就像放烟火一样。”

    “哇……”伊莉莎像看到了什么新奇玩具似的拍手赞叹道,“听起来……好先进!”

    影枭指指她手里的盒子,“你再往不同的几个方向抛靶试一试。”

    “嗯!”歌姬小姐手上的抛靶器开口再一次对准空中,向不同的方向连续按动机关。

    红色、蓝色、黄色的碟靶接连不断从盒子里飞出,划着不同颜色的弧线四散飞去。

    影枭一手拿枪,另一只手从背后的喷气背包上拉出一根操纵杆。

    随着碟靶飞出的方向拉动操纵杆,他竟然可以像翼人一样在空中灵活辗转。

    背包的十个喷气口在指令的控制下不断转动,喷出的白气推动着影枭的身形,让他可以完全按照自己的意志找到合适的射击角度。

    手枪的枪口不断射出红色激光束,它们冲向飞行中的彩色碟靶,准确地在轨迹上与它们相撞,化为一朵朵在空中不断绽放的、各色的烟花。

    “好准……”伊莉莎翠玉般的双眸被绽放的烟花完全吸引。

    清晨澄澈碧蓝的天空中忽然涌现出绚丽的色彩,简直是人造美景,她不由自主地又叹道,“而且好漂亮……”

    影枭枪无虚发,看着空中所有碟靶均已爆裂,他放下左手中的操纵杆说道:“还不错吧。”

    伊莉莎几时见过这种景象,激动地从观景台边缘跳到空中,悬停在清晨凉爽的空气里,眼中闪烁着欢快的光芒:“哪里是还不错……简直太厉害了!”

    “碟状靶的直径是11厘米,飞行速度可以达到15米每秒。目测那些黑翼人的飞行速度大概也就是10米左右。虽然比碟靶灵活,但是目标要大得多,所以也很好命中。”影枭指了指背上的喷气背包,继续说道,“而且你也看到了——只要有这个,就算是在空中我也可以战斗。”

    “影枭……”风吹拂伊莉莎的短裙,她就像晨光中的天使一样披着朝阳淡淡的光辉。她的语气里不只是惊喜,还透着淡淡的感动。

    “所以不用怕。”影枭把枪收回身后,平静的声音就像安定剂一样能融化所有不安,“不管敌人是谁,我都会保护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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