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就好。”华苓朝金瓶弯弯眼睛,金瓶还是抿嘴笑,淡定得很。在内务上金瓶是十项全能,这些年也不知给她帮了多少的忙。
    两主仆转进三十二叔公的船舱,就见三十七叔公也在,两位老人家表情都很是严肃。二郎有些局促地垂手立在一边回话,看见华苓进来,叔公的注意力都放到妹妹身上了,倒是有些松了口气。
    “三十二叔公,三十七叔公。”华苓福一福身,微笑道:“听孙女儿这婢子说了,两位叔公朝食都用得还行,孙女儿就放心了。”
    华苓的叔公这一辈排字为昆。三十二叔公名讳谢昆堰,三十七叔公名讳谢昆禹。
    谢昆堰安稳坐在高椅上,上下打量了华苓几眼。这个直系的侄孙女儿看着娇娇弱弱文文静静的不甚起眼,但为人却有主意得很。太皇太后之事是天家宫廷之事,他本无插手之意,作为医者,原本也不必理会这些。但这回,这小侄孙女儿所描述的前景太过叫人心惊肉跳,华德是走得有些歪了,须得快快纠正过来。
    此事也决不能声张,知道的人是越少越好。
    谢昆堰沉着脸咳嗽了一声,正待吩咐些个话,谢昆禹就先开口了,朝华苓瞪了一眼,冷声道:“苓娘,叔公这回叫你来,是有话叮嘱你两兄妹。”
    二郎绷紧了皮子,赶紧拱手陪笑道:“三十七叔公请讲,请讲。”
    华苓面色不改,微笑着再次福了福身,亭亭玉立,身姿闲雅,温温柔柔地说道:“三十七叔公请讲,侄孙女儿都听着呢。”
    “这家外之事,原本便是儿郎之事,尔等妇人,只须在家中安安静静的,做些针线、学些家务就可,不安于室,可不是良妇所为。这回的事,你需牢牢记住了,一个字也不能往外说!若是叫我听得外面走漏了半字风声,对我族不利,定要寻尔等问罪!到那时,依族例便将没收尔等家资嫁妆,将尔等净身驱逐出族,甚至是流放海外!”
    眼神如刀,疾言厉色至极。谢昆墨如今虽然早已丢开了事务,在家中颐养天年,但年轻的时候,可也是掌管过江陵谢氏族兵的,身上有沉淀日久的铁血威严之气。
    若是胆小些的人,在这个时候怕不是就唯唯诺诺不敢出声了,在谢族当中,长者为尊这一条规矩从来没有变过。
    二郎赶紧行了大礼,连声说道:“三十七叔公且放心罢,且放心罢,侄孙小辈定然紧守族例,不敢有违。”又朝华苓说道:“苓娘还不快快回叔公的话?”
    华苓却不怕他,也不行礼,只是微微含笑,点了点头,说道:“叔公说得是,族例重如山,侄孙女儿是不敢稍有所违的。我谢氏源远流长,族人齐心协力谋发展,才叫我谢氏发展成如此模样。祖宗在上,族律在上,若有那等想叫我谢氏衰亡之人,定然也是该清除出族的。”
    “你此话是何意?你一小小女郎,何时轮得到你议论族中事?”华苓这话,明显是在责备华德呢。谢昆墨发怒了,重重地一拍桌案。整个船舱都好像震了一震。虽然已经是近八十岁的老人,但这位老人家的身子骨好得很。
    “三十七,须知怒伤肝,你也老大不小了,好好养养气才是!”这两兄妹毕竟是自己的直系,表现也不差,谢昆堰看不得谢昆墨如此呵斥于他们。止住了谢昆墨,谢昆堰才又看定了华苓和二郎两兄妹,说道:“罢了。午后便能至金陵,如今叫你兄妹二人来此,是为令你二人绷紧皮肉,千万不能将此事再往外说去。后事自有族长处置,没有尔等越俎代庖之理。其中要害,尔等也是清楚明了,我便不再多言。可听清楚了?”
    两兄妹都早知道事情会变成这样,没有什么异议地连声应是。
    三十七叔公又厉声斥责了二郎和华苓几句,将他们若是有些许不守规矩的后果说得严重之极,甚至将早已离世的谢熙和也提出来骂了几句,只道他在任上时过于独裁,虽然也有些好的表现,但到最后,培养族长继承人上并不尽心,也不够未雨绸缪,叫族里很是手忙脚乱了一番,云云。
    三十七叔公词锋犀利,对谢熙和当年的做过的事也是清楚得很,一条条一桩桩刺儿挑出来,二郎被训得是唯唯诺诺地抬不起头,面色通红。
    华苓听得是在心里不住地冷笑,爹爹做得还不够好?那要如何才够好,像华德这样,将阖族人置于危险之中?按她所想,华德做出了这样的事,现在就该将他换下来,问他的罪责才是!果然人心都是偏的。
    谢昆墨滔滔不绝地斥责了一番,见二郎和华苓都是垂首听训,恭恭敬敬的,才有些满意,背着手,带着两名美婢回自己的船舱去了。
    谢昆堰沉着脸,若不是在小辈跟前不好下同辈堂弟的面子,此时也正是多事之秋,族里应以团睦为主的话,他是早就拍案而起,将这个堂弟痛骂一番。三十七呵斥的委实有些过了。虽然谢熙和在任时,总还有些做得不够好的地方,他也骂过这侄儿不少回,但总体看,谢熙和在家族许多代的族长中间,已经算得极为出色。
    等三十七回去了,他才缓了缓面色,朝二郎和华苓道:“罢了,你等回去罢。”两兄妹行了礼告退。
    两兄妹一对比,这年轻得还未及笄的女郎竟尤为淡定,依然面带笑容,温柔和婉,动作合宜,就好似才从宴上归来。
    这一份大家风范当真是世家女郎身上最应有的,叫人无端心折。便是遍历风霜,见多识广的老人家也不得不心生几分赞叹,而后也是有些不放心,特意留了留这侄孙女儿,缓容朝她道:“你三十七叔公教训于你等,也是好意,听着便是了。”
    华苓微笑着回道:“三十二叔公放心罢,侄孙女儿也知三十七叔公脾气,都是为我们好呢,是半句闲话都不敢顶撞的。”
    这话说得温柔和软,温驯乖巧,当真是一点脾气都没有。
    但越是如此,谢昆堰心下就越是有些不放心。这天底下越是有本事的人,向来也就越是有主见、有脾气。
    这侄孙女儿可不像没有气性的人,这般温驯,不要是打了别的主意才好。
    谢昆堰命贴身仆役取来了一个半尺方圆的檀木盒子,亲手打开来,里面是一支老山参,根须俱全。这等老山参保元吊命效用极佳,有价无市,这一支山参,市价便能去到三四千两银。
    老人家将这盒子递给了华苓,缓容朝她说道:“此物便赐予你罢,善加保藏,数代人都能用上。叔公也知你为人儿女的,听见别人说父亲不好,怎会心存欣喜。但这天底下,并无小辈与长辈争执之理。若是争了,便是你原本有理,也多半要变成无理。到底事实真相如何,也不是一二句口舌争执能盖棺定论的,人人都有眼目,总有水落石出、真相分明的一日。你只淡定看他便是了。”
    华苓倒是有些诧异,老人家这是在尝试安抚她的情绪。她也真没想到,老人家会考虑到这一点,不是不感激的。但当然,这不会让她改变任何决定。
    这等老山参,确实是可遇而不可求的好东西,便是当年爹爹在的时候,家里也没有多少,华苓自然不会拒绝,接过山参,郑重地行了大礼,微笑道:“多谢三十二叔公。三十二叔公是为家族好,为侄孙女儿好呢,侄孙女儿晓得的,不敢辜负叔公所愿。”
    “如此甚好,你回去罢。”老人家看她面色平和,料想这孩子大致是天性温和的,才有此淡然表现,也就不再多说了。
    华苓回到自己的舱室中,将山参递给金瓶收起来。
    这是能给只剩一口气的人吊命的宝贝,比金银细软之物要贵重许多。金瓶细细收在了箱子里,回头笑着与华苓算道:“娘子,算算日子,到昨日,金陵城四处的白麻布就该撤下了。婢子打量着外头的光景儿,金陵也并无甚大事,十分平静呢。阴太皇太后扶持新帝登位视政,朝事也是顺利的。”撤下代表孝期的白麻,说明先道庆帝钱昭的时代完全过去,接下来,就是小皇帝钱威的朝代了。
    “东北战事也是顺利的,等卫五郎君凯旋归来,我们娘子也出了孝,正好是该婚娶的时候了。娘子顶上还有三位娘子,年岁也都相似,届时出嫁的时日也相近。我们谢家连着出嫁几位美娇娘,这等风光盛况可是少见,一定会叫人们念上好些年。”
    华苓并没有将太皇太后的事仔细与金瓶说过。这种事少一个人知道,就多一个人安全。金瓶如此美好的展望,倒是让一直绷紧了神经的华苓也生出了几分欢喜来,不由点头道:“想想也觉得,那样的光景儿可真是美好。——你说我们征新罗的军队,现在是不是已经大功告成?前些日子里得到的消息,是说我们的兵马已经靠近了熊津。算起来,新罗还没有半个江南道广阔呢,我们从江陵下金陵也不过耗费两日,要从鸭绿水到新罗最南边,顶多也就要十来日罢?”
    关于战事的讨论,在华苓身边也就只有一个金瓶还能说上几句,到底是曾经被严格全方位地训练过,对大丹周边的诸多小国,金瓶也是有所了解的。她想了想,说道:“娘子说得应当不错。我们大丹的军队人强马壮,要攻入新罗都城,十来二十日也就够了。新罗地域偏狭,人口也少,弼公大人、辅公大人拢共派出四万多兵马,怕是手拉着手将新罗犁上一圈也无二话,定然攻无不克的。”
    金瓶的描述很是轻松,让华苓微微有些浮躁不安的心略微安定了下来。
    是啊,新罗就算是再硬气,相比起大丹,它也不过是颗小石头罢了,大丹国力强盛,兵强马壮,没有打不下的道理。
    ——
    当日半下午,一行人乘坐的楼船便到达了金陵江边,在江边最大的码头停靠下来。丞公华德朝事繁忙,自然不会亲来码头迎接长辈,倒是丞公太太车氏带人来迎,将两位叔公、华苓和二郎一并接入了丞公府。
    一行人略略洗去风尘,便到了晚食的时候,车氏命人来请,说是丞公已经回府来了。
    华苓跟着两位叔公坐定,就见两名仆人恭恭敬敬地引着谢华德进来了,后面跟着大郎,不由一愣。大哥不是一直被软禁在城西他们自己家的偏宅中么,什么时候被请到丞公府来了?
    兄妹几个都是看了看对方,也没有说话,依序见了礼,在厅堂里分辈份坐下。华苓看大郎,气色倒是还好,行为举止也都正常得很,想来这些日子除了信息不畅、不能出外以外,华德并没有对他多加为难。
    谢华德大刀阔斧地坐下了,先是往二郎和华苓这两人看了一眼,细细盯了华苓片刻。他的眼神带笑,但让华苓觉得有些毛骨悚然。
    他又朝大郎看了看,才笑道:“德长居金陵以后,是许久不见两位长老了。如今得见长老慈和面目,心中也甚慰。——定是德有做得不是之处,才惊动了三十二叔公、三十七叔公不远千里下金陵来罢。——也不知,是所为何事?”
    “华邵在此是为何?我是听说,你将华邵软禁在府中,可真有其事?”三十二叔公沉声问。
    谢华德朗笑了几声,摇头道:“三十二叔公定是听偏了,德冤枉得很。华邵是我们谢氏大房家主,身份贵重,我如何会软禁于他。华邵天资不错,便是在人才济济的族里,也是百里挑一的优秀子弟了,名声甚高。我是打算将他培养成我的继任。这些日子,华邵是随在我身边进习罢了。——华邵你来说说,事情可是如此?说是我要对华邵不利?这话诛心得很,是要在我谢族子弟之间挑拨离间啊。”
    华德既然如此说,所有人的视线便都看向了大郎。
    大郎四平八稳地坐着,含笑道:“正是如此。这些日子手头上事情忙碌,我竟是忘了往家里传些个口信儿,叫家中妻儿弟妹都担心了。并无甚大事的。”
    这话也是说得安稳平和,并无异状。
    华苓轻轻挑了挑眉。这也真是有意思,有时候,事实如何真的不重要,重要的是话如何说。
    “便是如此。华德是我亲孙,他的为人我最是知晓的,怎会对族人不利?阖族人命他为族长,自是要领着我族越发繁荣昌盛的。”三十七叔公乐了,高声说道:“华邵小子,虽然你有个当过丞公的爹,这可也不代表你就能作下代丞公。你爹当时所作所为,可是有许多不当之处。既然跟在华德身边学,你就好好学,仔细学才是。力争上游。”
    大郎重重点头道:“三十七叔公教训得是,邵必不敢轻忽了事的。”
    车氏笑呵呵地让两位长辈坐了上座,呈上了好茶水,笑着说道:“前日里得了消息,说是两位长老要下金陵来,夫君与妾身都是欢喜得很。忙忙叫人预备起来了,就怕怠慢了长辈客人。两位长辈、几位族弟、族妹,若是招待上有甚不周到的,只管说来。”
    “嗯,我瞧着都甚好。华德是个能耐的。”谢昆墨倒是很满意,看华德与车氏这一对孙儿孙媳顺眼得很,很捧场地又说道。华德是他直系亲孙,在他膝边长大,原本是次孙,谁能想到今日能有如此造化。
    既然当事人华邵都如此说了,原本为兴师问罪来的谢昆堰也不会再大肆问责,毕竟,到头来还是一族人,年轻孩子们之间能够将矛盾自行处置完,叫族里保持安定,那是再好不过的事。
    两方都是着意配合着说话,你来我往的,华苓冷眼看着,这些姓谢的郎君们倒是和谐得很了,渐渐也算得宾主尽欢。不多时,便有厨下仆婢来问,已是晚食时分,可要立即将宴席送上来。
    “瞧我这口开了就停不下来,怠慢长老们与几位族弟妹了,大家伙儿,这便移步偏厅罢,家里是早三日就备下了接风洗尘宴,什么都是上好的。”
    华德两夫妻将客人们都请到偏厅去,大家都是笑容满面的,看着越发和谐了。
    华苓微微蹙眉,看了大郎几眼,当哥的却并不曾多看她几眼。
    车氏领着两个嫡女、两个庶女将华苓让到了女客桌,一家母女就陪着华苓一个女客用宴。
    延乐坐在华苓旁边,亲昵地拉着华苓的手笑道:“离上回相见又是好几月,侄女很是想几位小姑姑呢。苓姑这回既然来了金陵,不若便在我们家住上一阵子才回去罢?家里什么都是有的,金陵又有这样多的好玩物事,日日各家都有宴会,必不委屈了小姑姑的。”
    “那就先多谢你了,延乐侄女。不过我这回来金陵是跟着叔公和二哥来的,自然是长辈说了算。”华苓笑了笑,轻轻抽回手。她还记得上回延乐是如何糟践七娘的茶园来恶心她们姐妹的,现在怎么也不认为,她和延乐的关系就能好到手拉着手了。
    延乐也不在乎华苓如何对她,面上还是笑得甜甜的,说话儿亲热得很。与华苓提了上两月她们去青波河踏春,说到金陵今岁很是流行蹴鞠,便是女郎们,也多有在河边平坦处进行蹴鞠赛的,非常热闹有趣。又说今岁金陵最流行苏绸,还有来自西域大秦国的头面首饰。
    大秦国的首饰非常精美,与大丹的风格很是不同,大丹的工匠纵然仿造,也造不出那等味道、那等水准。如今一支来自大秦国的金簪在金陵价值千金,便是如此,还是有价无市,不是像他们这样的人家,女郎就是望穿秋水,也得不到一件来自大秦的首饰,云云。
    华苓含笑听着,偶尔应一声,也不如何搭话。相比女孩子之间这些不起眼的小心思,她更在乎大郎和谢华德到底达成了什么协议,为什么大郎会这样表现。
    太太车氏到男客那一边去招呼了一阵,才重新在女客这边坐下了,笑着招呼华苓道:“苓娘自在些,像在自己家中便是,我们原本便是族人,不必客气的。有甚要的便开口。”
    “劳累堂嫂了。”华苓笑着回了一句,往周围看了看。这座宴客的庭院,是当年她们家太太牟氏所居住的致远堂。当然,这里早已粉刷一新,摆设也全都改过了。方才进来时,她看见中庭里原本的海棠盆栽全都撤了,换上了不开花的滴水观音等赏叶植物。她接着道:“堂嫂是过虑了,我还真不觉得不自在呢,往前随爹爹在这座府邸里居住了好些年,如今还处处都觉得有些熟悉。”
    车氏当即笑:“如此甚好。如此甚好。”她握着华苓的手,细细将她打量了一番,赞叹道:“瞧苓娘这容貌、这气度,可真是百里挑一、千里挑一。嫂嫂还记得当年老丞公还在世的时候,最是宠爱苓娘的,还为妹妹选了卫家五郎这样一位良婿。嫂嫂听闻得,卫家五郎在东北战事里表现十分出色,可是已经连攻下了好几座城呢。待得班师回朝的时候,定然便是大将军了。苓娘是有造化的。”
    华苓笑了笑说道:“嫂嫂是过誉了。爹爹对我们兄弟姐妹都公正得很,我们兄弟姐妹是该有的都有,不该有的也都不会有。爹爹在管教上是从来不容情的,做错了事,还要挨廷杖。嫂嫂不晓得,我小时候就挨过廷杖呢,疼得很,也丢人极了。”
    席上几个女孩子都笑了起来,延乐的妹妹延羲吃惊道:“堂伯当真是拿廷杖打苓姑么?这样大的处罚,苓姑当时定是做了很坏的事呢。”
    车氏笑着轻斥了一声:“延羲住口。那有这样对客人说话的?”
    “女儿错了。”延羲笑嘻嘻地不说话了,与自己姐姐交换了个眼神,还是一脸的笑。这是真的拿华苓说的事在当笑话看呢。
    华苓笑笑,也没有再解释的意思,慢慢用了些酒菜。
    车氏坐在上首,细细打量了一阵。在席上的五个都是谢族的世家女郎,但她也不得不承认,任凭谁人走进这偏厅来,第一个看的,可能都是谢华苓。
    这个女郎也不过比她的长女大一岁罢了,又是个小妾生的。若是算实际的月份,比延乐还大不到半年。但这女郎身上就是有种与别不同的气质,着一身素素淡淡的湖绿襦裙,浑身不见什么贵重头面,眉目清朗,叫人看一眼便要高看一眼,实心说来,也许比她的女儿还要像嫡女些。
    车氏心里不由隐隐有些不妥帖。若是承认了这一点,岂不是说她的女儿比不上老丞公家的?这才是庶女儿,还有那个嫡生的谢菁娘……
    车氏再次握住了华苓的手,笑道:“嫂嫂这般打量着,就觉得苓娘真是可心得很,不知有多讨人爱。嫂嫂倚老卖老说一句,嫂嫂看你就和自己家女儿差不多。苓娘不若便就着在我们家住一阵子罢,也好叫我们家延乐、延羲、延龄、延秀这几个调皮鬼儿学一学你这大家闺秀的气度。”
    延羲听得噘嘴,只是不敢说话罢了。
    延乐也是亲亲热热地说道:“苓姑便在我们家住上一阵子罢,好不好?反正近日总是阴雨连绵,出行很是不便呢。”
    华苓微微有些奇怪,这回见,这一家子倒是热情得有些不像了。大郎确实是被谢华德软禁了一个月的,他们家和华德家,应该算是关系对立了,才合理吧?大郎到底在搞什么鬼呢?
    华苓的疑问一直持续到了这场洗尘宴完毕之后。
    晚宴之后,华德请两位叔公和大郎、二郎到静室里谈了一番话,不问可知,他肯定要向两位叔公解释太皇太后阴氏的问题。也不知华德是如何解释的,总之在这之后,两位叔公都颇为满意。大郎也不知在做什么打算,华苓一直没有找到机会和大郎好好谈一谈。她的心里不由暗暗有些发急,这一回也叫华德遮掩过去了的话,两位叔公回到族里,自然不会再提这些,等于族里是完全被他蒙蔽了啊。
    再往后便已近三更时分,大郎便向主人家告辞了,又请三十二叔公与他一同起行,往城西的偏宅回去。
    华苓便也走到大郎身边。不论如何,这一趟请出三十二叔公来,还是有些用的,至少华德放人了。
    看见华苓准备跟着大郎回去了,车氏看了丈夫一眼,连忙走上两步,拉住了华苓的手,笑道:“苓娘,苓娘,不是与嫂嫂说好了,这回来,就在我们家住上一阵子再回去?”
    谢华德笑道:“有这回事?如此也是甚好,我们家地方大,苓娘便尽管住下便是。”
    华苓抽回手,暗道谁愿意在谢华德家里呆着?现在他们家和谢华德家,实际上可不是什么好关系啊。她笑道:“多谢堂兄与嫂嫂盛情相邀,妹妹感谢不尽。不过,家里还有许多事儿……还请兄嫂勿要叫妹妹为难了。”
    大郎这回的面色并不很好看。他往华苓看了几眼,忽然说道:“既然兄嫂想邀,苓娘便住上几日罢。过几日大哥再来接你。”
    “——大哥?”华苓几乎失声,回头盯着大郎看。
    大郎的眼神颇为复杂,但并没有后悔的意思。华苓分辨出了,他说的是真话。
    大郎轻轻拍了拍华苓的头,温声重复道:“苓娘便在兄嫂这处住几日罢。你往前不是最爱那清凉湖风光?这回旧地重游,便好好赏上几日罢。过几日,大哥便来接你。”
    三十二叔公昆堰看大郎也都是这意思,原本看华苓不愿意,准备开的口也就不开了。
    华苓慢慢吸了一口气,轻轻点头道:“既然如此,堂兄堂嫂,妹妹便要叨扰了。”
    ——
    “菁姨,戈想娘了,也想苓姨。”赵戈鼓着脸颊子,举着毛笔,在宣纸上写大字。习练了将近一年,这孩子如今写大字已经略有些规范了,至少笔划规整,有了让人评判字体结构的基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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