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致远和李少荃坐镇在位于卫生院二楼的病房,这里已经有很长时间没人使用了,却依然整理得十分干净,角落有个供病人家属小憩片刻的空间。隔在布帘之后,就是让患者休息的病床。

    现在躺在病床上的病患就是吴婉贞。丈夫秦定国刚来探过病,现在吴婉贞睡得十分安稳,没有什么异状。病房的墙上开了一面玻璃窗,从那里可以观察到卫生院的整个前院和不远处的树林。由于隔着布帘,另一侧从外面看不见吴婉贞的身影,李少荃和林致远只能藉着台灯的微弱灯光,隐隐约约的看到吴婉贞投射在屏风上面的影子。

    “总是在清晨的时候接到讣闻啊……”

    喃喃自语的李少荃撇着二郎腿坐在椅子上,翻开从林致远的房间带回来的书籍,他翻过了一页又一页,却完全没将里面的内容看进去。

    “当然也有例外的情况,不过不可否认的是患者几乎都是在半夜的时候病情加剧,从这里可以断定患者在半夜的时候一定发生了什么事,才会使他们的病情急速恶化。”

    林致远叹了口气,却不打算反驳什么。他知道李少荃指的是什么,然而这种想法实在太过荒谬。不过转念一想,按照李少荃的意思到卫生院来守夜倒也不是件坏事,如果吴婉贞的病情还是急速恶化的话,就证明了原因不是出在那种李少荃假象的非现实产物的身上,这对患者来说也未尝不是个好消息。

    ‘可是……’

    林致远感到有些矛盾。

    ‘如果病情真的恶化了呢?’

    如果吴婉贞的病情一如往常,没有特别恶化的话,林致远就无法否定李少荃荒诞不稽的梦想了。不过若能就此发现造成病情恶化的原因,对患者而言当然也是一大福音。

    “你觉得那些妖怪会跑到卫生院来吗?”

    李少荃的问题让林致远摇头苦笑不已。虽然他是信神的,可他不认为世界上真的有那种趁着夜色造访吴婉贞的东西,不过李少荃却将他的反应解读成另一种含意。

    “说的也是。我趁着白天的时候让吴婉贞住院,除非他们安放了监控,否则不可能知道吴婉贞已经从家里搬到这来了,这确实是个问题。”

    说到这里。李少荃朝着林致远看了两眼。

    “我感觉你好像不怎么相信。”

    “你这叫我怎么信得下去?”

    林致远露出苦笑,举起手制止有些意外的李少荃继续说下去。

    “我了解你的想法。村子里发生具有传染性的疾病,然而这种疾病的特征却无法以医学理论加以解释,让你束手无策。若将问题归咎于非现实的事物,疾病本身的所有矛盾就都可以迎刃而解,然而这却会颠覆人类对现实世界的认知,这样说对吧?不过我不是医生,就算你说这种疾病很棘手很奇怪,我也搞不懂到底怪在哪里。而且就算再怎么奇怪,也没怪到非得藉助怨灵这种荒诞不经的说法才得以获得合理解释的地步吧?”

    李少荃用手指了指林致远。

    “你说的没错,你就是个大外行,而我则是受过专业训练的医生。既然这个医生认为这种疾病十分怪异,你多少也该相信我才对。”

    林致远摇摇头,露出苦笑。

    “我早就已经过了绝对服从权威相信专家的年纪。”

    “哼。”李少荃冷笑一声。“好吧,我就直说了。我承认我是个没什么前途可言的乡下医生,既不是医学界的泰斗,也不是血液疾病的专家,当然会有不清楚的地方。可是不清楚跟无法解释可是两码子事,两者之间不能划上等号,这我还分得清。”

    说到这里,李少荃将一旁的玻璃杯递给林致远。林致远接过杯子之后,用从李少荃家里拿来的茶壶倒满再递回去。

    “真的无法解释吗?”

    “所有检查都做了,屁的结果都没有,我还能说什么?”

    “你确定真的是所有的可能性吗?”

    “原来我在你眼中是个这么无能的医生吗?”

    林致远叹了口气。

    “我明白,这的确是很不寻常的疾病,具有传染性,难以察觉,初期症状是呼吸衰弱和贫血——”说到这里,林致远突然想起一件事。“被怨灵攻击的人,应该是死于阳气缺失才对吧?这种东西怎么判别?”

    “呵呵,恐怖电影都是这么演的没错,受害者往往会被吸得全身血管凸起,皮肤褶皱,像个干尸一样。不过以现实面来考量的话,我倒不这么认为。”李少荃啜了一口咖啡。“怨灵到底是什么?没有实体的幽魂吗?抑或是拥有肉体的怪物?村子里自古相传的‘怨灵’是指死而复生的妖怪,从这点看来,这些家伙的躯体应该跟人类的身体拥有相同构造才对。”

    “嗯,但怨灵吸取的是阳气,和失血有什么关系?”

    “阳气这种东西,我也搞不懂是具体是什么,不过我猜测应该是身体养分和血液的另一种形式,通过‘气’的方式被这些怨灵所攫取,这也就可以解释他们口鼻青黑的原因。”

    “但这么做受害者不会立刻死去吗?”

    “我这么跟你说吧,人体的血液总量大约为体重的百分之八,也就是说一个体重七十公斤的成年男子,他体内的血液大概有五千六百毫升左右,就算它是五升吧,患者最终都会因呼吸衰弱和贫血而死,先抛开呼吸衰弱不说,你有办法一口气喝下五升的东西吗?一头成年公猪的胃容量最大也不过才七公升而已,人能跟猪比吗?正常人的胃根本容纳不下那么多液体。”

    林致远默然不语。一般人总以为怨灵之类的妖怪一出手就会置人于死地,这种说法似乎有待商榷。

    “从过去我发现的病例看来,他们并不会立刻夺走受害者的生命,而是类似于养猪的做法。人体一旦失去百分之二十的循环血液,躯体就会呈现休克症状,不过患病村民在发病初期,都会有几天的时间只呈现出贫血的症状而已。若以血液总量五升来计算的话,百分之二十就是一升,所以他们顶多一次只喝五百毫升,或是更少,就和现在一样。”看着林致远疑惑的眼神,李少荃露出捉狎的笑容,指指手中的玻璃杯。“呐,差不多就和我们手上玻璃杯装的一样多。”

    盯着玻璃杯,林致远只感到一阵恶心。一整杯的鲜血,光是想像就令人作呕。

    “如果一次的吸血量只有这么一点,那第二次的袭击才会造成轻微休克。若要让心脏停止,恐怕要连续袭击五六次才够。”

    “连续……”

    “没错,不过我怀疑实际情况可能没那么单纯。你想啊,这些怨灵第一次抽取了受害者的血气,我先不管是什么形式,对于受害者来说就是失血。红血球和细胞液就会开始从血管外移动至血管内,以补充流失的血液,骨髓也会开始大量制造血球。也就是说人体具有自动修补的能力,一旦血液浓度过低,骨髓就会释放出尚未成熟的红血球,这时运氧功能较低的网状红血球就会大幅增加,因此患者虽然呈现贫血的状态。这时只要不再遭到袭击,照理说受害者应该还不至于丧命。”

    “然而他们的袭击却具有连续性……?”

    “没错,这就是我要说的。经过第二次、甚至是第三次的袭击之后,血液流失的速度就远远超过身体机能所能弥补的程度了。当情况恶化到一定的程度之后,身体营养物质和血液跟不上,人体的各部器官就会开始缺氧,应急用的媒介物质被启动,血管的浸透性大幅提高,水分会从血管内渗透到细胞间质,使得原本就不够用的血液大量减少。血管内的水分一旦流失,就会使血液大幅浓缩,乍看之下患者的贫血状态似乎有所好转,然而被激发的白血球却变得更容易附着在血管壁上。身体中的免疫细胞开始四处游走,只要一碰到其他细胞,无论好坏一律破坏殆尽。原本是用来保护人体的免疫系统,如今却成为伤害人体的刽子手,患者的病情当然会急转直下,只有死路一条。”

    “免疫系统在最后变成杀死机体的刽子手……”

    “没错,就是这么回事。患者体内的血气,在数次的袭击当中化为乌有。这一切都发生在发病之后的几天之内,刚好跟临床病例相符。”

    林致远默默的摇摇头,李少荃假装没看见,继续说下去。

    “当机体的免疫系统为求自保开始叛乱的时候,人体比较虚弱的部份就会遭受攻击,一个接一个,无论胜利或失败,最后整个身体都会成为战后的废墟,机体也就表现为多器官衰竭。”

    “我不能接受你这种说法。”

    林致远的否定让李少荃颇为意外,只见他扬了扬眉头直盯着林致远的双眼。

    “怎么说?”

    “我承认你的推论有一定的道理,可是在这么多次的袭击当中,受害者为什么会保持沉默?遭受如此可怕的袭击,怎么可能不发一言?他们想死吗?如果是在后期的话,患者已经神志不清,那还说得过去。可是在袭击初期,受害者的身体应该还颇为健康才对。若真的看到已经死去的村民攻击自己,受害者不可能闷不吭声。”

    李少荃露出苦笑。

    “没错,就是这样,你踩到我的痛处了。与其说受害者无法表达,我倒觉得应该是某种原因让他们说不出口才对。发病的患者除了贫血之外,整个人的感觉神经也十分迟钝,很难与外界沟通,一副魂游天外的样子。现在回想起来,意识不清的症状的确是出现得太早了,除非是陷入重度休克的状态,否则单纯的贫血不应该会造成患者的意识不清,所以我认为一定是他们对患者做了什么。”

    “可是——”

    “或许他们就跟那些恐怖片一样,他们在抽取血气的时候还对受害者下了什么禁咒或降头之类的东西,要不然就是他们能够随心所欲的控制受害者的意志。不要告诉我他们办不到,事实就摆在眼前。那些到外地通勤的受害者全都在死前递出辞呈,你有没有想过那些人为什么会这么做?我不相信辞职是出于那些人的本意,一定是他们命令那些人辞职的。”

    林致远沉默不语,他没见过妖怪,更不知道他们到底有哪些手段。按照李少荃的说法,遭到袭击的受害者会听命于怨灵,只要一声令下,受害者就会自觉地走到窗边任由怨灵残害自己。

    “被怨灵攻击的人都会成为他们的傀儡,这就是他们为什么故意不杀害受害者的原因,这他妈的是在养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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