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正待说话,忽而听王萦道,“六皇子……不在宫中。”
    众人讶然,看向她。
    “不在宫中?”徽妍问,“你怎知?”
    “六皇子说的。”王萦心一横,忙伏拜在皇帝榻前,“陛下!六皇子告知妾,若一个时辰之后仍不见他回来,就让人去鲤城侯府寻他!”
    鲤城侯……
    皇帝听着,面色忽而一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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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团团围住的众人中间,分出一条道。鲤城侯将一具尸体旁的刀踢开,走到刘珣面前,居高临下。
    “殿下甚是聪明,猜到了在下。”他笑笑,说话仍不紧不慢,“可聪明不足,若先将此事告知了光禄勋或执金吾,我就算人再多,如今也已命丧刀下。我猜,殿下是怕万一猜错,伤及无辜,是么?”
    刘珣双目通红,怒骂,“刘澹!你这逆贼!”
    鲤城侯不以为意:“殿下甚善,我曾说过,这实非好事。逆贼又如何,殿下莫非不知,我这都是为了你?”
    “莫拿我做借口!你弑君谋反,天人共诛,与我无干!”
    鲤城侯摇头,叹道,“殿下怎这般迟钝。陛下毙命,发丧之后,殿下就是新帝。”
    刘珣冷冷道:“我是新帝,会稽王是甚!”
    “他?”鲤城侯笑了笑,“虫豸耳,何足顾虑。殿下但看便是,陛下驾崩之后,廷尉自会顺着找到会稽王。”
    刘珣想起方才在宫中,廷尉向皇帝禀报的话,心沉下。
    鲤城侯目光却是诚挚,“殿下,这皇位本就是殿下的。当年李氏为先帝所中意,殿下莫非不想承继先帝与外祖之志,君临天下,统御四海?”
    刘珣看着他,忽而冷笑。
    “你呢?”他道,“我统御四海,你又要什么?”
    鲤城侯慨然道:“我一心为殿下筹划至今,自会助殿下治理天下,享尽万民供奉,鞠躬尽瘁!”
    “便如赵高,霍光?”
    鲤城侯露出讶色,却不恼,道,“殿下亦精读史论,当知晓,即便赵高、霍光,亦有其忠良之处。”说罢,看着刘珣,语气缓下,“殿下今日到此处,足见殿下待我之诚,我亦甚感动。殿下不若细想,此事于殿下乃万利而无一弊,何乐不为?”
    刘珣没有答话,未几,把剑放下。
    鲤城侯看着他,神色一缓,才露出笑意,忽然,剑光掠过,刘珣竟手腕一转,朝他劈来。
    鲤城侯急忙一个闪身,堪堪避过,只听裂帛之声响起,他的袖子竟被划断。
    刘珣一击不成,利落地转身再刺,鲤城侯突然回身,顺势制住他的手臂,一拳打在他的腹部上。刘珣闷哼一声,只觉一阵痛麻,顿时倒在了地上。
    鲤城侯把脚踩着他,将刘珣的剑抵在他的脖颈,冷冷道,“殿下的剑术乃在下所教,莫非以为打得过师父?”
    刘珣喘着粗气,嘴里却仍然骂着什么。
    “来人,”鲤城侯吩咐道,“将他缚起,堵上口。”
    家人应下,用麻绳将刘珣捆住,用布堵住了嘴。刘珣愤怒地挣扎,喉咙里发出低吼,皆无济于事。
    鲤城侯蹲下,看着他,一把抓住他的头发,提起来。
    “殿下以为,我无了你,便不行了么?”他低下头,在他耳边道,“殿下既不识好歹,在下亦只好也不再念些许情分。不瞒殿下,在下有无殿下皆无妨。天下想当皇帝的人多了去了,殿下且看,待得宫中丧讯传出,莫说会稽王,各路诸侯都将蠢蠢欲动,西北还有匈奴和羌人。待得大乱,我以宗室之名,收三辅之兵,一样可做那戡乱之贤。”他看着刘珣,笑了笑,“便如你兄长当年。”
    说罢,他将刘珣的头往地上一撞。
    刘珣只觉眼前一黑,昏死过去。
    “君侯,”侍从走过来,道,“何不将他杀了?”
    “不必急着下手。”鲤城侯站起身,看看破烂的袖子,皱皱眉,一把扯开,“外面的人都处置了?”
    “处置了。”
    “无人看到?”
    “君侯放心。”
    鲤城侯颔首,又问,“宫中可有消息?”
    “尚无消息。”侍从道,“昨日我等的人去打探过后,宫中内外皆守得似裹了铁一般,再也探听不出消息。”
    鲤城侯沉吟,笑笑。
    “打听不到,就对了。”他说,未几,再看一眼地上的刘珣,“将那些尸首都藏好,带上六皇子,出城。”
    侍从讶然。
    “君侯怕走漏了风声,有人回去报信?”他问。
    “怕不怕都要离开。”鲤城侯冷冷道,“一旦皇帝驾崩,长安就是纷争之地,留在此处只会引火烧身。”
    侍从会意,应下,即刻去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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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郑敞很快就被召来,皇帝一边更衣,一边令他集结二百羽林,立刻快马往鲤城侯府寻找六皇子;同时,传令长安各处城门,遇到鲤城侯府的人,即刻拦下,一律不得出城。
    郑敞应下,领命而去。
    徽妍看皇帝取下佩剑,急得变色,忙按住他的手,再劝道,“陛下!郑校尉统领精锐,就算鲤城侯果真谋逆,六皇子有难,二百羽林加上城中的执金吾亦足以所向披靡!陛下身体未愈,若路上有甚差错,妾如何交代?!”
    “正因为那是鲤城侯,朕才要亲自去。”皇帝面色沉沉,“此人心思难测,若真有反意,只怕此时已生变!”
    “可御医交代过,陛下如今身体不可劳累,万一……”
    “若是萦女君遇险,你会留下么?”皇帝打断她的话,问道。
    徽妍一愣,忽而结舌。
    皇帝看着她,目光深深,“珣于朕而言,亦是如此。”
    说罢,他将她的手拿开,把剑佩好。
    “莫担忧,朕去去就回。”皇帝将手在她肩上按了按,说罢,转身离开。
    徽妍望着他离去,睁大眼睛,神色不定。
    “二姊……”王萦在旁边看着,更是紧张不已,走过来,怯怯地说,“我……我可是惹了大祸……”
    徽妍转头她,神色缓了缓,摇头,“与你无干。”
    “那……”
    “你回漪兰殿,我出去一趟。”徽妍一咬牙,说罢,亦朝殿外走去。
    “二姊!”王萦急唤一声,徽妍的步子却快,未几,已经远去。
    皇帝身体未痊愈,只能乘车。驭者在他令下,驾得飞快,待得到了鲤城侯府前,却见大门洞开,里外都是羽林。
    “陛下!”郑敞从里面跑出来,喘着气,“禀陛下!府内无人!在后院中发现了十几尸首,都是六皇子的侍卫!”
    皇帝面色一变,正待再问,只听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传来,一名羽林滚鞍下马,向皇帝行礼,道,“陛下!臣往宣平门传令时,卫士告知鲤城侯一行已离去,足有二十余人!”
    “何时?!”皇帝忙问。
    “就在二刻之前!”
    “上马!往宣平门!”郑敞即刻下令,羽林郎们连忙上马整队。
    皇帝却抬手止住。
    “分两队。郑敞领百人追出宣城门,剩下随朕出雍门。”他冷冷道。
    郑敞一愣,正待问缘故,皇帝却已经下了车,就着一匹马骑上,叱一声,径自奔去。
    “陛下!”众人急忙跟上,马蹄撒开,在闾里的街巷上扬起烟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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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刘珣在颠簸的震荡中醒来,才睁眼,就觉得脑后一阵疼痛。
    “醒了?”一个声音传来,刘珣抬眼,是鲤城侯。
    出乎意料,他穿着一身平民的短褐,若非识得他的脸,刘珣不会怀疑他是市井中的常见的闲人。
    鲤城侯似乎看出他心中所想,淡淡笑了笑。
    “我听闻,你兄长出征之时,不拘小节。有一回交战,还打扮得与军士一模一样,故意让人看不出谁是统帅。”他缓缓道,“世间亦并非只有他能如此。”
    刘珣没有出声。
    鲤城侯看着他,片刻将他口中的布取出来。
    刘珣被堵了许久,皱着眉,只觉下巴要脱臼似的难受。
    鲤城侯拿过一个水囊来,取下木塞。
    “饮水么?”说罢,递给他。
    刘珣愤恨地扭开头。
    鲤城侯不以为忤,自顾仰头,把水倒进嘴里。
    “宁死不食敌禄,是么。”他莞尔,“殿下若再大些,便会知晓这有多傻。世间除了自己,无甚事值得以性命维护。”
    刘珣仍然不说话,只将眼睛望着车帏。
    这马车甚是简陋,看来鲤城侯为了掩人耳目,很是花了一番心思。刘珣从车外透来的天光判断,此时已近黄昏。想到自己临出宫前交代王萦的话,他心中此时所有寄托都在上面。
    不知她告诉了兄长不曾?
    可就算告诉了,鲤城侯已经带自己离开了京城,不知走到了何处,他们如何寻?
    刘珣想着,不由地暗自动动手,想看看有无办法挣脱些,再设法给追索的人留些暗号。
    但那些贼人把他绑得很紧,刘珣一点都动不了。许是鲤城侯对自己的计策十分满意,也觉得出了京城之后,就不必太操心许多,马车走得并不算飞快,又走了一段,只听外面的家人道,“君侯,再往前便是渭城,天将日暮,入城么?”
    “不入城,露宿。”鲤城侯吩咐道。
    家人应一声。
    刘珣听着,心中却是一动。
    渭城在长安之西,鲤城侯走这条路,那必定不是去封地。他记得,鲤城侯从前一直在陈仓为司马,可其调任之后,原职自有人充任,刘珣与他认识许久,也从未听说他跟那边有往来。
    “你要去羌地,是么。”刘珣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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