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率千途人出逃,被慕容厉在阳乐生擒。押回晋阳城。
    燕王以叛国罪,废除太子之位,将其贬为庶人。废王后,立舒妃为后、长子慕容博为太子。
    慕容博和慕容厉都对太子的处置方式有异议,大燕有这么多的人流血牺牲,此人竟不必偿命?
    慕容宣听了,只是淡淡道:“何必急着作主?等父王故去,你等如何,孤也是管不着了。”
    他这样说,慕容博、慕容厉还能说什么?只得任由他了。
    三皇子和六皇子俱都如惊弓之鸟,慕容宣将二人革出宗室,圈禁于广渠山,非死不出。
    大燕强敌暂退,虽然国库空虚,但总算有了暂时的安宁。出逃的百姓纷纷回到故地,这时候,慕容博的大才大智便展现出来。
    一应田地均分、重置赋税等等,都需要他同朝臣们商议。在战后飘摇动荡、青黄不接的时日,他安抚百姓、重拾生产,一点一点平复战争带给大燕的疮伤。
    慕容厉重整玉喉关的军队,派了沈玉城、陈昭等过去镇守。原废太子旧部,有能为者继续留任,无才无识者通通卸职。
    这一番整顿,便过去了三个月,他也不回晋阳城,从玉喉关回来,几乎是过家门而不入,直奔了令支县。
    郭家仍然门庭热闹,富在深山有远亲。郭田天天迎来送往,倒是香香闭门养儿子,少见生人。
    慕容厉过来之后,第一句话就是:“王府那边已经打点好,跟我回晋阳。不日之后,女儿也该回来了。”
    香香低着头,良久,说:“王爷,奴婢有一事,请王爷应允。”
    慕容厉皱眉:“什么事?”
    香香咬唇,良久说:“奴婢不想再回巽王府,请……请王爷……”
    慕容厉的表情慢慢凝住:“说下去。”
    香香说:“请王爷放妾,奴婢愿意永留市井,过平凡的生活。”
    慕容厉觉得自己应该愤怒,可是他没有,一种深重的悲哀,就这样弥漫开来,死死握住他的心脏。他说:“若本王不答应呢?”
    香香说:“王爷是人上之人,若真是不答应,奴婢除了跟您走,又哪里还有其他选择呢?”从一开始到现在,我几时又有过其他选择呢?
    慕容厉觉得奇怪,原来胸膛左边的位置,一直跳动的地方,真的会痛。他说:“你怨我?”怨我没有看到你的家书?怨我弃你不顾?怨我让你们母子分离?怨我让你出府?怨我让你流落深山,独自面对铁木吉……
    他妈的,这女人居然有那么多的理由,可以怨我!!
    “不。”香香轻声说,“王爷乃大勇大义之人,男儿生当如是,香香从未责怪。只是,王爷身边的日子,从来不是、我想要的生活。”
    慕容厉真想暴跳如雷,真想高声怒吼。可是他发现自己做不到,握紧手,想要用力拍到桌上,最后只是慢慢握住桌角。生平第一次,只觉得无力的悲凉。
    呵,她是不怨不恨,她只是想要离开我。
    ☆、第76章 家信
    第七十五章:家信
    慕容厉有一瞬的沉默,竟然不知道如何应对她。她的眼睛沉静如初,并不是女人使小性子时那种任性气恼,而是深思熟虑的、一直以来的想法。
    慕容厉问:“孩子呢?”这才是她真正在乎的东西,他知道。原来那个会一直呆在他的王府里种花酿酒、刺绣做饭的她,从来没有真正爱上过他。而他竟然一直都知道。
    等待与守候都只是幻觉,她从来没有期盼过他的回来。不……也许曾经有过一次吧,他许她侧妃之位,承诺以后府中不会再有别的女人。那一瞬,她也并不是没有动过心想要白首不相离吧。
    然后他就带回了蓝釉母子。
    多可悲,最后竟然要用两个孩子,来挽回。
    香香怀里还抱着熟睡的儿子,闻言轻声说:“孩子是王爷的,不能随我流落市井的话,王爷就带回去吧。”乳母会好好照看他们,甚至比她更细致。还有锦屏,也会看顾他俩。没有母亲,他们反而会少很多是非。
    慕容厉只觉得胸口像是被人迎面一击:“你都不要了?!”
    香香说:“不了。不过孩子还太小,如果王爷愿意……留在我身边再养一阵,当然最好。”
    慕容厉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临阵对敌时无比清醒的头脑,忽然间被无关紧要的碎片充满。他表情慢慢地变冷,说:“你确定你明白自己在说什么?”
    香香说:“是的,奴婢清楚自己在说什么。我想了很久,以前……惧怕王爷,并不敢说。但是现在,我知道王爷其实是个很好的人,应该不会强留一个女人……”
    慕容厉只看见她娇艳欲滴的红唇一张一合,他甚至不能深呼吸,他缓慢地说:“随你。”
    不,老子被一个女人拒绝了。心里近乎疯狂地尖叫,可是表情却是阴冷的。他拿了桌上的纸笔,写放妾书。笔走龙蛇,可其实根本不知道落笔写下的是什么。
    不,老子要坚持,老子不能让一个女人看了笑话去。他把契文写好,将狼毫一掷,转身出门。
    临将跨过门槛的时候,有一个放慢速度的动作。如果、如果这一刻你改变心意的话……
    可是她没有。慕容厉跨过了那门槛,隐隐的,有一种撕心的错觉。自晋阳城之变后,他一直在行军打仗,餐风宿露从未觉得辛苦。山间寻她多日,然后立刻赶往玉喉关,追击胡人、擒回太子。几乎片刻未歇,即辅助慕容博成为新储。
    燕王易储诏书一下,他便直奔了令支。可她所求的,竟然不过只是一纸划断牵连的放妾书。
    他出了郭家,依然行如疾风,只不知道为什么,想起这十载戎马。十年疆场,留下无数战伤,换得燕人皆景仰。可实际上,他不曾在任何人心上。
    他跨上战马,想起那一年的晋阳,十五岁的少年披甲持枪,壮志昂扬。燕王笑着问:“儿子,你为何从戎啊?”
    他长街打马,奔驰在小城古道之上。
    十二年之后,二十七岁的战将,军功卓著的巽王,直视着那一张张年轻的面庞,也时常问:“诸君为何从戎?”
    为何从戎?
    香香看着他离开,他没有带走孩子。雕花的木门一声响,郭陈氏进来,笑说:“好不容易见了一面,王爷怎么急匆匆地就走了?”
    香香勉强笑着说:“有事吧,他可不一向在外忙着。”
    郭陈氏过来把小外孙抱过去,说:“他没说……几时接你回府?”
    郭阳其实已经告诉过他们,夫妇二人大约也知道府里发生了什么事。只是怕招她伤心,一直也没问。
    香香说:“娘,我不想回王府了,好不好?”
    郭陈氏一怔,问:“他不肯再……接你入府”
    郭田也进来,闻言说:“香香儿,本来以前,爹也不说什么,可是现在,你不为自己想,也要为两个孩子考虑。”
    香香说:“我考虑过了,爹,我不想回王府了。孩子若在我身边一日,我便好好抚育一日。若到了年纪,跟着他,无论是学文还是习武,终归比跟着我强。”
    “可……可这样一来,你就成了被休弃的……”郭陈氏犹豫着说,郭田打断她的话,说:“爹相信你这样决定一定有自己的道理。”
    香香点头,话说出来了,突然觉得前所未有的轻松。
    这几年一直压在身上的虚名与艳羡,让她几乎直不起腰。而现在,有如释重负之感。
    郭田看她神情,不由叹了一口气,问:“王爷答应了?”
    香香取出慕容厉留下的放妾书,他那样骄傲的人,留下这样的文书之后,定然不会再反悔的。
    他也绝不会因此而为难自己的家人,他其实是个重情重义的伟丈夫。
    可这样的男人,不是每个女人都爱得起的。
    香香本来不想跟郭田等人一起住,怕人再度讥笑非议。毕竟郭家靠着慕容厉,很过了一段时间的风光时日。如今突然传出她被休弃的消息,恐怕鎏金斑驳,朱漆零落,人又要跌到尘埃里,看世情凉薄了。
    但是郭田和郭陈氏是不会放她走的。郭田说:“你是我们的女儿,哪怕旁人因你起落而炎凉,爹娘只会共你荣辱。傻子,最艰难的时候咱们一家人都撑过来了,现在算什么,是太平光景了啊。”
    香香抱着爹娘,眼泪流下来,然那一刻竟然是无比安稳的。
    郭田是个正人君子,既然王爷立下放妾书,当然郭家便不能再沾着这裙带关系,以他的名义再享富贵。
    他命人将先前慕容厉下的聘礼送回晋阳,因着这些人有所花销,又凑了些进去。左右跟原来的数目差不多。
    然后自己拿着放妾书去官府登记。
    慕容厉接到这箱子珠宝的时候,简直是连肺都要气炸。然后再接到令支的官员送来的信,他磨着牙,在书房踱来踱去。
    这混帐东西,这一家子混帐东西!
    然后,便不拖不欠,再也不相见了吗?
    不行,老子儿子还在她手里!他想了想,拿笔写了“慕容桀”三个字,用信封装了,盖上巽王府里的封漆,让令支前来送信的小史带回去。
    香香接在手里,知道这是儿子的名字,也没什么意见。巽王府放妾的事传出来,郭家是少了些迎来送往。但是也没人敢欺侮到头上来——小王爷还在郭家养着呢。
    虽然有人私下里也暗暗议论是不是郭家女儿不守妇道、被王爷休弃之后连人带儿子赶回家来。但是想想也不太可能——真要是作王爷妾室还不守妇道,甚至生下野种,岂是休弃就能了结的?
    州官也怕有人趁势欺侮郭家,这位王爷的个性,可是护短得很。就算他丢在地上的东西,你去踩一脚,可也是了不得的事。当下忙让人把王爷亲自为小王爷赐名的事传扬出来。话里话外都是别不长眼去招惹郭家的意思,一时之间,大家都摸不着头脑了。
    慕容厉在王府中住了几日,日日带小萱萱和慕容轲骑马、射箭。薜锦屏倒是问了几次香香的事,郭阳是知道的,暗里将放妾书的事说了。
    薜锦屏一听,简直是脸都要垮下来:“香香姐这样就走了?”
    郭阳说:“嗯,我姐是个妾,有个文书就行了。”
    薜锦屏扯着他的袖子,两只大眼睛眨啊眨啊眨的:“郭阳,咱们算是朋友对不对?”
    郭阳移开目光,说:“不敢当,在下只是府里一个下人,怎敢与王妃论交情。”
    薜锦屏说:“我不管!你看,香香姐要一纸文书好像挺容易的。你让她帮我也要一张啊!”
    郭阳绝倒。
    慕容厉每晚回府,都会去洗剑阁呆一会儿。时间有长有短。洗剑阁失了主人,如今全是下人在打理。花草虽然修剪得用心,但却总是失了从前的风流奇趣。
    慕容厉知道那棵梧桐树下面埋着许多果子酒。花坛下面也有坛子里窖着各种酱料。他好几次想去挖,都没有动手。
    睹物思人的事,真的再不想做了。
    他在洗剑池的白石栏杆上坐了一会儿,但见满月如盘,投映在水中,烟雾隐隐蒸腾。对了,据说她怀萱萱的时候,给老子写过信。
    他去到书房,翻箱倒柜地找。旁边有书童问:“王爷,是寻什么?小人也好帮着找找。”
    慕容厉瞪了他一眼,吓得书童忙退到门口,再不敢吭声。他埋头继续找——妈的,翻女人写的家书这样丢脸的事,老子会乱说?!
    找了一圈,没找到。这他妈的,陆敬希和郑广成两个老东西,把信放哪了?!丢是肯定不会丢的,每封信都要记档的。
    他找了一阵,终于怒道:“把陆敬希、郑广成两个老家伙给本王捆来!”
    陆、郑二人三更半夜被人从被窝里抓出来捆上,一路押往巽王府,差点没吓尿!
    五花大绑地被推进了慕容厉的书房,抬头就看见慕容厉盛怒的脸!两个人吓得直磕头求饶,不知道哪儿又得罪了这瘟神。
    慕容厉问:“军中来往的信函,放在哪里?”
    两人一听,顿时面色如土——不、不是有少吧?毕竟那么多书信,少一两封还真是没人知道!
    这时候郑广成赶紧爬起来,让书童给自己松了绑,立刻去慕容厉书房的暗格里,取了几个樟木大盒子。慕容厉一看,先是——咦,老子书房里居然有暗格!
    二是……这么多?!妈的,这不得找到猴年马月啊!
    幸好这时候郑广成已经打开目录,说:“王爷是找哪一天,从哪里发往哪里的军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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