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突然抓住自己的手机,抬起来狠狠地摔在对面的墙上。
    他一声不吭地瞪着并不存在的恶魔,他跟这冰冷冷的恶寒的房间生气,跟他自己生气。他想起夏末诙谐明亮的笑容,想起他那惯有的洒脱举止,自己到底还是学不全,学不来。他最恨,最恨人家跟他说要感恩,要心胸宽广,要……奋斗。说到底,是因为他根本就做不到!他要感激谁,他要宽容谁,他要朝哪里奋斗?
    他对自己不满意,他为自己不体面地躲着夏末的行为懊悔,他对自己深深地不满意。他难道不是比任何人都更渴望自己能够是一个洒脱开朗的人吗?
    他怎么才能够自在起来?一个人的时候?或是不做任何非分之想的时候?
    那些折磨他的魔鬼,什么时候才能放过他?他好难受,他想向天顶路过的神灵祈求。那无名的反复在他心头钝割的痛苦,他要什么时候才能解脱?
    这一晚上小舟一直希望自己能睡着,可是始终也不能如愿。他在黑暗中躺着,难以相信自己竟然跟夏末在一张床上睡了半年的时间,他是怎么做到的?难道不应该紧张的要命吗?难道他看到夏末的时候不害怕吗?他想不起来了,一天以前的事情跟他像隔着一个世纪的厚度。他怎么能相信,自己当真快乐地生活过半年之久?这阴森的死过一个孩子的房子难道不是真实的吗?那么,这半年的记忆是臆想出来的吗?
    他在床上翻来覆去折腾到天亮以后才突然精疲力尽,可是睡着以后他的脑子又没有全部休息。有一部分的神经总是在亢奋着,他在睡梦中周而复始地背诵着一首小时候学的长诗,他想停下来,可是脑子却不肯。后来他总是觉得能听见夏末在弹钢琴,那琴声旋转跳跃,周而复始地在他的脑海中流淌,无始无终。
    这一觉睡的比没睡更累,他醒过来的时候时间又已经很晚了。他爬起床来,不敢相信自己睡了这么长的时间,夏末已经给他打了几个电话,可他的电话昨天半夜就已经没电自动关机了。他甚至都没时间给自己再多做一些心理建设,他跌跌撞撞地跑进浴室,慌里慌张地冲了一个澡,在镜子里面看见一张陌生的脸,眼睛肿胀,脸色蜡黄,额角还冒出一颗很红的痘痘,一碰就很疼。
    他抚摸着额头,苦笑地瞪着镜子里灰头土脸的自己,心里全是躲起来的念头。在穿上衣服裤子的过程里,躲起来的念头越来越强烈,他的身体在拼命地给他找理由,他的肚子很疼,头很晕,时不时地耳鸣,脊背一直在冒冷汗。他知道自己并没有生病,这是下意识的行为,因为他真的很害怕。
    他要见的是别人的父母,那就像是要冲出去打一场注定要输的仗,他想要一点勇气,可是勇气又迟迟不来。
    他很害怕,走出房子的时候很害怕,走出小区的时候更加害怕。这世界上没有什么比别人的父母更可怕,他反复对自己强调,他已经是个成年人,但是这也没有什么用。冬天的山林是黑色的,阴沉沉的风吹动着树木的枯枝,抬起头只看到隐藏着楼群的连绵起伏的山丘。世界这样巨大,而他是那样的渺小。
    他等了一会打不到车,就坐了小区门口的公交车,厚着脸皮打电话告诉夏末自己可能会迟到了,希望他们能先吃。夏末的声音一贯都是快活痛快的,仿佛在他那里从来也不存在什么麻烦事,他爽快地就应下了,说他们可以绕路去附近办点别的事。
    小舟松了一口气,就算自己搞砸了,夏末也总是能轻松地弥补回来。只要有夏末在,他总是能松一口气的他在一个繁华些的地方下了公交车,正打算第二程从这里开始打车,突然又想起来他是空着手的。他惊慌地自责,他怎么能这么大意,连忙向四处张望,着急地盘算着给夏末的父母买点什么礼物好看一些。心底里又有一个念头在恶毒地嘀咕,买什么又有什么用?谁稀罕你的那点东西?别人的妈妈什么都看得出来,不用费多少功夫就能瞧出来你们那点猫腻。别人的妈妈天性就是保护自己的孩子不受一点伤害,她看你的眼神也会像母狮子盯着草丛里的一条烂蛇。
    他急匆匆地走着,拐进一条单行线上想抄近路去前面的商业街,强打起精神来让自己去想一会见面要说什么话。单行线很窄,人行路上停满了车走不了人,就连马路上贴着人行路的条石也停了一溜车。小舟绕过车走在靠近马路中心的一侧,不时有车从身后驶过,他拿着手机时不时地看着有没有夏末的微信,生怕他们已经到了,自己迟到的太离谱。
    本来在单行线上靠边走路也是没有太大的问题的,也不是只有小舟一个人这样走,这条路上的行人还不少。
    事情发生的时候,小舟听见了身后急促烦躁的车喇叭,但是他没有回头也没往路边停着的两辆车中间的缝隙处避让,或许是觉得不是自己的错不该避让,或许是脑子里乱糟糟的实在做不出多余的动作,他也听见了这辆车来的非常快,带着忽忽的风声,但那瞬间他竟然有一丝愉快的转瞬即逝的自暴自弃。
    一股巨大的力量蹭在他的胳膊上,车笛声尖锐得刺透耳朵,他被那股力量带着狠狠地跌向地面。
    他一定是晕过去了一会,他自己并不确定,他只知道张开眼睛的时候首先看见的是围着他的人,他紧张地呼吸着,意识到自己正躺在地上。围着他的人七嘴八舌地说话,他惊慌地心跳着,听不清他们在说什么,他全身都很疼,不知道哪里碎了,也不知道少了什么,第一轮袭上来的担心是不知道自己的脑袋坏掉了没有,他还得靠脑袋生存下去呢。
    他急忙抬起胳膊去摸自己的头,谁知左胳膊传来的剧烈疼痛一下盖过了全身的痛感,他几乎都可以确定脑袋肯定没大事了。他咬着牙一翻身坐起来,感觉到自己头脑很清楚,脊椎也肯定没问题,全部的痛苦都是从左胳膊传来的,他急忙去看自己的胳膊。至少胳膊是整个的,他也没有什么地方断了,他甚至还能站起来。
    身边的人群发出一阵惊呼,但他听出来那是高兴的声音,他听见有好几个人在问他,“小伙子你没事吧?”
    还有人在喊,“救护车不用了。”
    有人在骂,“该死的出租车,开那么快急着去死吗?”
    还有些只言片语过耳,“肇事逃逸”,“车号记了吗?”,“摄像头有吗?”
    那些他都不太关心,他大概是被疯狂出租车刮倒了,没什么了不起的。他也没什么事,只是又惹了麻烦,他大概是骨折了,真麻烦。
    突然,在混乱懊丧的沼泽里,仿佛醍醐灌顶一般,眼前豁然开朗,一股强烈的喜悦冲了上来--他出车祸了,他有了一个非常漂亮的借口不去跟夏末父母吃饭了!
    他挣扎着站起来,跟喋喋不休地给他建议的路人道谢,谢绝了报案去找肇事车主的提议,也没有等救护车,自己摇摇摆摆地去路上伸手拦出租车去医院。一时间他感觉非常地好,他又恢复了从前事事依靠自己,自己为自己做决定的状态,仿佛又控制住了自己的生活。
    左臂的疼痛感很快就不太强烈了,脑子却清晰了很多,小舟从小就是个痛感不太强烈的人。何况从昨天就开始追缠着的他的那些烦人的情绪像是被这场意外阻断了,疼痛反倒像是解决精神痛苦的一副好药。
    他千不该万不该在这种情况下精神抖擞,他百分之百地知道这样不好,但他实在很喜欢现在这种宁静的精神世界。至少他从精神的煎熬里摆脱了出来,就像一场噩梦终于醒过来。他专心地思考了一下接着怎么办,在打到出租车以后,他还给自己选了一家本市最靠谱的医院。
    小舟在医院里跟导诊护士聊了一会,想弄清楚自己是该去急诊室好一点还是直接去骨科。他一直没给夏末打电话,主要是想再稳定一下,也不知怎么的,他只要一想到夏末就觉得自己好像做错了事。但,他肯定什么也没干。而且这事是他自己的事,就算夏末要来找他,那个时候他也已经看完医生把事情都搞定了。
    在从急诊室出来准备去拍片的路上,他觉得差不多可以给夏末打个电话了,在拍片之前说轻一点不算撒谎。
    电话接起来,夏末得意洋洋地声音就传到耳边,“到了吗?是不是找不着地方了不好意思跟哥哥说啊?”
    小舟临要说话突然有些胆怯,“我……”他迟疑了一下。
    夏末仿佛立刻就接收到了,声音突然变得严肃了起来,“怎么了?身体不舒服?”
    小舟怔了一下,不知道夏末怎么好像未卜先知一样,他别扭了一下,盯着墙上的医疗贴图分散着注意力,“我摔了个跟头。”
    “你摔了个跟头?”夏末吃惊地重复了一遍,“摔在哪里了?摔伤了吗?”
    “胳膊好像扭伤了,我来医院看一下,但是好像要费些时间,所以……”小舟越说越觉得别扭,“跟叔叔阿姨道歉……我是说替我道歉,好吗?我……改天去家里看他们……”
    “你在哪个医院?”夏末烦躁地打断了他的话。
    “啊?”小舟迟钝地反应了一会,突然担心夏末把父母都带来搞成全家探病。“我不要紧。”
    “在哪个医院?”夏末的语气之恶劣又升了一级,已经表示出来他快要被烦死了。小舟太了解他了,如果再不痛快说话,那个隐藏在阳光夏末背后的暴脾气夏末就又要横空出世了。
    “在三院。”他暗暗吐了一口气。“等着拍片。”
    “你等着。”夏末说。
    电话一下子就被挂断了。
    小舟拿着手机不敢相信地听着手机里的嘟嘟声,又把手机拿开看手机的屏幕,又确认了一遍电话是被夏末挂断的,不明白夏末这是几个意思。让他等什么?难道等他来?有什么可等的?难道轮到他拍片的时候他不去拍?而且他这种情况一定很快就会轮上。
    他相信让他等着这句话一定是夏末说的一句气话,补全了大概是小王八蛋你给我等着。他在长椅上找了个位置坐下,过了一会就疼得缩了起来。但也并不是不能忍受,他抬起头盯着对面墙上的展板,坚持要把上面的每个字都读完,以此来把自己的注意力从胳膊上移开。
    等到准备开始读第二遍的时候,有个穿白大褂的大夫走进了这条走廊,大喊了一声,“夏小舟!”
    小舟转过头来,觉得略有些纳闷,刚才来叫人的不都是护士吗?
    来的是一个年轻的男医生,高高瘦瘦,皮肤非常白,带着一副无框眼镜,像大多数大夫一样有一种儒雅却疲惫的气质。小舟疼的动作迟缓,根本没有立即应声,那个年轻医生的目光扫视了走廊一圈就直直地落在了小舟的脸上。不是喊他拍片,是奔着他来的?
    男医生走到他面前,“你是夏小舟吧?夏末刚才给我打电话了,我说我手头有急事等你拍完片我再来那都不行,让我立刻来领你看病,不然他就杀了我。那你就跟我走吧。”他说完看小舟还在愣神,又屈尊加了一句,“哦,你哥是我同学。”
    小舟回过神来,非常尴尬,大夫说的好像他是个烦人的大累赘,还是被一个交情不怎么牢靠的人不要脸地硬塞到手里的。他想起来他非常讨厌大夫的一点就是他们都会非常直接地表示情绪,而且他们从来不会有什么好情绪。他站起来跟大夫问好,那人已经走出去五六步了,他连忙小跑着跟上。
    男医生慢了下来,回头上下打量了小舟一圈,突然一笑,“你这是被车撞了吧?”
    小舟一怔,清晰地意识到,他讨厌大夫果然是有道理的。更吃亏的是,没等他再次反应过来,那大夫刷地掏出手机,边走边摁了两下,电话立刻就通了,“喂,夏末,你弟被车撞了你怎么没说啊?你赶紧过来吧,最好全面检查一下,你不过来出事可别赖在我身上。”
    小舟大吃一惊,自己竟然步步跟不上趟,真想踹死大夫。深悔自己刚才没跟夏末报备,现在被这人这么撩两句,夏末不气死才怪。
    片子拍出来,两张骨头照片,被大夫以非常潇洒随意的姿势贴在在小舟看来是个灯的东西上。小舟凑过去看了看,以他外行的资质也能看出来骨头确实裂开了,大夫坐在椅子上沉默地看了一会,又转过头来看了小舟一会。
    小舟纳闷他是什么意思,心里已经对他很不信任了。
    “你知道我跟你哥为什么关系很铁吗?”他突然问了这么一句。
    小舟心里吃了一惊,又想起来你这个样子竟然还算跟夏末关系很铁?
    这个男生应该是跟夏末年纪仿佛,不过也许是职业的缘故,他显得比夏末年纪大上四五岁的样子,所以小舟再想不到他开口是这么句话,“因为高考的时候,你哥给我抄了五十分的卷子。”
    小舟怔了一下,看见旁边的护士也往这边看,那男大夫的态度相当旁若无人了,“所以你不用一直露出很信不着我的表情。你看。”他用手指头敲了敲那块发亮的屏幕灯,“你还挺幸运,不需要手术呢。”
    “你这么说我好像更不放心了。”小舟面无表情,他猜测这是这个人幽默的方式。
    医生又仔细地打量了他一眼,“知道我干嘛看这么半天片子吗?我在想是不是拿错片子了?你好像一点都不觉得疼啊?”
    小舟渐渐意识到医生跟夏末的关系的确不错,他突然担心他是那个人,一瞬间他的头晕了起来,但他还有理智,很快就辨别出来,这个男生的身高和骨架都不是记忆中那个男生玲珑灵巧的样子。
    “走吧,我给你处置一下骨头。”医生站了起来,满不在乎地说“能找你老师来给我处置吗?”小舟问他。
    第73章
    小舟的胳膊接上了,他觉得都没费医生太多事。他还是有点疼的,而且他的脑子还晕晕乎乎的,他从房间里走出来,放眼望去周围都是摇摇晃晃的,人如同在舟中。
    他有点恍惚,主要是因为刚刚体验过骨折,毕竟这是全新的生活体验。还有一部分原因是他知道夏末马上就会来,就算是他,对这点也没有半分怀疑。夏末从来都是高速运转的,在他身上你找不到意外情况,如果他应该出现他就肯定会出现。他不会懒惰,不会无理由地闹情绪,也从不会跟人玩任何进进退退的感情游戏妄图得到重视或者争夺控制权。
    所以他放慢了脚步,最后甚至完全停下来,站在医院人来人往的走廊里。他觉得夏末马上就要出现了。
    如果夏末丢下等着吃饭的父母,马上打车过来,现在就差不多应该到了。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就是知道会这样,他不是有这样的要求,甚至要是完全按他的要求来的话,那夏末根本没有必要来这里。他受伤不严重,没什么危险,夏末晚点跟他一起吃个晚饭就够了,或是打两个电话来也可以。他绝不会认为那样做的夏末就是不重视他,他甚至不太喜欢夏末立即赶到医院来的这种戏剧性的场面。
    但是……
    但是夏末才不会在乎什么场面是不是太戏剧性呢。
    医生在旁边不解地望着他,用他那总是带点讽刺的口气询问他,“怎么了?突然发现腿也被撞到了?”
    小舟没理他,根本就没太听清他说什么。他抬起头望着走廊的那头,眼睛发涩,胸口发酸,他强迫着自己不要在这么多人的地方情绪失控。在走廊的那头,一个高大的身影刚刚从另外一条走廊里拐过来,他的步子迈得那么大,活像一头发脾气的狮子。远远的小舟都看得到他眉头紧锁,怒不可遏。
    小舟的目光紧紧地追随着他,贪恋地看着他,这一刻是他的,他可以独享的,他无法用语言形容,也不会形容给任何人听的一刻。他不明白怎么会这样?宇宙中的道理怎么会这么合乎逻辑,他怎么会有这么顺心如意的时候?蓦地,他们的目光交汇了,他看见夏末的眼神一跳。
    愤怒的神情瓦解了,他看到夏末露出难以置信的神色,吃惊又在瞬间变成焦灼。两天之内,夏末露出了好几次难以置信的神情,完全是受到冲击之后无法掩饰的。他看见夏末一路走近,一路视线在他的身上打量了几遍。他才意识到自己的胳膊被固定住,非常蠢地吊在身前,他窘迫起来,从脖子到脸都烧热了。所有的男人无论大小都是一样的,在自己爱慕的人面前,恨不得自己能成为超级英雄,最糟糕的时刻莫过于一副斗败的公鸡样,也就是差不多他现在这个样子。
    他甚至想逃掉,只不过他克制住了那种更加丢人现眼的行为。而且夏末已经走到了他的面前,那双眼睛幽深得让他都觉得可怜,他禁不住瑟瑟发抖,夏末张开了嘴唇呼吸,好像悲伤的上不来气,他恍惚地问自己是不是干了什么让夏末难受的事?他没考虑到这点,他不太擅长从这个角度想问题,因为这个角度从前并不存在。
    他的脑子乱糟糟的,夏末抱住了他,非常温柔,非常小心地抱着他,好像他已经摔碎了。他想起了自己还是个小孩子的时候,夏末抱着他安慰的样子,现在比那个时候更好,因为长大了能够体会到拥抱里更多的爱,更深的,被许多痛苦缠绕的爱意。
    他小心地用右手安慰地摸了摸夏末的胳膊,他现在觉得很快乐,可是他又很心疼夏末,他本来没有必要喜欢自己,没有必要看到喜欢的人那种不体面的很难堪的生活,他希望夏末的生活很完美,方方面面都是完美快活的,不要有阴影存在。
    夏末的手轻柔地在他的脊背上摸了摸,那表示的含义也是安慰。接着夏末就松开了他一点,伸手抚摸他额头上撞出来的肿包。他很懊丧,他不是在乎外表的人,但也知道自己有张非常加分的脸,破损后的减分效果也一定奇佳。
    旁边的医生等得不耐烦了,看着他们两个刚一分开就喋喋不休地根夏末说话,开口全是贬损的话,小舟在心里把他们两人的关系进一步修正成为非常要好的朋友,听起来他们上一次见面的时候还是在瑞典,夏末去那里看他。自己觉得他是个白痴的预判也有些失误,他在瑞典留学了很多年。夏末忧心忡忡视线一直就没离开自己,根本没有搭理他突然爆发的呱噪,只是简单介绍了一句他叫杜文鹏,像是对他的神经病性格洞悉至深,知道到现在为止他肯定没有自我介绍过。
    夏末问了他一句疼不疼,他摇摇头,夏末又立刻从大衣口袋里掏出一瓶水给他。他舔了舔干裂的嘴唇,突然发觉自己竟然这么渴。夏末在跑上来的时候,还能冷静镇定地停下来买一瓶水吗?
    夏末在他喝水的时候终于移开视线,跟杜文鹏询问情况,他的朋友说的十分轻松。夏末听完沉思了三十秒,转头问杜文鹏,“你让你老师看过片子了吗?”
    白净斯文的医生脸色一变,“去你妈哟,跟你弟弟一个德行。”
    夏末甚至不为所动,“看过吗?”
    “活都是我老师干的,就知道你这个德行。”杜文鹏语带嘲讽地说,但是口气听起来更像一个普通大男生而不是医生了。
    夏末再次用眼睛从上到下地扫描了一遍小舟,“他接下来还需要什么检查?他的头好像碰了一下,保险起见也检查一下吧?”
    杜文鹏不为所动地摇摇头,“我跟他聊了半天了,我觉得没事。”
    夏末不信任地瞥了他一眼,他嘲讽地笑了一声,但是说道,“可以做一些检查。”接着就说了几项可以做的检查项目,几个大夫的名字,然后就大手一挥打发夏末去挂号,看起来支使夏末还让他挺快乐的,小舟几乎都可以脑补出他们高中时候的样子。
    夏末略一点头就毫无怨言地跑去挂号了。
    “你真是他弟弟?”
    小舟正在望着夏末的背影,冷不防杜文鹏在旁边问他了这么一句话。他警惕地转过头来,发觉杜文鹏的视线正在他和夏末的背影之间打转。如果小舟真的是夏末的兄弟,那么这句话也没有暴露什么,如果不是的话也能明白他是知道内情的挚友,而且站在夏末这边。
    但是小舟没有买他这个人情,他睨了医生一眼,说道,“堂兄弟。我亲生父母不在了。”--所以夏末这么照顾他。或者也可以随便解释成任何一种含义,他没撒谎,不算撒谎,随便怎么样吧,他就是希望少说几句话。
    不过杜文鹏显然被他打动了,嘴里“哦哦”了两声,看他的眼神亲切了许多,再一次撸下去了那张讨厌的医生面具,不再逗他了。当然他以为小舟是夏末家的一个失去双亲的可怜亲戚,他带着小舟去另外一个走廊,路上还主动帮他拿着水瓶,小舟一时冲动真想跟他打听夏末的初恋。但是这个念头随即就被他自己打散了,如果他真想知道,去问夏末就好了。
    小舟至少得到了安静,孤儿这个标签总还有个好处,就是可以拒人千里,杜文鹏都不知道该跟他说什么好了。他自在地舒服了一会,等着杜文鹏跟其他医生打招呼,尽量不要每过一分钟就往外看一眼。
    夏末很快就回来了,面色严肃,但不算严酷,他把手里的东西都交给杜文鹏,就立刻伸手过来揽住小舟的肩头,扶住他的头,又仔细地看了他一会。他的嘴唇蠕动了一下,小舟觉得他说的是--好宝贝--但是他不确定,而且又很难为情。
    小舟又做了个检查,检查本身并不难受,主要是排队的时间太长,夏末在等待的时间里从惊吓里似乎缓了过来。反正就在小舟已经觉得很自在了,逐渐放松了警惕的时候,他哥哥突然转过头来问他,“你到底是怎么被车撞到的?”
    他怔了一下,夏末瞪着他,那双眼睛那么幽深,他觉得自己脸上闪过的蛛丝马迹都会被察觉,猜透他怎么回事对夏末来说好像也不是什么难题。他一下子紧张起来,胃里翻腾起来,脚下好像踩着软泥浆。但夏末还在期待地看着他,连杜文鹏都感兴趣地开始打量他,他只好咳嗽了一声开始讲。从第一句话开始就不幸地磕巴了一下,他看见夏末的目光一跳,好像抓住了空气中某只怪兽的尾巴。
    他结结巴巴地讲了出租车把他刮倒的经过,讲得干巴巴的。
    第一个指出问题的人竟然是医生,他听完就笑出了声,“我见过所有那些刚出完车祸的人,不管受伤严不严重,都会觉得死里逃生,亢奋地逢人就讲自己的经历。 你怎么这么闷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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