隋大业十三年七月。娘子军攻克周至县,负隅顽抗的县令及县尉长官被斩首示众。娘子军本由各方义军和盗匪组成,军队人员龙蛇混杂,剪径杀人,作奸犯科之徒众多。

    李娘子竭力约束,虽然战阵之上勉强能做到令行禁止,然而像这种攻城之战,义军入城后,虽再三申明军纪,严禁私掠百姓。但收效甚微。

    周至县权利交替,秩序归于军队威慑的过程中,抢掠百姓之事,几乎遍及城镇乡野。毕竟七月农忙,百姓因为战乱抢收了庄稼,如今各家之中都存了许多粮食。而娘子军呢?除了各家义军的底子存货,建军的军资是李娘子变卖家产凑出来的……

    若是李娘子还在军中,这样的抢掠或许会收敛许多。可是偏偏李娘子抛下军队,进了李家寨一天都没出来。

    而就在这股抢掠的邪风越衍越烈之时,李振平带着李振升,振才,振安几个兄弟及百余愿意跟随少族长的李家子弟,悖逆祖训,跟随李娘子离了云山。

    就在云山外的九峰乡,李娘子还没决定好怎么安置闺蜜杨秀宁坚持让她带走的这一百多人时。李振平就让她见识了一番,为何只因李家寨百十子弟守在周至城头,就让娘子军攻城失利。

    李娘子正撞上一队刚刚从九峰乡抢掠了一大车粮食的义军部队。大车后面的路上,还趴着好几个哭泣哀嚎的百姓。李娘子柳眉倒竖正要呵斥阻止,李振平不待命令已经提着根哨棒冲了出去。李家兄弟紧随大哥脚步,根本没有犹豫,也呼啦啦冲了过去。

    李家兄弟自幼玩耍捕猎,配合默契,根本不用招呼,李振平李振安两个最能打的正面冲锋,李振升侧面突击,李振才迂回包抄断其退路。数百子弟分成四股各随其后。

    突袭来的何其突然,何其猛烈。这队五十余人的义军根本没想到在这里还会遇到攻击,不过因为李家寨众人都是百姓服饰,并无甲胄,带队的小队长只当是村民集结起来暴乱,虽然看着比自己人多一倍,却并未太过恐惧,叱喝着让队伍准备防守反击。

    然而,在李振平兄弟俩的哨棒面前,义军仓促组成的防御阵型,连纸糊的都算不上,哨棒所指,人仰马翻,李振平脚下步伐都不曾停顿一下。李振安却是爆烈,迎面正对上一个拿着木盾的。只见呼吸之间,李振安手肘微屈,脚掌踏地,一记长蛇出洞!只听“咚!”的一声巨响,对面连人带盾倒飞出去,空中还留下两口喷出的鲜血。

    摧枯拉朽。

    李家寨一百打五十,无人受伤,对面全倒。

    还没完……

    小队长在看到队伍崩溃时放出了响箭求援。并满脸狰狞的恐吓道:“我们统领会把你们的脑袋都砍下来!刀斧营会屠光你的家人!”

    李振平不为所动,面无表情的走到李娘子面前:“女帅的部下不大听话,振平代为教训了一下。一会儿还有一场,你看你是不是躲远点?”

    李娘子瞠目结舌的看着自己好姐妹的这个‘平常本分老实,偶尔目中无人’的夫君。这个‘目中无人’是不是有点太嚣张了点。他还让自己躲远点?当我是什么人?若真的是段荇磊带着刀斧营大部过来,他这区区一百余人,盔甲都没有一副,拿什么去挡长刀利斧?

    “你当这是孩童打闹吗?!你知不知道军队什么样!本帅若不出面调解,今日你打了打了段荇磊的部下,刀斧营就不会善罢甘休!”李娘子觉得跟杨秀宁见面时的满心欢喜全都没了,山里山外果然是两个世界。出了云山,自己就是一军统帅,有数不尽的事情要处理,有四面八方的敌人要面对。只是没想到秀宁雪中送炭般的赠金推人,刚下山就惹出了这么大麻烦。

    不管李娘子如何声嘶力竭,李振平都是板着脸面无表情的模样,全没有在山上看着妻子孩子时的温柔和煦。“一群乌合之众,跟小崽子打架又有什么区别。你躲远点,我帮你收拾了他们,以后他们也能更听话!这就跟山上的狼一样,既然杀不光它们,那就打到它们怕,打到它们记住哪里是我们的地盘!在我的地盘你就必须得收起獠牙和利爪!”

    “说的对!”豪爽的声音从林间小道上响起,李振平与李娘子循声望去,一行人正沿着山道阔步行来。为首的中年大汉龙行虎步,麻衣草鞋,两手空空,虚握成拳,双臂摆动间飒飒生风。“我李家寨打仗怕过谁来!”

    “二叔!?”

    “二叔。”“父亲!”“二伯。”李家子弟齐齐向李广雄行礼。李广雄身后跟着的数十人也拥了上来,相互打着招呼。与李振平带的都是年轻一辈不同,这一帮人都是些中年汉子,听说话都是李振平带出来的人叔伯父辈。

    李广雄走到李振平身边,故作生气的重重哼了一声:“大哥不放心你们这帮臭小子。”

    李振平兄弟几个惭愧的垂下了脑袋。李广雄也不多啰嗦,对李娘子说道:“李家人善战,但不能嗜杀。秀宁丫头从嫁入我李家只求了这么一件事,我李家也不是不通人情。你是秀宁丫头好友,又能阻止军队攻打我李家寨,也算与我们有恩。现在兵荒马乱,我们出山护你周全,但攻伐之事能免则免。”说完扭头瞥着李振平,恨铁不成钢的骂道:“听到没有振平!都当爹的人了,还是只会冲动做事!祖训是死的,人是活的!就不知道转转脑子!”

    李振平尴尬的挠挠头,不敢接话。若不是他强行下了山,他那个倔强的老爹会改口才怪了。

    李娘子从李家寨出来,也听说了几分李家寨那个奇怪的祖训。不过眼下不是计较这个的时候。“李二爷,随军之事好说。我数万兵马,还不需要李家族人冲锋陷阵。可是刚刚……”

    “刚刚打就打了!一会儿若是有敢来报仇的,就接着打!”

    “李二爷!?你这是添乱!”

    “李娘子。你能从无到有,聚集起数万大军,还连战连胜,确实了不起。我听秀宁丫头说你领军不犯百姓,不滥杀无辜,是实实在在的义军。只不过如今看来,军纪虽有,军法却不甚严。你手下这帮骄兵悍将,侥幸赢了几场仗就开始肆意轻狂,不知道姓什么了。你得告诉他们规矩!”李广雄说着扬手指向云山方向,神情狠厉的说道:“山里的狼不敢到云山来捕食,为什么?因为它们来一次我们打一次,我们用血告诉它们,云山是我们的地盘!我们用血让这帮畜牲记住云山的规矩!”

    李广雄霸气外露的说完,目视李振平,示意他指挥行动。李振平点点头,举起双手“啪啪”的拍了几下巴掌。李家族人立刻停止了交谈看了过来。李振平提高嗓门说道:“族里的兵器不能带出山来,大家手里连把刀都没有。趁着这个机会,大家都把家伙事儿备齐了!”

    “李振平你要干什么?!”李娘子也是胆略无双之人,可今天遇到的这帮同姓之人简直就是群疯子!在山上时一个个老实巴交的,怎么下了山跟变了个人似的。

    “李娘子……以后该称主帅了。主帅,你且随后慢行。我先把这些违反军纪的人执行了军法,若是还有不服气的,你再来说和。”李振平说完,不理李娘子气急的模样,挥手向前,大声喝道:“山路分行!遇敌莫问!凡挥刀相向者皆打!出发!”

    李家寨的人一窝蜂似得跟在李振平身后出发了。先前被打倒的那些刀斧营兵士首当其冲被迫为李家众人补充兵器了。当然这区区五十几把粗质铁刀和竹矛,木盾根本无法满足李家人的需要。所以李振平没有在原地等待敌人前来,而是沿路行进。

    行进之中,队伍渐分两队,即而分成四队,随后越分越多,人员分散开来,向道路两旁扩散。待到遭遇第一波百余人的刀斧营兵士时,留在道路中的李振平身后仅剩不到二十人。

    正面冲锋,侧面突袭,截断退路,包围歼灭。

    套路还是那个套路,简单,直接,有效。

    李家人又多了一百多件兵器,还得了十几件皮甲。可是依然不够……

    于是,套路继续……

    等到李振平带着全副武装的李家族人出现在周至城外,与刀斧营的大部队正面对峙时,刀斧营已经被打倒抢掠了五百多人。而面对着段荇磊带出来的一千刀斧。

    李家寨没有人理会段荇磊的阵前叫嚣。这让被其他义军围观指点嘲笑的刀斧营更加羞怒。而彼时,李家寨阵营中,李广雄凑到李振平身旁,悄声说道:“此战若能完胜……你爹让我带出来了一面军旗……能不能把旗竖起来,就看你们的了。”

    李振平眼神一亮,不再啰嗦,大踏步走到阵前,面对所有族人,高举手中长槊,放声大喊:“李家寨成军之期,就在今日!兄弟们!踏破敌阵!扬我军旗!冲锋!”

    “踏阵!!!”

    只有李家子弟能明白的阵前激励,瞬间让所有人如入疯魔,高举着手中兵刃,向着刀斧营急冲过去。

    李娘子一路随来原本看李家寨人打仗很有策略,没想到此时以寡敌众竟然就这么毫无章法的冲锋了?不由暗骂一声:“秀宁妹妹啊,你这是给我找来一群什么疯子啊……”

    而围观的其他义军,一片惊愕而后哧笑的不屑声中,唯有一人从听到李振平的话后就脸色苍白。那就是当初被逐出李家寨,之前又带兵包围李家寨的李从文。身为李家子弟,他太明白那句话中的含义了。

    那是传承自祖先的荣耀,是流传于血脉中的渴望!李家血脉凋零至今,代代相传者,唯‘军旗之下,有我无敌!’

    祖训如同云山,辟护着李家人子孙繁衍。然而祖训亦如云山,镇压着李家人血脉中嗜血搏杀之气。李从文当初不就是不甘一辈子做个农民,所以屡次在族中煽动族人出山,屡教不改,才被族长一怒之下逐出云山,族谱除名。

    虽然如今闯出了些名头,可李家人深藏血脉中的实力,他比谁都清楚。所以周至城墙上有李家人,他让别人去碰个头破血流。李家寨被他围了,没等他说几句嚣张话,李振平就从被大军围攻的周至城杀回来了。半句废话都没有就擒着他大摇大摆的回了李家寨……

    如今李家寨的人终于要违逆祖训,在山外举起军旗了……李从文当初的目的达到了。可惜军旗之下却没有他的位置了。

    李振平几兄弟当先摧锋破阵,把刀斧营撕开了个口子,李家族人紧随其后,如一柄利斧像是要把刀斧营从中劈开。可双方人数差距太大,刀斧营两翼包抄,很快就把霸下营包围了。

    正当李娘子咬牙切齿的准备打马上前组织这场混战时。只听战场中央穿出一阵如雷般的欢呼!一面大旗挂在丈八长矛上昂扬高举!

    “霸下旗?!”李从文惊呼出声,引得身边亲卫纷纷转头向他看来。李从文眼中哪里还看的到其他,两眼直直的瞪着那面旗帜,眼珠子变得和旗上的那头狰狞霸下一样红!“负誓而行,不动如山!”李从文站到了马背上,向刀斧营阵中眺望,看清了李家人的阵势“圆阵?磨盘?打得真稳啊!段荇磊这次不死也得脱层皮啊!”

    “刀斧营输了……”这个念头在围观众人的心中出现时,所有人都被吓了一跳。事后回想也说清战局到底是何时开始逆转的。总之,人们眼看着刀斧营一个个被撂倒却不死,眼看着一千多人倒下了三分之一,被受伤者拖住了三分之一,剩下的三分之一无奈的在外面看着……

    然后段荇磊妄图打破李家人的龟壳,结果一个照面被方擒了……然后就打不下去了……

    事后,李娘子轻骑上前,叫停战斗。就在周至城外面向全军,重申军规,严明军法。刀斧营私自劫掠百姓,全营上下皆打三十军棍。霸下营整编,扩为五百人,专督全军军纪!

    此事被城中百姓亲眼看见,数千人被同时杖责的场面被口口相传之下,娘子军的名声大振,所到之处颇受地方百姓豪强的拥护。全军号令逐渐统一之后,李娘子的军事才能进一步发挥,数次击败隋朝清剿部队,牢牢占据了关中一片地盘,做好了接应唐王李渊的准备。

    而后,李渊起兵反隋。李世民率军与李娘子在渭河北岸会师,剑锋直指长安!

    在攻破长安城后,李世民就见识到了娘子军的军法队——霸下营的威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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