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时管家便又传了话,道松声阁的第二轮也已然赛完,百般为难之下,仍是尚有八人待选。谢氏倒是一笑,道:“这倒是无心插柳,男女各是八人,妾以为,且放在一处便是。”

    季浓瞧了瞧在座的几个夫人的神色,见她们皆有些微微皱眉,似是踟蹰。谢氏自然也瞧得清楚,便又道:“听闻长公主宅子里头修了曲水流觞的景致,可惜如今天气冷了,否则我等还能与这十六人同坐共饮。”

    “这有何难。”季浓笑了笑道,“我这曲水流觞有两处,一处是七嫂所说的室外,另一处却是在室内,可以引地泉入内。室内亦是开阔,今日宾客皆可容纳。既然七嫂开口了,世宁岂能不满足您这心愿。”

    这一众贵妇人,此时倒也眉目舒展。大燕虽是对男女大防看的也是十分慎重,可寻常接触却是无妨。何况又有这许多人同在,更是不必担心有何顾忌。

    “且去问问太子哥哥的意思,若他准了,便去准备。”季浓回身对朝容吩咐,可后半句又是向身边的一众贵妇询问,“时辰不早,不若先用午膳,午膳后再移步曲水可好?”

    主人既然如此安排,客人自然不会反对,皆是笑盈盈地谢过季浓,便与她一道往阁中用膳。财大气粗有品位的长公主设宴,自然不同凡响。待得主菜上桌,谢氏便避着人与季浓咬耳朵说了句:“平江的脸色可是有趣。”

    “七嫂不知,御膳房的于大监原是母后惯用的,母后仙逝,她身边的人便都被父皇给了我。我彼时年少,这些人便随着宫中安排。这次回京开府,我特意选了些旧人入府。”

    “瞧你这桌上,一半皆是江南菜式。”谢氏的声音提高了一些,倒像是刻意说给满桌的人一般,“夫人瓷上绘江南,妾生于京城,从未曾有机会往江南而去,倒是向往非常。”

    “七嫂这话说的可就可怜见的。”季芙到底是不甘寂寞地开了口,“七哥是咱们家的富贵闲人,七嫂年轻又无子嗣挂心,若是有心你夫妻二人便可往江南游历,不像我心向往之却实在琐事缠身不得成形。况且,世宁封地皆在江南,且叫她好生款待便是了。”

    “八殿下封地在平江府,说来也是江南十里锦绣之地啊。”见得谢氏面色冷凝,倒是一直不说话的承恩公夫人开了口,“说来八殿下亦是自幼长在京城,未曾到过自己的封地,这招待七殿下夫妇确实要十殿下才好。八殿下心细,臣妇叹服。”

    季浓几乎都要给自己的舅母鼓鼓掌了,这轻飘飘几句,将季芙怼的脸色精彩非常。谢氏虽是素来不好与人争锋,可季芙用来刺她的子嗣之事,却是她的痛处,再是好脾气的人都已是忍耐不得,况且谢氏也并非真是那等软弱之人。

    “八妹妹倒是比妾还年轻半岁,与驸马更是鹣鲽情深,日日形影不离,羡煞旁人。想来,若是八妹妹想去见识见识,驸马定也不能拒绝的,如此与你结伴倒是美事。妾听宫中的老嬷嬷说,这妇人若是换了水土,兴许便可有助怀胎。八妹妹走这一趟,或许回来之时,便能心想事成。这岂不是极好?”

    谢氏脸上笑意盈盈,衬得对面的季芙,更是面色精彩。季浓今日乃是主人,自然不好给季芙补刀,她有些遗憾地叹了口气,才笑着道:“今日这江南菜式,可是特意从广陵送来的。都说淮扬是十丈红软最锦绣之处,虽是有些夸大,可论饮食,倒也衬得起。若是七嫂和平江日后有机会往江南去,且记得要好好品上几桌宴席才不亏此行。话说的尽兴,若开席吧。”

    诸位贵女不论身份如何,都坐的离主桌有些距离,自然也未曾听见上头这桩来往。只是在座的皆是人精,也隐约知悉这皇室女眷之间的官司。可到底年轻,又确实脑力劳动了一个上午,腹中早已空空,能瞧着这满桌佳肴而仍旧维持仪态已是极难的了,更遑论早几人窃窃私语地讲论着长公主府上的餐具到底是什么印花,竟是如此雅致。此时终于见得季浓接过侍女手中的汤勺,低头细细一品,只觉得做个成年人实在是累得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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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待叫人安置了几位已是乏累的或是年纪稍长不想游戏的夫人后,季浓才携着一众人娉婷袅袅地往水阁而去,男宾却是先了一步,因着裴纶近来几乎长在公主府,自然也熟悉这处风雅楼阁,倒是井井有条,气氛尚佳。

    见得季浓来了,裴纶下意识地便起身迎上前去,季浓见他此举倒是微一皱眉,旋即又露出个笑容。裴纶瞧着她,笑容掩藏不住,道了句:“你来了。”

    这话说的寻常,可偏就是寻常,才叫人觉得不寻常。一个外臣,便是出身再高,也断断不能随便就与皇室长公主你我相称。

    思及此处,有些夫人瞧着裴纶的眼神就有些变了。他素来是京城贵妇嫁女儿的头几号候选人,虽是年岁略大,却更说明他洁身自好,便愈加欣赏。至于前些日子京城的传言,她们起先并不在意,毕竟长公主未嫁时的满城风雨,在贵族中也不是密辛。只是今日,却是不得不有些信了。

    “这话说得奇怪,这里可是公主府。”季浓对他此举已有些不快,可面上不显,声音难得带点娇气,“你哪里就做了主人呢?”

    季沲这时倒是也站起身来,季浓便也就转向他,并不行礼,却是笑意灿烂,还未开口,便就见季沲也含笑点头。季芙亦不甘示弱,几乎同时和她一道,唤了声:“太子哥哥。”

    裴纶又看着季浓,语气温和,道:“殿下还未知这八人名姓吧,已叫他们依次坐下,不如请上几位,给您瞧瞧?”

    “裴郎,慎言。”季浓笑着摇了摇头,“父皇常说,祖父能以尺寸之地而席卷天下,最难得处,便是知人善用,非但知人善用,还知如何珍惜人才。我等少年时,便受父皇教导。他曾言,建个盛世要三十年,但不知栽一棵树要一百年。说的便是,天下易得,可人才难寻。”

    “故而,若真是大才,不论男女,本宫便是以礼而拜,也并不卑下。所以,叫他们来给我瞧瞧,不妥。”

    裴纶的目光,此时柔和的一塌糊涂,待她说完,竟也向着席中一揖,示意失言。此举在这个民风开放的士人时代,并不稀奇。但这举动由素来飘在云上的裴纶做来,却是满座皆惊。

    季浓却不知,便笑着瞧瞧后头的八位贵女,道:“且上前来,也一道与这几位先生同坐,叫在场的诸位也瞧瞧我大燕女儿的风采。”

    说完,却又对着裴纶柔柔一笑,便盈盈踏上台阶,裴纶落后她半步,目光专注锁在她的背影。

    周遭有女子偷来掩藏又倾慕的眼光,俱被他屏蔽在外,不在她眼前的时候,他又是那个清清冷冷的谪仙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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