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公,你真机智。】

    话音刚落,田湛当即一怔,他为何要与她说这些?就算五年前李家的案子与他自己有关,也并非一定要同她说。

    手里的棉巾带着一丝一缕的清香,像是五月玉簪在风中摇曳的幽然,他凝眉:“这条棉巾?”

    青城道:“你放心用吧,是干净的,我经常洗。”

    田湛突觉耳根子火烧火燎,手里的棉巾如同烫手的山芋,扔也不是,继续擦?他没法当作什么事也没有,悄然将棉巾放在了方桌上,俊脸因着沾了雨水,擦拭过后竟有少年的青涩,却又因着下巴的胡渣多日未剃,频添了一股子江南男儿的清俊出来,“咳......这几日雨势渐大,的确不易启程,不如就先在杭州城留宿几日,也趁机查查这个案子,你若有什么思路,可以说来听听。”

    青城发现田大人愈发的好说话,肯定是自己这几日态度转好,他多半是不忍心吼她了,青城照过镜子,原主也算是个俏美人儿,看吧,就是杀人无数的锦衣卫头儿也是对美人没什么抵抗力的。

    “相公你真好,我这就去掌灯,你先歇着。”她蹬蹬蹬的跑去取了灯盏,又亲手擦了火折子,将油灯点亮,像白烛这等贵重的东西,一般都是大户人家里自用,除非客人有所要求,否则客栈里一般都是提供油灯。

    田湛在圆椅上落座,就见她捧着油灯,小心翼翼的走了过来,外头眼看就要黑透,她的脸应在一片火光之中,温和又恬静,只要她不说话,便是温婉的小俏妇,田湛此刻也没觉得父亲安排的婚事是有多不堪,他自己都未曾发现,就算对未婚妻存了再多的不满,也从未想过悔婚,以他的手段就是半路杀了花家小姐,也是无人会知晓,想要毁了这桩婚事简直易如反掌。

    他甚至几次想跟她当面说清楚,但一想起青城屡次逃婚,他便一个字也吐不出来了,只觉胸口轻微堵闷。

    原本公主的案子一结,他就该从京城出发,去金陵送聘礼了,甚至金银珠宝都已备齐,听闻花家家底丰厚,他自然不能太寒酸,该给的出嫁的体面一样都不能落下的。

    “我猜啊,你今日去见的故人,肯定与当年的案子有关,又或者经手过这个案子?是杭州府的官员?”青城问,她就算脑洞再怎么大,也不可能猜到对面而坐的眉目森严的男子会是自己逃婚的对象。

    田湛深吸了一口气,就连空气里都是她的味道,无端的心烦意乱。不过面上犹是风过无痕,“你倒是百猜百中!”

    这话里怎么好像另有玄机呢。

    青城眨了眨眼:“多谢相公夸奖。”

    田湛:“.........”一点也不知道内敛,一声声‘相公’叫的倒是很顺口,她是不是也这样叫过旁人?待回了京城,他得派人去金陵好好打听一番,这花老爷子是如何教女的!

    田湛见她大眼乌溜溜的盯着他一瞬也不瞬的看,浑身上下都不自在了,他是个大男人,这等事本不应放在心上,冷声道:“那你倒是再猜猜看,整件案子是如何贯穿的?疑点和突破口又在哪里?”

    青城原本是想他说的,他却反问了她一句。

    她道:“我能知道的,想必你也知道。首先李家一遇雷雨天就会有人无故暴毙,这肯定不是张氏鬼魂回来复仇,鬼神之说不可信。”

    “哦?”此刻外面依旧狂风大作,树影摇曳,在门扉上投下斑驳恐怕的影子,田湛挑了眉:“你丝毫不怕?”

    青城顺着他的目光回头看了一眼,就见屋子角落处,漆黑的一角似有什么光影在闪动,内心坚信世上没有鬼是一回事,当真无所畏惧又是一回事,她身子一寒:“相公,我想靠你近一点再慢慢说案子的事。”

    田湛以拳抵唇:“咳......好。”自己也觉得自己愈发无耻了。

    待青城挨近了田湛,田湛反倒后悔自己的行径,她这一靠近,难免影响他的思路。

    “我方才说到哪儿了?”

    “咳......鬼神之说不可信。”

    外面风雨声不息,内室里想对而言就显得安静了,青城总算是找到了自己的声音,挨着田湛,安全感陡增,“所以说张氏应该是被李家逼死的,对么?”

    因着她靠的太近,这让从不近女色的田湛略显拘束,又知他二人是未婚夫妻的关系,这厢便是硬着头皮应下她的话:“你所言如是。”

    青城又道:“李家少东家死于非命,仵作可验查了死因?这些最基本的办案琐事,若是当时侦办官员连这一点都未曾查明,那便是失职了。如无确凿的证据,李家直接将矛头指向张氏,张家人就能善罢甘休?张氏死后,衙门里就没有查办么?我着实想不通。”

    田湛:“非我所办!”不知为何,他为自己辩解了一句:她一个女儿家,怎么就对人命案子这么感兴趣?

    “那大人对李家的案子一定略知一二,对吧?张氏到底是怎么死的?”

    对此,田湛没有否认,他的确对李家当年的血案了如指掌,但也碍于证据不足,无从查起:“是被人逼死的,她在贞节碑下自尽而亡,的确是自杀,故此官府才没有深究。”

    “那张家呢?张好端端死了一个女儿,不是应该追究么?”

    田湛抿唇未语,她以为全天下的父亲就像花老爷子一样视女如命么?

    青城正要往下问,外面响起了敲门声:“公子?您在不在?”是锦衣卫甲。

    田湛如今是商家的身份,手底下的人自然不敢再称‘大人’,锦衣卫出没必定会引起哄然大波,田湛立刻坐正了身子,觉得不妥,又站起了身,背对着门扉,道:“进来!”

    青城总算是瞧出了他变扭之处,捂着嘴偷笑:这个田湛还真是可爱。

    锦衣卫甲闻言,推门而入,进来后又将门合上。

    “大人.......”他瞟了一眼青城,意思是请示田湛,‘王逸之’是不是该回避。

    田湛这才面色无异的转过身,“无碍,你说吧。”

    锦衣卫甲:“.......”大人对王逸之是愈发信任了,不敢想象!

    “说!”田湛鹰眸一扫,他知道自己的名誉迟早会尽数败在花家大小姐手上。但事到如今,他也只能任着事态发展下去。

    锦衣卫甲咽了咽喉:“大人,李家两位庶公子都没了,消息是刚传过来的,以您看,咱们是否要插手。”

    青城这个时候注意到了一件事,锦衣卫素来只奉皇权,直接听命与帝王,李家就算曾是皇商,田湛也不会轻易就答应查李家的案子。

    如此,只有一个解释,田湛与李家有什么渊源。

    早知道,她便不求着他留下来查案,这人也会留下,哎.......多此一举了。

    田湛拧了眉:“我知道了,你先下去吧,燕十三那里密切留意,莫让任何人靠近他的屋子。”

    锦衣卫甲领命,退出去之际,瞅了一眼翘着二郎腿的‘王逸之’。

    门扉刚被关上,青城笑道:“相公,你真机智,让你手底下的人守着十三,就会给暗中想追杀咱们的人留以假相,以为王逸之就在里面,然后你我二人出去就不会有人盯着了。”

    田湛:“.....我何曾说过带你出去!”

    青城踮着脚,看见他耳框微红,故意又凑近了些:“你要夜探李家,肯定要带上我的,你放心,我会些功夫,自保还是没有问题的。”

    田湛唇角猛地一抽,就她那点花拳绣腿还好意思拿出来说事!

    见田湛没有松口,青城抬臂挽住了结实的铁臂:“相公呐,你将我一人丢下,万一叫我遇上歹人,暴露了身份,可如何是好?”她抱着田湛的臂膀,左右摆了一摆。

    田湛哪里不知道她的这点小心思,更知她是故意在挑逗自己,要是让她知道,她千辛万苦逃婚的对象就是自己,看她还有没有这个心情在这个‘撒娇’!

    田湛微低着头看着近在咫尺,贴在自己臂膀的小脸,突然玩味一笑,那一直正经的气度似乎不见了,抬手就捏起那滑溜溜的下巴:“好,我带你出去。”

    青城身子一僵,干笑了两声:“呵呵.......多谢。”

    田湛发现很快这小女子便不在‘粘’着他,出门之际,连唇角也是微扬的。

    锦衣卫甲,乙,丙:大人何故这般高兴?

    *

    受死的骆驼比马大,李家曾是煊赫一时的皇商,在杭州城扎根百年,就是如今落没了,纵观李家府邸,仍是当年的恢宏浩大,如一头巨大的猛兽蹲在黑夜之中,门口的两只大红灯笼在风雨中摇曳不止,恰如困兽的眸子。

    大雨磅礴,两个穿着蓑衣的身影渐渐停靠在了李家外院的屋廊下。过了几刻便不见了踪影。

    有田湛在侧,青城很容易就借他之力,入了李家府门,二人藏好蓑衣,便悄步从暗处隐入厅堂,眼下风声大作,加之李家接连出了几桩人命案子,就算是青城手脚不利索,偶尔闹出动静来,也是无人察觉,换句话说,如今的李家,就算有人听到了响动,也会当作是张氏魂魄索命,早就该吓的不知所踪了。

    “大人,李家这么快就设了灵堂,是不是有些奇怪?”青城一身黑色劲装,窝在田湛身后,小声道。

    二人皆带了面巾,田湛又是神色不露于面的,他面色无波,心中却是讥诮一笑:大人?现在知道改口了?

    “嗯。”田湛微不可闻的应了一声,算是回复了青城的话。

    这时,青城突然感觉一股大力擒制了她的手腕,将她往暗处一拉,然后就是田湛低纯的嗓音:“别出声。”

    青城往火光处看了过去,此处离着李家的灵堂不远,不过十几丈的距离,抬眼便可见阴冷诡谲的白巾飘飘,有人朝着这边走了过来。

    算了算年头,李家两个庶子也不过七八岁的样子,李家少东家五年前就死了,凶手这是与李家多大的仇恨,起了断子绝孙的杀念。

    一个约莫三十出头的妇人着麻衣走了过来,她在屋廊下东张西望,混着雨水的空气很快就打湿了她的裙底。

    “姑奶奶,您要不先回去歇着,几个姨娘不闹出个所以然来是不会罢休的。”身后丫鬟道。

    这妇人冷哼了一声:“哼!闹什么闹!人都死了,还能闹活过来不成!李家走到这个节骨眼下,还抓着祖宗规矩不放,她们一个个都忘了,我也是姓李的了!”

    丫鬟连连称是,“姑奶奶,您说的是,府上出了这么大的事,若非您顶着,还不知道能不能挨到明天,奴婢听说两个月前送去浙江的料子又出了事,这如今李家早已无官无爵,铺子上又连连出事,几位姨娘到底是上不了台面的,还得由您回来主持大局。”

    青城听到这里,回过头,仰面看着双眸凝聚的田湛,丫鬟口中的姑奶奶,估计是李家嫁出去的姑娘,这就怪了,就算是李少东家死了,也轮不到一个外嫁女执掌庶务,难道李家就只有一房?

    那丫鬟突然压低了声音:“姑奶奶,您看要不要请了高僧回来做法,张氏的魂魄这些年一直阴魂不散,老爷和太太也先后去了,可怜了两位少爷,小小年纪就不得善终。”

    妇人四下看了看,亦觉得身子骨一阵阴凉:“是要做回法事了,等这雨稍挺,我就命管家去寻高僧,哎......家门不幸啊。”

    妇人和丫鬟往后院方向走去,田湛的手一直圈在青城的细腰上,他无意识中丈量了那里的尺寸,待到四下无人,才放开了她,淡淡的问了一句:“你觉得李家大小姐可疑么?”

    原来那妇人是李家的大小姐,难怪这么大的派头,也难怪李家会请了她回来操持诸事。

    “这个说不定,大人,李家除李少东家之外,只有这位大小姐么?李老爷膝下还有没有旁的子嗣?”

    田湛摇了头:“无,只有她姐弟二人。”

    青城故而道:“那就是有嫌疑了,李家少东家一死,张氏受牵连,那么最获利的就是李家的庶子,而如今庶子也没了,那最大的获利者便极有可能是李家的大小姐,天下攘攘皆为利往,很多时候,为了利益相互伤害的都是至亲。不过也不排除的旁的可能,凡事要讲证据。大人对李家一定很熟悉,不如四处领我去转转吧,我是路痴。”

    田湛:“........”她以为李家是他的么?说转就能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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