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露殿是皇帝处理公务的地方,兼顾书房寝殿的功用。后宫之人,哪怕是皇后也是不可能随便跑到这里来见皇帝的。

    长孙皇后恪守懿德,即使在后宫都不愿与皇帝多说政事,又岂会随意踏入甘露殿。皇后的御冕停在林苑之中,长孙皇后身穿朝服,静立在一株桂花树下,脸似芙蓉娇艳,桂花飘香,为美人添色。

    “这林苑不常来,没想到桂花开的这般好。”

    “朕一会儿就叫人采些回去送到立正殿去给你做胭脂。”李二郎一脸温柔的走到树下,探手折下一枝桂花,作势要递给长孙皇后。可皇后刚欲伸手去接,李二郎手腕轻转,花枝清绕,枝上的桂花花瓣轻轻拂过长孙皇后的脸颊。

    逗得长孙皇后娇羞妩媚的白了李二郎一眼,一把夺过花枝,嗔怪的说道:“陛下怎得如此轻佻?”

    李二郎哈哈一笑:“树下遇美人,情难自矜矣。”

    皇后斜眼偷瞧四下只有婢女内侍在,不由近一步,娇嗔的用花枝轻拍了夫君一下。“今天一直见陛下板着脸,此刻却是开怀了不少。”

    李二郎仰起头看着满树桂花:“跟老程和无忌畅聊了一下午,也没有政事来烦恼,确实开怀了许多。”

    “哦?无忌兄长也来了。原来是在闲谈吗,妾还以为是在审讯那个孩子。”长孙皇后状似无意的随口说着,微微曲身为皇帝整理着衣摆。

    “皇后是如何知道的?”

    长孙皇后听出皇帝的语气并无变化,看来心情却是变好了,轻笑着回道:“卫国公李夫人午后入宫来探望我,她从谯国公府祭拜了平阳,与妾谈起了些旧事,也说到了那个孩子……”

    “李夫人……红拂,朕险些忘了。第一个上书为那李洛云求情的不就是她吗。李靖不在京中,她倒是没了管束!”李二郎眉头微皱即平,语气却是透出些不悦。

    长孙皇后却是悠悠的说道:“陛下觉得李夫人多事吗?可在妾看来,无忌兄长,卢国公,谯国公他们插手此事才是真的多事。李夫人却是出自本心,也……名正言顺。”

    “哦?她如何名正言顺了?难不成就因为姓李,李洛云还真成李靖的子侄了?哼,皇后可知朕方才一直在聊的就是李洛云父族之事。”

    “李洛云是霸下营李统领之子。此事李夫人也与妾提到了。不过她也是今晨才知此事,妾所说的名正言顺,却不是因为他姓李。而是因为他母亲……姓杨!”

    李二郎意外的看向皇后,原以为李洛云的身世已经明了,难道还有什么他不知道的事情?脑筋一转,肃然问道:“哪个杨?”

    “杨妃那个杨。前朝楚国公那个那个杨。”

    “这是红拂说的?”

    长孙皇后轻轻点头,言简意赅的将红拂所言之事告诉了陛下。随后说道:“妾本以为陛下会因为药酒之事为难那孩子。但如今看来,不说那孩子该称杨妃一声姨娘,和对臣妾与丽质的救助。单论他父母旧事,我皇家欠他家许多……”

    “朕何时说过要为难他了?”李二郎心虚的避开皇后的眼神。

    长孙皇后眼波流转柔柔的看着自己夫君,抿唇浅笑说道:“妾的话说完了,就不耽误陛下处理政事了。对了……”长孙皇后招手唤过远处的婢女。婢女双手托着一把佩剑躬身走了过来,将剑托在皇帝身前。

    长孙皇后轻拂剑鞘上的飞羽金纹,柔声说道:“此剑是先帝御赐,妾一时好奇,要来看看。确实华丽异常,适合女子佩戴,然而……妾却觉得不是那么适合平阳。难怪三娘会将其赠与李家族人以酬其功。”

    “御赐之物,三娘竟也敢随便转赠他人。难怪三娘下葬时怎么都找不到这把剑。”嘴上虽是责怪之言,李二郎的神情却带着怀念的柔情。

    “若是谯国公同意,陛下还是将剑还给那孩子吧。”长孙皇后说完,曲身行礼道:“妾回去了。”

    李二郎手持佩剑目送妻子坐上步辇缓缓离去。低头看着佩剑,随手在腰间比了比,撇嘴说道:“确实更适合女子佩戴。”转身向回走去,眼神看向甘露殿时又自语道:“也挺适合那小子的……不肖乃父……”

    “你与你的父兄叔祖皆不同。”长孙无忌捋着颚下青须好整以暇的看着李洛云,眼中的锋芒似在警告李洛云,谎言在他这里行不通。“我当年见过霸下营也就是你父亲叔叔们。你的族人全都高大强壮。稍加训练就是百里挑一的猛士。可你不是。”长孙无忌抬手指指李洛云,嘴角上扬,语带笑意的说道:“你……太过文弱。”

    “哈哈哈,无忌此话没错!我刚知道这小子是霸下营后人时,我也不信!哪点像嘛!”程知节毫无形象的大声嘲笑道:“他这身板倒像是魏征那般书生的后人。”

    “咳,咳!”长孙无忌低头掩唇轻咳几声,示意程知节收敛一点,这殿上可是有起居官在记录的!“故而……咳,即使你自幼体弱多病,却依然被族人如此重视,本官猜测应当不仅仅是因为你父母的遗泽吧?”

    李洛云眨眨眼低声回答道:“祖父叔伯们对侄儿关心爱护,有何不对吗?”

    “呵,你知道本官指的不是这个。”

    “大人之意,我确实不太明白。至于大人所问湛露楼之事,我在长安县投案时,已经把事情交代清楚明白了。大人可以调卷宗查看,或是想让我现在再说一遍?”李洛云突然觉得有些饿了,坐了这么久,皇帝和两位大官都有酒水喝,可惜他没那个资格。

    “那要看你交代什么了。老实说本官对你驯养老虎之事十分怀疑,更不相信一头老虎可以轻易击败二十余人!”

    程知节讶然惊呼:“啥?!这小子还会驯虎?扯吧?”

    “程将军该当明白我方才话中之意。这小子父族如此英勇怎会有个这么文弱的孩子,还在其父故去后,依然尊为下一任族长的继承人。显然是因为他有些别的才能。”长孙无忌得意的笑笑,自从知道了李洛云家乡所在,他连夜派人调查了一些李家寨之事。“本官跟随陛下狩猎,见过的老虎也不是一头了,就是这皇家御苑中都养着几头。可是……”

    “怎么?这小子养的老虎是格外瘦,该是格外壮?”程知节好奇的插了句嘴,惹来长孙无忌的白眼,心想你既然什么都不知道,还跑来凑什么热闹。

    “本官也很好奇。是什么样的老虎能悄无声息的潜入长安。能伤而不死的打倒几十人。这就也罢了,昨夜还能偷入戒备森严的长安县大牢,为你击败了那三个想要加害你的游侠儿。”长孙无忌越说自己都觉得怪异,忍不住问出了心底最大的疑惑:“你养的真是老虎吗?”

    没等李洛云说话,程知节听的稀奇忍不住又插嘴道:“还有这么一回事?我光听说昨晚长安县有人想加害你没得逞,还以为是被官府发现阻止了。感情你还有个贴身护卫,你一有危险就跳出来?”

    “呃……”李洛云不知道该怎么解释,只能诚恳的说道:“我养的确实是老虎。”想了想又补充道:“可能比别的老虎聪明一些……”

    “难怪你有恃无恐。”程知节一直就觉得李洛云表现的十分淡然。李洛云入殿之后的一切小动作都没逃过他的眼睛。这小子被从大牢带到御前奏对,竟然没有表现出丝毫的恐惧担忧。“难不成在这太极宫里,本将军要打你板子,你那老虎也会跳出来咬我不成?哈哈哈。”

    长孙无忌闻言也跟着轻笑起来,可抬头之间注意到李洛云清澈宁静的眼神,淡然无波的表情,却突然敛了笑意……不可能的,这是皇宫!不可能的……

    程知节线条虽粗,可战场厮杀锻炼出来的武人感官却很敏锐。天黑了,这甘露殿里突然有点凉了。

    李洛云看着程知节笑完,眼神无波,什么也没说,微微垂下了头。甘露殿上再次陷入沉默安静之中。直到李二郎皇帝陛下带剑归来,走过李洛云身边时,皇帝陛下停住了脚步,俯视着跪在地上的李洛云,突然开口说道:“要是论起来,你岂不是还要称我一声姨父?”

    “啊?”(“啊?!”)(“啊?!”)

    三声惊呼几乎同时发出,程知节愕然看着皇帝:“陛下说的这又是哪一出?”

    李二郎不理会三人惊讶的模样,自顾走回去盘腿坐了,伸手拿起酒盏瞥了程知节一眼:“你什么都不知道就跑来为这小子求情?”

    程知节张口结舌,幸好有脸黑遮掩看不出他臊红的脸:“臣就以为是自家老亲兵的一个侄儿闯了祸,哪想到这小子是个坑啊!坑还这么深!”

    “哼!你个糊涂蛋,也不知真糊涂还是假糊涂。”李二郎随口训斥了一句,就唇饮酒将放在腿上的佩剑,扔在了案几上:“刚才皇后过来告诉朕,你母亲姓杨?”

    “是。”

    “杨玄感是你伯祖父?”

    “……好像是……”

    李二郎嗤笑一声说道:“怎么?这家亲戚还让你觉得丢人了?”

    李洛云垂首应道:“洛云岂敢如此想。只是母亲没有提起过杨玄感其人,只说过一些家宅里的旧事。”

    “都是那场清算侥幸逃过一劫的女子,杨妃也是一样,不大愿意提及曾经的杨家旧事。奥,你母亲提到过杨妃吗?她是你母亲的堂妹。”李二郎不知在盘算什么,语气平淡像是在和晚辈说着家长里短。

    “不曾提及……母亲笔记中除了双亲,提及最多的是平阳姨娘……呃,平阳公主殿下。”李洛云匆忙改口,微微抬头偷觑皇帝神色,心中虽然忐忑却也不无试探之意。

    果然李二郎似乎并不介意:“呵,你称呼平阳为姨娘吗?你的年纪,当年莫不是见过平阳?”

    李洛云颔首低眉:“是。只不过那时年幼,如今已经记不大清了。”

    “平阳啊……”李二郎斜倚在扶手上,左手搭在案几上,食指轻点火凰剑,眼神变幻,不知在盘算什么。“李洛云。你想让朕如何处置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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