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声调一如既往没有太大的起伏。
    但扳回一局的祁言礼在分出一缕视线与她对视时,则捕捉到了其中的警告意味。
    祁言礼熟练地把姿态放到最低:“霭霭,你的朋友就是我的朋友。我看你吃得高兴,心里也很高兴……所以回礼的这顿饭我就想着自己来请,也能够好好为小雨安排一下。”
    哪怕季雨时对待感情再迟钝,也瞧出了两人之间涌动的、似有若无的暧昧氛围。
    他虽然发觉池霭面对祁言礼的讨好并不热情,但心里还是涌现出酸酸涨涨的情绪。
    就像他在统考的故事写作那页里写到的那样:双腿残疾的诗人,对着种植在高塔之上的洁白玫瑰日夜吟诵,他将爱意汇成数不清的诗篇,厚厚一叠堆满整间狭窄的房屋。
    可是写花了眼睛,颂干了喉咙,玫瑰依然被攀折,成为了新婚皇室衣襟上的装饰。
    池霭独立而清醒,坚韧强大的灵魂合该奔向更广阔的天空。
    怎么也不可能会浪费多余的目光,洒向自己这个在她生命中经过的微不足道角色。
    季雨时越想越萎靡不振。
    达成目的的祁言礼则满意地弯起了狭长的眼睛。
    这种未经世事的小男孩就是好对付,只要列出现实条件,他们就会惨兮兮地知难而退。
    不像方知悟……
    触及自己这位挚友的名字,祁言礼陷在阴霾里的眉眼情不自禁陷入沉郁。
    不像方知悟。
    只要被一个契机点醒,就会无所不用其极地卷土重来。
    即将抵达火车站,他放慢驾驶的速度,将宝马靠边停下。
    池霭又在这个时候说道:“言礼,你把车停到地下停车场,在那里等我一会儿。”
    “走吧,小雨,我陪你进去。”
    第66章
    池霭要送季雨时进去倒并非临时起意。
    一路上, 她听着两个男人之间的对话和交锋,又偶尔透过后视镜观察着季雨时的表情。
    其实,用轿车送季雨时过来, 沿途遇上几个红灯, 上火车的时间也会有些赶,更何况滨市火车站的客流量巨大,在进入安检之前都需要排会儿队。
    季雨时却并没有透出对于有可能赶不上火车的焦虑,他因祁言礼似有若无的打压而沉浸在自卑的情绪里, 内心的所思所想在池霭眼中一览无余。
    池霭遮掩起探究的思绪, 陪同季雨时走到安检的长队最后。
    季雨时克制着恋恋不舍同她告别:“送到这里就好了, 池霭姐你快回去吧。”
    池霭并没有离开。
    她随季雨时一起站在队伍后面,看着前方进度缓慢的安检人群,又重复起之前电话里问过的问题:“小雨,你是今天晚上七点二十的火车吗?”
    饶是已经撒过一回谎。
    但要当着池霭的面再说一遍,季雨时却突然卡了壳。
    他轻声说了句“是啊”,下意识侧过头避开池霭望向自己眼睛的视线。
    身处人来人往的火车站大厅,池霭没咄咄逼人地追问。
    她沉默注视着季雨时的侧脸一言不发, 如有实质的目光终于引得季雨时举白旗投降。
    少年沮丧地松下绷紧的肩线,在她面前如同做坏事被发现的小狗那般耷拉着耳朵, 垂头丧气地吐露道:“好吧, 对不起, 车票的日期其实是明天早上七点二十的……我的钱不多了, 就想着在火车站的椅子上睡一晚算了。”
    听见季雨时的话,池霭的脑子里迅速过了遍这几天彼此的相处过程。
    除了那顿季雨时坚持要出的饭钱, 其他的任意开销, 就连那辆她拦下送季雨时回家的出租车,也因为她来过几次, 对于路程比较熟悉,知道餐饮一条街到滨市传媒附近的路程没有超过出租车的起步价,而提前帮季雨时付好了钱。
    这样算下来,迫使季雨时变得如此拮据的罪魁祸首,估计只有那顿饭了。
    池霭有些头疼。
    由于不清楚季雨时出门究竟带了多少钱,她在点菜时已经尽量少插手,而选择听从季雨时的安排,好方便对方随时估算口袋里余下的资金情况。
    想不到季雨时还是不明白自己的百般暗示,没有量力而行。
    事已至此,池霭只能想些适当的补救办法。
    她乌沉的眼珠在眼眶稍稍转动,主意当即生成,遂拉住他的手臂,淡声道:“走吧。”
    季雨时一愣:“要去哪里?”
    池霭道:“我家。”
    季雨时顿时大脑一片空白。
    见这个抛开学业其他地方都显得稚嫩笨拙的少年,似乎没有领会自己的言下之意。在心中无奈叹出一口气之后,池霭尽职尽责地为他解释起来:“我家虽然只有一个房间,但是沙发比较宽敞,挤挤应该也能睡得下一个人,肯定比火车站要舒服许多。”
    “以及,我家附近的交通也挺便利,出了小区向右直走不到一公里,就能看见地铁站的踪影,花四块钱坐六号线,大概半个小时左右可以直达滨市火车站。”
    “所以你是愿意跟我回家去,还是觉得我在火车站附近给你开个酒店房间更合理?”
    季雨时很想再坚持一下自己睡在火车站椅子上的想法。
    可触及池霭平静但莫名充满威慑力的神色,他下意识将到嘴边的话语默默咽了下去。
    “……那就谢谢池霭姐了。”
    他垂着修长的颈项,毫无反抗之力地跟在池霭的身后。
    ……
    没有按照预期赶紧送走季雨时,反倒瞧见高挑显眼的少年仿佛小尾巴似地随同池霭折返回来,祁言礼不知道眼下的自己应该表现出怎样的心情。
    但不管心情如何,反映到面上,他只能、也仅能让池霭感受到自己的大度。
    于是祁言礼又一次面带微笑地开启后备箱,让季雨时把自己的行礼放进去,待到季雨时上车,继续用邻家大哥哥般的语调问道:“是火车临时取消了吗?还是记错班次了?”
    池霭不忘替季雨时保留颜面,只说火车票是季雨时的母亲买的,她看差日期买成了明天的,现在改签也不太方便,打电话沟通过后他母亲还是决定让季雨时再明天回去。
    此事无关池霭,祁言礼也懒得深究其内里的错漏之处。
    他颔首表示了解,又客气道:“小雨,那我现在送你到附近酒店开个房间?”
    池霭言简意赅:“直接回我家就行,他要在我家暂住一晚。”
    祁言礼听惯了她的吩咐,口舌先比思绪抢先一步说出:“好。”
    待反应过来,他的神色已然控制不住地陷入阴霾。
    池霭,竟然要,带季雨时回自己的家里。
    几个关键词拼凑而成的不连环语句脑海旋转一圈,随即萌发的酸涩感使得祁言礼绷紧了线条柔和的下颌线,他甚至神经质地反问着自己:季雨时算什么东西?比方知悟还不如。
    可池霭就在旁边坐着。
    她看过来的目光是那么的充满信赖。
    她分明可以不说实话的。
    等三人吃完饭,催促自己驱车离开,再把季雨时带回家,就可以做到神不知鬼不觉。
    可她偏偏说了实话。
    对、对,就是说了实话,才证明没什么的……
    祁言礼无声呼出口气,试图从各个细节中找出池霭在乎自身、清白坦荡的证据。
    勉强将要破碎的优雅假面填补完全后,他用力咬住舌尖,在剧烈的刺痛中启动宝马。
    ……
    祁言礼尽职尽责、全无怨言地将两人送回了池霭的住处。
    就在他思考着应该用什么样的面貌,目送心上人和疑似情敌的人进入楼道时,为了省钱一天都没怎么吃过东西的季雨时,腹腔中猝不及防发出代表饥饿的咕噜声。
    这响亮又尴尬的声音一声结束后,又络绎不绝地再次出现。
    尽管季雨时因着这些声音尴尬到了呼吸发麻的地步,却又不得不承认,它们的存在,微妙而及时地缓解了车厢气氛的滞涩和压抑。
    好在池霭和祁言礼都是在大场面中磨砺过的人。
    他们彼此对视一眼旋即转开,池霭若无其事拉开手提包,从钱夹中取出一张鲜红的百元大钞递了过去,善解人意地说道:“我下班没来得及吃饭,现在也有点饿了,小区附近有家煲仔饭还挺好吃的,多买几份还能打八折,不知能不能麻烦小雨你帮我跑趟腿呢?”
    季雨时没钱,也清楚池霭已经知道他没钱。
    再扭扭捏捏反倒显得做作和不识好歹。
    再加上,现在的他也迫切地想要离开车内,找个没人的角落暂时缓解下窘迫的心情。
    于是他就着池霭递过来的台阶走了下去,从善如流地低声说道:“好的,我这就去。”
    池霭道:“进门的钥匙我会放在门口对联的夹层里,你回来的时候自己开就行。”
    季雨时小鸡啄米似地点了点头。
    又匆匆问过池霭喜欢什么口味,要不要葱蒜香菜以后,才打开车门离开。
    两人默契地一同等待季雨时走远,待对方的身影消失在门卫亭的转角,池霭才略怀歉意地对祁言礼说道:“今天有客人在家,看来一起吃饭是不方便了,要不等下次有空吧?”
    祁言礼摇头示意无妨,接着在池霭打算拉开门口时,捏住她垂落在自己身边的白皙手腕,缓慢地眨了眨眼睛:“霭霭,可以请我进去喝杯茶吗?”
    喝茶自然不仅仅是喝茶。
    素了快一个月,面对祁言礼的美□□惑,池霭移开目光,望着季雨时离开的方向,不那么坚定地拒绝道:“客人才刚走没几分钟,你不会已经把他给忘记了吧?”
    祁言礼不曾放过池霭面孔中变化的每一处细节。
    相处了这段时间,他清楚倘若池霭没有这方面的兴致,不会推拒得这么模棱两可。
    他失落且醋意大发的心绪多云转晴般显露出一点阳光,放软口气无比温柔地说道:“刚才车开过来的时候我瞧见了那家煲仔饭店的情况,外面停着好多辆外卖电瓶车,里面也坐了不少人,季雨时就算想打包回来和你一起吃,估计也得费会儿功夫。”
    池霭乜他一眼:“你这情报勘察倒做得全面。”
    祁言礼眯眼笑道:“现在可以进去了吗?”
    池霭的人生,绝大部分状态之下都克制自控、有条不紊。
    压抑的念头如同水流累积,偶尔也会由于过满,而呈现决堤的趋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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