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沐坐在门前无聊的逗弄着同样无聊的小幽。这一来长安,洛云刚玩了一天就病倒了,他一向没什么心思的父亲竟然也心事重重的撇下他自己出去了。叹息一声,将手中的肋条骨丢给小幽,也不理小幽那一脸嫌弃的模样,爬起身拍拍屁股在院子里转悠起来。瞅瞅立在道观高处的日晷,已经快申时一刻了,父亲怎么还不回来?

    这道观之中修行的道士去了多数,香火不旺的日子,这间四进院子的道观显得十分荒凉。留守的两个小道童早上被小幽吓得不轻,虽然得了孙道长嘱咐没有瞎嚷嚷,但除了送药以外都是躲得远远地不敢靠近。程沐就算想找个伴儿聊天都找不到。突然,趴在太阳底下懒洋洋的犯着瞌睡的小幽一下子站了起来,两步窜进了房中。程沐一愣,随即也快步走进房间。

    洛云睡醒后见屋中没人,就自己撑着胳膊坐了起来。躺了一天,此时一动筋骨伸展使他忍不住呻吟出声。却被耳朵灵敏的小幽立刻听到了,洛云刚坐直身子,小幽就窜了过来,围着洛云转了个圈,乖巧的用强壮的身躯顶住了洛云后背。洛云上半身吃力,干脆就靠在了小幽身上,伸手宠溺的揉了揉小幽的大脑袋。

    程沐跟进房中,见洛云起身,脸色红润且精神了许多,心中欢喜:“云哥儿可觉得好些了?”

    洛云对程沐微笑着点点头:“孙道长的药很管用,睡了一觉感觉好多了。沐哥儿帮我找身衣服吧,身上被汗浸透了,难受死了。”

    程沐答应一声,翻出他们带来的包袱。梅姨挂心洛云,给他准备了好几身衣服。程沐拣出一身内衣递给洛云,看见那件熊皮大氅也带来了,干脆拿了出来。看着洛云穿好衣服,就将大氅给他披上,生怕他再着凉。

    洛云穿上衣服在榻上坐下,掏出青玉葫芦喝了一口,感觉着清凉的酒液入腹,身上的燥热消退,不禁舒服的轻舒一气,扭头看看门外问道:“现在什么时辰了?武叔呢?”

    “刚过了申时一刻,我爹他……中午时见你睡下了说有事出门去了,到现在也没回来。”

    洛云想起武叔昨天那副神思不属的样子问道:“武叔没说干什么去?”

    程沐黯然的摇了摇头。洛云叹息一声,看来只有等武叔回来再问问了。摸摸肚子,觉得有些饥饿,刚想叫沐儿给他找点吃的,脑中突然灵光一闪,觉得此时正是一个绝佳的机会。武叔不在,时间尚早,和沐儿去那些胡姬酒肆、青楼楚馆吃顿饭见识一番不是正好。

    想想自己这一病,长安之行必定要提早结束,若不趁此机会,那真是时不我待,后悔莫及了。洛云心中越想越心动,顾不得身上还有些酸乏,兴冲冲的对沐儿说:“沐哥儿,你去备车,我们出去吃点东西。”

    程沐一听赶忙摇头:“啊?你病还没好,现在出去?让我爹知道不打死我,不行不行,你要是饿了想吃什么,大不了我去给你买回来就是。”

    洛云却是绝不愿意放弃这个好时机,坚持的说:“哎呀,我烧都退了,还能有什么事。嘿嘿,你忘了我曾经跟你说过要买长安第一名妓当丫鬟的事了?趁着武叔不在,我们找家酒肆好好长长见识!”

    程沐头都快摇成拨浪鼓了,让洛云带病出门就够严重了,再陪着去看什么名妓?不说他爹,他娘也得打死他。真要陪着去了,他还要不要活了。

    无论怎么威逼利诱,程沐就是摇头不许,洛云气恼:“你若不去,我自己去!小幽听我的,你还能把我关起来不成!”

    程沐哑然,瞅了瞅瞪着大眼望着他的小幽,无奈的耸拉下脑袋:“唉,我非得被你害死不可。说好了,去看看就得,早去早回,回来不能告诉我爹!”

    洛云大喜,跳起来拥抱了程沐哈哈大笑着说:“你放心,我都说了趁着你爹不在才去,怎么会告诉武叔呢。回来就跟武叔说咱们去吃长安的小吃去了,没问题的。”

    程沐套好马车,洛云在熊皮大氅内又多穿了一件长袍,带上银钱,当然还有甩不下的小幽出门去也。临走前还特意跟小道童交代了一声,以防武叔回来找不见人着急。

    出了坊门就遇到一个问题,这青楼到底在哪?面对程沐的笑谑,洛云赌气的哼了一声说:“先去东市。”马车驶上大街,洛云靠在车厢上不禁烦恼起来。目前知道的只有昨日逛街时瞥见的几家胡人酒肆,真的跑去看胡姬跳舞?大唐的美女还没见到几个呢,外国人?再等等吧。现在最想见见妖娆多姿的大唐美人。不过这青楼到底在哪呢?

    长安大街宽阔,马车沿着街边不急不缓的行走。街道中央间或奔过一行鲜衣怒马的豪门权贵,嬉笑怒骂好不肆意。洛云遥望着这些大唐新贵们,猜想着他们其中是否就有谁是自己听说过的英雄的子孙。

    淡笑一声觉得自己无聊,英雄之子往往难继雄威,更糟的是不仅不是英雄还成为令人讨厌的纨绔子弟。随即又想起自己此行的目的,觉得跟着他们说不定就能找到自己想要的。可惜大唐尚马,无论平民百姓还是官家贵人不分男女出门能骑马绝不坐车,坐轿子那更是没有的事儿。那些权贵一个个骑得都是好马,长街宽广也不逾撞到人,速度飞快,哪里是洛云这匹驽马能够追的上的。

    到得东市门前,洛云程沐先不要进去,驾着马车贴着东市城墙走。果然行不多远,又遇到一批纵马驰骋的权贵子弟,似乎这个时间出来玩乐的贵人特别多。其实想想也是,长安有宵禁,除了上元节或者皇帝格外开恩,否则到了差不多下午六点的时候,闭门鼓一敲。坊门全部关闭,长安大街上但有行人,巡夜卫士抓到是可以直接格杀的。所以在没有夜生活的情况下,宵禁前的一个多时辰就是长安人抓紧时间疯狂玩乐的时候。

    正想着这些有的没的,突然洛云看到了一个里坊的大门上写着‘平康’二字。突然一丝模糊的记忆出现在脑海,口中念叨着‘平康坊’总觉得在哪见过。似乎是在哪个话本里读到过,具体记不清了,眼下也顾不得许多,招呼沐儿径往平康坊而去。

    骑马倚斜桥,满楼红袖招。真不知古龙大师是否也来过唐朝,也来过这妓家云集的平康坊,也站在这沿街而立的两排青楼中间,也见识到了那或倚门而立或攀栏而望的彩衣妓家们,否则在后世的法律环境之下怎么能够写出如此贴切写实的词句。只是这长街之上少了一位能够引得所有姑娘共同红袖招人的那位楚香客。虽然,衣锦话里,扑粉熏香的贵胄公子很多,可惜没人能达到楚留香的绝世风采。

    至于洛云,他连车帘子都放下了,一个劲儿的催促沐儿快走。可怜程沐一个老实巴交的山里孩子,被洛云骗到这众香国中早就看傻了,由着拉车的驽马自己踢踏着往前走。

    好在程沐虽然眉目俊秀,但他衣着朴素,马车更是没有豪华的影子,倒也没有那招客的姑娘冲他抛媚眼。而洛云呢,一路上盼着来长见识,可没想到还是被吓到了,长安美女们的热情实在是太吓人了,以至于洛云都不敢掀开帘子好好瞧瞧。听着外面喧闹的嘤咛笑语声,空气中弥漫着腻人的香粉喂,洛云苦笑。实在是缺乏心理准备,没想到长安城市规划的这么好,东市内做相同买卖的都聚集在一块也就罢了,这青楼竟然也是如此集中。第一次来的人有哪个不被这满街的门楼和热情的姑娘吓一跳的。

    “云哥儿……咱,咱们去哪儿啊……”程沐说话都带着颤音儿,洛云掀开帘子一角向外瞅了瞅脸上的苦笑更浓了:这平康坊大概多半都是青楼楚馆,走能往哪儿走?可是要是停下……那到底是停哪儿好呢?

    遇到和吃饭时同样的问题,选择太多,就不知道该如何选择了。这时,洛云突然看到一家名叫湛露楼的门前立着一块红漆牌子,上写:湛露红衣剑无双。

    洛云正在琢磨这七个字什么意思,就见一个策马而来的贵公子看到这牌子突然一拉缰绳,骏马希律律的停了下来,那贵公子指着牌子对同伴说:“今个儿还真是出来对了,红衣姑娘竟肯上台了。下马,咱就在这儿歇了。”

    洛云闻言心想这红衣莫非就是位花魁娘子?那所谓剑无双一定就是指她的剑舞天下无双了。见多了云山上叔叔兄长们舞刀弄棒,还真未见过剑器舞。不管如何,能见识一下新鲜东西总是值得的。想到这洛云招呼了沐儿一声:“沐哥儿,咱不走了。就在那家湛露楼吃完饭再回去。”

    “啊?真要在这里吃啊?云哥儿,要不,咱还是回去吧。去上次吃的那家也行啊,那家菜做得不错。”程沐停了马车呐呐难语,偏那双眼睛还忍不住左顾右盼,到好像是被洛云要求着离开,心中十分勉强。

    洛云瞧着程沐的样子心中偷乐,都是十七八岁情窦初开的年龄,有哪个不对异性之事好奇的。程沐在山里的时候虽然总是老实木讷的样子,可是一到这大唐胭脂地,若不被这醉人的脂粉迷了双眼,那洛云简直要怀疑程沐是不是男人了。“再跑回东市,天都要黑了。咱们就在这儿坐坐,随便吃点。刚听那过去的人说这里表演剑器舞,你不是一向好武吗?不见识一番这号称‘无双’的剑舞岂不是太可惜了。”

    “奥,那……那咱就在这儿吃点?”虽然嘴上还在向确认着,可是程沐手底下已经自觉的拽着缰绳往湛露楼拐了。洛云干脆也不答话,嘿嘿笑了一声,一甩帘子躲回车里,要想安心吃喝,小幽总得提前安抚好了才是。

    这湛露楼和周围其他的青楼略有些不同,门前迎客的不全是花枝招展的艳女,门口还立着一些点头哈腰的男侍。若是来了客人,这些人就立刻迎上去牵马执蹬,客人自然由随后跟上来的侍女领进楼去,他们就领着马匹去拴马。

    看这工作性质倒是跟后世大酒店替客人泊车的小弟一般。且洛云还注意到这里的侍女虽然着装也算艳丽,但举止都十分得体,见了客人也没有献媚的贴上身去。都是恭敬的一旁领路,若是有色急的客人急不可耐的揽过腰去,却也不推据,低声笑语显得温婉得体。

    洛云的马车在店门前停了半天,早就引起了那些‘停马小弟’的注意。只是街道宽阔,马车靠近路中间,谁也不知道它到底是要往那边去,自然不好冒然迎上去。虽然洛云这破马车貌不惊人,车前驾马的程沐也是衣着寒酸,不过这些训练有素的仆从倒是没有狗眼看人低。虽然来玩的大部分是权贵子弟,但他们这一行最照顾生意的其实还是另外一群人:商人。

    大唐的豪商不说多如牛毛,在这长安城的温柔乡里,你随便进一家楼子都能在客人里找出几个腰缠万贯甚至数十万、数百万的主儿。尤其是那些胡商,有哪个不富。有唐一朝工商业十分发达,可惜那得十年后,或者几年后?总之不会是贞观初年!用一个词来形容就是‘百业待兴’的时期。

    唐初中原刚刚平定,边境周围却依然是战乱不断,再加上自然灾害的荼毒以至于这一时期的政治方针十分明确:兴农!若不是粮食不够,雄才大略的李世民何至于突厥方平就急急忙忙的改革军制,裁军开府兵。让士兵去务农自给自足。

    所以这段时期虽然说不上太严重的抑商,但也绝对不会鼓励就是了。自古商人贱业,吕不韦那等一掷千金后来甚至左右秦国国政的风云人物,在还是商人的时候都还要被妓院的老鸨戏弄而不敢反抗。到了开放的大唐,商人的地位虽不至于此,但你若说高……那就真不高。

    洛云脑子里转过这么多念头,才算是明白那一脸献媚殷勤的给程沐牵马,但眼神中却丝毫不掩藏鄙视的神情,在洛云下车到进入楼中这短短的路上一直紧跟在脚后眼巴巴的望着他,而当他跨入店门由迎上来的侍女领走后,那男仆何以脸色一变愤愤然的转身走了,口中还一直骂骂咧咧的什么:吝啬鬼!奸商!铁公鸡的……

    在角落的位置上席地坐下后洛云才恍然的对着程沐说:“三叔的店刚开,我不过就去住了一晚。难道我瞅着这么像个奸商吗?”

    程沐哑然,倒是屈膝跪坐在旁边的红衣侍女听了忍不住抿嘴一笑,俏眼在洛云身上扫了一眼,巧笑嫣然的应道:“公子倒不像个商家,奴家瞧着像是位学富五车的才子。”

    “哈,可惜本公子既不是商人也不是才子,就是个来吃喝看歌舞的普通人,小娘子可不要表错情了。”

    红衣侍女故作羞恼的嗔了一声,跪立而起,倾着身子给洛云和程沐布置了酒杯碗筷,拿起身旁的直颈圆肚儿壶在洛云眼前示意了一下:“不是商客也不是才子的俊公子,可还是要喝酒的吗?”

    此生还没有过跟女子调笑的经历,洛云虽然对这女孩儿浓妆艳抹的脸不敢恭维,倒是对和小妮子谈笑乐在其中,觉得很有意思,笑呵呵的点了点头忍不住卖弄了一把:“湛湛露斯,匪阳不晞;厌厌夜饮,不醉无归。来了你们湛露楼又岂能不喝酒,不过若是客人做不到‘不醉无归’那可就是你们招待不周了。”

    “公子还说不是才子,奴刚刚只问了一句,公子就开始转着弯儿教训奴家了。”小妮子委屈的嘟着嘴,恰恰把沾着胭脂的樱桃红唇撅了起来,让人看了忍不住想要在那鲜艳欲滴上啃一口。见洛云没有反应,还嫌不够的小妮子借倾身倒酒的时机,两臂环举,露出半臂敞开下秀气的锁骨以及……那垂在两乳上方好像快要挂不住掉下去的红色罗裙。

    洛云心呼要命,连忙低眉耷眼正襟危坐作正人君子状。偷眼一瞄旁边的沐儿,得,眼睛都快掉沟里了。轻咳一声再瞧——嗯,已经完全掉沟里了。抬眼瞧了瞧,这女子根本说不上胖,可这身材还真是够丰满。算了,送到眼前的风景不看白不看,来青楼总不成真的就光吃饭吧。不过占点视觉便宜也就行了,再让这女子得意起来,他和沐儿吃不吃得消不说,回去可就不好交代了。

    低下头专注的喝酒,嗯——这味道比起元祖的酒——算了,元祖的标准太高,没有可比性。仔细瞧了瞧莲花盏中的酒色……不是白酒,杂质较多,可能就是传说中的绿蚁酒,反正不太合胃口。

    洛云就唇浅尝一口,就摇摇头放在了托盘上。那侍女一双媚眼就没从洛云身上移开过,都说媚眼如丝,她正像那盘丝洞的蜘蛛精一样努力的用眼睛一圈圈的把洛云缠进去,裹起来。瞧见洛云摇头,小妮子好像紧张的颤了颤,身子却是趁机往洛云靠近了少许“公子,可是这绿蚁不合口味?我们这里还有醇酒、地黄、蜜酒,就是高昌的葡萄酿,我们这里也是有的。”

    当世时高昌还没被大唐灭国,高昌葡萄酒连着葡萄都是刚刚传入中原。本土自酿的葡萄酒还不多,就算有,因为葡萄质量的差异比起高昌的葡萄酒也是差了很多。葡萄酒以及棉花、棉布应该都属于高昌的供品吧,虽然民间商贸带来一些,但价格都贵的离谱。小妮子特意说了葡萄酒也不知是讨好洛云真的想给他喝,还是在刻意强调他们这家店有多了不起。

    洛云虽说很想尝尝这个葡萄酒什么味儿,可他囊中羞涩,虽然有头老虎傍身不怕跑不了,但吃霸王餐传出去名声不好听不是,更何况他现在住在孙道长观中,再连累孙道长清名就不好了。“不必,素来喝惯了自家酿的果酒,喝别的酒都不太习惯。小娘子还是给我们上些吃食吧,我们都有些饿了。”

    小妮子白抛了半天媚眼得不到回应,心中正有些不乐意,闻言应了一声,起身退了下去。洛云就听身旁沐儿重重的吐了口气,刚要调笑沐儿两句,就听场间一声鼓响,原本嘈杂的酒楼顿时为之一静。抬头看去,只见场间高台两侧不知何时已经或站或坐的出现一排鼓乐。场间安静下来后,钟鼓声再次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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