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声音就像是天底下最醇厚的酒,叫人心醉,此时语调平缓的说着话,好听极了。

    不等燕清歌有反应,他便退开两步,转过身去,说道:“那时燕大将军接到消息,说舅舅和燕夫人遇刺,我娘便催促他赶了过去。因为我们一行人带的护卫够多,便是有人来袭也能抵挡一阵。”

    “那夜临时在破庙中落脚,萧覃便趁众人熟睡,捂住我娘的嘴,将匕首捅进了我娘的心口。”

    “若不是我跟着燕老将军在军营里待过一阵,睡觉惊醒得很,只怕也看不见这一幕。”

    “我看得真切,那把匕首还是我娘送给他用来防身的,上头镶了一颗萧覃偏爱的猫眼石。”

    “他曾说,那琥珀色的猫眼石,就跟我娘的眼睛一般好看。”

    “他用那把匕首,杀了我娘。”

    不知怎的,萧立的声音听起来是那般沉重,却又那般缥缈,燕清歌顿时觉得这个人仿佛随时都会从自己眼前消失一般,她不由得上前一把抓住他的手,萧立身子微微一僵,便轻轻将她拂开。

    他往旁边挪了两步,始终背对着燕清歌,道:“跟着我们的护卫里,有一半是萧覃的人,一半是燕大将军留下来的人,很快便发展为混战。多亏了这一身从燕老将军那儿学来的本事,我摸到了萧覃身边,抢过那把匕首,用同样的方式杀了他。”

    一个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弱质文人,一个是上过战场却还只有十二岁的萧立,真正交起手来,萧立也讨不到什么便宜。

    “可是我受了很重的伤,护卫们拼死护着我逃了出去。若不是遇见了夏攸宁,我早就死在荒郊野岭了。”

    “我花了一个月的时间养伤,却恰巧碰见萧家人逃难的车驾经过。因为我杀了萧覃,所以舅舅他们都还不知道萧家叛变的事情。萧家仍旧潜伏在舅舅身边,我不能袖手旁观。”

    “我趁夜摸黑,偷听到了萧家人和睿王的计划。”

    “他们打算里应外合,放鞑子入北疆,先毁了燕家,接着借鞑子之力将我们刚在北方安置好的势力一网打尽,然后割地六郡作为给鞑子的谢礼。”

    这下连静静听着的燕清歌都忍不住怒喝出声:“荒唐!”

    他们这是要将北疆子民至于水火之中啊!

    便听萧立似笑非笑的冷哼了一声:“如此不忠不义之徒,这天下自然容不下他们。我便借了夏攸宁的迷药,将萧家全族一把火烧了个干净。”

    说着这话的时候,萧立的拳头捏得死紧,宽阔的背影因想起这等荒唐旧事而愤怒的发着抖。

    忽的,他的声音骤然沉了下来。既讽刺又空洞。

    “可我又有什么资格活在这天地间呢?”

    他转过身来,望着燕清歌,道:“我不仅弑父,还灭了整个父族。我与萧家人又有何区别?做出来的,不还是有违纲常伦理的恶事?我身上流着的,毫无疑问就是萧家人的血。罪孽深重,肮脏不堪。”

    “我本没有资格再求得些什么,但唯独你,我着实舍不得放下。”

    萧立往燕清歌的方向走了几步,伸出手来,想抚上她的脸颊,却又迟疑了片刻,垂手收回。

    “越王说得对,你与我的婚事,还是考虑清楚再说吧。”他轻轻叹了一口气,又要转过身去,燕清歌却一把抓住他的手,将自己的脸贴了上去。

    她的脸颊凉凉的,他的手心却是滚烫,这样挨着,正正好。

    “所以,这就是你改名为萧立的原因?”她在萧立手心上头蹭了蹭,像个猫儿似的,“你觉得自己配不上赵姓,配不上皇家人的身份,所以才想方设法的不肯做皇帝?”

    凝脂般的肌肤在他手心的厚茧上摩挲。

    听了方才那番话,她也丝毫没有对他抗拒的意思。

    萧立很想将她一把揉进自己怀里,却总还是有着几分犹豫,不忍让如此不堪的自己玷污了她。

    “萧立,赵修衡。”燕清歌轻轻的呢喃着,像是在品评这两个名字一般。“我觉得都不好听。”

    萧立一愣,便有一团软香扑进了自己怀里。

    燕清歌环着他的腰,将头在他胸前蹭了蹭,说着与方才那沉重的话题毫无关联的话。

    “我仔细想了想,反正你我已有婚约,我便叫你夫君。你是我燕清歌的夫君,不是皇长孙赵修衡,也不是夏王萧立,就是我的夫君。”

    “事到如今你可别想抵赖,我们燕家人都死心眼得很。”

    她的声音既像那潺潺流水,又像那徐徐微风,轻而易举就抚平了萧立心中所有的丘壑。

    “你说的,可都当真?”低沉的声音响起,微微的带着些许颤抖,不知究竟是不可置信还是害怕听到她的回答。

    燕清歌点了点头,将环着他的手又收紧了一些,将自己的脸埋进他胸前,闷闷的道:“当真。”

    又是热切又是欣喜的情绪如排山倒海般袭来,萧立从没发现自己竟是一个如此拙于表达自己情绪的人。

    “念念,燕念念!”他一把抱住燕清歌,一叠声的唤着她。好像除开叫她的名字外,萧立便不知道此时该怎么做了一般。

    燕清歌浅浅笑着,“嗳”的应了一声,便听萧立又不管不顾的唤了两声:“燕念念,燕念念!”

    这人真是笨拙得十分可爱了,难不成他打算就这么一直唤下去?

    她嘴角勾起,压都压不下来。

    能得如此一人心,她还有什么好犹豫的?

    燕清歌抬起头,脸上挂着猫儿一般的笑意,她伸手环住萧立的脖子,踮起脚尖将他剩下的那几声都堵了回去。

    ……

    这一日,崇武帝十一年腊月二十六。

    皇帝下旨立十皇子越王为太子,入住东宫,年后行册封大礼。并钦点张家年方十二的嫡女张澜心为太子妃,命张平为太傅,燕准为太师,可出入东宫教导太子治国为君之道。

    同日夜里,觉智大师在竹林凉亭中夜观星象,留下一句:“帝星已正,大夏安矣。”便安然坐化。

    这位得道高僧的逝去,既令众人惋惜,又令众生欢喜。

    “大夏安矣”这四个字,为越王这个新立的太子,铺就了一条康庄大道。

    而事实上,在赵修成为帝的五十七年里,大夏国本安泰,百姓安居乐业,在史书上令人额手称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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