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知故爱 作者:飒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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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1章何处寻行迹

    “我都还没有想明白的事情,你怎么说也不算数。我要是想明白了,你怎么说也没有用。”——关意晟

    林朝澍记得,有一次搭飞机,快降落的时候遇上台风逼近,飞机在机场上空颤抖盘旋许久。她透过机舱的窗户,看到平时悠然自得的云朵此刻正飞速地成群结队地节节败退,一溃千里。飞机在急速地跌落与努力地爬升中来回反复,旁边的中年男子闭着眼数脉搏,她的身体感受到压力,心悸,呼吸急促,然而心头却如同乌云之上的那片蓝天般静透。真的害怕,怕就这样无声无息跌落云端粉身碎骨。又真的不害怕,不怕这最坏的结果,反正只是一瞬,万般皆灭,包括恐惧。

    那个瞬间,很快就过去了。以后,林朝澍照样搭飞机,想起这段惊魂记,记得最清楚的却是那位数脉搏的中年男子。直到林朝澍自己有了孩子,她才明白,因为心有牵挂,所以怕得理所当然。

    此刻的林朝澍,就像是又一次搭上了正面遭遇台风的航班,危险迫在眉睫,结局晦暗不明。只是这一次,她心里只有满满的恐惧和慌乱。

    关意晟推着她走到车旁,老宋已经拉开车门等着。关意晟低下身来想要抱起她,林朝澍连忙伸出手撑在他胸前,挡住他:“我自己可以。”然后扶着轮椅站了起来,跳了几步跳到车门口,转过方向先让身体坐下,再把脚放入车里。关意晟微微眯眼看她这一串连贯流畅的动作,不置可否,沉默地帮她关上车门,然后从另一边车门进来,与她一同坐在后座,一道隔板把前后座隔开,营造出一个更为私密的空间。

    这样的境况,让林朝澍觉得窒息,却又不愿先开口,以免多说多错。关意晟则是解开了大衣的扣子,随意地斜靠在椅背上,微微侧身对着林朝澍的方向。他看着林朝澍的眼神又深又绵密,从头到脚将她裹在往里,细细欣赏着她在阳光下变得几近透明的脸颊与双手,终是忍不住伸出手,想握住些什么。

    林朝澍却是浑身紧绷,早早就竖起了雷达,他尚未真的碰到她,她已往后一缩,把脸转向窗外。关意晟面不改色地收回自己的手,目光越过林朝澍的侧影,也向她正注视着的街景看去。雨雪之后,北京的天空总是特别蓝,把这座灰扑扑的城市衬托得有一种古拙的美感。雪后初霁,关意晟喜欢这个词,那么地贴近自己的心情。他甚至欢喜于此刻的静默无语,可以让他安静地享受她就在身旁触手可得的美妙感受。这么多年,他都快忘记顺心而为是什么感觉了。

    就在林朝澍觉得自己身体已经僵得发麻快要撑不下去的时候,车终于停了下来,门从外面被拉开,她一抬头,看见白凯正笑着对自己挥手:“早啊,朝澍。又见面了。”

    “您好!”林朝澍礼貌地道了声好,小心地从车上下来,单腿跳上了轮椅。白凯见关意晟袖手旁观,不由多看了他两眼,摸不清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儿:上回带来的时候真是如珠如宝一样捧着,今天也是大清早给他打电话,让他在医院候着,这会儿怎么就连扶都不扶一把了?

    白凯也只能在心里琢磨琢磨。那天晚上毛着胆子掳了虎须,现在还提心吊胆不知道关意晟会在哪儿找补回来。适可而止,他是深深明白这个道理的。

    林朝澍的脚恢复得不错,石膏再打一个星期就能拆了。崴脚,可大可小,如果不好好处理,特别是对爱穿高跟鞋的女孩子而言,很容易变成习惯性崴脚。只是,白凯也明白,自己多少有点儿小题大做,这应该也是顺了某人的心,这点儿眼力见儿他还是有的。再说,不多看两场戏,真是枉费自己被关意晟呼来喝去。

    白凯的门外排着长队,送他们到诊室门口,还没说两句话就已经被病人拖住。关意晟推着林朝澍,依旧从通道离开。和门诊大厅熙熙攘攘的状况大相径庭,这条长长的走廊里人影三三两两,甚至能听见对面走过来的女郎高跟鞋敲打地板的清脆声响。

    林朝澍正低头发呆,突然一阵香风袭来,眼角余光见到一个粉色身影正站在她的侧前方,一道有些熟悉的声音响起:“意晟哥,你怎么在这儿?”

    林朝澍抬头看见一张妆容精致粉脸,栗色波浪一样的长卷发披在胸前,她觉得眼熟,又一时之间又想不起来在哪儿见过。关意晟低沉的声音从她的头顶传了出来:“方小姐,您好!听我母亲说,柳女士突然住院了,就在这间医院吗?我这两天工作比较忙,下次有时间一定过来探访。”

    这样睁眼说瞎话的本事,林朝澍自问不够关意晟如此炉火纯青,不过,她也只是个看客,无权置喙。听到“方小姐”这个称呼,林朝澍这才想起来,对方正是在论坛上见过的方琼。她眼见方琼完美的笑脸上闪过一丝y霾,识趣地低下头,礼貌地避开美人的窘态。因而,她也错过了方琼低眼扫过她时,冷冰冰的眼神。不过,到底方琼到底也不是个天真幼稚的小姑娘,平白地让人看笑话,这样的事情是万万不可的,她似乎也未察觉关意晟话中的错漏百出,仍是笑得亲昵:“谢谢冯阿姨挂心了。我妈妈只是手腕有些不好,多少年的职业病了,都是家里人太紧张。再说了,意晟哥你这么忙,有心意就够了。”

    “麻烦代我问候柳女士一声。我们还有事儿,先走了。”关意晟无意多说,三言两语就做了结语。过了许久,直到他们快走到出口,林朝澍才听见身后响起清脆而急促高跟鞋声,渐行渐远。

    回程过半,关意晟依然没有想要开口的意思。他甚至脱了外套,从车门的置物箱里拿出ipad看了起来。林朝澍被悬在半空中,一直在等着另一只靴子掉下来的声音,却迟迟不得结果。她的内心焦虑不安,又不能泄露分毫。早上的震惊过后,她强力地让自己保持镇定,现在,冷眼旁观关意晟的种种做派,无非是在煎熬自己,就等着自己熬不过去,主动投降。她挥开脑中的一团乱麻,试图好好想清楚关意晟到底可能知道了什么。

    关意晟抬头往窗外看了看,车子已经回到了林朝澍住的校园。寒假不比暑假,学生少,游客更少,红瓦青砖,自有另一番清静之韵。他按下通话钮,让老宋把车开到湖边去,找个景致好的地方停下。

    林朝澍听见了,也不反对,他愿意找个地方把话说清楚,这不是坏事儿。这么多年来,林朝澍已经很少有如此不安的感觉,恍若大厦将倾,她正立于危墙之下,这种感觉让她异常痛恨。

    老宋把车停在了湖边的一条小径里,从车窗里望出去,一眼就能将垂柳枯枝绕堤的整个大冻湖尽收眼底,一些半大的孩子正在冰面上撒欢。关意晟从身前的柜子里拿出一个保温杯,拧开杯盖,倒出一杯热乎乎黑魆魆的液体,递给林朝澍。林朝澍盯着那杯东西,迟迟不愿伸手接过。关意晟轻笑:“怎么?难道还怕我下药?有必要吗?”

    是说她没必要这样战战兢兢,还是说没有必要对她下药?林朝澍在心里反复琢磨他的话意。冷不防地,关意晟将杯子递到了她的唇边:“这是正经的老火靓汤,里面加了方子的,对脚伤好。”

    这几天的正面接触,让林朝澍对六年后的关意晟多少有些了解,但凡他要坚持的,绝对接受不了硬碰硬的拒绝,她已经领受过他发疯的后果。她垂着眼接过杯子,放到手里握着。

    “喝了吧,趁还热着,凉了药味和肉腥味儿就浓了,你更喝不下。”关意晟好心提醒。

    林朝澍不言不语,端起杯子,一小口一小口,心无旁骛地喝完了,然后把杯盖递给了关意晟。关意晟接过来,盖上保温杯,说:“等会儿下车的时候,把汤带回去。这是一天的量,得当天喝完。”

    得寸进尺!林朝澍纵是在心里对自己劝了又劝,仍是受不了关意晟这种理所应当的霸道。他到底是有了什么样的依恃才能用这样不容拒绝的姿态插手自己的生活?

    “关意晟,我们能不能有话直说?”林朝澍深吸一口气,趁着还有勇气,强迫自己转身正对关意晟。

    关意晟不急不慢地把保温杯放到一旁,扯过一张纸巾递给林朝澍:“擦一擦,都是有女儿的人了,怎么还这么不会照顾自己?”

    这会儿,林朝澍已经百分之百感受到了他正在享受逗弄自己的快感,尽管心里的火越烧越旺,还是奋力压住:“六年前,我们就分手了。不管谁对谁错,都已经是过去的事情了。我们不是仇人,但也做不成朋友。关意晟,你觉得这样牵扯下去有意思吗?”

    关意晟见她没有接过纸巾,反而冷飕飕地扔出了一串说辞,也冷了脸,伸手托住她的下巴,轻轻擦了擦她唇上的浅浅的油渍。

    “你凭什么说我们不是仇人?你又怎么觉得我是想和你做朋友?”关意晟把纸巾揉成一团扔进脚边的垃圾桶里,语气里是不加掩饰的嘲讽,“林朝澍,我都还没有想明白的事情,你怎么说也不算数。我要是想明白了,你怎么说也没有用。”

    第22章岩上无心云相逐

    “每个人的人生中都会有那么一两个劫,遇上了就躲不过。”——林朝澍

    “你…你怎么能不讲道理!”林朝澍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无赖言论。

    关意晟双手抱在胸前看着她:“你讲道理?你说我隐瞒身份,你自己呢?外公是学术泰斗,外婆是名医,还有一个军级首长的舅舅,一个零售业巨子的表哥…林朝澍,这些,你说过吗?你想过要告诉我吗?所以,你看看,我们俩,还真是天生一对。”

    听他这么一个人一个人地数,林朝澍的脸越来越苍白,她就像是被人一件一件地脱了衣服,地在他如炬的目光下微微地抖着。

    关意晟看着她狼狈的样子,心头一阵的畅快,由着性子往下说:“我当年有的顾虑,想必你也有过。你不过是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林小姐的骄傲可是比那些情啊爱啊更重要…”

    “你既然都已经看清楚了,那我们还有什么必要坐在这里?”林朝澍轻声反问他。

    “必不必要,由我来决定。林朝澍,论绝情,我不是你的对手。论长情,你不是我的对手。”关意晟一手撑着椅背,一手架在林朝澍身旁的车门上,倾身将她逼进角落里,“我现在还放不下你,你就必须要在这里。”

    林朝澍头往后仰,尽量拉开两人之间的距离,闻言不由瞪大了眼睛,脱口而出:“疯了吗?我有家庭,有女儿。”

    “家庭?你是有个女儿,不过,你确定你有家庭吗?”关意晟盯着她的眼睛,状似疑惑地问,“无论在哪个国家,你都没有结婚纪录。你回国这几年,除了白皓,身边没有男人出现过。还是,你要告诉我,白皓就是那个人?”

    林朝澍语塞。白皓不会介意她用他来做挡箭牌,但是,她也明白,把他卷进来,麻烦远比便利多。

    “就算你真的结过婚,我也不介意。那个小丫头,我更不介意了。不过就是谈场恋爱,说不定我下个星期就清醒了。再说,我还是单身。如果,我就这么疯下去,你也没有损失,不是吗?”

    关意晟说话间,越靠越近,最后三个字几乎是贴着林朝澍的唇角说出来的。林朝澍一脸绯红,猛地伸手把他推开,拉拉衣服,坐直身体,忍不住出言讥讽:“真好笑!说什么你介不介意,你都还没有问我愿不愿意呢。”

    “那你当年离开,有没有问过我的意见?我这不过是依着葫芦画瓢而已。”关意晟被她一推,干脆就顺势大字型摊在座椅上,语调懒洋洋却火力十足。

    林朝澍心知这样谈下去,根本不会有什么结果,关意晟摆明了只接受一个答案。她拉开把手,想推门出去,反正已经到了学校,就算是跳,那也能跳回去。结果,门纹丝不动。

    “别浪费力气,门锁了,这样打不开。”

    闻言,林朝澍停住了动作,背对着他一动不动。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想想当下的状况。显然,关意晟调查过她,庆幸的是,这个调查应该只是针对她背景和婚姻状况,他连孩子是谁的都没有去仔细弄清楚,更别说其他的了。想明白之后,林朝澍悬了大半天的心终于安安稳稳地落了地。既然说道理说不通,拒绝也明显无用,还能怎么做呢?

    林朝澍转身坐好,也不看关意晟,只是低着头说:“送我回去吧,快到中午了,家里人还等我吃饭。”语气里是掩不住的无奈和疲惫。

    关意晟正仰头看着车顶,状似发呆,听见她突然这么一说,不由转头看着她,很久都没有接话。然后,他慢慢地收拢身体,坐好,低头沉吟数秒,又伸手抓住林朝澍的右手,拉到自己身前,双手握住:“小雨…我不过是想圆一个梦,你没有理由拒绝我。”

    真的,关意晟想不出来,林朝澍有什么理由要拒绝自己。且不说,在那两年热恋的时光里,他们之间有多么的契合愉快。就说现在吧。就算林朝澍出身书香门第,舅舅也身居高位,但在他们这个圈子的父母眼里,她依旧只是个无父无母的孤儿,更何况还有个非婚生的孩子。如果不是背后有巨大的利益,她想在同样家世的人里面找个人,基本不可能。而关意晟现在是自己送上了门,不带其他目的,不介意她的过去,不拒绝她的孩子,愿意与她尝试开始。他心里不是没有恨,只是要留下她的执念比恨更强大。他不确定这种执念是放不下,还是爱,他也不能确定自己是不是能够给林朝澍一个婚姻,但是他愿意一试。就算最终他们还是分开了,他也一定会为林朝澍和她的孩子做出最好的安排。

    关意晟一个人坐在空荡荡的车厢里,出神地想着,觉得空气里似乎还有她留下来的气味。刚才她拒绝他送他上楼,他就随她去了,让老宋送,他还不想把她逼急了。再乖顺的,逼急了也是会炸毛的。他又想到她之前涨红着脸推开她的神情,先是偷乐,继而越想越好笑,竟是又笑倒在座椅上,最后索性愉悦地全身都躺了上去,闭上眼,几日以来的紧绷疲劳突如猛虎出闸,竟让他不自觉地睡着了。

    范佩云觉得自己的外孙女今天非常的不对劲。自从她们公司的司机送她复诊回来以后,她就恍恍惚惚的样子,只要以为没人注意她,就会皱着眉发呆。早上的时候,范佩云听去而复返的保姆说,有个年轻的男人把林朝澍接走了。保姆绘声绘色地描述了一番男人的长相衣着,又夸对方温和有礼貌。范佩云没怎么回应保姆的话,但心里是隐隐有些高兴的。后来又见是司机给送回来的,心里又不明白了。可是,不管怎么说,年纪轻轻的女孩子,一个人带着女儿,这终究不是长远之计。

    范佩云也曾经和高弘毅说过这件事儿。高弘毅因为心里对女儿,对外孙女儿有愧疚,自己话还说不好,就执拗地在纸上歪歪斜斜地写着:我养。她明白丈夫的意思,自己又何尝不愧疚,若是说这剩下的日子里,自己心里还有什么牵挂,那就数林朝澍和林一一的未来了。她比高弘毅想得细,想得远。高弘毅已经八十二,自己也七十好几了,就算现在能帮着母女俩,以后他们都走了呢?

    高明是指望不上的。倒也不是说他没心,当年就是他去把外甥女儿接回来的。只是,他家里那位不是个让人省心的,吃不得亏,事事都想拔尖要强,哪里还能顾到别人?与其指望家里这些人,还不如帮着林朝澍找个靠得住的另一半,给林一一找个好爸爸。

    只是,这半年的相处下来,范佩云看得清楚,这孩子心里根本就没这个想法,每天上班回来,除了跟孩子玩儿、给高弘毅做复健,其他的时间都花在兼职上了,甚至周末时间都会出去做同声传译。说实话,看着她这样,范佩云心里特别难受,真是像刀剐一眼疼。这么多年的外科生涯,让她对生死对人生看得都比平常人淡,当年的丧女之痛,扛着也就过来了。但是,她看着林朝澍独立坚强地努力生活,为未来未雨绸缪地打算,从来不求助不抱怨,她才清清楚楚地看到幼年失怙对孩子的巨大影响,而自己这些大人们当年光顾着自己的痛,自私地忽略了孩子感受,才让她变得这么没有安全感,变得坚强得让人看不过眼。

    今天见着林朝澍这幅模样,又想到最近她崴脚那天彻夜不归,范佩云总觉得一定是发生了什么事情,但是孩子不说,她也不知道怎么问。就像林一一的事情——两年前林朝澍抱着只有3岁的一一出现的时候,她和高弘毅都呆住了。林朝澍只说是她的女儿,其他的一个字也没透露。高弘毅和她本来就已经后悔当年把她送出国,见着这么个结果,内心悔恨愧疚,更是一个字也问不出口。

    吃过午饭,高佩云走进厨房,保姆过来低声跟她说:“刚才送小姐回来那个人,给了我一壶这个,要我记得温了让小姐喝完。”范佩云接过保姆递过来的保温杯,拧开盖闻了闻,肉香里夹着淡淡的药味,应该是滋补的汤。她点点头,递回给保姆:“嗯,倒一碗一出来给我,其他的先温着。”

    范佩云端着汤出来的时候,林一一已经靠在林朝澍的腿上半眯着眼,林朝澍一下一下地轻拍着她的背。范佩云哄着一一起来自己去床上睡觉。等她从房间出来的时候,见到林朝澍正对着那碗汤发怔。范佩云在她身旁坐下,轻声说:“喝了吧,这也是人一份心。”

    “外婆…不是…这个是…”林朝澍想解释,却又不知道怎么说。

    “行了,我又没说什么。你是个有主意的孩子,只要你想好了,外婆和外公会帮着你的。”

    林朝澍点头也不是,摇头也不是,只好沉默以对,眼神慢慢又落在了汤上。如果,她曾经设想过与关意晟的重逢,那么,她想象中的关意晟,可能是愤怒的,可能是淡漠的,又或者是心怀恨意的,但她从来没有想过,她会遇到一个霸道的、耍赖的,甚至是坦荡的关意晟。他不介意把自己的底牌直接掀开,不用不切实的诺言当诱饵,让林朝澍连拒绝都找不到适当的理由。甚至,在她不愿面对的心灵深处,曾有那么一瞬,悄悄地震撼了,微微地动摇了——不过就是一场恋爱,说不定下星期就醒了——然而,林朝澍也清楚地知道,这是魔鬼的诱惑,是来自地狱的召唤,她必须奋力抵抗。

    第23章花下重门

    “我已经过了那个年纪,爱情对我来说,只是锦上添花而已。”——关意晟

    周末过去,再上两天班就是年二十九,春节长假近在眼前,办公室里空了一大半。sarah是本地人,最近又与楼上某人正暧昧中,每天上班的劲儿比什么时候都足。她刚打完卡,扶着林朝澍到座位上坐好,手机就响了:眉目里似哭不似哭,还祈求什么说不出…

    林朝澍撑着下巴,一脸看好戏的表情,看得sarah有些别扭,赶快从包里翻出手机,一溜小跑到门外接电话。她倒还真想看看,到底是什么样一位能让sarah这么大咧咧的姑娘变成害羞的小女孩儿。

    林朝澍正对着电脑屏幕发呆,突然一个保温杯放在了她面前,她狐疑地抬头看向旁边的人。sarah笑得意味深长,每条笑纹里都藏着“八卦”、“”这几个字,语气暧昧地低声说:“这个,可是有人托我带给你的。”还特地把“有人”两个字咬得特别重。

    呆了呆,林朝澍没反应过来:“有人?”

    “啪!”sarah故作凶恶地一掌轻拍在桌面上,俯身盯着林朝澍不满地说:“快交代!到底是什么时候勾搭上的?还背着我暗通款曲…”

    林朝澍猛地惊了,她语速飞快地问:“这到底谁给你的?”

    嘟嘟嘴:“我才不说。你不也没跟我说吗?”

    林朝澍突然觉得喉咙里像是被塞了一个热烫的小煤球,那种煤球就像是小时候,妈妈给她用过的那种老式暖手炉里用的,比蛋还小,烧起来了,温度却是不低的。再开口的时候,她听见自己的声音有些飘:“他…姓关吗?”

    见她不太对劲的样子,小心翼翼地问:“你怎么了?脚又疼了吗?”

    林朝澍只盯着她,不说话。sarah没辙:“好啦,他不姓关,他叫赵卓,是楼上华越秘书室的老大。你干吗说他姓关…关…关…啊啊啊啊!”她惊叫几声,不顾形象地蹲在地上,仰头看着林朝澍兴奋地说:“他老板就姓关啊,就是那个,那个极品帅哥啊!你那天走得早,没看见他上台致辞…哦,真帅…你不知道啊,他走之前还拿出一封大红包给大家抽奖,真潇洒真有范儿!他…”

    “好了好了,我知道了。那这是赵卓托你给我的?”林朝澍确认自己刚才想偏了,偷偷松了一口气。

    “他说是他们一同事,知道他和我…就这么到我手上来了。”sarah力持镇定,但脸还是红了一下,“我已经说了,你也得交代。”

    林朝澍一脸无辜地摇摇头:“我哪里知道?刚才不还问你吗?”

    明显不相信,毫不掩饰自己的不满,来回打量林朝澍,突然想到什么:“你刚才为什么问我他姓不姓关?”

    林朝澍抿嘴一笑:“我休假的时候无聊,上网看新闻看到华越的太子爷,正好是你那天指给我看的‘极品’帅哥,所以才这么猜的。谁知道你半路上被别人拐走了。”

    “所谓极品,只可远观不可亵玩。我才不做那种灰姑娘的梦,够无聊的。”sarah喟叹。

    说话间,林朝澍的手机响了两声。sarah见状就回自己座位上去了。林朝澍拿起手机一看,一条陌生号码发来的短信:“汤收到了吗?要喝完。”她没有回,把手机放到一边去。

    昨天是周日,早上保姆出门去买菜的时候,回来手上就多了个保温杯,说是前天送林朝澍回来的那位司机给的。今天早上sarah来接她的时候,她还特地留心看了看门口是不是有人蹲点,没想到埋伏居然是在公司里。

    人说是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可是,敌人都已经兵临城下,林朝澍还只是砌了一个小土墙,甚至还千疮百孔。

    林朝澍晚上回家的时候,意外地见到舅妈赵如平正和外婆坐在客厅里。赵如平见sarah扶着她进来,赶快起身过去接手,对sarah连声道谢。林朝澍简单地给二人做了介绍,sarah直夸赵如平年轻,赵如平热情地送了sarah出门。

    待客人一走,范佩云的脸色就冷了,也不看赵如平,只是扬声叫保姆:“黄姨!拧块热毛巾来给小雨擦擦手。”一一本来在书房,高弘毅在教她跟高明下象棋,听到妈妈回来了,连忙跑了出来,高兴地抱住林朝澍亲了一口。

    赵如平笑着说:“一一长得真是漂亮,跟小雨就像是一个模子印出来的。”林朝澍正和一一说着悄悄话,听见舅妈这么说,只是笑了笑。范佩云却像是没听见有人说话,垂着眼皮,不搭腔。

    赵如平像是完全没察觉气氛怪异,继续语气亲昵地对林朝澍说:“小雨啊,你这脚伤要不要紧啊?在哪家医院看的?要不我给你找个好点儿的医生再看看?”

    林朝澍浅笑着道谢:“谢谢舅妈。这家医院挺好的,我也只是小伤,不碍事儿的。”

    “唉,话不是这么说,伤筋动骨一百天呐。你看你这么不方便,还要出门上班,多麻烦呀。对了,到时候,咱们家吃年夜饭是在你大姥爷家,我让你舅舅跟你哥哥先过来接你?”

    闻言,林朝澍微微侧头看了一眼范佩云,见她正慢慢地抬眼看向赵如平。林朝澍想了想,说:“不用这么麻烦,到时候舅舅和表哥多的是事儿,哪能惊动他们。我这腿不方便,这两天又正好有些感冒,到时候还不知道能不能去。”

    “胡闹!”范佩云低声呵斥她,“能上班,就不能跟家里人吃年夜饭?普通同事都不嫌你麻烦,你舅舅哥哥就连你同事也不如了?说出去能听吗?”这边说过林朝澍,转头又对脸上微僵的赵如平说:“你也不用事事问她。你是她舅妈,她妈不在了,你也做得了她的主。该找哪儿的医生,该让谁来接她,你安排就是了。”

    这一番话,说得林朝澍和赵如平都沉默了。林一一看大人们都不说话,她赶紧跑到范佩云身边,奶声奶气地说:“太外婆,您别生气了,生气就不漂亮了!”范佩云搂住一一,笑着说:“还是咱们一一乖。明天,太外婆给你买个大洋娃娃,怎么样?”

    林一一不说话,眼睛看着林朝澍,长长直直的浓密睫毛随着眨动的眼睛上下刷动,把渴求的表情演得淋漓尽致。林朝澍点点头:“这是太外婆送给你的新年礼物,你要是收下了,那你也得回送太外婆一份礼物才行。”林一一见妈妈点头了,本来兴奋地快跳起来,突然又听妈妈说要回送礼物,不由皱紧了小眉头,想了半天,只想出一个办法来:“我去问白爸去!”

    赵如平听得糊涂了,脱口而出:“爸爸?她…她爸爸是谁?”

    范佩云还来不及发难,高明正扶着高弘毅从书房出来,听见了自己妻子说的这句话,不由火上心头,又不好当场发作,只好岔过话去:“如平,你不是准备了东西要给小雨吗?”

    赵如平话一出口就知道坏了,听到高明这么说,连忙从她的黑色小号dy包中拿出一张卡,笑着递给林朝澍:“咱们家还有些老规矩,过年前得给孩子买新衣裳。你和一一的尺码,我和你舅舅也不知道,还是你自己拿这个去买更好。”

    说实话,林朝澍不愿意要,但是,现在要是不接下来,大家面上都不好看。她只好道谢,双手接过来,低头看了看,是一张金额不低的购物卡,不要说过年的新衣裳,买一个季的衣服都绰绰有余。她抬眼看向高明,对方也正在观察自己的反应,她冲他笑了笑,把卡放进了衣服口袋里。

    除夕这晚是林朝澍15岁以后第一次出现在高家的家宴上。比起十年前来,高家的人口差不多翻了翻,光是孩子就是一群。客厅里,男人和男人一圈,女人跟女人一国,各聊各的。林朝澍腿脚不便,引来许多问候;林一一乖巧讨喜,倒是收了好大一把的红包。对于这对母子的出现,也不是没有人询问,范佩云就以一句“陪陪老人家尽孝心”打发过去。也有那不识趣的,问起林一一的父亲,赵如平忍不住僵了脸,范佩云也是面露不豫之色,倒是林朝澍一脸的坦然以对:“我和他父亲分开了。一一归我。”

    范佩云没有想过会有人不顾脸面,真当着众人问出来,后来见是高弘毅二哥家新娶的孙媳妇儿,也就没再说什么。而林朝澍来之前是做好了准备的,这也是她一直以来对林一一的说辞:爸爸和妈妈分开了,因为妈妈能更好地照顾一一,所以一一和妈妈一起生活。从某种程度上来说,这也不是假话。在这样的场合说出来,也是一劳永逸的办法。虽然,表面上大家都维持着自己的身份格调,不去当面说嘴,但是私底下传的话,估计不太好听,不然赵如平不会冒险得罪婆婆也想阻止林朝澍露面。

    第24章柳边深巷

    “人如果可以坚守自己的内心,那么就是最强大的防御。”——林朝澍

    初一的时候,下了一场大雪,纷纷扬扬一天。第二天,林一一想出去堆雪人,可是就连保姆和护工都回家过年去了,家里没有人能带她出去,害得她一直黏在窗户旁。到了初三以后,家里的客人多了起来,大多是二老的学生。林朝澍缩在房里,陪着林一一编故事。

    这几天保姆不在,老宋就直接把汤送上来,除夕也没落下。初四早上,老宋又来敲门。林一一主动地去开门。这两天客人多,林一一没少收红包,因此只要听见门铃响就兴高采烈。老宋之前没见过林一一,乍见一个嫩生生的小姑娘跟他拜年,突然就石化了,过了好一会儿才清清喉咙,僵硬无比地说了声“新年好”,在身上摸了半天,大概是想找个红包出来。林朝澍见状,连忙阻止他:“不用了,哪儿有这种规矩的——这又不是在南方,见面就给。”又见他两手空空,不由奇怪:“宋叔,今天没有汤了?”

    老宋不是第一次听见林朝澍叫自己“宋叔”,还是觉得不自在,他搓了搓手,说:“今天您得去复诊了。关先生在下面等着您。”

    林朝澍不是没想过自己去把石膏给拆了,一条腿不能动,生活里真是诸多不便。只是一来天气恶劣,二来真是没人能送她去。她唯二能想到的人,一个是sarah,要陪家人过年;一个是白皓,但听一一说初一早上就杀去云南采风了。因此,她基本没有其他的选择。

    又一次,林朝澍和关意晟一起坐在密闭的后车厢里。只是,这一次,林朝澍心情有了很大的不同。既然,关意晟已经把底牌亮了出来,最坏也就是这样,没有悬念,没有未知的危险,这样反而让人安心。

    “除夕怎么过的?听说高家每年都是几十号人凑在一起,你也去了?”关上门后,关意晟随意挑了个话题,他知道要是自己不说话,林朝澍能哼都不哼一声。

    林朝澍微不可闻地“嗯”了一声算是回答,从杂志架上抽了一本杂志看了起来。

    关意晟偏头看她,懒洋洋地笑着说:“就这么打发我?不问问我怎么过的?”林朝澍状似认真地看着杂志,没搭理他。他也不怎么在意,自顾自继续说:“我外公外婆住在法国,他们自己跟自己过节。我爸没哪个春节是在家过的。我妈不爱在公婆面前伏低做小,每次都是除夕晚上过去露个脸就回家。我回回都是陪完了老人,再回家陪我妈。”他伸出手把林朝澍的一缕头发拨到耳后,:“你说,咱们俩谁过得有意思点儿?”

    林朝澍看起来两耳不闻书外事的样子,其实听得认真,心里猜测他每句话的意思,冷不防被他碰到头发和脸颊,后知后觉地往后躲了躲。

    关意晟轻轻笑了起来,说话的时候都带着笑意:“林朝澍,我那天说的,你到底听进去了几个字?你该不会是想跟我玩拖延的把戏,然后又一走了之吧?”他撑着下巴,看着林朝澍优美的侧面轮廓,“我还想,你现在应该不会那么天真幼稚了,别让我发现我高估了你。”

    林朝澍听他语气里的不耐浓了起来,不得不合起手里的杂志,打起精神来应付他。她盯着他毛衣的领口,语气清浅地说:“我的确不会再那么天真幼稚。只是,关意晟,我身上没有那种按钮,你一按,我就照着你说的做。我需要时间考虑。我不知道这个时间会有多长,但是我一定会给你一个答复。就像你说过的,说不定下个星期你就醒了。给我点儿时间,你不是也没有什么损失吗?”

    “说得真好,我都想为你鼓掌了。林小雨,你可不要让我失望。”

    拆了石膏,林朝澍有种再世为人的感觉,觉得自己轻得像只鸟儿,想去哪儿,拍拍翅膀就过去了。白凯没有穿医生袍,一身便装,可见不是值班的日子。她心里觉得有些不好意思,自己这点儿小伤,真是伤及无辜,忍不住特别诚恳地向他道谢。

    白凯前两次见到的林朝澍,除了必要的礼貌,其他的时间都是一脸的冰霜,少言寡语,今天见她突然跟活过来似的,觉得好笑,才发现这姑娘原来也挺可爱的,真心笑起来的样子甚至让他觉得有点儿眼熟,顺着嘴儿就说了出来:“我怎么觉得原来在哪儿见过你啊?”

    林朝澍愕然。关意晟则是拧紧了眉。白凯这才反应过来,连忙撇清:“哥,我没啥意思,真是觉得在哪儿见过…好,就当我没说!哥,朝…林小姐,我取车去了,回见!”

    林朝澍目送白凯走远,收回眼神的时候才察觉到关意晟正盯着自己脸看。她下意识地低下头避开,跺了跺渐渐有些僵的脚,然后抬头对关意晟说:“我脚已经好了,自己打车回去就行了。”说完,紧了紧脖子上的大围巾,抬脚往前走去。关意晟在她身后扬声说道:“你确定不用我送?”林朝澍的回答是加快了脚步。

    医院门外特地划了一条辅道给出租车排队等候。林朝澍上了其中一辆,车里的暖气和外面的寒意一交错,让她连连打了好几个喷嚏,她伸手想去包里拿面巾纸,这才意识到,包不在自己身边。司机问她到哪儿,她愣了好久,最后只能对司机说对不起,尴尬地下车。她的包落在关意晟车上了。林朝澍想起他最后问她的那句话,显然是知道她忘了包,就等着看她笑话。现在,她身上没有钱,没有手机,而关意晟也不知所踪。

    林朝澍站在路边零下十度的空气里。往常,干冷的空气总是能让她觉得精神为之一振,现在,却像是一把把刀刮得脸生疼,而疼痛令人昏聩。不然,她怎么就想起了当年?那时候的关意晟,也经常会有这样的恶作剧,让总是故作成熟的小女孩儿气得仪态全无,抓住他哪儿就咬哪儿。是不是有些男人,不,男孩儿,不会长大,只会变老?林朝澍咬牙在心里叹息。

    她前思后想,左思右想,反反复复,最后还是选择回头去停车场找关意晟。她正转身往回走,突然一辆车在她身边慢慢停住,驾驶室的车窗摇下来,正是关意晟那张微带着笑意的脸,还故意地问她:“这位小姐,要不要搭顺风车?我往北四环走,您要也是往那个方向,我就捎您一段。”

    林朝澍深吸一口气,忍住,拉开后座的车门,却发现沙发上空无一物,她怔住了:难道今天就没带包出来?

    关意晟扭过头来,冲着她扬了扬手里的东西:“如果你是在找这个的话…我怕丢,先替你保管了。”

    林朝澍循声看去,他手里拿着的正是自己的包。

    “还有,坐前面来,老宋已经回去了,我可不是司机。”关意晟不紧不慢地提醒她,一条条封死她的退路。

    识时务,识时务,识时务——林朝澍在心里默念,从车后绕到副驾驶的位置,拉开门坐进去。

    “咔哒”,中控上锁。关意晟把包放到林朝澍的腿上,又用手背在她脸上试试温度,动作自然得就像这六年的分离从来都不存在。“都已经冻成这样了,何必呢?”他叹了口气,“我不反对生活里面有些小情趣,只要你别玩得太投入就行。”

    “你…”林朝澍忍无可忍,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尽力冷冷地看着他。关意晟毫不在意,反而温柔地回望她。这样的对峙,林朝澍总是那个落荒而逃的,她只能恨恨地撇过头,再也不看他一眼。

    在车快开到家属院门口,还有约一公里距离的时候,林朝澍让关意晟停车。关意晟侧头看了她一样,并没有踩刹车,照样往前开。有那么一瞬,林朝澍还以为关意晟要把车开进院子,结果,他却径直往院门边的小径里开去,找了个车位停了下来。

    林朝澍解开安全带起身去开门,打不开。她头也不回地说:“麻烦关先生开门。”

    关意晟却用叹息一般的口吻说:“小雨,你还是不明白…我不是别人,你对我再冷,我也不会知难而退。你从没想过重新开始,对吧?既然要用借口来搪塞我,那就要把戏演得认真点儿。”紧接着的,是一阵漫长的沉默,只闻两人的呼吸声此起彼伏。

    “你这样地任性…是赌我不会真的勉强你,还是因为你心里根本就没拿我当外人?”关意晟伸手碰了碰她的发尾,手背触到颈背的皮肤,忍不住来回摩挲,“你原来只对我任性的…我想,你对我不是全无感觉。这反倒让我更加好奇你拒绝我的原因。”

    针芒在背,这种感觉林朝澍终于体会到了。她背对着关意晟,看不见他的表情,不知道他究竟真是参破了什么,还是只是耍诈而已。她闭上眼回想相遇的点滴,想反省自己是否真如他所说,却是心乱如麻,真相就像一片羽毛,在心里乱飞,怎么抓也抓不住。

    林朝澍转身要反驳,却不料关意晟的脸就紧贴在自己身后,差点儿就要撞上他的鼻子。他两手撑在她的身侧,并没有实质地碰到她,眼里几番波光流转,像是一头优雅的雄狮正一掌踏在猎物身上,看着猎物垂死挣扎,思量着自己下嘴的方式。林朝澍被他看得寒毛直竖,一阵阵地战栗,却因为距离太近,不敢乱动,生怕一个不对就把自己送上门去。

    关意晟眼中的林朝澍,睁着一双水意浓浓的大眼,像是一只迷途的小鹿,眼神里闪过惊慌与乞求。见他越靠越近,她连对视都不敢,反而垂下两片漂亮浓密的睫毛,遮住了眼里的情绪,手却抵住他的胸膛,试着阻止他。

    “关意晟,我说过我需要时间。我不愿意,你也不能…”林朝澍的话猛地停住。因为关意晟突然抓住她的手,背到她的身后,然后俯身吻住她。

    第25章一晌贪欢

    “理智与理性,对于商人或是科学家,都是最重要品质之一。”——关意晟

    林朝澍没有办法判断这个吻的时间长短。

    她恍若被抛入了一条打着漩涡往下的河流,巨大的水流将她往下吸,令人压抑窒息,她想开口呼救,却在顷刻间被一个个扑过来的浪头灭顶。在蒙昧不明的水下,她听见两种不同节奏的鼓声,相互交缠,相互激励,她极力想找到鼓声的来处,挣扎着尽力要浮上水面,身体却瘫软无力。此时,一双有力的手臂紧紧地抱住了她的身体,让她有了依恃,于是只能迎合,只能依附。

    恍惚间,她怀疑自己其实是掉入了幻象的黑洞,因为怀抱的温度、交缠的气息是这样的熟悉,异样的真实,让她整个人在瞬间被回忆淋得透湿。这当下的幻境,仿佛是只存在午夜时分的无数个不可告人的梦被投射放大,让她从灵魂开始颤抖,眼中不自觉地蓄满泪水。

    等到林朝澍的理智重生,神魂复位,她发现自己正微微地喘着,手臂软软地搭在对方宽厚的肩膀上,眼前的男人嘴角半弯,与自己抵额相拥。

    关意晟也正努力地平复自己的呼吸,却仍心有不甘,不满足地在喘息的空档不住地啄吻她的唇。这个吻来得突然,是他失控了,然而,他第一次如此感谢自己的不理智。这一秒钟里,他内心的满足、安定与澎湃的情潮,让他深深地觉得自己之前的顾虑、犹豫和不确定没有任何意义。而同时,在这个吻里,林朝澍的反应也让他确认了,自己并不是唯一一个放不下过去的人。巨大幸福胀满了他的心灵与身体,这是他久已不再体会过的感觉,他很想很想让林朝澍知道自己此刻所有的心情。

    关意晟调动了身体里所有的理智神经,稍微拉开了一点儿两人之间距离,却见到林朝澍两颊潮红,眼睛湿润而迷蒙,依旧呆呆地看着自己。他从胸腔里滚出一声似是叹息又似是轻笑的声响,理智终于全面失守,他低头又吻了上去。

    这一次,林朝澍很快就清醒过来,使劲儿地想挣脱。关意晟哪里愿意放开,双手一使力,把林朝澍彻底拉进怀里,身体与身体紧紧地贴在一起。他笑着贴在她耳边哑声逗她:“如果,你真想让我给你时间,总是要先交点儿订金,让我安安心。像这样儿的…我很满意。”

    林朝澍羞得连脖子都泛起了淡淡的粉红。她的身体是燥热的,然而血管里的血却是冷得像夹着冰渣,一次次地浸润、冲击她的心脏,让它就快要丧失跳动的能量。她几乎是用尽了全力来抵抗,却如蜉蚁撼树,更惹来了关意晟愈加不留余力的镇压,他甚至放低了椅背,用自己身体的重量当工具,让两人之间连一丝缝隙都没有。这样的姿势让林朝澍更加不安,似乎有一团一团的血往头顶上冲,她几如困兽一般撕咬挣扎。关意晟起初并不着恼,如玩闹般逗弄着她。只是,情况有些失控,他渐渐失去了轻松的心情,咬着牙控制着越来越失控的身体,全身的肌肉都绷紧了,鼻息粗重,热热地喷在身下女人的颈窝里。林朝澍这才发觉,自己的抵抗,在这样的情形下却变成了另一种的迎合。她进退两难,难堪不已,终是放弃了抵抗,放软了身子,整个人渐渐安静了。

    关意晟享受她的挣扎,也喜欢她的柔顺。他轻轻抚摸着她的头发,在她的脸上落下一串细碎地吻,短促地喘息笑道:“你的嘴,不说话的时候要诚实得多…”

    这一句话像是一把利剑,斩断了林朝澍心底的阀门,让恐惧、羞愤与自我厌弃这几种情绪,像是洪水一般猛泄而出,迅速地将她淹没。她无法呼吸,颤抖着,不可自控地哭泣。涌出的眼泪瞬间浸湿了林朝澍耳后的头发,填满了关意晟的整个掌心,尽管她咬着唇极力压抑,仍是泄露出低低的抽泣声。

    这不是关意晟预料中的反应。林朝澍极少哭,在他们相处的日子里,能让林朝澍红眼眶的事情一只手就能数过来。他不知道现在她为什么会哭,这显然不是喜悦或是娇羞的眼泪。这样连哭泣都隐忍的林朝澍让他的心揪痛,身体瞬间冷静下来。他默默地退开,调高椅背,想伸手去帮她擦眼泪,又在半路上顿住,最后,只是扯了几张纸巾递给她。林朝澍偏过头去不理他,倔强地用手胡乱抹了抹脸上的眼泪,有几次好容易止住了泪意,下一秒眼泪又突然涌了出来。

    关意晟被她好像流不完的眼泪弄得心烦意乱,恼恨非常,失控地低吼:“林朝澍,你把我弄糊涂了!你刚才明明回应了我,干什么现在又摆出一副羞愤欲绝的表情,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儿?承认你还需要我有这么为难吗?你究竟哭什么?”他脑中闪过无数种猜测,无数个念头,突然他呼吸一窒,寒着声音道:“还是说,你只是身体忘不了我,心里还有别人?”

    这样胡乱的指控与理所当然的所有者姿态,让林朝澍觉得荒谬之极。她回想这几个月来的经历,自己就像是被人持刀一步步地逼到了悬崖边上。

    初初相遇的时候,林朝澍祈祷他们只是偶然相交的两条直线,然后各自有各自的维度,永不会再相交。

    可是,一连串的巧合让他们的世界有了小范围重叠的交集。于是,林朝澍转而希望能维持表面的平和,大家保持距离,互不牵扯。

    现在,关意晟以受害者的姿态向她索赔,向她施压,理直气壮,甚至表现得情深意重。林朝澍很想问问他,他究竟凭什么?过去,她有太多的不忍与忌惮,才会让自己一步步陷入被动之中,以至于现在事情正在朝着最坏的方向发展,她不能不放手一搏,

    林朝澍控制住情绪,擦干眼泪,声音因为哭泣而有些暗哑,但咬字吐词却异常地用力:“关意晟,我本来不想说破,各留余地,这样就算以后偶尔见面,也不用彼此之间太过于尴尬。既然你这么想知道原因,那就好好地听,一个字也别听错。”

    “我承认当年的分手我有错,我解释过,也道歉过。可是,你问问自己,你就一点儿错都没有吗?假如,你真的像你现在表现得这样放不开这段感情,你当初干什么去了?我在美国不是非法移民,我有驾照,有工作签证,有纳税记录——这六年,我不是藏在山洞里生活的,凭你的背景和能力,随时都可以找到我。但是,你找过吗?没有。”

    “我当年误以为你是穷小子,对你隐瞒身世,这是错。你,难道不是跟我一样吗?你现在能站在道德审判台上义正词严地指责我,不过是因为我先离开而已。你敢说,你决定要不要找我的时候,没有权衡过我的价值?一个一无所有的小女孩儿,值不值得你穷追不舍?追到了以后,又该怎么收尾?真的要她在一起吗?这些,你真的从来没有想过吗?”

    “如果说,后来重逢的时候,我说一一是你的女儿,我想要重新开始,你能不能做到毫不怀疑全盘接受?或者,我若是没有坚决地拒绝你,你对我还会这么放不了手吗?”

    “假如我就真的只是一个带着孩子的无依无靠的单亲妈妈,你也会像现在一样敢用婚姻来诱惑我吗?在知道我的身世之前,难道你就没有挣扎退缩?”

    “是,我承认,就我现在的情况,想找个比你更好的,根本不可能。你愿意俯身就我,我应该感激涕零,而不是像现在这样不识好歹。可是,任何用牺牲来成就的爱情都太危险。哪一天你激情消散,我是不是马上也要回归原位。还是说,其实你已经做好了补偿我的打算?”

    “关意晟,当年,我爱你,非常爱你,所以,我才会忍受不了感情的瑕疵。现在,我虽然已经不爱你了,但我心里仍然觉得那段感情里有值得保存的美好。承认吧,我们都已经面目全非,我为什么还要用一段千疮百孔的狗尾续貂来破坏我的过去?”

    “现在,你还有疑问吗?”

    林朝澍说到最后,身体都开始控制不住地微微抖动起来。她沉默着,承受着波动的情绪来回碾压她的四肢百骸,许久,疼痛才稍稍歇止。

    “开门吧,我要回家了。”

    关意晟一个字也没说,甚至没有看林朝澍一眼,沉默地打开了车锁。林朝澍搂紧了外衣,顶着风往前走,眼泪无声地顺着两颊滚落在领口里,寒风一吹,身体就像是破了一个洞,里外四周都是冷飕飕的感觉。

    关意晟从后照镜里看着林朝澍的身影慢慢地走远,此刻的他,已经完全失去了感受的能力。刚才的这一场遭遇,不是恋人的温存,不是对话,而是残酷的厮杀,林朝澍被关意晟逼入绝境,关意晟受了林朝澍当心一剑,结局是两败俱伤。

    林朝澍的话,像是一个紧接着一个的巨浪向关意晟袭来,拍打在他的心上,溅起漫天水雾。她说的每一句话,他都想反驳,然而在满心仓皇的当下,却又都找不到可以反驳的字句,只能哑口无言地听着昔日的恋人一层层揭开自己心底的秘密与疮疤,那是他一直没有勇气面对与审视的最真实的自我。

    第26章梦里不知身是客

    “首先,我是母亲,其次,我才是女人。”——林朝澍

    白凯和陈宇从顾东新买的跑车里下来,白凯羡慕地拍拍车顶,笑嘻嘻地对正在关车门的顾东说:“唉…真是好家伙啊!一个女人换架超跑,值!”顾东闻言,面色一暗,眼神恶狠狠地瞪着白凯。陈宇不耐烦地推了推他:“走不走啊?看什么看?有本事你就去揍他,看是他狠还是你狠。”顾东僵硬地一扭脖子,自顾自往前走。没办法,要论打架的快狠准,他不是冷血的骨科医生对手;要论毒舌,白凯更是天下无敌。

    三人笑闹着走进一栋外观毫不起眼的灰白色建筑里,一名身着西装的中年男子赶紧迎上来,招呼他们:“新年好啊!三位怎么这个时间想着过来了?”

    陈宇跟他握了握手,说:“云哥,咱们仨是被这春节给闷坏了,溜出来透口气。你别张罗了,我们就去我哥那间房坐坐。”

    被唤“云哥”的男人面有难色,斟酌再三才说:“要不今天给大家安排其他房间?那间房老板自己用了。”

    顾东一听,乐了:“赶巧儿了!走走走,闹闹他去。”

    云哥连忙伸手一拦:“老板来了两天了,不让人进去。”

    三人相互之间对视了几眼,白凯上前拍了拍云哥的肩膀说:“行了,云哥,您别装了。今天见着我们是不是像见着亲人了?走,带我们看看去。”

    云哥笑了笑,领着他们往关意晟的私人包厢走去。

    陈宇敲了敲门,没有回应,便径直打开门,房间里灯光昏暗,高分贝的交响乐曲夹着一股浓重的酒气扑面而来。顾东推开陈宇快步走了进去,四处找遥控器,找不到就干脆伸手直接关掉了音响的电源。

    白凯眼尖地在沙发上的y影里发现了躺着的关意晟,上身就穿了件白衬衣,凑近一看,揉得皱巴巴的,上面星星点点的酒渍。他轻轻推了推关意晟,关意晟微微掀开眼皮,眯着眼看了他半天才慢慢坐起来。

    “哥,这大过年的,自己一个人闷着干吗?想喝酒,叫上我啊!”顾东一屁股坐在关意晟对面。

    陈宇接腔:“就是。你看看,这么多好酒,全你自己一个人喝了。”他指着桌上地下散落的酒瓶,扼腕叹息。

    关意晟不理他们,站起来,晃晃悠悠地进了卫生间。白凯迅速地拿起关意晟放在茶几上的手机,屏幕没锁,赫然是一个女人的照片,短发,长睫毛,皮肤很白,闭着眼躺在白色的枕被间。他连连滑过好几张照片,全是这个女人睡觉的样子。陈宇指了指卫生间,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随即也挡不住诱惑,和顾东一起凑过来看。听到卫生间的水声停了,白凯赶紧把手机放回原位,对其他二人摆了摆手。

    关意晟洗了把脸出来,明显清醒了一些,他指指陈宇:“去,叫人过来收拾一下,让他们再送点儿吃的过来。”他自己又去酒柜里拎了一瓶红酒出来。

    顾东接过关意晟手上的酒瓶,笑着说:“哥,要不酒咱先歇着,我带你去兜兜风?我新换一车,超酷!”

    关意晟眼睛里全是红血丝,就这么抬头看了一眼顾东,看得顾东心里瘆得慌。“怎么?跟家里服软了?”

    白凯大笑:“哈哈,那车就是他的卖身钱啊。”

    “滚!”顾东偏头啐了白凯一口。

    二人一时没注意,关意晟默默又给自己倒了一大杯酒,仰脖一口气喝光,把酒杯往茶几上一砸,手指着顾东:“就你这样儿的,以后少他妈把姑娘往我跟前儿带。那些个好姑娘,你他妈就不配!”

    顾东被他骂得莫名其妙,涨红着脸,说不出话,低头悻悻然坐在一旁没了声响。白凯见场面不对,正要开口圆场,就见陈宇进来,身后几个高挑的女孩儿鱼贯而入,他急得忙跟陈宇挥手,示意他带人出去。陈宇疑惑地瞪着他,不明所以。

    姑娘们已经轻车熟路地坐到了沙发上,见一地的狼狈,手脚利落地收拾起来,后面跟着的服务生上了几盘冷菜。关意晟脸色越发不好看,他看着身边坐着的那一位,突兀地问她:“你觉得我好吗?”

    姑娘不知道老板什么意思,只是点点头。

    “我让你跟我结婚,你敢吗?”关意晟绷着脸问道。

    姑娘点点头,又摇摇头,端起茶杯:“老板,您…您喝点儿茶吧…”

    关意晟霍地站起身,冷笑着抬手指了一遍其他三人:“听见了吧?都说你好呢…其实没一个真心实意的…滚!都给我滚!”

    白凯挥挥手,让吓得僵住了的姑娘赶紧出去。关意晟从来没在自己店里发过疯,大概每个人都觉得他是个好脾气的老板。三个人正想劝关意晟坐下吃点儿东西,就见他突然脸色发白,按着肚子慢慢弯下身,然后“咚”地一声摔在了地板上。

    关意晟被紧急推进了手术室。三人在门外候着。没多久,一个护士出来告诉他们是胃穿孔,幸好来得早。陈宇焦躁地踱来踱去,顾东坐在椅子上神色茫然。白凯则是把玩着关意晟的手机,若有所思。过了一会儿,他点开关意晟的通讯录,上下翻找,里面一堆严肃的全名,多是工作标签,翻到后面,他终于找到一个特殊的名字——“雨”——就一个字。白凯毫不犹豫地拨了出去,响了很久才有人接,一个女声传了过来:“喂?”

    白凯语气焦急地说:“朝澍,你好!我是白凯,白医生。抱歉这么晚打扰你。我哥他休克了,现在正在急救。你方便过来一趟吗?”

    那边有几秒什么声音也没有,白凯屏息等着,直到林朝澍低声问了他地址,他才慢慢吐出一口气。挂完电话,他一转身就见到两张表情一致的脸,异口同声地说:“坦白从宽!”

    白凯从关意晟的手机里翻出之前见到林朝澍的照片,递给那两人:“看好了!罪魁祸首就在这儿。”接着,把几次见到林朝澍前前后后的事情都说了。赵宇和顾东将信将疑,这么多年,他们从没见关意晟为女人失常过,哪回都是好聚好散的。

    没过多久,一个穿着毛衣牛仔裤的短发女人急匆匆地从电梯里奔出来,走到白凯面前时还喘着气:“到底,到底怎么回事?怎么会休克?医生有没有诊断?”

    白凯面色凝重地摇摇头:“我也不知道,里面还没出来人。他一个人闷头喝了几天酒,我们找到他的时候,没说两句话就倒了。”他拉着她坐下:“来,坐吧,手术也不知道什么时候结束。”顾东和陈宇两个人在一旁打量着她,无意搭腔。的确是个漂亮的女人,大半夜的素着张脸出来还能让人觉得好看的女人,现在已经越来越少了。当年梅艳芳凌晨过世,媒体拍到的钟楚红是算一个。不过,更漂亮的女人,他们也不是没在关意晟身边儿见过。关意晟在他们心里跟山似的,心里是岩石一样坚硬可靠的理性和逻辑。为一个女人喝酒喝到胃穿孔——只有白凯才会有这么不切实际的联想。

    林朝澍并没有注意到其他人,她现在浑身发冷。匆忙间,她只套了件毛衣就出了门,现在坐在半夜透风的长廊里,冻得牙齿都在打颤。几天前,她丢下那些话后就再也没有见过关意晟。关意晟给她打过电话,但都是响了一两声就断了,她也就没有理会,想着,自己已经把所有旧情脉脉的假象都撕开了,说得那样直接,他就算再想说什么,自尊心都不会允许吧。更何况是关意晟这样的一个人,感情于他而言,绝对不会是生活的主题。

    这几天,林朝澍晚上睡得很不踏实,闭上眼,过去做过的噩梦轮番地出现。半夜突然接到白凯的电话,她因不安而空悬的心往下落,直直地堕向深渊。现在,她坐在手术室外,想象着里面关意晟躺在手术台上的样子,心像被挖了一个洞,眼前全是过去他的样子,笑的,安静的,苦恼的,疲惫的…

    手术室的门突然开了,几个医生和护士走了出来。医生对着迎上去的白凯他们说:“情况很好,还好只是初期,等下就可以推去病房。醒了之后,注意让他多活动。”

    林朝澍站在那儿,听医生说到“初期”两个字,脸色瞬间灰败,颤抖着抱着自己慢慢地蹲下去。白凯送走了医生,回头见林朝澍的样子吓人,忙过来扶起她,不忍再吓唬她,解释道:“他只是胃穿孔,小手术,很快就会醒的。一般十天半个月就能出院了。”林朝澍抬头看着她,眼睛里写满了怀疑。

    “真的,不骗你。胃穿孔就这样,发作起来吓人,其实只是小毛病。走吧,咱们去病房看看他。”白凯托着她的肩,支撑着她。

    到病房的时候,护士正在床头给各种仪器插线。关意晟脸色惨白,手背上插着针头,病号服里伸出好几条线连着不同的仪器。林朝澍双腿发软,跌落在病房的沙发上。她一直觉得自己足够坚强,早就做好了面对任何事情的准备,然而,当她这么真切、这么近距离地感受到生命的脆弱,才发现自己根本还不能接受。

    关意晟醒得很快,他睁开眼,见到身旁围满了人,有点儿不太明白自己现在的处境。他一转头,马上觉得头晕想吐,难受中突然看到林朝澍就坐在病床旁边,还以为是麻药未退的反应,难受地闭上了眼。突然感觉到自己唇上凉凉的,有水渗到嘴里,他睁眼,林朝澍并没有消失,正拿着棉签沾了水往他嘴唇上轻轻擦拭。他偏过头,不再看她,觉得很累,眼皮很重,尽管旁边好像有人在跟他说话,也没办法阻挡他睡意。

    关意晟再一次醒来的时候,清晨的阳光斜斜地从窗外射了进来,落在地上、沙发上和林朝澍的身上。她蜷在小床上,闭着眼,下眼睑青黑色,嘴唇干得快裂开了。他动了动身体,沙发上半坐半躺的白凯听到声响醒来,连忙起身。林朝澍其实睡得很浅,也忽地弹坐了起来,怔怔地看了关意晟半天。

    关意晟扭头不看她,哑着嗓子说:“你走。我还没有悲惨到要你可怜我。”

    林朝澍好似没听见,呆坐在床沿,抬头看了看关意晟的药水袋,靠过来按了床头的按钮,让护士来换药水,自己则去了洗手间。

    白凯觉得气氛尴尬,找了个买早餐的借口就逃了出去。林朝澍出来的时候没见到白凯,只有护士在换药。她站在关意晟的床边,仔细看了看他已经正常了不少的脸色,认真地对他说:“你保重吧。”然后转身,毫不拖泥带水地,走出了病房。

    第27章落花流水春去也

    “人其实真的挺贱的。不是千难万险,显不出自己多情深意重。”——关意晟

    关意晟瞪着天花板上吊顶细密的纹路,他觉得委屈,他觉得恨,可是,这么幼稚的话怎么能说出口?就算他想说,那个人已经很帅气地走了,说了谁听?

    林朝澍临走时的那句话在他的脑子里呼啸来去,把他藏得细密的不安从各个角落里扫了出来,越积越浓,让他如坐针毡。他强自忍耐了一刻,最后还是向冲动投降,忍着伤口的疼,慢慢坐起来,一把扯掉了手背上的针头,脚步蹒跚地追了出去。旁边换药的小护士被吓得不清,放下手中的东西也赶了上去。

    林朝澍进了电梯,按了1楼。如果不是楼层太高,自己精神太恍惚,她真不想呆在密闭的医院电梯里。电梯门快关上的时候,一个人伸了一支胳膊进来,然后,整个人挤了进来。林朝澍面对着正呲牙咧嘴疼得抽气的关意晟,眨了眨眼,然后才反应过来:“你怎么能下床?”

    关意晟不理会她的话,一只手捂着伤口的位置,一只手拉住她的手臂:“你刚才那话是什么意思?是不是你又要走?你…你为什么会来?你…”他其实想说,既然来了,为什么就这么走掉。然而,想想自己醒来后的表现,又真是问不出口。

    他内心正天人交战,电梯突然间抖了一下,紧接着仿佛自由落体一样往下跌落了一两秒,最后发出轰隆一声才彻底停住。关意晟和林朝澍因为这意外的变故,双双跌落在地上。林朝澍顾不得自己害怕,先爬到关意晟身边,查看他的情况,见到他拧紧了眉咬着牙,知道他肯定是伤口疼得厉害,不敢耽搁,迅速站起来,按下紧急呼救按钮,但是响了半天都没有人应答。林朝澍有些心慌,从来没想过居然会遇到这样的情况,只能焦急地一遍又一遍地按。

    “小雨,过来。”关意晟撑着自己坐起来。林朝澍回头见他坐了起来,又赶忙过去扶他,就怕他一个不小心让伤口裂开。

    关意晟握住她的手,咧开干裂的嘴唇,终于露出了这几天来的第一个笑容:“我没事儿…你陪我坐会儿吧。”林朝澍半信半疑,但除了相信他又别无他法。关意晟正要开口说话,突然眼前一黑,过了好几秒,他才适应了黑暗,隐约能见到旁边人的影子。“可能是线路断了,放心,过一会儿他们就会发现的。”他转头安慰林朝澍。许久,林朝澍都没有说话。关意晟觉得不对,探过去,捉住她的手,冰凉,并微微地颤抖着。他沿着手臂往上,摸到她的脸,冰凉,一手的湿意。

    “怎么了?撞到了哪儿了?说话!”关意晟一急,也不顾自己的情况,两只手慌乱地在她身上摸索。林朝澍捉住他失了章法的双手,声音有些异样:“我很好。”

    关意晟不怎么相信她的话。他知道她不喜欢电梯,不喜欢密闭的空间,却从来没有见过她这么强烈的反应。他伸过手臂,试探地,慢慢地环住了她的肩,把她往自己的身旁带。林朝澍缓慢却坚决地拉下他的手。关意晟又痛又急,却束手无策。

    断了电之后,抽风机也停了,电梯里开始一点一点变得气闷。两人之间也是一片沉默。

    “你会死吗?”

    林朝澍声音很轻,仿佛是喃喃自语,让关意晟心头一惊:“是白凯告诉你的?他骗你的,我就是…喝酒喝多了。”原来。原来,她是这样被骗来的。关意晟不知道是该揍白凯一顿还是拍拍他肩膀说他做得好。

    “我讨厌医院。为了一一,我逼着自己来。关意晟,我不想再在医院里看见你。”

    “好,我这就出院。”

    “你知道这电梯里常常有死人吗?我不想跟死人呆在一起。我要出去。”

    关意晟渐渐察觉出林朝澍的不对劲,她说话的内容怪异,语气奇怪。他现在也管不了自己的伤口,慢慢往她身边儿挪动,轻轻拉住她的手,语气坚定地说:“这里没有死人,我们很快就能出去了。”

    “我想了很多办法都出不去。我把窗户都砸破了,还是没有人发现。你怎么不在呢?你去哪里了?”林朝澍忽然抓紧了关意晟的手,低低地问。

    “小雨,我在。我在这里,哪儿也没去。”关意晟不知道她究竟在说什么,但她语气里的凄楚惶恐让他鼻酸,忍不住把她搂进怀里。她的确不对劲。关意晟大概能明白,可能是眼下的情况勾起了她的某些回忆。什么样的回忆能有这么大的力量,能逼得林朝澍失去控制?

    关意晟心痛又疑惑,但现在并不是追问的好时机。直到现在,还没有人发现电梯出了问题,他们不能坐以待毙。关意晟想了想林朝澍身上的穿着,伸手去她牛仔裤口袋的位置一摸,手机果然在那儿。他一手轻抚着她的背,一手拿出了手机。幸好还有微弱的信号,他拨了电话给白凯,让他赶紧叫人过来。

    自从关意晟抱住了她,林朝澍就没再说话,她埋在关意晟的怀里,无声地流泪。刚才,她恍惚了一阵,忽地不知道自己究竟身在何处,直到听到关意晟给白凯打电话,才清楚地确认自己不是在老家的旧公寓里。

    十三岁那一年的一个夏季的清晨,她像往常一样在自己的床上醒来,却发现手脚被绑住,嘴里塞了东西,又被贴了透明胶带。她奋力地挣扎,想要发出声音唤来父亲林立夏,却得不到丝毫的回应。到了傍晚的时候,她又饿又渴,听到别人家里传来的各种人声,又生出了希望,想尽办法挪到窗边,用头撞破了玻璃窗,夏天的海风带着腥味冲进来,楼下传来大声的咒骂。那一刻,她流着泪笑了。可是,楼下被玻璃碎片吓着的人骂过便走了,仍然没有人接到她的求救信息。在那个漫长黑暗的夜晚里,林朝澍睁着眼直到天亮,最后是因为体力不支,昏死过去。直到第二天下午,警察来找林立夏,破门而入,才发现躺在地上奄奄一息的林朝澍,而林立夏神态安详地躺在床上,尸体已经散发出淡淡的腐臭。

    闷热、黑暗、死亡、密闭…这些相同的因素又一次聚集在一起,勾起了林朝澍深埋心底的梦魇。这一刻,她不想再和自己拔河。好多年了啊…她再也没有尝过放下所有过去、安心依赖的滋味。就这一刻,就放纵自己这一刻,也许再也没有比现在更适合的机会,也许这是最后的机会。林朝澍催眠自己,说服自己,眼泪不停滚落。

    这些不曾停歇的眼泪就像是流到了关意晟的心里,冲刷着他所有的坚硬。他直觉在这眼泪里有林朝澍没有说出口的话,每一滴都是一个密码。他多想知道她心底所有的秘密,却心疼得什么都问不出口,只能抱着她,几近虔诚地轻抚着她单瘦的背脊。

    那一天在车里,林朝澍的话,不留情面,残忍犀利。他愤怒过,痛苦过,心虚过,纠结过,失望过。但在这一刻,他蓦然领悟了,就像是有一道光探入他的心里,让他把自己看得清清楚楚。的确,林朝澍说得一点儿都没错。青葱年少,他的确炽烈地爱过她,甚至不顾一切想把她带进他的世界。然而,这并不表示他的爱有多深,不过是一个少年一时的头昏与鲁莽,以及可笑的英雄主义在作祟。这些年,折磨他的,不单是爱不到的痛,还有被践踏的骄傲,对真相的纠结。即便心里还记挂着,他并没有想过要为了林朝澍打破自己生活既定的逻辑与道路。重逢后,如果不是林朝澍的态度挑起了他的好胜心,他不会穷追不舍。而他最初想得到的,不过是在自己能力足够的时候,圆一场年少时残缺的爱恋。

    这份爱,何其不纯粹,难怪林朝澍不愿折辱自己接受他。他到现在才想明白,而林朝澍却是一早就已通透。如今,他最理智的做法便是从此心无旁碍地过新的生活。但是,他不能。从他开始尝试着从林朝澍的角度去看整件事,他便再没有了退路。

    关意晟眼眶发热,却又想笑。他拥紧怀里的人,轻声地问她:“如果,我真的知道我错了,我还能不能有机会?”林朝澍听见他的话,浑身轻颤,终是忍不住低低地哭出了声音,初时呜咽,渐渐失控,最后软在关意晟的怀里声嘶力竭地大哭。

    白凯带着人撬开电梯门,见到的就是这样古怪的场景。医生护士紧张地要推关意晟去检查伤口,他却拉着林朝澍的手不愿意放开,坚持要让她也接受全身检查。一大堆人挤在电梯口惹来过往好奇的眼光,林朝澍只能顺从地跟着去了,只是她没有真的做什么全身检查,确定脑部和骨头没有什么问题,医生就放她出来了。

    关意晟伤口果然受了牵连,一时半会儿怕是回不了病房。陈宇过来接班,白凯让他守在病房,自己则候着林朝澍。林朝澍走出来时神色憔悴,刚刚大哭过的眼睛现在已经肿得快睁不开。白凯在心里嘀咕,真不知道这二人在耍什么花枪,闹出这么大的动静来。

    “你要不要回去休息?”白凯好心兼殷勤地问她。现在,他百分之百能肯定关意晟的心思,对着她的态度也不同起来。关家太后已经得了信,正在来的路上,他想,这时实在不合适让这二人碰面,又不好明着提醒她。

    林朝澍冷静下来后,后知后觉地开始不好意思起来,尤其面对白凯,更是连头都抬不起来。她点点头,道了声谢,转身就要往外走。白凯叫住她:“等等,我顺道送你回去吧。陈宇过来替我了。”林朝澍点点头,跟着上了他的车。

    路上,白凯见她窘得不敢和他对视,一边开车,一边忍不住想找点儿话来打破尴尬:“我是第一次见我哥这样儿…你放心,他跟我们不一样,别看他长得好看,真没存心祸害过谁。”

    林朝澍脸上一阵红,一阵白,最后却是落了一层灰。她低头轻声说:“白凯,谢谢你。可是,你可能误会了,我们不是那种关系。”

    第28章万水千山迷远近

    “我曾经很想得到一个答案,然而,知道谜底的所有人都已经不在了。”——林朝澍

    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人生对于关意晟来说就只是一次目的明确的马拉松,漫长、自困、折磨。如果说,24岁以前的关意晟,对于人生的未来还有好奇、野心和瑰丽的想象。那么在那之后,他则是迫不得已地登上了一辆早已设定方向与路线的列车,随之而来的,是他丧失了窥探内心的欲望与能力。他甚至觉得,事业上的每一次成功,都像是人生对自己的嘲笑,让他连自怜的情绪都显得不诚恳。

    在那些活得波澜不惊的日子里,关意晟并不是太常想起林朝澍。关于这个女人,身边知道的人几乎没有。她是关意晟心上的伤口,也是他生命里不多的珍贵的残缺之一,正是这种残缺让他知道自己也有过鲜活的人生。

    在关意晟的感情世界里,林朝澍就是爱情。没有爱情,关意晟也能活得符合预期的好,就像关孟河那样的好。爱情,是关意晟的饭后甜点,是他在锦上添的花。他曾经远隔千山万水,遥望这彼岸之花,犹如饮鸠止渴,虚弱了意志,浇灌了欲望。却原来这千山万水只是障眼法,他们之间,只欠纵身一跃。

    关意晟站在玻璃长廊上,无视窗外东京华灯初上的绚丽夜景,端着咖啡兀自想得出神。自从在医院分开后,他还没有机会和林朝澍好好说说话。那重新缝好伤口后回到病房,冯月华已经来了,全面接手了他养病期间的大小事情。关意晟不想事情变得更复杂,其中最重要就是不要让冯月华掺和进来。于是,他耐着性子,暂不见面,只是偶尔给林朝澍打电话,说说自己的病情。林朝澍仍是冷淡疏离的,好像那一日在电梯里的崩溃从没有存在过,但只要他谈到病情,她也不至于挂了电话。勘破了自己内心的关意晟有一种心无旁骛的笃定,不管林朝澍是谁,她心里是不是还有别人,他都不想再放开,也再放不开。

    关意晟伤口还未拆线,京郊的实验室就突然出了事故,出现了疑似生物污染的高危情况。为了处理好这件事情,他完全没有私人时间。常常,大半夜回家的时候,开着车绕个大圈就只为经过林朝澍家附近。偶尔有一两次,他在华银的停车场远远地看见过林朝澍,她都是匆匆忙忙地从车上下来,赶着去搭电梯。他跟在她身后,仔细地看她走路的姿态;跟着她排队,隔着一段距离看她等待时的各种小动作,像跟踪狂一样。他也不明白,怎么这样似有若无的联系就能让他心情大好。

    紧接着,关意晟就出差了,从日本、韩国到美国,大约要耗时近一个月。这是早就预定的行程,华越在这三地都有分公司,每年他都在这个时间去巡视。往年,他对这样的安排并无感觉。这一次,漫长的旅途却让他有些心神不宁。

    “关总,时间到了。”他的外事秘书李云鹏在他身后,轻声提醒他。

    关意晟抬腕看表,这个漫长的会议已经开了一整天,匆匆吃过晚饭又要继续,但他几乎是把每次的休息时间都用来想这些不相关的事情。是不是,不管人的年纪多大,一旦陷入桃色的氛围里,就很容易生出些无病呻吟的感慨来?关意晟失笑。他手里握着手机已经很久,最终只是发了一封四个字的短信“等我,想你”给对方,然后把手机放回口袋,转身继续投身战场。

    林朝澍此刻正在下班回家的路上,因为路况不好,听到短信铃声,没有第一时间去看。北京从中午开始便下起了绵绵的小雨,到了这时,交通已经泥泞不堪。

    今天是她在西敏投资的最后一天。上周的时候,她递出了辞呈。顾西不知林朝澍的底细,只道她是家里有了安排。这本来就是人情往来的事儿,于是爽快地批准了她的辞职,对她交接完就要离开的要求也很是通融。sarah没有多问什么,这个姑娘纠结的只是林朝澍以后会不会叫她中文名“刘红霞”。林朝澍觉得这大概是这场离别中最欢乐的一件事儿。

    在辞职之前,林朝澍给白皓打过电话。白皓的采风之旅还没有结束,说是去云南,结果现在人却已经到了柬埔寨。她简略地说了工作的事儿,白皓完全不在意,还直说“与其让资本家剥削,还不如投身社会主义建设的洪流中来”。

    白皓说的没错。林朝澍的新工作是在商务部下属的一个负责对外经贸交流的事业单位,做一份高薪的闲职。这样一份工作,来自赵如平的安排。

    大约半个月前,赵如平约在一家闹中取静极为私密的私家会所见面,端了首长夫人与长辈的高高在上的架子,恩威并施地与林朝澍谈了一番话。话说得委婉,但意思明确——若是林朝澍识趣点儿,回南方去,皆大欢喜;要是林朝澍执意要留在北京,她就最好能乖乖听话,接受家里的安排。赵如平不讳言,若是她坚持自己无谓的原则,难看的是她自己的舅舅,是整个高家。林朝澍明白得很,当初赵如平以为她只是暂时留在北京照顾高弘毅,所以对她并不留心。现在,她作为单身母亲出现在赵如平的生活社交圈里,自己的工作和个人生活已经让赵如平觉得面上无光。林朝澍猜想,过段时间便是高明的生日,赵如平早说了会请一些亲戚朋友“小聚”,这大概是她急着想要确定自己态度的最紧迫的原因吧。

    那天林朝澍见过赵如平之后回到家,范佩云很紧张,生怕她受了什么委屈又不说,直说这家里的事还轮不到赵如平做主。林朝澍心头一暖,笑道:“这可是您说的啊,我可找到靠山了。听舅妈今天说话的意思,是想帮我找个好点儿的工作,再找户好点儿的人家,把我给安顿妥当。我正想着怎么推脱掉呢。”

    范佩云不知赵如平究竟打的什么主意,但也清楚既然她愿意插手,肯定不会做得难看,继而又担心林朝澍会犟着不答应。林朝澍记得自己是这么说的:“外婆,我自己明白的。我也不是孩子了,要是真有条轻松省心的路可以走,我不会偏要拖着一一跟着我受苦的。”

    赵如平话一出口,果真出手不凡,很快就把林朝澍的工作安排好了。这件事有点儿超乎林朝澍的预料,她原本以为,即便赵如平出于自己的面子问题,没办法再对她不闻不问,但要怎么做,空间很大。她虽然长时间不在国内,但是基本常识还有,要找到这样一份工作,不是容易的事儿。

    林朝澍心里其实舍不得西敏的这份工作。在这里,她找到了工作的成就感,得到了别人的认可,也认识了一个难得的好朋友。在过去飘零的岁月里,她很少有机会像普通人那样感受这样一份稳定的关系所带来的安全感。只是,这里是他的势力范围——虽然能见到他的机会微乎极微——她常常会神经敏感地觉得有人在看她,因为会产生一种荒谬的错觉,好像自己是被圈养在猎场的猎物。

    但,林朝澍真正不能面对的,其实是她自己。因为,在那个黑暗的电梯里,关意晟让她真正地动摇了。有一瞬间,她的脑海中甚至闪过疯狂的念头:如果只是一场没有结果、时间短暂的恋爱,可不可以?

    这个念头在黑暗中滋生,在她耳边轻轻呢喃,却在电梯打开的那一瞬,在众人的眼光里被灼伤。

    且不论赵如平的初心如何,但这次,她的确是给林朝澍一根救命绳,仿佛是从天而降的礼物。即便林朝澍过去对她有多少心结,此时再也顾不得,无法拒绝。

    结束了在西敏的工作,正好是周四,林朝澍索性给自己放了两天假,连着周末就是四天,好好地陪了陪林一一。林一一第一次长时间在北方过冬,对滑冰有种狂热的热情,只是之前一直没人能带她去玩。这几天,母女俩天天去冰场报道,疯玩了一把。好多次,林一一大叫着朝林朝澍冲过来,脸上是毫不掩饰的天真愉快,本来自己也只是半桶水的林朝澍根本扶不住急冲过来小人儿,常常两人在冰面上摔成一团,笑成一团。有一次,林一一还耍赖不肯起来,拖着妈妈一起躺着看天,突然说了句很深沉的话:“妈妈,咱们不会走了吧?我真喜欢这儿。”

    第一次,林朝澍注意到女儿说话都有了京腔。回想起来,最近她情急之下说长串英文的情况少了,在幼儿园有了好几个朋友,还跟着太外公有模有样地练起了毛笔字。原来,女儿比自己更能适应变化,她早就稳稳地往前走了。

    林朝澍有些愧疚自己最近对女儿的忽视,她偏过头仔仔细细地看着女儿有些紧张又有些期待的神情,又忽然怔了怔,这个神态,真像啊,像得她不敢直视,只能转开视线,拍落女儿头发上的冰屑,肯定地说:“不走了,以后咱们就留在北京了。”

    第29章隔江人在雨声中

    “人太过于自信,视线里会有盲点,很容易就摔得头破血流。”——关意晟

    关意晟离开北京的时候,还是大雪封城,他回来的时候,玉渊潭的樱花都已经开了。从机场回来的路上,道旁的迎春花在灿烂的阳光里招摇,他像是很多年没有见过北京的春天一般,心情也跟着难得地明媚起来。

    他从口袋里摸出电话,拨给林朝澍,响了四五声之后才接通。林朝澍的声音在电话里听起来很轻,很柔,好像还带着点儿童音:“喂,您好!”

    “我到北京了。”关意晟微笑,连声音都被春光点染。

    “嗯。”

    “不想说点儿别的吗?”

    “好好休息吧。”

    “好。”

    短短的对话,已经让关意晟心满意足。在这一个月的旅途中,他其实没有多少时间分给儿女情长,睡前的几分钟、短暂的休息或候机时间…有时会发一封短信,有时会打个电话。后来时差太大,连电话也打得很少。在拨电话之前,他觉得心里很满,拨通了,却又觉得什么也说不出来,她能接电话,能听到她的声音,于那时的关意晟已经足够。

    今天到机场接关意晟的是赵卓。他在副驾驶座上听到关意晟打电话,偷偷从后视镜里看了一眼自己的老板。关意晟挂断电话,抬头便撞上他没来得及收回的眼神,疑惑地问:“怎么?有事就说。”

    赵卓瞥了一眼开车的司机,笑着回头对关意晟说:“工作上的事情明天您回公司我再跟您汇报。我是想问您晚上的安排。冯董这两天晚上都在家,您要是今天不累,我这就通知老宅那边儿…”

    关意晟不自觉地皱了一下眉,偏头看看窗外的暮色春光,良久才说:“再说吧。”

    到了关意晟位于cbd的公寓,司机把行李搬下来,赵卓让他先走,自己拉着行李送关意晟上楼。关意晟开了门径直走进去换鞋,见赵卓站在门口欲言又止的样子,觉得好笑:“赵卓,我从来不知道我的特助还需要帮上司拎行李的。如果你真没有其他的事儿,那就回去好好儿地看看自己的jd。”

    赵卓赶紧进来,换了鞋,跟着关意晟走到沙发旁坐下,从自己的公文包中取出一份文件递给关意晟:“关总,前几天冯董直接签发了一份高层人事任命书,昨天下午通过网站公告和邮件的形式向内外公布了。您看看。”

    冯月华如此行事并不是第一次,关意晟早已习惯,赵卓应该也明白。他疑惑地接过文件,低头快速地扫了一遍。这是一份华越集团公关总监的任命书,新上任的总监姓方名琼,26岁,芝加哥大学毕业,曾在全球最大的酒店管理集团担任亚洲区的公关总监。从学历与职场经历来看,除了年轻与行业经验不足之外,这一任命并没有太多值得挑剔与诟病的地方。只是,这个人叫方琼,光这一点就足以让关意晟恼怒。他把任命书扔到茶几上,先前的好心情顿时荡然无存。

    赵卓低着头等了半天,关意晟依然没有说话。他心里明白,这次大概是没办法善了了。这些年来,关意晟一直没有与冯月华正面冲突过,只要不踩到他的底线,他基本上都能绕着圈走过去。这对母子看起来并不是母子情深的典范,但是赵卓了解,关意晟表面温和柔韧,内心其实强硬胜铁,他愿意这样包容冯月华,并没有其他的原因,只是冯月华似乎并不明白,或是明白了也只能以这种方式回应。

    心知上司此时心情不好,但赵卓没有其他选择,还有一件可能更为重要的事情要告知关意晟。他抬头看向关意晟,只见对方冷着脸看向窗外,一动不动。他清了清嗓子:“嗯哼…咳…关总,还有一件事…”

    关意晟眼刀一扫,赵卓颇觉得有些悲壮,怀着伸头一刀缩头还是一刀的心情说:“您走后不久,林小姐就离开了西敏投资,现在在商务部下面的事业单位任职。最近,她似乎…嗯…认识了一些…新的朋友。其中,也有冯董介绍的人。”

    话一说完,赵卓就想夺门而出。事实上,前两天他才知道这些事情。关意晟走后,秘书室的工作量大增,赵卓内外交困,和女友见面的时间大减。上个周末,他突然想起这件事,打听林朝澍的近况,女友一脸的茫然:“啊…我没告诉过你吗?她早就离开我们公司了。你们同事手脚也太慢了,人都走了,还问什么问啊?让他死心吧。人家舅妈现在帮她介绍的人条件都挺好的…对了,她说你们董事长上回还把自己侄子介绍给她了。这事儿你没听说过?秘书室不是八卦集散地吗?”

    什么叫至祸不单行?赵卓当时真是欲哭无泪,他不明白冯月华是怎么和林朝澍扯上关系的,问女友,也不清楚。这么一来,方琼的任命这件事情就更难让人以平常心看待。

    赵卓一时疏忽就出了这么大的纰漏,吓得他也不敢再懈怠,花了几天时间尽力收集了信息,就等着关意晟回来汇报。

    关意晟听完,像是反应不过来一般,缓缓地转过头来,盯着赵卓。赵卓心里发毛,不敢说什么,只能低下头避开他的视线。突然,关意晟腾地站了起来,指着赵卓的鼻子爆喝:“你他妈怎么不早说?”

    赵卓立即跟着站了起来,依旧是低着头,不说话。他知道关意晟这只是情绪反应,等他冷静了就会知道,就算在当下就给他打电话,他也不可能丢下公事回北京。就算回来了,又能做什么?毕竟,他之前与方琼多次在公共场合出双入对,谁都以为关家与方家好事将近。再加上最近冯月华与方家长辈来往增多,更是坐实了大家的猜想。林朝澍应该也知道这些事情。赵卓好奇,她在这个时候选择接受家里安排的相亲,不知道是意在逼关意晟表态还是真的够聪明,知道当断则断。

    果然正如赵卓想得那样,关意晟吼完就没再发难。只是,他并不是已经冷静下来,而是正被怒气烧得胸口发疼四肢发冷,却找不到合适的发泄口。他倏然转身,背对赵卓,拼尽最后一点残留的理智咬着牙说:“你走吧。”直到门口传来关门声,他才放纵自己任由怒意狂泻,弯腰去沙发上粗鲁地翻找手机,几乎是掀了满地的靠枕坐垫。他一个键一个键,用力地按下,等来的却是机械的女声说:“对不起,您拨的电话暂时无法接听,请您稍后再拨…”再拨,仍然是一样的应答。重复了十几次之后,关意晟终于受不了了,干脆地挂了电话,拿起车钥匙就大步冲出了门。

    自从下午接到关意晟的电话后,林朝澍就有些心神不宁。她极力压下这些莫名的情绪,将之抛诸脑后。晚上,她还有一场相亲,一切已是开弓箭,没有回头路。

    这不是她第一次相亲。前前后后算起来,这已经是第五场。最开始,赵如平介绍的人还算是在林朝澍的预料之中,自身条件也都不错,只是家里没什么根基。跟他们吃过一两次饭之后便没有下文,或者说,他们听林朝澍说女儿“很可能携带了父亲那边的某种遗传病的基因”之后,都消失了。其实,林朝澍也不能肯定一一将来一定会生病,但她不能不为那一天做准备,同样,未来要和她一起生活的人,也应该了解这一点,并且真心愿意与她一起面对。林朝澍知道这些人也不是真的不介意她有个女儿,不过是看在高家的份上,就当做为了更好的未来做一次高风险的投资,一旦发现风险已经不可控,再高的获利预期都不能冲抵,便纷纷果断放弃。

    今天的相亲对象听说是赵如平嫂子家亲戚的儿子,28岁,美籍华人,政治世家,前两年才回国创业。林朝澍心里并不抱什么希望,这样的条件,于她而言并不合适,只是出于礼貌不好拒绝而已。

    去赴约的路上,林朝澍终于遭遇了回北京后的第一场车祸。她不熟路,导航指路不及时,加上她有点儿心不在焉,变道太突然造成了侧面擦撞。车撞得被拖去修理了,手机也砸坏了,幸而人没事。等事情处理完毕,她才意识到已经过了约定的时间,急匆匆地赶了过去。

    林朝澍没有料到自己迟到快一个小时,对方仍是安之若素地等在那儿,同样,她也没有料到自己会遇到熟人,眼前这张年轻俊朗的脸,正笑得白牙闪闪,整个人灿烂得都有些晃眼,居然是她第一次做同声传译的时候认识的吴朗。后来,吴朗的公司也请她做过几次同声传译。

    吴朗俏皮地笑着对林朝澍说:“这算不算惊喜?”

    林朝澍有些无措地回应:“你知道是我?”

    “开始还不太确定。我听家里的长辈提起你的名字。我想,会不会就是你呢?于是,我就自告奋勇咯!后来,拿到你的电话号码,我才肯定没弄错人。”

    “不好意思,我…”林朝澍赧然,她连相亲对象的名字都没怎么注意。

    “噢,dontbe!这样正好,我们就当重新认识一次。林朝澍,我叫吴朗,我很喜欢你,我想追你。”吴朗身体微微倾向林朝澍,笑意温柔,诚意满溢,神情坦荡。

    林朝澍还没有遇过这样直接的人。回想两人的几番接触,她实在想不起来他对她暗生情愫的缘由。眼前这个人气质干净、温暖,整个人都充满了积极向上的力量,对于林朝澍来说,就像是天堂伸下的一只手。只是,他太好,好得不像能真实存在于她的世界之中。

    她笑得有些苦涩,正色道:“谢谢你。不过,你应该知道我有一个女儿,而且,她因为遗传上的原因,将来很可能会患重病。”

    “jane,你一直都是这样吓跑追求者吗?这的确不是小事,不过,如果两个人一起面对,会比一个人容易得多,对吗?”

    第30章一夜狂风雨

    “有时候,只是不愿意认输而已,然而这样的开头并不说明结局的不纯粹。”——林朝澍

    吴朗是一个相处起来令人觉得如沐春风的人,虽然一开始他就挑明了自己的目的,却能让林朝澍不会觉得太尴尬。他很懂得什么时候让自己迷人,什么时候又让自己无害而亲切。

    将林朝澍送回到家属大院的门口,吴朗绅士地先下车来帮她开门,让基本没有享受过这种待遇的林朝澍很有些不习惯。整晚她都有种恍若梦中的感觉,就像是你常常经过橱窗见到的那枚最完美的钻戒突然被人送到了面前,她却踯躅不前,不知道该不该伸手接过。这样的一个人明明就是她相亲的目的,到底还有什么好犹豫的呢?越想心里越是不安,她只能对这个问题的答案置之不理。

    林朝澍目送吴朗的车离开才转身往院内走。突然右侧方有一辆车对着她的方向闪起了远光灯,刺得她一时睁不开眼。灯光熄灭后,她有些迟疑又有些心惊地看过去,一个高大的男人双手插袋,挺直地站在车边。两人远远地对视着,男人慢慢地走出了暗影,来到路灯的清冷灯光下,他明明穿得很单薄,林朝澍却觉得他背后似有一团熊熊燃烧的暗火,把这微寒的初春的夜晚烘烤得令人有些窒息。

    眼见着他一步一步慢慢走到自己的面前,林朝澍不自觉地屏住呼吸,挺直了背。

    “你愿不愿意告诉我,刚才那是怎么一回事?”关意晟停在离她一步之遥的地方,声音听起来像是一杯在溢出边缘的水,水面看起来平静无波,其实内里已经拉扯紧绷到了极致。

    林朝澍摇摇头,眼睛看向别处,说:“没什么值得特别和你说的。”

    关意晟没说话。夜风渐起,从他背后的方向吹来,扬起他已略长的头发,遮住了他眉目间的神情。

    “真的,我不觉得我有向你报告交友状况的必要。就像,你也不必告诉我方琼是谁。”林朝澍撩开嘴角被风吹散的头发,看了一眼对方。

    “啊,方琼…你听说了什么?…所以,都是因为她?其实,你要是想知道什么,大可以直接来问我。”关意晟听到方琼的名字,眼光忽而一闪。

    这话说得状似没头没尾,但林朝澍明白,他都知道了。

    “不是,当然不是。”林朝澍有浓浓的无力感,“我没有什么想知道的。我们各自有各自的生活,这样挺好。又何必把它搅乱?”

    关意晟的眼光在她的脸上逡巡,尽量语气轻柔地解释:“方琼的事情,是在遇见你之前,没什么好隐瞒的。我会处理妥当。”

    林朝澍叹了一口气:“我说了,这跟我没有关系。那天你问过我,你是不是还有机会。当时,我没有回答你,是觉得没有必要再说什么。由头至尾,我的态度都没有变过,也不会改变。”

    “既然这样,那你为什么还要去医院?如果像你说的,我们之间已经什么都不是,你何必管我是死是活。有必要半夜三更赶到医院守我一宿吗?”关意晟轻哼一声,显然是不相信她的说辞。

    “我只是不想内疚。万一你真是因为我说的那些话而出了差错…我做不到那么冷血。”

    “内疚?就只是内疚?我要你去表现你的内疚干什么?如果我真的因为你有什么意外,是不是你也会因为内疚把自己赔给我?”关意晟一头乱发,抚也抚不平,人渐渐暴躁起来。

    在风里站久了,林朝澍每根头发丝上都沾上了寒意,不断轻拂到她的脸上,令她心浮气躁,只想尽快结束这场谈话:“我已经无话可说。真的,关意,我们真的没必要让场面变得这样难看,每次见面都说一样的话。之前六年,你不是活得好好的?你就当我从来没有回来过,不可以吗?”说完,她转身欲往里走,只是,刚刚才迈出一步,便被人拉住了手臂。

    “不可以!”关意晟说得斩钉截铁,圈着她的手臂不放,“你怎么知道我这六年怎么过的?什么又叫做过得好?”林朝澍正想用劲儿挣脱,察觉到有人声渐行渐近,正是往家属大院的方向来。她也顾不上推开关意晟,急急地拉着他往旁边大树的y影下走,躲在了关意晟的车后。

    关意晟不明其中缘故,又正在气头上,哪里愿意好好配合,站定之后满头雾水,忍不住就要开口问她。林朝澍连忙踮起脚尖捂住他的嘴,紧张地听来人的动静。这时,关意晟也听到附近的声响,才明白她的躲避所为何事。这举动本是火上浇油,但是,她突然离得自己这么近,微凉纤长的手恰恰贴在他的唇上,鼻尖的气味与身体的感觉抓住了他所有的心神,让他突然间像是哑了火的枪,只想好好感受这一刻的温存,情不自禁地就势一把搂住她的腰,抱了个满怀。林朝澍愣住了,随即闷声挣扎。

    “别动,不然我不知道能不能管住我的嘴…”关意晟在她耳边轻声说着双关语。林朝澍满脸羞红,又无可奈何。

    “关意晟!你能不能不要每次都这样!”等路人一走远,她便压着声音呵斥他。

    关意晟被猛地推开,从云端跌落凡尘,恼得咬着牙吼她:“我就这么不能见人?别人可以正大光明地把你送回家,站在大门口跟你眉来眼去。我呢?我就只能躲在y暗的角落里眼巴巴地等你一晚上。怎么?你现在喜欢那种假洋鬼子?那又何必回国?美国一大把这种货色。”他已经气得口不择言,“林朝澍,你到底要把我踩得多低你才甘心?你喂颗糖给我,哄哄我,然后背地里麻利地换了工作,到处认识新的男人…难道我是洪水猛兽?还是我身上有病菌?你就能确定一个你一无所知的男人,就一定会比我更好,更适合你?”

    他说话的声音越来越大,越来越失去控制。林朝澍隐约能听见远处有狗吠与之相和,临街的家属楼也好像推开了几扇窗。她急得转身即走。关意晟反应不慢,一手拽住她,一手拉开车门,把她塞进去,对她说:“如果你想在这里演免费的琼瑶剧,尽管下车。”然后,利落地关上了车门。

    林朝澍站在关意晟公寓的玄关,进,不想,退,不得。几乎每一次的正面交锋,她都是落尽下风,关意晟总能找出她的软肋,让她莫名其妙就陷入原本避之不得的雷区。

    北京早已停止供暖,但关意晟的房内温度不低,林朝澍在冷风里站久了,被这干燥温暖的空气一包围,刺激得她连连打了几个喷嚏,涕泪齐流,眼睛鼻头都成了粉色一团。

    关意晟卷起袖子去厨房倒了两杯水,出来的时候见林朝澍狼狈的样子,原本高涨的怒焰顿时矮了不少:“进来吧!人都来了,犟在那儿有意思吗?”

    林朝澍默默地从包里翻出纸巾擦脸,内心懊恼不已。这几个喷嚏打下来,自己端着的气势突然就没了,场面变得家常温馨起来。她相信,自己顶着这样一张可怜兮兮的脸站在门口,看起来不是表明立场,而更像是在撒娇。她果断地踏入“狼穴”,径直走到电话机旁,先跟外婆报了平安。

    “你手机怎么了?我打了一晚上打不通。”关意晟的语气软了许多。

    “在车里滑下来,砸坏了。”林朝澍端起水杯喝了一口,生姜的辣味和蜂蜜绵厚的甜搭配得刚好。

    “那你车呢?”火遮眼的劲头过去,关意晟才觉得不对劲。她明明有车,为什么会让人送回来?

    “撞了。”

    关意晟瞪大了眼睛仔仔细细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遍林朝澍,没见到什么明显的伤口,她的脸色还算正常。其实,在林朝澍家门口蹲了一晚的关意晟,本来已经想得清清楚楚,也告诉自己一定要心平气和地和她沟通,问清楚他不在的这段时间究竟发生了什么。只是,当他看到林朝澍与另外一个男子相携而归的场面,自控力和理智就不翼而飞。如果不是这一路车程的冷风冷静了自己的神经,他还不知道自己会做什么傻事,说什么傻话。说实话,林朝澍于他,那就是最致命的生化武器,甚至不需任何触媒,无条件触发。

    “小雨,你这一招棋是臭棋。你明白吗?”关意晟站起来,走向落地窗,刷地拉开窗帘,外面是一个流光溢彩的世界,他回首深深地望了一眼林朝澍,“之前,我相信了你的说辞。或者说,在你的那番话里的确有你的真心,让我没办法辨别真假。可是,我现在已经能肯定,你对我还有感觉。”

    林朝澍看着他的背影,急切地想找出最犀利的话来反驳,却只是语塞,同时,一股热从五脏六腑慢慢地烧了起来,她感觉到鼻息重而热,手心发烫,身体软得快撑不住自己的坐姿。

    关意晟从窗边都回来,直接坐在林朝澍对面的茶几面上,忍住内心的得意:“对于自己不在意的人,直接忽视就好了。但你不是,你有顾忌,缩手缩脚,甚至还对我使出缓兵之计,想趁我不在的时候急着彻底躲开我。躲什么呢?与其说你是在躲我,不如说你是在躲你自己。”

    林朝澍垂头,不言不语,握着水杯的手有些颤抖。关意晟觉着她这样抵死不认的样子真有些可爱,伸手拿过杯子放在茶几上,手指划过她粉扑扑透着嫣红的脸颊,流连在她白玉般的小耳垂上。关意晟已经做好了被挥开的准备,不料她只是轻颤,微微地缩了一下身体,他禁不住靠得更近,俯身下望,隐隐见到她领口的肌肤都是一片浅浅的绯色,嘴唇更是艳红欲滴。他霎时间神腾魂飞,情难自已,试探地印上了她的唇。然而她香唇微启,却是根本没有设防,身体更软软地往身后的沙发上倒去。关意晟来不及细想,她难得的顺从和配合激得他柔情满怀,本能接管理智,只想一直沉溺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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