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在上面刻画什么?
    仔细看,才看出是稚嫩的笔划,好像是用石头片划开的痕迹。
    两个笔迹不一样。
    上面一个字,青。
    下面一个字,诡。
    青字,娟秀神俊。
    诡字,很丑,圆润乖张,像是初学者的字。
    周太公怔愣,跌坐在了地上,看着大石头久久无神。
    他想起奚玄告知大萨满藏身此地时,那口吻的讥诮。
    原来是其故乡。
    也算是命运使然,又让她恼怒厌憎。
    不过周太公恍然明白这件事,却更在意“青”这个笔迹,这个青字,有点眼熟。
    如果“诡”是年幼满山跑的小奚玄,那“青”是谁?
    “啊,原来如此....天命啊。”
    “这世间,也许真有天命。”
    “是你啊,阿青妹妹。”
    周太公顿悟了,半跪在大石头前,悟性通,窥见了人间命数,也看见了远方晨光后擢升的骄阳。
    阳光在大石头上,落在他身上,也攀爬到了那脏污不堪罪恶盈天的大萨满。
    一时之间,天光尽落金,仿佛神佛俯世。
    他,悟了吧。
    ——————
    太子言洄终究赶回王都。
    所有人都在观望他是否登基,还是未来帝后两人要因为先帝留下的“监国权”而大动干戈。
    但周燕纾坐在那,没有起来相迎的意思,也从始至终不喜欢他这个人,素来没有除奚玄之外跟他有任何往来的兴趣。
    此时,越见冷淡。
    她让先帝身边的大太监呈递上两个物件。
    一封诏书,一封密信。
    “前者,是陛下真正的传召旨意,外面留的是我拟造的,后者能平衡人心,稳住那些见不得我的人,让他们好等你回来,免得说我趁你不在夺权。”
    “后面,是让你看了之后做选择。”
    言洄打开密信,瞳孔地震,猛然抬头。
    周燕纾:“明白了?一开始,奚公就没有污蔑你母妃一族,你们家是真的要造反,都招兵买马准备围城弑君了,陛下他知道,还拿到了真正的密信,但他就是没把密信拿出来发作,而是故意把这件事交托给奚公去办,事发紧急,为了避免帝国危难,奚公也已经知道昔日旧交生了叛意,于是拟造密信去处决郑家,密信的确是伪造的,但别的都是真的,参与灭杀的也有我家,以及别家,军部动乱,怎么可能毫无痕迹?密信只是一个能迅速出手的由头,要让奚公背负如此罪责,随时拿捏奚氏——因为如果将来处置奚氏,必须要有铁证。”
    “陛下,是故意让奚公自己制作灭掉奚氏的铁证,如果奚公不照做,他就拿出真正的密信处理掉郑家,再以知情不报将奚公列为同谋。”
    “这是他的魔,已不具备帝王之德。”
    “言洄,你真觉得你配这个位置吗?”
    言洄合上密信,努力回忆着那位老者教导自己的面容,也想起对方身死那天,公子奚玄跟老夫人后来看自己的眼神。
    一个冷漠,一个无奈。
    哦,原来如此。
    言洄把密信乖正放回去,没去看诏书,他知道那人不会让自己上位。
    既然有心让非帝王血脉的奚玄登基,后面,如何不会选同有言氏跟周氏血脉,同时握有王权跟北地,还有奚玄支持的周燕纾?
    自己自始至终都只是一颗棋子。
    “我知道你跟她都给给过我选择的权力,官道上,若我不回去,结局就大不一样?”
    “是。”周燕纾说,“你上去,更稳,我也少麻烦,不必顶着逆天压力同时面对国内跟边疆压力。”
    言洄:“那你我也做一盟约吧,在她的天局之后。”
    他扣住腰上长剑。
    大太监紧张起来,原来,他一直都是周燕纾的人。
    言洄没有太在意,只拔剑,但周燕纾巍然不动,仿佛看穿了他。
    “我去边疆,平战乱,我不是岱钦.朝戈的对手,但不代表我拿不下其他羟族狗贼。”
    “我生来自带的屈辱,我会自己洗净,也不负奚公跟公子这些年对我的扶持跟教导。”
    “而你,周燕纾,你最好如她期待的、看重的、信任的那般搞定整个桁朝内局。”
    “天下一统,既是盟约之目的。”
    “再见。”
    他转身出去,却摸着胸口衣服上还沾染的灼烧灰烬。
    几日奔波,未曾洗浴,一声的恶臭跟血迹。
    他在想,在拢城的时候韩柏有心喊我入边疆,那会谁能想到今日?
    大抵她也没想。
    而不管是拢城,还是后来的县城决杀贪狼,她都未曾在自己跟周燕纾的安危上做太多不必要的提醒,也许某些时候,他们也是引贪狼来的诱饵。
    有风险,但不能完全规避,否则局就不真了。
    做天下局,所有人都值得牺牲。
    包括他们,包括她自己。
    ————————
    三年后,羟族大败,边疆大军直入羟族腹地,灭杀大贵族跟王族部落。
    尽杀。
    羟族牧人跟部落残民不做屠杀,并入桁朝,大一统,改制融合民生,生意外贸打开,支持通亲融合两族.....
    第四年。
    边疆已稳,太子言洄得周女帝密令。
    归。
    他不想归,但王令不可违。
    带兵过往城外通思亭,他停下了,有点恍惚看着那座亭子。
    卸甲而上。
    见到了大太监,后者留下了东西给他。
    玉玺跟圣诏。
    “陛下前年称帝,四海升平,今年传位,这是她留下的话。”
    言洄脸色很难看,他不想接,他从来都没想过要那个位置。
    他知道那个位置有多可怕。
    “她就不怕我在上面变了人心,未来做出可鄙之事?”
    大太监低眉顺眼。
    “边疆大胜,大功德在身,若是这都能变,就是王朝天命,怪不得任何人。”
    “至于她的去处,她已成全自己这一生的信念跟责任以及野心,登顶握天下,下山入红尘,也没什么可后悔的。”
    “殿下,轮到您励精图治了。”
    言洄有些静默,看着密信上简单的一行字。
    ——天下安,青鬼散,则山河无恙,家国百信安康。
    他知道....他没法拒绝。
    因为山河必须无恙,家国必须安康。
    不能再有滇边之难。
    ——————
    登基后,言洄没有舍大太监,也不在乎对方是女帝留下的心腹。
    大太监蕙质兰心,一副什么也不知道的样子。
    直到有一天黄昏,一身玄袍的帝王赤足站在池边,窥见他的脚趾甲竟有残损。
    “陛下。”
    “吓人吗?”
    言洄回神,低头看着足下伤残,木然道:“战场上受的伤,很是意外,没死。”
    大太监苦笑,“医师不入流,竟留疤如此。”
    “特意留着的....”
    言洄不太在乎,身体孤立在月下,突说:“其实两年前,孤带军杀入羟族领地,那时都知道是一场恶战,却是见到一个眼熟的小将,你可知?”
    大太监:“奴怎能知?“
    言洄:“孤认得这人的样貌,曾经在一个县令身边见过,依稀是其护卫,长得不错,英俊又悍勇,站在那白面书生般的县令身边尤为显眼,当时,孤跟还是太子妃的先帝都对此人十分不喜。”
    大太监迷糊中冷汗直流,“陛下您的意思是?”
    言洄:“没什么意思。”
    “他冲进王帐之中,拼死都要杀那羟王,要一命换一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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