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秋菊才刚从茶庄回来,婆婆许丹红就忙不迭的走到门口迎接。

    “你还知道回来啊,我差点没打电话到你们茶庄找人呢。”

    许丹红的这句话顿时吓得田秋菊失去血色。

    “怎么啦?发生了什么事?”

    难道赵晓智还是赵芊煦出事了吗?脑海中浮现出不祥的画面,田秋菊顿时觉得天旋地转,两条腿不停的颤抖。

    “没什么,就是想提醒你一下该回来做饭,我可不是伺候你的老妈子,这你可得给我搞清楚了。对了,你在茶庄听说王国盛过世的事吗?”

    “王国盛?”田秋菊愣了一下,过了好几秒钟之后,她才总算会意过来“王国盛”到底是谁,感谢之意不由得从内心涌出。啊,谢天谢地,死的人跟自己没什么关系,那么死了也就死了,老天爷总算是待自己不薄。

    “村公所的王国盛?”

    住在林场村的王国盛是自己丈夫的表弟,年纪比赵肖刚小上几岁,任职于前坛村公所的广电站,负责前坛和林场村通讯设施以及网络维护。听到他过世的消息,田秋菊还以为是他因公殉职。

    “没错,就是赵肖刚的表弟,听说他的身体最近好像不太好的样子。哼,有本事跑去当公务员剥削咱们老百姓,就证明了他的胆子够肥,想不到前几天居然一病不起,也算得上是报应。。”

    “妈,你别这么说,人家当当正正干活,怎么能说剥削呢?死者为大啊,他是生了什么病啊?”

    脱下外套朝着餐厅走去的田秋菊回头发问,却只见许丹红猛的转过头来恶狠狠的说道。

    “你哪来的本事对我指手画脚!做好你自己的事情,你最好搞清楚你住的是谁的房子,是谁给你饭吃!哼,王国盛那家伙的个性十分好强,平时问他挣多少钱也不肯说,你瞧他爹妈那嘚瑟样,活该他们家倒霉。病得半死不活也就算了,还挺一挺说不定也就没啥大事,可他们一家好死不死,居然找姓李的去替他看诊。”

    许丹红提到“姓李的”的时候,脸上很明显的露出异常嫌恶的表情,看来她至今依然对丈夫赵伯岩过世时受尽李少荃奚落的那件事情耿耿于怀。

    “结果姓李的给他一瞧,没多久就翘辫子了,真解气。”许丹红哼了一声,语气听来颇有些幸灾乐祸的意味。“王国盛那瘪犊子身体不舒服也不肯告诉别人,听说已经持续好一段时间了呢,没我们家老爷子身体好还要装,连我们老爷子都扛不住,他算哪根葱,要死的就是他这种人。而且他装的还挺像,连她媳妇都什么也不知道。”

    说到这里,许丹红找了个地方坐了下来,一把抢过田秋菊手中端着的茶壶,替自己倒了杯热茶。

    “嗯……”丁兰是王国盛的妻子,在田秋菊的记忆中她是个十分腼腆友善的女人,偶尔会去茶庄坐坐。“突然发生这种事,丁兰一定很难过,我看还是过去一趟好了。”

    “你爱去哪去哪,但你得先把饭做好了再说。听说前天王国盛的情况刚好转了一点,就直嚷着说要回村公所报到,哼,反正都是待在办公室里看报喝茶,去不去又怎么样,就知道装模作样。”

    “妈,那种工作的压力其实蛮大的。”

    “你别插嘴,他怎么样关你什么事?不过听说广电站已经找到继任人选了,所以王国盛应该早就辞职了才对。”

    “辞职?为什么?”

    “嘿,我就是这点想不通。不过他的同事都说王国盛的体力负荷不了,我猜都是胡吃海塞整的。而且这家伙一点责任心都没有,你说辞职总得把手边的工作整理一下,然后交接给下一任才行吧?可是他同事们却说王国盛是没头没脑突然辞职的。”

    “原来如此。”田秋菊从许丹红手中接过茶杯,低着头直盯着杯中的热茶。王国盛天生就喜欢鼓捣线路,他自己也对这份工作颇为自豪,如今居然毫不留恋的说辞就辞,看来他的健康状况真的亮起了红灯。知道王国盛辞职之后,丁兰一定感到松了口气,毕竟她最担心的就是丈夫哪天因公殉职,丢下她一个人孤零零的活在这个世界上。想不到王国盛没有因公殉职,反而是莫名其妙的病死了。

    田秋菊不由得打了个冷颤。为什么人总是免不了一死?为什么总是无法预知死亡的降临,设法躲避死神的催命符?田秋菊是个无神论者,不过有时她真的觉得自己的生活好像被谁所掌握。对方不只一点都不友善,还很喜欢恶作剧。行为模式难以捉摸,全身上下充满了阴险毒辣的恶意。

    ‘放我一马吧,请不要带走我身边最重要的人。’

    田秋菊握住茶杯的双手不由得紧了一点。

    ‘拜托,千万别对我开那种玩笑。’

    ......

    无法言喻的阴郁感充斥心中,让赵周谱感到喘不过气,最近村子的氛围愈发的诡异起来,让他越来越觉得不耐。到前坛处理一些琐事的他开着车子奔驰在街灯点点的国道上,一想到待会就得回到村子里,心情不由得有些低落。

    村子里有他的家,还有他的妻子和女儿。林场村是他和妻子的家乡,也是自己女儿的出生地,更是一家人赖以为生的土地,如今他却对这个村子感到有些抗拒。赵周谱没有回家的感觉,对他来说,回到林场村只是一种不得不遵守的义务罢了。这么多年来,赵周谱还是第一次有这种厌烦的感觉。

    国道旁的人家逐渐减少,两旁的街灯也在不知不觉当中消失,黑夜行车的孤寂感更是催化了这种感觉。与世隔绝的小山村,孤立于黑暗之中的蜿蜒的山路,以及被死亡包围的家乡。

    人生惟有面临死亡,才会变得严肃,意义深长,真正丰富和快乐。

    以往总觉得托尔斯泰的这种叙述既神秘又很有文学气息,如今却成为灾难的代名词。赵周谱对“死亡”的认知已经彻底改变了。“死亡”一点都不神圣,也没有任何美丽而庄严的表象,反而是贪得无厌的某种存在,不但会狡猾的埋伏在黑暗之中,等到逮住机会,还会趁人不备的时候,从背后伸出魔爪。“死亡”就是潜伏在暗处的饥饿野兽,将无辜者包围起来残忍猎杀。

    自进入夏季之后,村子里就死了许多人。虽然大家都说死亡具有不可思议的连续性,赵周谱却觉得村子里的情况早已超过了正常能连续性范围,每个村民都嗅到不对劲的气氛,传染病之说不陉而走,但却没有任何人对此有所行动,全都是一副事情看起来很严重,但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表情。

    书店的周新偷偷的告诉自己,李院长已经间接证实了这项传闻,赵周谱一方面澄清了心中的疑惑,另一方面却又在怀疑这是否真是传染病造成的。虽说如此,他倒也提不出除了传染病之外的第二个答案,不过内心总觉得以“传染病”来诠释包围全村的某种东西,似乎总不是那么恰当。

    赵周谱之所以有这种怀疑,主要还是因为他班里学生的人数正在急剧减少。林场村中学的规模很小,学生人数的减少更是一目了然,但是其中没有一个学生不幸过世,全都是跟着家人突然搬走的,这跟传染病应该无关才对。流失的学生几乎都表示要转到城里的学校,然而之前从来没听他们提起,校方也没接到任何转学的正式申请,都是等到哪一天孩子没来学校上课,才接到自称是亲戚的人打来的电话,要不就是直接将申请书送到学校。即使校方想问个清楚,也找不到学生的家人,更不用说是连络电话了。

    就如村里的长老之一林宝昌,即使这位爷爷还住在村子里,也不知道儿子一家人到底搬到哪去了。总而言之,学生总是消失得十分突然,虽然他们不是病死的,却也跟死了没什么两样。

    赵周谱带着沉重的心情回到村子,在村子的入口前将方向盘打了一圈,开进灯火通明的加油站。

    林场加油站是贾家的家庭事业,老板叫做贾初阳,家庭成员包括老贾初阳夫妇、大儿子夫妇以及还未成婚的二儿子。将车子停在加油站之后,赵周谱按了按喇叭,贾初阳才拖着蹒跚的脚步慢慢踱了过来。赵周谱将车窗摇下,拔出车钥匙,交给死气沉沉的贾初阳,两人的手触碰了一下,赵周谱感觉他的手简直比入夜之后的冷空气还要冰凉。

    “帮我加一百块的。”

    贾初阳点点头,这时二儿子贾良才也拖着沉重的步伐走了过来。贾初阳将钥匙交给贾良才,然后拿起了抹布。

    “老贾,你的脸色好像不太好,身体不舒服吗?”

    走下车的赵周谱出声关心,贾初阳只冷冷的回答一声还好,似乎很懒得开口,就连正在擦拭挡风玻璃的右手也显得十分无力。

    “最近日夜温差大,可得好好保重身体才是。”

    “……嗯。”

    对话就此打住,赵周谱感觉情况有些异样,前方加油站的建筑物灯火通明,里面却看不见半个人影。看来今晚只有贾初阳和贾良才两人而已。

    “只有你跟贾良才吗?其他人呢?”

    为了化解尴尬的气氛,赵周谱试着跟贾初阳攀谈。

    “我们不干了。”

    “什么?”赵周谱瞪大了眼睛看着贾初阳,只见贾初阳用力的点点头。

    “我们不干了,决定马上搬家。”

    赵周谱感到十分讶异。这里是林场村唯一的一间加油站,村子里的汽车和农机都仰赖这里提供的油品。而且贾初阳的加油站还兼做配送罐装天然气的生意,可以说村子里所有的人都是加油站的客源。一旦加油站决定关闭,势必会对全体村民造成相当大的冲击,而且贾初阳一家人也不可能放弃这个足以养家活口的生意,赵周谱实在无法想像加油站居然会有关闭的一天。

    “我一个远方的外甥要我把加油站让给他,所以我才决定搬家。”

    “原来如此,怎么会突然做这个决定?”

    贾初阳一松手。抹布立刻掉进脚边的水桶,凝视着虚空的眼神显得十分茫然。

    “我也说不清楚,林场村太可怕了。”

    赵周谱不由得皱起双眉,打算弄清楚贾初阳的意思,却只见他不发一语的转过身,朝着建筑物的方向走去,再不回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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