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朝阳眼皮亦是不易察觉地跳了跳,却是上前将秦艾词的右手牢牢包住在自己掌心,那一瞬的力道,让秦艾词感知到了杜朝阳平和之下,那波涛汹涌的怒意。
    “彦卿回京还没有去见过尹尚书吧。”杜朝阳说着。
    “我一介布衣,怎入得了尚书府高门深宅。”
    “是么?听闻尹尚书病重,尹家如今控制在尹彦和手中,你倒是逍遥畅快了,想必尹夫人和宝云小姐却不那么快活。”
    尹尚书病重之事秦艾词也有听说,却不损尹家在朝堂的势力,只是她不知这么短时间内,尹彦和竟有本事执掌尹家!秦艾词看向尹彦卿,不管父子间如何决然地断绝关系,不管平日见面如何淡漠疏离,血溶于水的情谊总抛扯不开,难怪尹彦卿这回出去不过两月便匆匆回京。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福报。”尹彦卿云淡风轻说着,而后走近秦艾词,在她耳边轻声说道:“下次再与公主细聊。”
    杜朝阳紧紧挨着秦艾词,自然听见了尹彦卿的话语,他只是平淡回了一句:“将军府并不欢迎彦卿公子,下次,您怕是踏不进府中半步。”
    尹彦卿亦笑了笑,缓步离去。待尹彦卿离开,杜朝阳的脸慢慢沉了下来,他环顾了一圈琴房,最后视线定格在尹彦卿刚刚弹过的焦尾琴上。他认得那是景荣皇后生前最宝贝的东西,长乐竟轻易让尹彦卿弹奏……
    感觉握着自己的手心力道加重,捏的秦艾词生疼,她赶紧出声解释着:“母后的这柄焦尾琴一直存在库房着实可惜,我便让下人收拾了一处琴房。哦,你的东西我都命人搬到了主屋。”
    杜朝阳点点头,并未有微词,他说过长乐是将军府的女主人,无论做什么都可以,虽然这间琴房刚刚让他很不喜欢!
    “我答应了母亲今儿陪她吃饭,你同我一起过去。”
    自从蓉烟“滑胎”之后,秦艾词与老夫人关系降到冰点,一直僵持着没有见过面,今日随杜朝阳来后院,做好了准备承受老夫人的怒意,然而老夫人在看见二人前来时,却并没有恼怒,只让紫苑伺候了他们入座。
    桌上除了摆着杜朝阳喜欢的菜肴,还有特地按照秦艾词的喜好准备,对于老夫人这般行径,秦艾词倒是微微讶异,她侧头看着杜朝阳,好奇这些日子他到底和老夫人说了什么,能让老夫人态度改变如此之多!
    愈想,心头愈加暖洋洋,看向杜朝阳的眼神愈加柔和,唇角不自觉地露出浅浅微笑,看在老夫人眼中却是安心。
    吃过饭,老夫人漱了口,说着:“听闻兰苑住进来一个小丫头,我平日里一个人无趣的很,要不让她来陪陪我老婆子?”
    “嘉善怕生,与老夫人不熟悉,怕惹了老夫人不痛快。”秦艾词说完,接过身后如意递来的帕子抹了抹嘴。
    老夫人却是板了脸:“我老婆子有这么难相处?难怪平日也不见你过来。”
    这么一说,身为儿媳,倒是有些没有尽心,之前不曾想过和杜朝阳好好过日子,端着长公主的架子不来请安也没什么大不了,然而如今不同,杜朝阳的母亲,却也让她微妙地想要讨好,果真爱着一个人,便会开始为他考量事情。
    “你们夫妻二人磕磕绊绊的,难得好好在一块,我也不想多出个丫头打搅你们,要是你们自个生个娃娃,倒是更加乐呵。”
    老夫人才说完。杜朝阳握了秦艾词的手,柔声应着:“会的,到时候长乐一个接一个地生,母后怕应付不过来了。”
    “不会不会,我就喜欢热闹,儿孙满堂最好!”仿佛想着孙儿绕膝的场景,老夫人愈加欢喜得合不拢嘴。
    正巧,嬷嬷端来两盅汤分别给杜朝阳与秦艾词,一旁老夫人也是赶紧催促:“快趁热喝了。”
    才吃过晚饭,这么一盅满满得汤哪里喝得下,尤其里头放了许多草药,味道浓郁得让秦艾词胃里一阵翻滚。
    “都是好东西,可别浪费了!”老夫人见二人不动,赶紧补充说道。
    难得老夫人的心意,秦艾词也想着趁今日缓和了她和老夫人的关系,遂硬着头皮勉强舀了一口喝,浓浓的汤汁入喉,不一会儿,实在压不住胃里的恶心,弯着腰干呕起来。
    见状,如意赶紧替秦艾词拍扶后背顺气,一旁杜朝阳亦放下筷子紧张上前探看,焦急吩咐着:“快,叫大夫来。”
    “没事,只是胃里有点不舒服。”秦艾词赶紧说着。
    “不行不行,得叫大夫来!”不同于杜朝阳的担忧,老夫人却是喜上眉梢,激动道:“赶紧让大夫看看,可是有身子了。”
    老夫人这一句话,让大家都是一愣,杜朝阳拍扶秦艾词的手也顿了顿,倒是秦艾词赶紧摇头,一旁如意也帮着搭腔:“公主只是肠胃不好,不是有身孕。”
    “你个丫头懂什么,有你插嘴的份吗!”老夫人狠狠瞪了眼如意,而后欣喜地对着秦艾词说道:“当初我怀朝儿时,就是这个样子,吃什么吐什么,朝儿,有了孩子,以后可得对媳妇更好点才是。”
    “等大夫看过再说。”杜朝阳说完,握过秦艾词的手,劝解道:“就算是胃不舒服也得看大夫的。”
    秦艾词点头,一番折腾,有些无力说着:“身子有点不舒服,想回去休息。”
    “赶紧扶夫人回去。”还不待杜朝阳说话,老夫人赶紧吩咐着,却不想杜朝阳不假他人,亲自躬身将秦艾词抱起,往兰苑回去。
    大夫看诊时,屋外头围着许多丫头,都等着好消息,屋里杜朝阳陪着坐在床头,颤颤的手掩饰不住他内心的激动,秦艾词却是抿着唇低头不敢看他,她一直知道,他想要一个孩子,他和她的孩子。
    紫苑也在一旁候着,等着给老夫人回话,然而最终却是一场虚惊,没有身孕,只是秦艾词饮食不当,伤了胃。
    听完大夫的话,秦艾词眼中一丝浅显的失落,杜朝阳只安慰着:“身子无碍就好。”
    大夫开了药方调理,秦艾词则推说有些精神不济,先行睡了,杜朝阳替她掖好被角,等着秦艾词入睡后,才是出去。
    屋外大夫却等着没有走开,见杜朝阳出来,回禀着:“夫人这次胃病不是偶然,怕是有人刻意让夫人混吃了白果和苍耳子。”
    大夫的话让杜朝阳拧紧眉头,因为担心长乐,兰苑里除了长乐宫中带出的心腹,其他都是杜朝阳精心挑选的可靠的奴仆,怎么会出现这样的事情!
    “若要夫人根治,得先查出根源,还好夫人吃得不多,否则后果不堪设想,会危及性命。”
    一句危及性命,让杜朝阳眉头皱得更深,眼神仿若锐利的尖刀,他冷着声音说着:“张大夫且随我一道去厨房看看。”
    兰苑的小厨房里除了一位从宫中跟来的御厨外,全是杜朝阳费心寻来的手艺极好的厨娘,见将军亲自前来,不免有些紧张,“将军可是有事情吩咐?”
    “公主今日的膳食都是谁准备的?”杜朝阳眯着眼问道,而后让张大夫将厨房每一样物品检查一遍。
    这般架势,加上听说了夫人生病,大家已经明白怎么回事了,都不敢惹祸上身,一旦出了问题,可是杀身之祸,遂眼睛齐刷刷地看向周厨娘,周厨娘也是颤颤巍巍地回着:“是,是小的掌勺,不过配菜都是大家一起张罗。”
    说完,想了想又补充道:“不过公主的膳食出锅后都是摆两盘的,历来另一盘都是秋婵姑姑亲自尝试。”
    秋蝉姑姑是秦艾词的心腹,若是秋蝉检验过,她也并无异样,想来不是厨房的问题?正好张大夫检查完毕,冲杜朝阳摇了摇头。
    “公主除了用膳,平时可还会吃其他东西么,茶水、小点蜜饯等?”大夫寻思着继续追问。
    “这个得问夫人身边伺候的如意与青和了,平日夫人入口的东西都得经过他们。”厨娘小心翼翼回着。
    兰苑的茶叶都是他命人从洞庭湖寻来的精品,但难保有人在水中掺了东西。杜朝阳拧着眉,正欲转身回去彻查,这事若得不出一个结果,决不罢休!
    才走两步,突地,杜朝阳顿住脚步,转身蹙着眉问道:“夫人每天早上喝的养生汤药可是厨房熬的?”
    厨娘摇摇头:“方子是如意取来的,熬煮也都是如意亲自动手,寸步不离守着的,并不让旁人触碰。”
    “寸步不离?”杜朝阳眯着眼:“平日汤药如意都这么小心?”
    厨娘摇摇头:“之前都会交代小丫头守着,不过这回如意却是格外小心,好像说是纪太医那求来的,药材珍贵着。”
    ☆、第71章 误会
    “公主已经休息了,张公公有事晚点再回禀吧。”如意守在门口,正巧遇着匆匆而来的张公公。
    “老奴确有要紧事要给公主回禀,麻烦如意进去通传一声。”
    如意认真地看着张公公神情,张公公是宫中老人了,之前伺候过先帝,为人精明,手中很有人脉,之后跟着公主,也一直办事妥帖,是公主身边难得的心腹,平日外边事情公主都是交代了张公公去办,或许,真有要紧事情!如意犹疑着说道:“公主身子不舒服,奴婢也不敢进去打搅,要不张公公有事和如意先说,等公主醒来,如意第一时间帮公公通禀。”
    “那倒不用。”张公公看了眼如意,很快思虑了一番,道:“事情三言两语也说不清楚,既是这样,老奴候在外头等公主醒来便是。”
    才说完,秋婵姑姑端了汤药走过,瞧见了张公公,便猜出是有事要通禀,遂说着:“公主也休息了一个时辰,差不多该醒了,张公公随我一道进去回话。”
    “姑姑,大夫说了公主要静养,这样怕是不好……”如意赶紧打断。
    秋蝉却淡淡看了她一眼,回着:“无碍,公主正好到时辰喝药,即便公主怪罪,也有我受着,罚不到你。”
    说完,秋蝉带着张公公进屋,见如意也跟了进来,却是阻止道:“公主身子不适,你在门口守着,别让其他人在外头吵闹,影响了公主心情。”
    如意顿住脚步,犹豫了会儿,而后应了一声,终是退了出去。
    在秋蝉和如意说话的时候,秦艾词便已经醒了,胃里不似先前的难受,她坐起身,便看见秋蝉姑姑身后跟着的张公公。
    “怎么?有急事?”秦艾词坐正身子,问着。
    不待张公公回话,秋蝉先插了言道:“就算有急事儿,也先喝了汤药再听。”
    秋蝉吹凉了汤药喂给秦艾词,知道姑姑最关心她的身体,秦艾词便也顺着姑姑,将汤药全部喝完,含了一块青梅,才听张公公回禀着:“文靖宇不见了。”
    秦艾词蹙了眉头,缓缓问出:“什么叫…不见了……”
    “送丧队伍离开建安不久,文靖宇便因为水土不服染了病,成日待在马车里不见身影,咱们的人起初觉得奇怪,却只敢慢慢查探,直到昨日才证实,马车里坐着的是文靖宇的贴身小厮,文靖宇早不见了。”
    文家在杜朝阳重伤失去消息,安阳侯叛军又和周家军僵持之际坚持要出京,秦艾词便留了个心眼,一是将嘉善留在了身边以防万一,也安插了自己的眼线混入送丧队伍里,本以为万无一失,却还是出了纰漏!文家肯留下嘉善,怕是早和定远侯有商量,想推嘉善坐上后位,他应该也对送葬队伍有所提防,才闹了装病这一出……
    “文靖宇大概离开了多久?可知去了哪里?”秦艾词表情凝重地问着。
    “下人回话说,最后一次见到文靖宇是两日前的夜里,然而对于他的动响,如今已无从查清。”
    “文家二公子到底打了什么注意,周国公的丧事何等大事,还没到淮阳,身为唯一的儿子,他岂能袖手不理?”一旁的秋蝉很是疑惑不解,之前公主留心周国公府,她还觉得是公主多心,毕竟惠安大长公主和周国公都是先帝时的大功臣,加上文世子三年前政变时便死在牢狱之中,国公府也不再参与政事,还能有什么心思?
    “连父亲的入土之事都能甩手不理,自然是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秦艾词蹙眉说着。
    “更重要的事情?如今文少爷不知去向,我们该怎么办?根本毫无头绪,不知他们到底有什么计划啊!”秋蝉拧着眉头说着。
    “不,有人肯定知道。”说完,秦艾词看了看门口的方向,门外如意还寸步不离守着。
    秋蝉顺着秦艾词的视线,很快明白过来,难道,如意是周国公府的人?若是,文家人千方百计瞒着公主的事情,如意能轻易说出?
    “让盯着定远侯府的几个人这些天上点心,若无意外,定远侯府也很快会有些动静了。”秦艾词嘱咐了张公公,待张公公离去,才是靠着床榻微微柔着脑边的穴位,对着秋蝉说着:“让如意进来伺候。”
    秦艾词身边的下人里,推拿手法最舒服的还是如意,经过她的按捏,秦艾词只觉放松了许多,整个人都是自在。
    “这些日子你陪着嘉善多些,小丫头如今可还住得习惯?会不会继续梦靥?”秦艾词趴躺着问道。
    如意笑了笑,说着:“嘉善小姐精神好了许多,如今还会和下人在园子里玩闹了。”
    “是么。”秦艾词面上也是一喜:“刚刚张公公来回话,说礼部挑中了嘉善为皇后人选,你觉得如何?”
    秦艾词毫不遮掩的问着,如意一愣,只道:“选后这样的大事情,奴婢没资格多嘴。”
    “你我主仆十多年,没必要处处小心谨慎,我也就是与你闲聊罢了,想听听你们的说法,你和青和在宫里看得事情也多,心里肯定有些想法的,如今只管和我说,怎样都不会怪罪你的。”
    “这…还是问问驸马的意见吧,奴婢也不太懂得。”如意回着。
    秦艾词却是轻蔑一笑:“问他?他恨不得自己坐上龙椅,没有废帝自立就已经不错,岂会关心陛下纳后。”
    这般直接的话语让如意都是吓住,之前公主没少在她们面前说过提防将军的话,只是她以为入了将军府后,公主对将军的态度好了许多,她甚至一直担心公主会全心偏向将军这边,便处处给他人夫妻二人使了绊子,还好…还好……
    “与他虚以委蛇许久,却还是套不出我要的东西,他防人之心甚重!哎,我之前本是属意尹家的宝云,尹家世家大族,她家的嫡小姐倒也匹配陛下,只是如今尹尚书病重,尹家都在尹彦和手中,他与宝云毕竟不是亲兄妹,日后也不一定会为宝云上心,不能得尹家得助力,倒还不如嘉善,毕竟是自家的表妹,况且,我也欠了文家一条命……”
    说道文靖忱,如意的手顿了顿,动作略微有些僵硬,呐呐没有言语。
    “也不知姑姑他们一行到了淮阳没有,希望他们早些回来,也好为嘉善做主。杜伊柯年纪也大了,几次和陛下说起想辞去禁军统领职务,回漠北去,一直都被陛下压着不放,因我想靖宇早些回来,让他接手禁军,有他在,我与陛下才可安心。”
    秦艾词说完,如意脸上的神情亦松弛下来,眉眼中也是欢喜:“丧事总要些时日的,公主再等等。”
    “我能等,杜朝阳岂会让我等,就怕风声传出,他安插了自己人,到时靖宇回来也是晚了。”秦艾词很是忧虑地说着,而后重重叹了口气。
    听罢,如意也是着急了起来,“这可怎么办!文少爷怕没这么快回来。”
    “也别急,我让人给他捎了封信去淮阳,他看见信笺,应该会赶紧动身回京,越快越好,免得夜长梦多。”
    如意却是赶紧摇了摇头,着急道:“文少爷收不到信的,他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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