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霭立刻会意道:“……没关系,这样的发圈我还有很多,哥哥拿去用就好。”
    池旸听到了,又仿佛没听到。
    他垂眸出神地看了会儿束缚在腕骨之上,将肤色衬托得越发白皙的细圈,才若无其事地抬起头,招呼池霭道:“吃水果吧,我早上特地去精品超市买来的。”
    池霭听话拾起爱心牙签,将一颗车厘子送入口中。
    紫红的汁水很快为她的唇瓣染上颜色,仿佛一片新雪中盛开的灼灼玫瑰。
    池旸的目光从发圈来到她的嘴唇,抽出一张纸巾递了过去。
    “擦擦吧。”
    他用眼神示意着那里,贴心之处叫池霭以为彼此之间回到了往昔。
    于是一些封冻的冰霜,在发圈的误会事件和递纸巾的关切中稍稍得到溶解。
    池霭擦拭着唇角,对池旸说起后母向华熙电话里的通知。
    “哥哥会和我一起回去过年吗?”
    她的语气透着几分保留,生怕池旸会因为同自己的争吵做出拒绝的决定。
    “当然,每一年都是这么过的,今年也不会有改变。”
    池旸想也不想的回答令池霭忐忑的心感到好受些许,但很快她的情绪又为着另一样事情而再度吊起,“向阿姨说,希望我今年能够亲自邀请方知悟来家里一起吃团圆饭——”
    她说了一半,不知该如何继续下去。
    这件事应该跟池旸商量吗?
    他的反应会是如何?
    ……说好了各自拥有各自的生活,怎么还是像个小女孩一样事事与兄长说明?
    池旸沉静的面色在听到方知悟的名字时发沉一瞬,他借着侧头整理领口的动作避开了池霭的观察,待重新恢复平常,他才正回面孔轻描淡写道:“哦,这种事情,你想开口就开口吧,不过连长辈邀请那小子每年都没有来过,我想就算你亲自拜托也是一样的结果。”
    池霭却道:“其实我觉得他没有来的必要,我不想过年吃个饭也变成一场献媚讨好。”
    听见这个答案,池旸有些惊讶。
    毕竟他已经做好了尊重池霭想法的让步,也没再强求池霭事事听从自己。
    池旸不由说道:“你是真心话吗?方知悟来吃个饭也没什么的,你不用为了我……要是那个女人要求你做的事情你不去做,到时候她打电话去方家得知真相,肯定会闹个不停。”
    “没关系,我只是不想向阿姨事事都那么顺心。”
    池旸自池霭进入家门起就波澜起伏的心情,在这一刻忽然变得平静。
    得知妹妹仍然站在自己这一边,他如同连绵阴雨天的生活终于有了放晴的征兆。
    他微微勾起唇角:“哥哥尊重你的意愿,你决定就好。”
    商量回家吃团圆饭的事情搞一段落,两个人达成了一致的决定,池旸的身影也从沙发的最左边,移到了距离池霭更近些的最右边。
    他双手交握安静了片刻,在逐渐冰释的气氛里,犹豫着提出一直牵绊在心上不曾放低的请求:“霭霭,你身上有带着从东仓镇找回来的吊坠吗?能不能拿出来给我看看?”
    池霭点了点头。
    她挂怀的事情,池旸一定也会挂怀,彼此共同生活十多年,早就深有默契。
    为着能够让池旸看一眼,她在出发前把旧照片和装有合影的吊坠一起放进了包里。
    她将两样都拿了出来,珍重地放进池旸掌心,自己又陪伴在一旁,默默注视着在目光触碰到两样物件的刹那,静止的眼睫开始泛起细微颤抖的池旸。
    池旸看了很久。
    他的反应远比池霭拿到时更加剧烈。有隐约的泪光在瞳孔扩张的漆黑眼底如涟漪般散开——自母亲去世后,池霭再也没有见过这样柔软怯弱的池旸。
    指尖绷成一条直线探出,在即将触摸到相片里的母亲面庞之际,又如梦惊醒般收回。
    “哥哥。”
    池霭唤了他一声,伸手过去握住池旸的指尖。
    她引导着池旸抚摸过母亲彼时年轻的面容,又停在了簇拥在母亲身边的两个孩子身上。
    “这是你和我,我们是妈妈的孩子,永远的至亲。”
    池霭的手心被热意浸染得无比温暖,她覆盖在池旸微凉的手背之上,仿佛冬日的晨光。
    而她的话不仅仅是一场陈述,一次对于骨肉亲缘的宣告。
    也让池旸的眼中乍现了释然的微光。
    长时间的端详过后,他在两样物件中选择了吊坠,将它合捧到手间,轻声征询池霭意见道:“这个可以给我吗?母亲、父亲,你还有我,我想留下一件我们一家人的东西。”
    “哥哥,我之所以会去东仓镇,不只是为了一份工作,也是想要寻找到一些有关母亲、有关我们一家人的回忆带给你——这本就是属于你的,不用跟我这么客气。”
    池霭收拢手指,与池旸交握在一起。
    她无声的举动填满了自她走后池旸心上随之出现的缺口,而池旸也得以有勇气对她说出这些天以来辗转在脑海间的念头和迟来的一句抱歉:“霭霭,这段时间,我反思了很多。”
    “或许是因为我们从小相依为命,所以我根本无法想象没有你该怎样生活。”
    “就算理智告诉我,你说得对,可许多时候,我还是会觉得自己很孤独,很不可控。”
    “父亲已经和向华熙组成了新的家庭,生养了新的孩子,他能够割舍我们……我总是在想,我没有母亲,也没有了父亲,要是再失去你,就真的什么都没有了。”
    “对不起,霭霭,对不起,是我的自私一直叫你透不过来气。”
    “如今看到母亲的照片我才明白,家人的关系从来不会被其他的关系占据剥离——不管你以后会成为谁的妻子,谁的母亲,我们永远都是一家人,我们的心永远都会靠在一起。”
    池旸没有坦白的是,池霭的东仓镇之行,也是他与命运做下的赌注。
    如果池霭安然无恙地回来,他愿意松开手,让她今后的生命变得无拘而自由。
    如果池霭遭遇了母亲那样的不幸,他也做好了一同从这个世界离去的准备。
    池旸真情流露的言语同样打动了想要求得和解的池霭。
    她同池旸静静对视良久,唇畔终于绽放出如同过去一般信赖依赖的笑容。
    她倾身过去,主动而用尽全力地拥抱了池旸,在他耳畔低声宣誓道:“你永远都是我的哥哥,我生命中最重要的人,谁也无法替代你的存在。”
    第83章
    兄妹之间和解过后, 池旸也懂得了私人空间对于池霭的重要性。
    为此,他没有要求池霭再搬回来,只是隔三差五会做些饭菜带点水果去看望池霭。
    和睦的亲缘关系, 使得池霭放下了压在心上的重石, 生活也随之回归平静有序。
    和兄长重修旧好的喜悦,盖过了在方家半山庄园经历的烦恼。
    重新振作的池霭认为自己拥有了余力去妥善处理同祁言礼、方知悟之间的关系纠葛,然而这两个人却像是相互打好了招呼一样,倏忽变得忙碌起来, 没有再无孔不入地渗透她的日常。
    日子就这样来到了在卓际公司的最后一天。
    还有两小时就要彻底结束工作, 池霭趁着空暇, 将桌上的私人物品一一放进空纸箱。
    她计划着下班后回家放下东西就到附近的超市买点食材,去池旸那里一起吃个火锅。
    一向尽职尽责的劳模难得开起小差,那头突如其来的事情偏偏打断了她的遐思。
    “小池,你有空吗?”
    坐在她工位前面的林希诺带着仓促的神色转过身来。
    池霭问道:“有空的,怎么了,希诺姐?”
    匆匆发完微信消息,林希诺将手机揣回西装口袋, 一边将椅子归拢到桌子下方,一边语速略快地对她说道:“锦扬那边的方案临时出了点状况, 甲方让我过去拍摄现场看看, 我这有份公司内部的文件本来要交到总经理办公室, 这会儿来不及了, 你能不能帮忙送上去?”
    跑个腿的功夫,不过是小事一桩。
    池霭也不再是初入职场, 看到顶头上司会感觉紧张的菜鸟。
    她点头答应下来, 看见林希诺又转过身去忙碌一阵,随即将一份文件连同一个牛皮纸的档案袋先后放到她桌上, 口中忙不迭道着抱歉:“真是不好意思,这个我也赶不上做了,小池,麻烦你把这份文件整理一下放进档案袋里再送上去哦。”
    拜托完池霭,她就风风火火地离开了。
    池霭坐回工位,看了看文件的封面,奇怪的是,上面只有空白一片。
    不像公司往常的文件,都会在外皮上写清楚关联的内容标题。
    池霭将档案袋上的绕绳解开,又竖起文件规整了一下其中的纸张。
    文件的底部与桌面相撞,发出轻微的声响。
    见夹杂在文件中的附件纸张不再凌乱地斜出,她这才打算将其封入档案袋中。
    只是手指刚松开夹紧的文件,一张附件就从中滑了出来。
    池霭连忙用手扶住。
    附件的小半截内容却已然出现在她的视野之中。
    右下角的公司决策人那栏,一个熟悉的大名赫然印在其上。
    祁言礼。
    池霭没有反应过来,捏着附件愣怔一瞬。
    林希诺说这是公司的内部文件,她却清楚地看到祁言礼的名字前面有决策人三个字。
    卓际的老板不是卓子琛吗?
    怎么会是祁言礼?
    秉承职业操守,池霭没有偷看文件的详细内容。
    尽管脑中萦绕着无数不解,她仍旧装作什么事情都不曾发生,将文件仔仔细细封入档案袋,再乘坐电梯上楼,将它亲自交到了卓子琛的行政助理手里。
    接下来的一个多小时,池霭坐在工位上试图将这件事情理清。
    从工作的第一天见到卓子琛和祁言礼在办公室谈话,到后续发生的一系列事情,不是有卓子琛开后门,就是有林希诺暗自帮忙。池霭本以为这不过因为祁家是卓际的大客户,而祁言礼又曾经是林希诺的老板才会这样,毕竟公司的其他人对待自己的态度也很是寻常。
    看到那个签名,她才发觉自己从头到尾想错了。
    如果祁言礼是卓际的老板,不想引起她的注意,只需要安插一两个人在她身边就可以,根本没必要叮嘱全公司的所有人都对她施行特殊关照。
    可祁言礼的目的是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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